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嵩半开玩笑的语气让五国使者微微讶然,但看温敬元脸色并无异常,好像对连嵩的行为不觉不妥一般,各人也只好默不作声。过了半晌,略带疑惑的南庆太子妃苏玉开口问道:“光顾着聊自家事情,竟把其他几位使者忽略了,还不知铎国、霍斯都国与青岳国三位使者都是为何而来?”
中州邦国众多,中州之外毗邻而居的强大国家也不少,各国关系错综复杂,警惕耳目也是一个盯着一个;就好比这次五国来访,事实上最初只有青岳国打算过来走一走形式示意臣服的,没想到听闻消息后其他四国也纷纷发来书函提出拜访,左右这么一闹,便促成了五国同来的热闹局面。
当然,温敬元不会愚蠢地认为其他四国也是来走形式的,各家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还在搜索蛛丝马迹仔细斟酌。
青岳国来使是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自打进入殿内就一直盯着连嵩满眼崇敬,听苏玉提及自己国家名字,立刻上前一步清音朗朗,大声说着如何尊敬温敬元、向往与渊国结交和期盼能作为臣国归附之类的话,流利工整得仿佛背诵一般。温敬元早知这人是连嵩安排好的,回应起来也没什么兴致,装模作样寥寥几句打发后便把目光转向剩下两国使者。
铎国使者,年过半百的老将军谢渊斐。
霍斯都国使者,慕格塔·芮绮罗,陪使慕格塔·萨琅。
一个是从无往来的边陲小国,一个是雄踞中州之外的突起强国,这两国来访又是为了什么呢?温敬元不动声色看着,顺便用眼角余光观察温墨疏、温墨峥以及温墨情三人。
结果是,除了温墨峥一脸不耐烦外,另外二人都面无表情,事不关己般沉默站立。
“众所周知大渊是中州首屈一指的强国,而我霍斯都国统领漠南广域,也算有些影响。我王喜好结交,认为两国毗邻却无往来是我国的疏忽失误,所以特地派我与堂兄二人代表霍斯都国前来,与渊皇陛下共商协好要事。”
赫连茗湮以霍斯都风俗为由一直半遮面纱,然而她的动人之处又岂是清丽容颜?才一开口,优雅语调与婉转悦耳的嗓音便令许多人啧啧称赞,南庆太子更是把一双眼珠子使劲儿望去,恨不得望透那朦胧面纱,一睹佳人风采。
满殿男人都被赫连茗湮吸引去目光时,唯独温墨情目不斜视,麻木地看着死气沉沉的龙椅。
温敬元年纪稍长,平时对芸妃之外的女人也没什么兴趣,是而表现平淡如常:“朕早想与贵国交往,只是继位以来前朝事务繁忙,始终脱不开身也找不到合适人选出访,如今贵国率先遣使入我大渊,既让朕感到惭愧,同时也万分高兴。”
“霍斯都国虽与我大渊接壤,两国帝都却相距甚远,使者往来甚是不便。皇上若是有意时常联系,不如择选两国距离适中之处设使馆如何?此外再专设一人接待打理两国人事,如此即可免去使者奔波之苦,又能保持联系,随时互通有无。”连嵩充分履行丞相职责建言献策,得温敬元赞赏时有意无意看了温墨情一眼。
温墨情没有忽略那一眼,微微蹙眉。
“不失为妙法。”温敬元点头,略作沉吟后向赫连茗湮看去,“二位使者意下如何?若无异议,朕便依着丞相的建议选一名接待使,以后专司两国往来之事,使馆修建也可立刻派人去施行。”
赫连茗湮淡道:“如此甚好,想来我王也乐于便利交往,于霍斯都国内修建使馆、选择专使也不是难事。至于使者人选,渊皇陛下何时有了决定再派人告知便可。”
“人选的话,皇上应该不至于犯难,精明强干又对霍斯都国颇为了解的人,眼下不就有吗?”
连嵩话音甫落,几道视线齐齐向温墨情望来,对于连嵩口中所谓的合适人选完全不作他想。
温墨情淡薄笑容泛冷,全然不必费力就猜得出那几道目光都来自谁——连嵩自不必说,还有与其一唱一和搭配演戏的温敬元,再之外就是对于内情有些了解的温墨疏、温墨峥,以及,赫连茗湮本人。
放在眼前碍事,放在远处又怕与其他人勾结闹事,所以想出这么一个馊主意将他固定在某处吗?如温墨情对言离忧说的那般,他很了解温敬元多疑性格,只是没想到霍斯都国来访会给温敬元绝佳机会。
或者说,他是没想到连嵩的计谋如此诡道。
许是猜到温墨情可能会不给温敬元脸面当场拒绝,在温墨情开口前,赫连茗湮又继续道:“这件事不用着急安排,事实上我王还有其他事情想要与渊皇陛下商量,方便的话还请陛下择日召见,另行商议。”
“也好,是朕操之过急了。”温敬元收回视线,见赫连茗湮好像没有其他话要说,长出口气把注意力放到最后一位使者身上。
铎国地少人少,在中州没什么地位,因地势偏僻贫瘠没什么值得掠夺的东西,所以数百年来几乎没有谁去打这个小国的注意。作为一个不求强大也没有外国侵扰,而且国君身体健康、仅有一个已婚皇子的小国家,铎国遣使入渊到底有什么目的?
一直闭目养神状态的老将军谢渊斐睁开眼微微眯起,似乎看出温敬元与众人眼中困惑之色,挺了挺脊背清清嗓子运气至丹田,沉稳嗓音有若洪钟。
“我铎国,跟风凑热闹而已。”
第161章 艰难抉择
五国来使上朝拜见这天,言离忧无聊得在铅华宫院子里团团乱转,钟钺和楚扬得了温墨情命令不许她离开,两个人木桩一样一左一右站在大门口,任凭言离忧的眼神怎么变化也不理会。
不是不想理,是真不敢理,就连言离忧都知道违背温墨情命令绝对没有好下场,又何况是他们?
言离忧既挂念温墨疏又担心温墨情,对赫连茗湮作为使者出现一事始终难以安心,可是铅华宫内又没人能与她聊天解闷,唯一聊得来的锦贵人正在正殿照顾绢妃,也是没有精力理会她的。
想到绢妃,言离忧颇有些尴尬无奈——她与温墨疏的关系不少人都清楚,在绢妃还不知道温墨疏就是自己心心念念想了数年的那人时,与言离忧尚能客气相处,自打那天发现时常来铅华宫探看言离忧的人就是自己四连多年的意中人后,绢妃算是彻底混乱了,只要言离忧一出现,准保红了眼圈开始哭哭啼啼寻死觅活,彻头彻尾的嫔妃版林妹妹。
绢妃是主子,言离忧再怎么得温墨疏照顾也只是没有品级的小小医官,铅华宫里的下人们不是瞎子、傻子,两方出现矛盾时该倾向谁不言自明,所以这几天言离忧就成了铅华宫中的“透明人”,除了钟钺和楚扬尽力保护外,也只有偶尔露面的锦贵人能勉勉强强寒暄一句,其他人对言离忧只当作空气,视而不见。
“言姑娘,起风了,进屋去吧。”眼看天色阴沉就要下雨,钟钺走到言离忧身边轻道。
“已经晌午了,怎么还没消息?”似是没听到钟钺的劝告,言离忧自言自语凝眉问道,忧心忡忡地停下脚步望向门口。
这一望,还真看到了来客。
“钟钺,小扬,言姑娘借给我照顾一会儿好不好?”意外出现的君无念眉目含笑,拍手拍了拍楚扬肩膀,向来冰块似的楚扬立刻铁青了脸色,惶恐目光向钟钺投来,依稀带着几分求救之意。
钟钺微愣,而后恭敬拱手:“钟钺见过君少主。君少主怎么……”
内宫是男子禁地,纵有许多特赦,以君无念的身份绝对是不可能混进来的,不止钟钺困惑,言离忧也是满脸怀疑。
“五百两银子呢,总不至于丢到地上连个响都听不到,买个‘嫔妃亲眷’的身份可比买个皇子或者皇上心腹的身份便宜也容易多了。”君无念笑着走进院内,宽阔手掌终于肯从楚扬僵硬肩膀上挪开,扮成女装的少年长出口气嘭地靠在门上,几近瘫软。
言离忧没工夫管楚扬的古怪反应,急急冲到君无念面前:“四皇子他们都回去了吗?朝上说了些什么?”
“言姑娘是在替谁着急?二皇子,还是墨情?”君无念反问,笑容意味深长。见言离忧面带愠色似是急得动了气,君无念无奈连连摆手:“好了,不跟你开玩笑。殿下他们回来一趟又出去了,说是皇上召他们几个去御书房,五国使者也在。朝上主要说些各国情况和来访目的,也简单提到联姻的事,不过还没最终确定,特别召几位尚未立妃的皇子前去应该就是为了详谈。”沉吟少顷,君无念稍稍收敛笑意:“言姑娘,你可知道霍斯都国的使者是哪位?”
言离忧迟疑,而后轻轻点头:“钟钺他们告诉我了,是赫连茗湮。”
“嗯,是她。”君无念笑容微苦,“殿下并不知道墨情与赫连姑娘的关系,回来后只说墨情脸色不好,看起来心情很差。这种事……总之是我消息迟了,本该早些与墨情谈谈的。”
听君无念的意思,好像他刚刚才知道赫连茗湮作为霍斯都使者来访的事,怎么消息灵通的他反而比钟钺获知更晚?言离忧有些好奇却没有追问,黛色长眉蹙得更紧:“昨晚我去看过温墨情,他说他没事,反而与我聊了许多其他事情,现在看来,八成我又被他骗了。”
“他的性格,自是不愿让别人为自己担心。”
两人正聊着,正殿忽然出来一个侍女往这边瞧了瞧,言离忧不想再生是非,引君无念进了西偏殿内。
“殿下简单说了几句,南庆和狐丘国都有联姻请求,南庆更是直接提出想将一位郡主嫁给殿下,二皇子倒是没遇到被人指名结亲的情况。墨情与赫连姑娘由始至终没有半句交谈,也不知去御书房后会不会说上两句——听殿下说,言姑娘与二皇子在闹脾气?”说着说着,君无念忽然发问,问得言离忧措手不及。
“我哪有闹脾气?只是不方便出去而已。”言离忧脱口答道,却心虚地避开君无念视线。
“不方便吗?去墨情那里就方便了?”君无念故意摆出不懂模样,耸耸肩,忽又轻笑,“有时我真不懂言姑娘在想些什么,一方面与二皇子在人前恩爱,一方面又与墨情牵扯不清,也难怪楼师兄他们恼火,这样拖下去,只怕墨情会被师父和楼师兄教训得很惨。”
君无念虽是说笑口气,听在言离忧耳中却有如针刺,偏偏无可辩驳。
她与温墨疏彼此倾心爱慕,这是摆在明面上的事实,可她对温墨情也是舍不开、放不下,这也不是空穴来风的谣言。言离忧很难为自己对温墨情的感情定性,友情也好,恩情也好,无论哪一样都靠近又不尽相同,那份心情也是同样复杂——不想与他成为陌路人,希望能保持这样关系,遇到困难时有他在身边支持,有人可以为她剩下的烂摊子冷嘲热讽,然后利落收拾。
这样做很狡猾吧?或许她本就是个狡猾的人,但不得不承认一件事——
无论何时,她希望温墨情都在。
言离忧的沉默让君无念也随着安静片刻,低低叹口气,终于有了几分认真神情:“抛开碧笙不谈,言姑娘有没有想过如今行为对墨情的影响?他是君子楼少主,也是最有可能继承师父衣钵统领君子楼的人,注定要在江湖风雨中跌宕;而言姑娘你一心向往与世无争的生活,与墨情根本就不是同一条路上的人。”
“我当然知道,所以我没有说过要让他帮我一辈子吧?”莫名情绪冲入脑海,有些恼火,又像是被人羞辱后气愤难忍的感觉。言离忧深呼吸让自己的语气尽可能保持平和,可听起来仍有些反感抵触之意:“我真不明白为什么你们总喜欢把我和温墨情的关系形容得暧昧不清,他是他,我是我,各有喜欢的人,也有早就决定好要走的路。是,没错,自从认识他以来我总是连累他,一直与他有所联系,可是这些并非我所愿,如果现在谁能让皇上改变心意放我和殿下自由,我愿意立刻离开皇宫帝都与殿下远走高飞,而不是囚禁在这种不见天日的地方整天提心吊胆!”
眼见言离忧生气,君无念倒有些不好意思,几番张口欲言又无从说起,最后苦笑一声,笑容颇有些沉重:“若是可以,我也希望皇上能成人之美啊!为了这件事,我和殿下连续讨论数日,到现在也没想出个好办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不过联姻这件事,倘若皇上真的决定将二皇子赶到他国当联姻的棋子,殿下绝不会坐视不管,届时是与皇上撕破脸皮也好,又或者联合朝臣一同反对也罢,总之殿下和我会竭尽全力维护二皇子,这也是我今天来找言姑娘想要转达的意思。”
言离忧知道温墨疏与温墨峥兄弟感情极好,而且温墨情也说过,温墨疏和温墨峥是两股平衡势力,少了任何一方都会导致目前三足鼎立的情势发生偏颇,温敬元不愿看到这种局面出现,温墨峥亦然,一旦少了温墨疏的威胁,温敬元很有可能在赶走温墨疏后迅速下手将之铲除。
皇子天家这点儿事情,总是缺少人情……思及此处,言离忧忽而愣住。
什么时候连她也开始算计这些了?权势倾轧、利益冲突、勾心斗角,这不是她最讨厌的东西吗?
前所未有的惊慌在言离忧心里弥散,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好像有什么肮脏的东西蒙了眼一般,又好像自己的心被抹上一团浓浓的漆黑,变得连自己都感觉陌生。
如此心机深重的她,已经不是最初只追求自由的言离忧了。
君无念觉察出言离忧混乱眼神后的异样,但他并不确定致使言离忧混乱的原因是什么,之后几句话全部被言离忧忽略后只得放弃来此的真正目的,摇摇头默默退出房间。
“君少主。”门口,钟钺脸色沉重。
“就算我不让你告诉墨情你还是会对他说吧?真是的,从以前开始你和楚扬就对他忠心耿耿,真让人羡慕啊!”君无念一笑而过,抬脚想走,却被钟钺横身拦住。
“请君少主恕罪,刚才君少主与言姑娘在房内交谈,钟钺一字不漏都听见了。”钟钺先是低头道歉,而后站直身躯,握着拳不卑不亢,声音低而清晰,“君少主的用心,二皇子的用心,这些少主他都看得一清二楚。钟钺愚钝,不知道自己所作所为是否得当,但有句话今日不得不对君少主说明——少主若是喜欢谁,钟钺拼尽性命也要守护到底,绝不容外人破坏!”
君无念视线移向铅华宫大门,笑容渐凉:“墨情自己都不曾说喜欢谁,你就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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