陆情轩望了望渐隐的落日,觉得太小题大作了,回王府呆不过七天他就会回来的,不过伯父将自己的事记得如此清楚,他还是很感动。
最后,落日淹没在彩霞中,彩霞又散开,天幕笼罩中,陆情轩和自己的父亲在文德帝恋恋不舍的目光中离开皇宫。
回到王府,陆情轩搬着手指计算时辰,印象中,父王和母妃从来没有超过三十六个时辰不吵架。在第十八个时辰的初刻,母妃的院中传来瓷器破碎的声音,陆情轩长长的呼出一口气,踏步出去,今天是他九岁的生辰,前院应该准备得差不多了,大门也应该迎客了,他还是先去劝架吧。
到了小院门口,一个伺候的人都没有,只有正屋瓷器破碎的声音,他跟着这声音走到门口……。
那一刹那,安王粗犷的声音停止了,安王妃婉转的声音停止了,瓷器破碎清冽的声音停止了,只余下门外清风吹拂,而陆情轩听不到风动花叶的声音,他觉得这个世界的声音似乎都停止了。
那么寂静,空灵,仿佛这个世界,只有他一个人,只有他一颗心脏在跳动,而很快,这颗心脏也不会再跳动了。
眼前窗纱是藕色,珠帘是赤色,盆景是绿色,白云在浮动,蓝天一片澄澈,陆情轩的眼中,什么也看不到,这个世界,一瞬间都镀上了一层浓厚的灰色,最后,变成黑色,黑的可怕…。
“儿子?”安王惊醒后向着他走了一步。
那黑色的世界,砰地一声裂成无尽的碎片。陆情轩退后一步,被门槛绊了一个趔趄,他稳住身子,退下台阶,退出院门,在父母无尽担忧的目光中,转身,飞快的跑出安王府。
原来,这就是父王母后一直吵架的起因!幽府,兰馨苑,幽兰若正在犯愁。
两岁定亲后她的待遇往上调了一截,五岁宮宴后她的待遇又往上调了一截,这已经超出她嫡姐的待遇许多,但她还是很穷,基数太低翻个几倍影响真的不大。这都怪她爹为官太清廉,把家里搞得一穷二白,连累她也一穷二白!
她今年五岁,自定亲见过安王妃之后,她每一个生辰都会收到安王府送来的贺礼,一年比一年的贵重。今儿个陆情轩生辰,陆情轩是第一次办生辰宴,她不送个礼物过去实在说不过去。
但除了安王妃每年送的生辰礼,她委实没有能拿出手的宝贝。将安王妃送的礼物再送过他儿子……
愁啊!
在幽兰若快被头顶的愁云窒息而死时,一个震惊的消息将她解救出来——安王府世子失踪了!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幽兰若高兴疯了,寿星不见了就不用送寿礼了,真是太棒了。
而在三天后,御林军、京畿卫、九门提督卫、各衙官役全部出动,将京城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有找到安王府小世子,幽兰若笑不出来了。
这个兆头委实像未婚夫罹难她要作寡妇的兆头,这在她羽翼未丰的年纪,太要不得了!绕着兰馨苑走了三圈后,幽兰若决定出府去打探消息。
晟京城郊,沥水旁边,一辆不起眼的小马车载着一个小姑娘和一个小侍女。
“小姐,我们这样出来让老爷知道了,一定会遭殃的!”尤其在小姐的靠山下落不明的时刻!这是微雨不敢说出来的。
三天前陆情轩自安王府跑出来后直直进了皇宫,一炷香后离开皇宫,彼时皇帝正在上朝。下朝后安王夫妇与皇帝进了御书房,随后御书房传出雷霆之怒。
一刻钟后圣旨下,御林军、京畿卫、全京城的官差衙役全部出动寻找一个九岁的孩子,但,陆情轩至今下落不明。
幽兰若歪着头问微雨:“你说陆情轩是不是携款私逃?”微雨吓了一跳,险险抓住车幔没让自己掉下去,小姐轻易不说话,一说话能吓死人!“小姐,堂堂轩世子,身份尊贵无比,为什么要逃啊?”
“不是逃难道是奔?”幽兰若眨巴眼睛,自己是又被甩了?
奔?微雨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立即道:“小姐别胡思乱想,轩世子不想与你成亲,直接退亲就是,又怎么会私奔呢?都说是罪大恶极无法无天的歹人劫持了轩世子,现在陛下和王爷他们都在想法子营救呢!”
话毕,微雨不知道这是在安慰小姐还是吓小姐,似乎后者更严重啊!都怪她和小姐呆久了,思路有些混乱。
幽兰若扬起头,眼睛眯成一条缝,她的思想停在微雨的前半句话上。直接退亲就是?是这样吗?呵!
幽兰若跳下车,向水边走去,微雨顿时吓得六神无主,一个不小心翻下车来,顾不得地上石子咯的手疼,爬起来赶紧去拉幽兰若,声音直颤:“小姐,您千万不要想不开啊!您还有老爷,老爷如今这么疼您,就算轩世子不要您,您也不能轻生啊!”
看着微雨急切的样子,幽兰若脑中有一丝短路,半晌,嘴角抽了抽,“我只是想折一支芦苇。你这是做什么呢?”摇了摇头,“一身的泥,去水边洗干净了再上车。”说着也不理她,径直去折了一弯颇有生气的芦苇后回到车上。
她摸出荷包里的一张字帖,这一张字帖与以前的那些都不同,上面写着一首诗:
《蒹葭》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溯游从之,道阻且长。
溯回从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凄凄,白露未晞。
所谓伊人,在水之湄。
溯游从之,道阻且跻。
溯回从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
所谓伊人,再水之涘。
溯游从之,道阻且右。
溯回从之,宛在水中沚。
幽兰若自年宴后开始习字,经过半年的努力,她的字拿出去再不会丢人了。这半年她每天都将当日写的最后一张字让父亲带给陆情轩。但是陆情轩从没回过她只言片语。
中间有个小插曲,她气愤陆情轩的冷淡,打算不再让幽瑜送字。结果下朝后,陆情轩留下幽瑜,盯着他看了足足一刻钟没说一句话,幽瑜被一个九岁小娃看的心里直发毛,以后每天都必须要幽兰若写一张字他交给陆情轩。
幽兰若郁闷幽瑜的懦弱,更郁闷陆情轩还是没有只言片语。只是以后她不再单纯的写字,时常写一些酸诗逗陆情轩。不得不承认,这让她写情书的本事狠狠的提高了一把。当然,她不会承认这是在给陆情轩写情书,她纯粹是逗乐的!
这首《蒹葭》,是写了一个月的“问世间情为何物”、“愿得一心人”、“但愿君心似我心”“锦瑟无端五十弦”、“瘦影自怜秋水照”“衣带渐宽终不悔”之类的无果后,打算下一剂猛药,但是写出来后一直犹豫着没送出去。
古诗中相思者,蒹葭也!无出其右者。
微雨整理干净泥土后上车看见自家小姐看着一截芦苇发呆,忍不住目光有些担忧。她旁观者清,小姐对安王府小世子用的心可不算少!
幽兰若收起神色没搭理她,掀开车帘对车夫道:“去莫相府!”
一个时辰后,一辆小马车稳当的停在莫相府门口。
微雨手中握着一截芦苇和小姐的信笺,想着小姐的话真是不可思议,不过再不可思议,她还是得照做,谁让她是小姐?
刚踏上台阶,已有门房上来询问,微雨微微一礼:“幽侍郎家三公子拜访莫让少爷。”门房接过微雨递上的名帖,幽侍郎家的公子他不清楚,不过这名帖确实是幽府的,“请稍等,我这就去禀报。”
莫让翘着腿对着阳光仔细瞅着这张幽家的名帖,脸上挂着吊儿郎当的笑:“这幽三小姐不笨啊,竟能猜到你在我这里。这事,也需要一个交待,一会儿人来了好好说。”
旁边陆情轩半蹲着,面无表情,手中的纸一张一张投进火中。似是祭奠,只是此番老早过了清明,重阳还差些时候,在莫相府做这一番举动委实无礼。
莫让没有计较,因为他知道,陆情轩是在祭奠,祭奠他和幽兰若将将萌芽的爱情。幽兰若用了多少情他不知道,但是陆情轩,是认真的,九岁的陆情轩,爱了六岁的幽兰若,是爱,很爱。
可惜上天总是看不惯这等好事,生生如此折磨世人。
“请问莫让公子是?”
陆情轩僵硬的身子动了动,微抬眸看到一个十来岁的小丫头,不是幽兰若。
“我就是,你是幽瑜的三儿子?”莫让睁着眼瞎掰,幽瑜看着那么怂,女儿却是厉害的紧,把千年冰王陆情轩都能迷得晕头转向,还只有五岁,他好不容易接受这个现实,现在,幽府的丫头都这么端庄不俗,他嫉妒了,莫相府怎么怎么没那么人杰地灵?
微雨错愕,这莫大公子果然名副其实啊,十足一个纨绔,直接无视那调戏的目光,微雨正言道:“我是三公子的奴婢,我家公子有一事烦请莫公子襄助。”说着将手中的芦苇及信笺递上,“这是我家公子为安王府轩世子准备的生辰礼,请转交给他。公子来日再登门拜谢……。”
微雨还没说完,手中的芦苇和信笺都已被人扯走,投入一旁的火中,不由得瞪大眼睛,眼睁睁看着小姐的芦苇和信笺渐渐化为灰烬。
“他就是安王府轩世子。”莫让指着陆情轩,轻飘飘道。
微雨愣了愣,这也太扯了……小姐送礼给失踪的轩世子请莫相府的大公子转交她觉得很扯,现在轩世子竟然真的与莫大公子在一起,更是扯啊,轩世子对小姐送的礼物看都不看就焚了,更更扯!
她回去该怎么跟小姐回禀啊!
跳动的火焰舔上芦苇,一股白烟后化作飞灰,陆情轩呆呆的看着一圈一圈的火焰,那张信笺他可以想象得到,大抵又是幽兰若逗他的酸诗。这几个月他看了很多,心,牵动的不是一丝一缕。
信笺触火即燃,一阵风微微拂过,信笺翻飞,露出里面的字帖,薄纸在火中挣扎了一下,随即被火焰吞噬,陆情轩只看到第一行,“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薪尽火灭,陆情轩的心亦跟着火焰,缓缓熄灭,最后化为灰烬。
我是爱你的,一万个舍不得,只是应该结束了。
正文、【01】王府秘事
陆情轩离开晟京城时,莫让就站在他身侧。
巍巍城墙,灼灼劲风,烈烈天光。莫让悠闲的靠在城墙上一边摇扇子一边数砌墙的砖。数到第一百块时,陆情轩开口了。
“日前我在青州发现不寻常的势力,这极有可能与南国有牵扯,我必须查探清楚。”
“你要离开?一声不响的?不管幽兰若了?”
“别再提那个女子了。我暂时不想听到有关她的任何事。”
“既然放不下,为什么要强迫自己放下?”
莫让不赞同陆情轩就这么放弃一段大好姻缘,但是陆情轩下定决心了,他是改变不了的。
既然改变不了的事,他不想再多说。但他无法改变,有人却能改变。譬如那位无法无天的幽小姐。
七日后,在确定陆情轩离晟京城足够远的时候,莫让摇着扇子施施然逛到了幽相府门口。
扇子一收,打量了一圈幽相府的门楣,莫让决定不通报了,直接翻墙吧。这幽相府的墙,委实翻得太没难度。
半刻钟后,莫让将幽相府逛了三圈,在最偏僻的北角找到了幽兰若居住的兰馨苑。
“天涯阁悬赏的追杀令是你发布的?”还未站定,莫让已开门见山的切入今天的话题。
身后的脚步声和不善的诘问一同落定,幽兰若悠悠转身,嘴角勾起一丝好看的弧度。
三日前得知陆情轩又一声不响的离开京城,幽兰若彻底震怒,她连妆容也没改换就去了朝凤楼,让温娘将从前陆情轩借着莫让的名头送的一干物什统统翻出来。
温娘从修禹那儿得知自己和陆情轩的牵扯,听的惊心动魄,以为自己要将这些东西还给陆情轩,与他撇清关系,顿时开始一轮一轮的劝慰。无非是夫妻床头打架床尾和,舌头和牙齿还有碰撞的时候,解开误会再续前缘云云。
其实温娘的担忧纯属多余,幽兰若是个不会让自己受委屈也不会让自己吃亏的人,陆情轩那样身份的人出手的皆是价值连城,白白送回去,她脑子进水也不会干的事!已经损失了感情还赶着损失钱财,那也太愚蠢了。
事实上,幽兰若一贯的风格是花钱买乐子,当下幽兰若让修禹将一干价值连城的的首饰摆件打包拿去莫玉斋换银子。然后用那笔银子去天涯阁发了条悬赏令,五万五千两银子买安王府世子陆情轩的人头!
天涯阁是前几年兴起的神秘组织,是一个只要付钱到位,可以为你提供一切服务的地方,杀人自然也不例外。
上到王侯将相,下到平民百姓,在天涯阁的账本上,都有一个估价,只要付得起报酬,天下无他们不可杀之人。
而且,这个组织的保密性极佳,绝对不会透露雇主的信息。幽兰若买凶杀人的消息,莫让当然不会是从天涯阁探听到的消息,而是莫玉斋。莫玉斋,是莫相府的产业。从莫玉斋换了银子手都没转就去天涯阁悬赏,幽兰若委实太嚣张了。
她是摆明了宣告天下,因爱生恨,相恋成仇的节奏,踏踏实实的上演一场相爱相杀的戏码!
“是我。”幽兰若有些好笑,莫让的架势循着开门见山,问题却是多余!
“为什么?”幽兰若这么干脆的承认让莫让有些意外,不过细想,这也是她的风格,“为什么要这样做?”莫让又问了一句,“你应该晓得,以玉现在的武功,能用银子驱遣的乌合之众还杀不了他,你花这么多银子发布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图什么?”
对于武功一途,幽兰若不了解,陆情轩的武功有多高她不清楚,只记得他曾说难有敌手,可想已登峰造极。
可事实无绝对,一则也许是自夸自雷,诚然可能性极小,但还有第二则,“乌合之众?大少岂不闻蚂蚁咬死象的故事?”幽兰若嗤笑一声,讽刺道:“若是大少真这样认为,又何必特特跑来问罪于我?反正对你们也没什么妨害不是?”
莫让噎了一下,哼了一声,捡了张凳子坐下,心中尚自郁愤难平,“谁说没妨害了?对他的生命是没妨害,但是也让人难受是不?心爱的女子,一转身翻脸不认人,还买凶杀自己,你当真不怕他寒心!”
闻言,一抹笑意自幽兰若的嘴角浮起,“大少,你刚才问我图什么,我图的,就是让陆情轩难受。”幽兰若巧笑嫣然,似是在与莫让分享某个难得寻到的乐子。末了,盯着莫让又问了一句:“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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