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颜拓- 第14部分

“那你留下来吧。”老白始终沉着个脸，“我看你们脾气倒是相投。”

正清不理他，我我刚要去劝老白不要再计较前尘往事，老白转头对我说：“念真，幽南山里有鸟儿是从无名岛过来传话的。”

“哦？”我的心忽然提了起来，十分紧张，“说了什么？”

“毕方叫你回去，没说原因。”

师父叫我回无名岛？

我愣了半晌，师父让我回去？？回无名岛？

“还愣什么呢？”老白轻拍了我一下，“现在就启程吧，我也顺便回去看一眼。”

“啊，好。”我点点头，“那正清呢？”

“姑姑请放心。”

“正清，”我想了一想，把朱颜拓交给他，“你先代我收着它……”

正清和尚执意不与我同去无名岛，说是要跟着傲玉，免得他误入歧途。我将翠芙山那处交代给他，一是代我稍加搭理，二是他行走于人间，需有一个归处。

不知为何，我预感我很久都不会再来凡间。

我和老白行得很慢，我有千头万绪，不知该从哪里解开。我想细看到底是什么样的东西纷乱如麻，可待我凑近，却发现什么都没有。

我只不过是爱一个人，想让他也同样爱着我，没有其他。

回到无名岛，刚与老白告别就发现师父正站在山巅俯视我。

那一处是我曾经总去的地方，没想到从下往上看是那样的光景。我仰着脸看了很久，师父也一直望着我没有动。

我们真的很久都没有相见了吧。

海潮声声，若我思念，于千年万年都不曾停息。

“真儿。”师父在山巅喊我，“来。”

“是。”我晃神，急忙上了山，才发现师父移了一处作平地，在山巅盖了一座阁楼，那阁楼与我翠芙山那处有些相似，也是宽敞的三层，却更为华美。刚才在岸边只顾着看师父，没有发现。

“这是送给你的，真儿，”师父说，“你进去看看。”

送给我的？我欣喜非常，推门进了阁楼，师父就跟在我后面。

“从今以后六百年，不许你出了这门一步。”师父在门口停住，冷冷地对我说。

什么？所有的紧张、欣喜、感动全部冻结，只剩下愕然。我再也走不动，当即傻在那里。

师父这是特意要把我关在这里么？

“为什么？”我有气无力地问。

“没有为什么，需要用什么我会叫人送来。”师父关上门。

师父在这里下了结界，从此以后，我真的没能再出那阁楼。

偶尔他会站在门外，但是很少进来。我不知他在想什么，但是后来觉得，能被他绑在身边，也不错。就这样渐渐释怀了。

老白与我辞别，并没有说别的，就说让我静心修炼六百年，六百年之后就可以出了这处结界，不是什么坏事。

岛上的飞鸟走兽都愿意来与我说话，所以我并不孤单寂寞。

只是我只知道冷傲玉带着镜妖去了西湖，并不知道后来如何发展。

不知过了多少年，我终于搜集到了有关冷傲玉的消息。

原来那冷傲玉和我一样，也是空有仙身并无道行，且他历事尚浅，从幽南山到西湖那一路，一去就是十几年的时间。期间他做过好多行当维生，好在他十分聪慧，在凡间生活不至于发难。

这一路前前后后都有正清和尚跟着，从不插手，却有一次闹翻了脸。

正清和尚想来规矩本分，极少做逾越的事，虽有些木讷，但他生来向善，与他是否修佛无关。而傲玉是自由任性，天地间无拘无束，这一路镜妖吸食了好多凡人的灵气来提升自己的修为，他全当做普通吃饭而置之不理。于是就因为镜妖害人一事，他俩人就闹得不可开交。

镜妖一向不待见正清和尚，却没想要俩人闹过之后反而成了朋友。

而冷傲玉为何对一面镜子百般娇惯，也是正清一直所不解的事。

“傲玉，”有一天，镜妖问冷傲玉，“若是我和那和尚做一般模样，你待如何？”

“什么意思？”冷傲玉不解。

“我要是有和正清和尚一样的好皮囊，你会选择谁？”

随着镜妖吸食的灵气越来越多，他向傲玉问的问题就越怪。傲玉一向想方设法来回答，但是这次却迟疑良久。

听起来好像无理取闹，他们一个是镜妖，另一个是和尚。但是若要成真，他实在很难做出答案。冷傲玉想了一阵子，最终决定试一试。

“和尚，你说真的有那样的笔吗？”冷傲玉问正清，“你说过的，有一支曾给我母亲画出凡人皮相的神笔？”

“有。”正清抬头看那天空，满眼的沉郁沧桑。

天空辽阔，只能仰视。前尘往事，付诸流水，不可逆回。他始终无法释怀，但是他师父说过，一切皆是缘。

“这就是，朱颜拓。”他从怀里拿出朱颜拓，递到冷傲玉手里，“是笔仙托付给我、叫我好生保管的东西。”

“好，先借我用一次！”傲玉接过笔，没觉得什么新奇。

他就是想要试一下，如果一直陪着他的镜妖变成了正清和尚的模样，他还会对她倾诉所有的事情么？还会把他当做至亲么？

“镜子镜子，我要给你画一张和尚的皮了！”傲玉先告知了镜妖，“你当真要一模一样的？”

“我才不要！”镜妖却拒绝，“我可不想当和尚！”

“你不是问，要是和正清和尚长得一样，我会选择谁么？咱们试试便知道！”傲玉取笑她。

“没正经！”镜妖嗔了一句，就再也不说话了。

镜妖依旧沿路吸食凡人灵气，冷傲玉帮她掩着事实，所以除了正清之外无人能够发现。而一路经过的地方，冷傲玉若能积善行义，一定亲力而为，因此积累了不少善行。

正清一心催促冷傲玉赶路，至于别的事，只要没有过分逾越，就没有多管。

他们快到西湖之前，许久不曾跟傲玉说过话的镜妖突然出了声：“傲玉，你看看我。”

冷傲玉赶紧翻出古镜，只见那镜面有水汽渐渐汇集起来，形成一张女子的面孔。虽然模糊不清，但是轮廓还能分辨的出。

“镜子？”傲玉看惯了镜妖映照着自己的模样说话，猛地看到陌生的女子不免一惊。

“傲玉傲玉，我美吗？”镜中女子一笑，耀如春华。

“美。”傲玉想也不想就回答，“就是比起我来还差一点点。”

“作孽啊……”正清只瞥了一眼，就转过身去，“南无阿弥陀佛……”

古镜篇（五）

去见陆压之前，傲玉心里七上八下的，十分忐忑。

他不知怎么跟陆压解释，也是不知陆压是否会相信。

平白无故多出来的儿子？有什么证据？

虽然有些紧张，但是每次古镜问时，傲玉都会笑着回答：“我本就没有受过父亲的恩惠，等同于没有父亲。他若不与我相认，我也和从前一样是没有父亲的；他若认我，便是一大好事，那我又有什么烦恼呢？”

他总是有千奇百怪的道理，但是只要他笑，镜妖就听不出其中的破绽。

她只能看到事物的表象，却往往忽视其中内涵。

她是简单的，只去看能看到的。

所以陆压和傲玉相认的时候，她是着实高兴了的。

那一日刚下过雨，陆压从碧纱窗向外看时，正好看到房前闪过一抹红影，他急忙去开门，就看见了庭院外面孤身站着的傲玉。

“你是？”陆压光知道最近有人要来拜访，而相似的身形、相似的面孔，是陆压始料未及的。

“我叫傲玉。”傲玉报了自己的名字之后，就不知该如何解释了。他走到陆压面前，拿出古镜递给陆压，说：“这是我母亲的，我母亲是若语蛇。”

陆压一愣，偷偷施了法术在古镜上，才想起这面古镜是他亲手送给若语蛇的。

父子两人看来看去，无论怎么看对方都很顺眼。也不必傲玉多说，以陆压的修为，自然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陆压看出了镜妖的存在，他又施了法术，想要通过古镜找到若语蛇。

然而古镜中显现出来的女子，却不是若语蛇的模样。镜妖也觉得不像，可是法术并没有错。

再仔细看那女子，端庄美丽，却拖着一条长长的蛇尾，一副谪仙气质，宛若女娲的模样。她腾云驾雾，正路过一处湖泊。

“西湖？”傲玉有些不敢相信。

“你母亲要回来了。”陆压拍拍他的肩，笑着说，“我观天象，早已预料到她要回来，没想到你也与我们团圆了。”

父子两人迅速回屋去准备美味佳肴，等若语蛇自己进了院子，他们才出来。

若语蛇一愣：陆压？……和陆压的弟弟？

此时傲玉也慑于若语蛇的气质，眼睛瞪得极大，却不敢上前。

面面相觑，直等到傲玉终于喊出一声“母亲”，跪在她面前的时候，她才知道，原来她还有个儿子？和陆压的儿子？

陆压只是在一旁笑而不语，许久才走过去，抱起了若语蛇。

那真是他们一家最幸福的时刻。镜妖还在傲玉胸前的口袋里，此时正无比的高兴。

它没想到若语蛇会治罪于她。万万没有想到。

九重天上，若语蛇当着傲玉的面说：“这古镜害了多少人，你还要留着它么。”

“孩儿舍不得，请母亲宽恕它。”

“那我就放她去人间经历转世轮回吧，一切因果都要看它自己的造化了。”若语蛇对镜妖说，“希望有朝一日你能够得道飞升，不然我不能允许傲玉继续留着你。”

“是。”镜妖只能答应。

若语蛇颔首，开始做法，只见那原本光亮明净的镜面渐渐被黑雾所笼罩，最终锈迹斑斑，与一块破铜烂铁无异。

“作为妖，她看不懂这人间，偷度和抢夺来的修为只让她独长了贪婪，若不施加惩罚、不加以点化，她便会继续危害人间。”冷若语把古镜交给傲玉，向他解释，又说，“不过她陪你六百年，却未曾加害于你，我倒是很感激。”

“……”傲玉低着头，并不说话。

若语蛇怕他不开心，轻声问：“你若真舍不得，就陪她一起经历转世轮回吧。”

傲玉听了，这才抬起头问：“转世轮回？是要孩儿去当一界凡人吗？”

“是，放下你现在拥有的一切。”

“……孩儿不愿意。”傲玉起身，向母亲告辞，“孩儿愿意跟随父亲学习神仙法术。”

傲玉不论是在资质还是辈分上，都有傲人的资本。他自幼在幽南山受那里人杰地灵所影响，后来乐善好施，积累了不少善行，现在要当神仙，实属易事。

古镜却不同，它害过多少人命？

可它只是一面古镜啊！她身为镜妖，自然有妖的行事，也无关错对。

但是若经六道轮回而转世为人，必然以善恶诸业为因。依业而生，依业流转，定会招致善恶不同的果报。

行不善业因缘故，像镜妖几百年来之所为，必会堕落于四恶道，恶因恶果循环相生，她转世必遭污秽痛苦和劫难。

然而六道轮回本身就是苦多于乐，凡人打出生就陷于一片苦海，傲玉不选择转世轮回也是出于自身考虑。

一枕黄粱梦，不知入秋寒。多少红颜绿影，青丝华发间，曾有谁怜？

白天听说了古镜转世、傲玉修行的消息，我并无感慨。不过是一个人，扔了一面用过很久的镜子，又怎样？

可是一旦入夜，我推开窗，凭窗而坐，又觉得可惜。晓月当空，清风习习，我抱着一坛美酒，喝得酩酊大醉，想着凡间的好多事，只是笑。

怎么可以那么可笑？

什么是爱？什么是情？什么是白头偕老？

我是妖是仙，都需纵情恣意、醉酒当歌，少问那人生，少听那痴男怨女的故事。

所有感情，都会因为时光的无止尽而渐渐显得模糊不清。我要与天地同寿，与日月同庚，这样没有一个人可以伤得了我，我也不过会怪罪谁薄幸。

我就要在无名岛，终日买醉，少管那些世事莫测。

第一世，她出生在一户穷人家，父母都经常慑于当地恶霸，答应恶霸会把女儿送给他们。

不过待到她才刚懂事的时候，有官家的夫人看中了她机灵懂事，直接将她买了给女儿当丫环。她父亲得了钱，就不管她去到哪里了。官家小姐骄傲任性，自幼就爱捉弄她，生活有苦难言。

后来官家小姐被召进宫中选秀，她随行，竟然得以面见皇上，落了个才人的身份。于是宫中妃嫔秀女多有不甘心，她一介粗鄙丫环，容貌粗俗，家世低微，怎能入宫？还当了才人？

“呦，今天又来散心啊？”

“看她那模样，还才人？让人笑也不笑？”

皇上封赏之后，从没去过她那里，她出门散心，总是会遭到其他妃嫔的讥讽。

“就你，还想要飞上枝头变凤凰？”

她不甘，皇上一定是政务繁忙，才无心顾及儿女私情。她必然要出现在他面前，他才会猛然想起：他是对这位女子动过心的。

于是她经常苦心打扮了自己，等待着与皇帝的再一次相遇。

即使受自己的侍女仆人奚落，即使受其他妃嫔的嘲笑，即使她吃再多苦，她都确信她是皇后的命，因她初次遇见皇帝那天，皇帝说，要改写她的命格，说他会爱护她，保护她。

她只是天真的相信罢了。

这世间，已辜负她太久，她出身低微，怎么能把希望寄托在天子身上？

果然，因为冲了圣驾，她被打入冷宫，永不复见天子尊颜。

一生，即使到了冷宫，也备受欺凌。

她痴痴地笑。

她只记得曾有那么一个人对她好过，也是他，给过她誓言。

“我会爱护你、保护你，所以你不必担心再受欺凌。”

他并不可信。她笑着笑着眼泪就留下来，她爱上了那个柔情的皇帝，为那一句誓言痴了，醉了。

可是他为什么忘了她呢？

“朕是怎么想的？山野村姑也能召进宫来，真是糊涂了。罢了，送她去吧。”

这是他给的保护吗？

她呆在冷宫未足五年，皇帝驾崩。下等妃嫔全部陪葬，自然也包括她。

后宫一片混乱，到处都是哭声。到底是哭什么呢？她从冷宫里跑出来，兴奋地喊叫：“今天热闹！热闹！”

那时她已疯了，她抱着侍卫的胳膊痴痴地笑：“你认得我么？我是谁？”

“别胡闹……对不起。”侍卫愧疚地看着她，用一把矛，猛地刺入她的左胸。

她一惊，握住胸前的矛，抬起头，又笑：“你这侍卫长得真好看，我不生气。”

古镜篇（六）

虚度多少少华，青浅春草红尘路。为伊人，踏过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