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颜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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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颜拓-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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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低头,一个晃神。

好像回到最初那天,积雪里还藏着那只瑟瑟发抖的小蛇,眼神纯净仿佛没有心机。

他当时便决定要带它走,不论是把它培养成自己的神兽,还是只做一个暂时的陪伴,是真的想要当做彼此亲密的同伴。

陆压回西湖找过蛇妖若若,那时候若若已经结交了一只白狐,整日相处在一起,没有猜忌没有怀疑,只有欢笑和软语温存。他很羡慕,对于若若没有经历找寻若语蛇的事也就没有放在心上。

陆压想,原来自己一直是羡慕毕方能够结交一位至交好友的。不知何时起的吧,希望小蛇是一个人,像是师姐女娲照着他的模样造出的人,和他有相似的五官,能够肆无忌惮的哭哭笑笑,也能够放松肢体大摇大摆。

他甚至在心里描绘过小蛇为人的样貌,有点任性有点乖巧,有点单纯直率,还有点多愁善感。

她必是弱骨纤形,亭亭玉立。陆压想着想着就会笑。

之后有一天,他真的描画了出来,没料到,若语蛇就真的以那样的形态走了出来……

月光清冷,他沾着溪水洗了手,索性就躺到了水里。

他是真的想要冷静一下。

找不到若语蛇又如何?不过是恢复到他们相遇之前的样子。

他静静地闭上双眼。

若语没有等他回来,那他又何必苦苦追寻?

是的,它应该出现在他们分别的地方,可是它没有。

他还是陆压,他没有变过。

我懒懒地坐在翠芙山的山顶,思考陆压这个人。他确实没有变过,只是有点我行我素,优柔寡断。

他虽然珍惜小蛇,却始终只记得自己。这没有错,只是没有任何追求。

他必然已经爱上了小蛇,否则他再回去西湖,发现老白怀里那支毕方所制的笔之后,就不会勃然大怒了吧。

灵蛇篇(六)

原因当然是若若不敢违逆陆压。

当她预感到陆压就要回西湖来的时候,就偷偷溜走、藏到了山洞里,与老白也是不告而别。

而老白也恰好在那天,觉得自己该离开蛇妖了。他本想怀揣着我的笔继续向南走,不再等念真,没想到中途遇见了陆压。

“陆兄。不知陆兄近来可好?”老白作了个揖,朝着陆压狡黠一笑,露出嘴角深深的梨涡,“不想有缘在此地相遇啊!”

之前也见过面,但老白不曾问过陆压什么来历,所以嘻嘻哈哈的打着招呼。陆压淡然地挑了挑眉,问:“若若呢?”

“……这,”老白不知该如何回答,便笑着编他的理由,“听说陆兄在找一位女子,若若已经外出去寻了,我闲来无事,随便走走。”

“随便走走?好。”陆压颔首,与白正秀结伴而行。

他隐约有种熟悉的感觉,后来证实,那是因为老白怀揣着那支神笔。与老白呆久了,陆压几乎不费力就发现了那支笔的存在。

而后,老白才知道他惹了一位多大的人物。他和若若的再相见,也是千万般无可奈何。

蛇妖若若贪恋凡间红尘的快活,她说,我想当人。

仙狐老白渴望超脱生死的大彻大悟,他说,我要成仙。

于是陆压长袖一挥:既然弄丢了若语蛇,你们想都别想!

乌云蔽日,天空阴霾得让人们慌乱不已。到处都像是再也看不到阳光般的沉重压抑。

两道闪电从天而降,硬生生地将大地劈出了两个裂口。

蛇妖万世为妖,仙狐不得修仙。他们在裂口处苦苦哀求陆压网开一面,陆压笑了。

“既然你们一向交好,现在成全你们都作妖,不就可以一直相守了么?还有什么委屈吗?”陆压淡淡地笑。

蛇妖和仙狐只是摇头。他们倒在裂口处,因挺不住痛苦而相继化为原形。

“那好吧,我不难为你们。”陆压转了个身背对着他们,狂笑不止,“那支笔你们留着好了,它通身都有灵性,能画美人。梦笔生花拓朱颜,就叫它朱颜拓吧!”他一挥袖,毕方那支笔掉落在白正秀面前。

那一刻,那支笔就注定了它的命运,这秘密,有谁知道呢。

漫天乌云终于散开,留下的是静谧的黑夜,凡尘俗世还是原先的凡尘俗世,没有什么不同,可对于蛇妖和仙狐的惩罚才刚刚开始。

她想为人,好,陆压叫她万世为妖,唯独擦去了对仙狐的记忆。

他要修仙,好,陆压把他贬为凡人,让他终年礼佛,礼一辈子佛,不许成仙!

他们不想在一起,他便偏要他们宿命相缠,看他们如何解脱!

陆压道自己心狠。他想要看他们究竟如何发展,却幡然醒悟:事到如此,他都快忘记了小蛇。

他的若语蛇到底去了哪里?

蛇妖已经没有了那段记忆,而仙狐也转世为人,不能问得出。

陆压愁。

好吧,若语蛇,我去西湖畔等你。陆压在心里默默地说。

从此陆压盖房、喂马、劈柴,全都事必躬亲,心无杂念地等待若语蛇,不在话下。

再后来,我和老白就都没有听说过了,不知道陆压和冷若语的结局究竟如何。

我猜,冷若语一定会回那里,因为她终归是向往陆压的。

陆压是她的追求,他在哪里,她就跟到哪里。就像当年她日日缠绕在他的左臂,亲密无间。

只是那时又是哪种情形呢?

“老白,你是不是忘记了什么没说?”我托着腮,等待着老白的讲述。

“没有了。”老白无所谓地摇摇头,“还有什么吗?”

“当然了,”我坐直身体,以一种极为八卦的表情面对着老白,“你和若若究竟怎么宿命纠缠、怎么不能解脱的!”

老白笑笑不答。

他出现在寺院的门口时,约是四岁的年纪。不知因何而来,也不知要往何处去。全身上下只一套粗布衣裳,手里紧紧攥着一只奇怪的毛笔。

方丈说他有慧根,便收留了他。而他当真如陆压所说,一心向佛。

只是这小寺院,上上下下也只有几个人,凡世生老病死皆有因果,全由天定。不出二十年,整个寺院就只剩下他一人打理。

说起来也怪,他内心静若止水,真如方丈当年所言那般,研习佛法,对很多佛经讲义都有自己的参悟。即使一个人居住在寺庙,也能够意气自如,并不对红尘俗世动心、放浪形骸。

偶尔去山涧挑水,他就顺便在河流边打坐,念经诵咒,永远都是不紧不慢,悠然自得。

一个人的生活要持续多久?他从没想过。

他只知道“若要成佛先作人,度已度人度众生。”这是他的信念,从记事开始便坚定不移,也许这就是方丈所说的“慧根”,他坚定自己有朝一日定会成佛。

旁的什么,他都可以不在乎。

仿佛就是要背叛自己的心念,终有一天,一女子站在峭壁的岩石上,桃花面,柳叶眉,明晃晃地对着他笑,那笑容明艳妩媚,连他也禁不住多看了一会儿。

“和尚和尚!”那女子喊他,“你俗名叫什么,为什么我看你这么面善?”

“阿弥陀佛,女施主定是认错了,”他低下眉,不敢去看那女子,“小僧不曾外出过,也没有俗家名字。”

“哦,那就是我认错人了,”女子思考了一会儿,又笑道,“和尚你既然没有俗家名字,那你法号是什么?”

他在心里笑了笑,依旧没有抬头,回答说:“藏轩。”

不知从哪来的女子,同样没有名字。她祈求藏轩收留她,当晚就在寺院里住下。他没有答应,也没有反对。

他知道他们彼此殊途,自然不能同归。

佛堂里,一灯如豆,他静坐在佛像前,安静打坐。

她总是偷偷瞄着他,找出任何机会跟他说话聊天,他不回答,她也觉得无趣,但是一旦她想要走,都会找到各种不能走的缘由。

她迁怒于他,甚至现出原形来,戳破了屋顶,碰坏了佛像,还将佛堂弄得一片狼藉。

可她忽然发现,她根本奈何不了他。不知他究竟有多深的道行,居然能够不为她所动,好歹她也是快要千岁的蛇妖啊,他一介凡人小僧,怎么能……

……怎么能有那支笔?!

蛇妖拿着那支神笔,浑身颤抖着。好像有什么恐怖的事情发生过,可她怎么也想不起来。

她只认出这是陆压曾经用过的笔,他用这支笔给若语蛇画出了人身。

“喂,和尚!给我画幅肖像!”蛇妖假装不知道,将那笔甩给藏轩。

然而他接过那支朱颜拓,只是又放回锦盒,好好放置了起来。她气极,趁着他下山化缘抱着锦盒跟着下了山。

原来只要跟着他,就可以离开寺院。原因呢?她依旧不解。

只要她做错了什么事,第一个出现的也会是这个和尚。“走。”他也渐渐习惯她的本性,她消失在他的视线里,他就会立即去找她,然后带她回寺院。

又是二十年过去,和尚苍老了许多,依旧不会生气,不会悲痛。

她依旧貌美,只是更加恃宠而骄。谁叫他任她大骂?!她偏要出一口气,不然那压抑得住本性、不去危害人间!

“你说,你是怎么得到这支笔的!”她去西厢房里把锦盒拿出来,在他面前往地上一掷,“要是叫陆压知道,还不拔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

陆压。听到这个名字,他神色一凛。

看他神色有变,蛇妖得意起来:“怎么不说话?怕陆压?我告诉你和尚,我曾是陆压身边的神兽,你想拿这寺院禁锢我?看陆压怎么惩治你吧!”

“……阿弥陀佛。”藏轩躬身把笔捡起来,从容地放回了西厢房的桌子上,“从此以后,只有凡人能进得了这间西厢房。”

他说了这句话,蛇妖果真再也没能进去过。

再后来,他知道大限将近,是要圆寂的时候了。便叫来蛇妖,要她自己了结。

她怎么肯?不过要是他先走一步,说不定她就能离开这寺院了。她满心欢喜,催促藏轩快快上路。可是他怎么能放心蛇妖继续横行人间?

两人斗起法来,居然是和尚胜了蛇妖。蛇妖苦于没有更深的道行,只能被和尚坐在腿下面,直到和尚的身躯逐渐冰冷,也动弹不得。

藏轩和尚居然用他的身体用他的道行压了她近百年!

她每日哀叫嚎哭,可寺院处于荒郊野岭,没有人能听见。

她想,只要有人能够搬动和尚的身体,她就能够自由了!

可是没有人会搬动一个圆寂和尚的尸骨。

她想,若是有人能够用那支笔画一张皮给她,那她也能够逃出去!

可是来到寺院的人,多是胆小的妇女或者书生,还有赶路的车夫,没有胆量也没有能力驾驭那支神笔。

她想,等到有人路过,一定不要轻易放过!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她见到有人经过,就马上唤出元神,只要能吸得那人的精气来维持生命就满足了。

终有一天,来了一个半妖的书生。他取了那支朱颜拓,画出了他日思夜想的少女的模样。

蛇妖终于得到解脱,她拿了笔,逃也似的奔进了荒郊的树林。

还好那书生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醒来便继续赶路。蛇妖躲在树丛里看着他离开,猛地一道惊雷,寺院瞬间坍塌崩陷。

她和那书生都是一愣,但是只有她看到了,在坍塌的废墟之中,有一只毛色雪白的狐狸艰难地爬行了出来。

是哪来的白狐?蛇妖默默地望着他。

他亦回首,梨涡浅浅。

“从此,相忘于江湖。”他轻声说了一句,她似乎听得见,点了头。

我整理了所有的经过,才琢磨出老白与蛇妖若若的故事。当我讲了这些,再问老白时,老白不置可否,只说了一句话:

“我为她,甘坐百年枯禅。”

灵药篇(一)

老白被天雷劈中凡胎尸骨,才得以得到解脱。

他在翠芙山养了百年,伤势还未痊愈。因为陆压先前说过不许他成仙,他依旧记着,几几乎快要自暴自弃了。

彼时蛇妖若若脱离了蛇的皮囊,成功抢来了凡间女子阿言的外表,化名若言。阔别红尘一百余年,她再一次行走于尘世,并不觉得陌生,只是她已经分不清自己想要什么,她挑来拣去,又是几年过去了,她遇见一个和尚。

一如当初,山涧河流旁安详打坐的和尚藏轩,若言初见这个法号正清的和尚,也觉得面善。

待正清和尚自报来路,若言才想起来,对,他就是那年为她画出皮囊的书生柳云清。

若言有点欢喜,有点忧愁。她好像有些念旧了,整日多愁善感,活像当年的若语蛇。

“我还是去看看她吧。”某一天,老白突然对我说,“她那次害了阿言的性命,我还是觉得不放心。”

“你去便是,记得回来。”我没有异议,只是强调,“翠芙山是个好地方,你别忘了来路。”

“呵呵,”老白回过头来瞥着我笑,梨涡浅浅,“对于你来说,再好的翠芙山,有无名岛好么?”

我无言,讪讪地笑了。

老白懂我,知道我想师父了。

其实没什么要紧,只要我想回无名岛看师父,何时都随意,没有人拦着我。我只是害怕看见师父,害怕他那样冷漠的眼神盯着我看。

不知道师父理不理解我呢,可能不会吧。他已没有心,不能揣度得到别人的心事。

某些时候我会特别理解小蛇冷若语,那种靠的很近依旧摸不透心思的感觉,那种无话不谈偏偏避开某些不谈的感觉,那种根本就没有心力继续追逐的感觉……

她到底有没有回西湖去过呢?陆压究竟有没有等到她,我很想知道。于是简单收拾了一下翠芙山的居处,就直奔西湖而去。

我想小蛇悲剧的促成,也有我的一部分。毕竟是我将朱颜拓扔进凡间在先,才能有陆压为她画皮,后来又去四海之外为她找到稳住元神和皮囊的办法,还让老白误以为我被伤害,受陆压迁怒……

朝西湖去的路,内心是忐忑的。好在我一心只想看看陆压是不是还在等——是已经等到,两个人继续遨游四海,还是他心灰意冷,早已经离去了?

西湖没有海的宽广博大,我去了,轻易就找到了要找的人。

“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注:此为引用,出自《洛神赋》,作者曹植。'这几句用来形容陆压,并不是过分夸赞。他于凡尘俗世,是那么的格格不入,太过出色。

他依旧一个人生活,像凡人一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若语蛇没有陪在他身边,我却没有因此而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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