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珠子放好,别乱瞅乱看!不是告诉过你嘛,先人灵位都在这洞里,恭敬点儿!”
先到一步的老怪身上穿着厚厚棉衣,胡茬上一层白霜簌簌发抖,见言离忧好奇打量着水晶宫一般的冰洞又是一阵恶言恶语,嗓门却不似在木居时那么嘹亮了。
言离忧确定来之前老怪没有对她交代过任何禁忌,想想大概又是把她和青莲王混为一谈了,索性不去追究,收回视线专注行路,却又发现一处困惑不解。
“古河,你不冷吗?”仗着在谪仙山修习一段时间内功,言离忧方能稍作调息抵御严寒,可仍是避免不了四肢冰冷;再看同样一身单衣的古河面色红润、健步如常,言离忧不由对这个文弱少年生出几分讶异。
“不冷啊,这里没你们说的那么冷吧?”古河也是一脸茫然,“也可能是我天生体热感觉不到,反正对酷热严寒什么的,我总是不太敏感。”
天生体热或许能捱过寒冷,但酷暑会更加难耐才对。像古河这样寒暑不侵,倒像是有极高深的内力护体一般,偏偏跟他瘦削身躯与文弱气质不符,实在教人匪夷所思。
又或者该说,妖山之上的一切人事物都离奇神秘,让人无从捉摸,惊讶连连。
老怪对二人的交谈充耳不闻,两只短小腿脚快速倒动,在迷宫一般的冰洞内飞速穿行,很快便把身后二人带入一处狭小却精致异常的冰窟内。
“这里,先过一关才能去拿鬼蟒株。”老怪闷声闷气随手一指,冰窟中央两方物事闯入言离忧眼帘。
那是两方边角圆滑的透明长形冰块,长宽约比一个成年人大出半尺,冷气悄无声息缭绕盘旋。言离忧轻步靠近更仔细看去,猛然发现那冰块内竟然封冻着两个人,一个是牙白衣衫、容貌精致更胜女子的成年男人,另一个则是身着黑衣的少年。
“这是……”言离忧被那两方冰棺震惊,目不转睛打量许久。
“先祖的祖师,另一个不太清楚,反正是很重要的人物。”老怪挥手把言离忧逼退半步,语气中竟有几分骄傲,“他们都还活着呢!这冰棺二百多年前从毒王谷运到妖山没有半点损坏。先祖说了,等到这世上出现有能力将他们救醒的人,我们毒王谷一脉便能再度光耀天下。”
妖山是什么还没弄明白,这又跑出来一个奇奇怪怪的毒王谷,跟求药没有半点关系吧?
言离忧耐着性子倾听,直至最后老怪才说明带她来此的意义。
“先祖说过,女人都是忘恩负义的东西,要不是因为女人,先祖祖师也不会落到这般下场。”老怪身材矮小,站直了也不不到冰棺顶部高,而这特异身形让他即便严肃起来也十分滑稽。锐利目光扫过脚下光滑冰面,老怪在距离冰棺五步远的地方轻点脚尖,仰头看向言离忧:“先祖最讨厌女人,所以立下的规矩之一就是,如果前来求药的是女子就得多加一关试炼——跪下,磕头。”
言离忧眨了眨眼睛,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瞠目结舌无所适从。
她明白在这种时代跪拜是很常见的规矩,不过那仅限于对位高权重之人及长辈罢了,她在宫中也只跪过皇帝温敬元,其他时候从不曾卑躬屈膝,怎么到了妖山竟然还要对两个半死不活的人跪拜?就算那个什么先祖讨厌女人,立下这么一条规定也太过奇葩了吧?
老怪看出言离忧的犹豫,哼了一声,灵巧一跳坐到旁侧冰台上:“跪不跪随你,每次都这么犹犹豫豫的,浪费老子时间。”
言离忧深吸口气。
是啊,来这里的不止她一个人,当年青莲王不也经历了这些试炼成功将药草带走了吗?肮脏的泥沟趟过了,眨眼间可致人死地死藤坡和瘴林也走过了,难道历尽艰辛好不容易走到这里却要为这点小事踟蹰不前?
为了温墨疏她可以闯天涯海角、碧落黄泉,几分颜面、自诩的尊严,舍弃一些又能如何?
缓缓贴到冰面的双膝透来屡屡寒意,言离忧要紧嘴唇垂下头,未等前额碰地,老怪又阴阳怪气补充道:“跪了就别停,磕到先祖祖师同意施舍你才行。”
言离忧脑袋翁地一声,登时如斗大。
“被冰封两百多年的人怎么可能——”
“姑娘,按老怪说的做吧,总有其道理的。”摇头打算言离忧失声质问,古河递来一个鼓励眼神,“是姑娘的话,一定可以通过这一关。”
“……明白了,我磕便是。”少顷思虑后,言离忧重新安定。
古河身上有种特别气质,尽管他是那种文文弱弱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可是言离忧总会从他身上寻觅到温墨情的感觉,那种能够轻描淡写一句话就让她安定下来的神奇魅力——事实上冷静想想就能明白,这一关必定有其深意,如果真要把死人跪活才能过关,那么当年青莲王绝不可能达到目的满载而归。
雪冷峰半山覆雪,银装素裹;冰洞四处结冰,亮如镜面,就连山壁与地面都由坚硬的冰霜凝聚而成,自是坚硬而寒凉。言离忧记不清自己究竟跪了多久、磕了多少个头,额上疼痛开始变得麻木时,她的意识随之渐渐走入模糊境界,恍惚间耳畔一声飘渺呼唤,像是温墨疏,又像是温墨情。
她却明白谁都不可能在,在这远离尘嚣的冷峰之上,自己不过是孤身一人。
※※※
“春秋,你老实告诉我,楚辞和离忧到底去了哪里?他们是不是去了妖山?”
冬日阳光洒遍院落,融融暖意正好,然而温墨疏的脸色比往日更加惨白黯淡,素来平和温朗的眸中依稀带着几分怒意。
“不能说,我答应过爷。”春秋低下头,倔强地死守承诺。
温墨疏气得迭声冷笑:“春秋啊春秋,你让我说你什么才好?你若是忠于楚辞就该拦着他,这你懂吗?妖山那是什么地方,多少人有去无回,身为侍从你就由着他胡来吗?”
“爷不也是为了殿下吗?殿下的病不好,爷心里总有疙瘩,要不是看殿下的病越来越严重,爷才不会冒险去什么妖山呢!”想象着传言中入地狱魔窟一般的妖山,春秋胸口郁结的气愤比温墨疏更沉,眼中隐隐泛着血丝,“殿下不爱惜自己,到头来还要爷东奔西跑求药,爷辛苦来辛苦去什么都不说,倒是殿下满腹抱怨,怎么就不想想爷都是为了谁好!”
“春秋,少说几句!回你房间呆着去!”眼见温墨疏气得浑身发抖,云九重急忙低喝,春秋愤愤甩袖,一脸不甘负气离开。
楚辞和言离忧去往漠南的事云九重事先并不知情,如温墨疏一样,他也是在发觉春秋神色不对后才开始怀疑的,这日和温墨疏一起绕着圈子从春秋口中套出确实消息后,云九重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我马上派人赶往漠南,尽一切可能带回楚公子和言姑娘。”
“人已经走了大半个月,此时去追又能追到什么?何况云将军现在的身份不宜擅动,我不想再连累更多人。”温墨疏咳了几声,愈发有气无力。
云九重情急之下说的都是胡话,想了想自己也觉得荒谬,一来他身为玄武营大将军只有统兵权而无调兵权,仅凭手下寥寥几十个亲兵能做些什么?二来时日过去已久,楚辞和言离忧这会儿必定早就到达漠南妖山,就算他亲自赶去,能做的大概也是在山外焦头烂额苦等,于大局而言反倒有暴露自己势力倾向的可能。
云九重沉沉一声长叹:“总这么藏着掖着的,到头来我就只有看着的份儿,什么忙都帮不上!”
“未必。”温墨疏轻轻擦去唇角一缕血丝,语气陡然平静,“事到如今急也没用,倒不如另寻出路。云将军应该很清楚,楚辞是我最为依仗的谋士,离忧则是我非常重要的人,再者我的病一直是楚辞想尽办法拖延性命,如果他们回不来,我只有死路一条,所以……”
云九重字温墨疏的话中嗅到某种危险味道,粗长眉毛一沉,一把抓住温墨疏手腕:“殿下,你可别想什么疯癫法子,太妃离世前我发过重誓,决不让殿下陷入危险之中,唯独这个承诺必须坚守到底!”
“云将军要如何坚守?倘若我不去漠南,楚辞又未能回来,就算留在安逸宫中我也只能睁着眼睛等死,又何况这宫中本就不安定,许是比那妖山更加危险。”
话说至此,温墨疏的意思已经摆明,他想去漠南。
平日里温墨疏是众皇子中最随和宽厚的一位,看上去温文尔雅十分好说话,也只有这些离他最近、最了解他的人才知道,事实上温墨疏骨子里那份倔强固执不逊于任何人,他想做的事情,除了楚辞之外,绝不容任何人劝阻。
漠南是多国交界之处,妖山又是传说中堪比魔窟的神秘地点,云九重正苦恼于怎么才能拦住温墨疏不让他颠簸折腾跑去冒险,恰好在这时院外传来一声尖细高喝,竟是赵公公带着几名侍卫传旨而来。
“皇上有旨,察近日边陲不定,流匪作乱,我朝中将士戍守边陲士气低迷。为鼓震三军,抵御强敌,故着二皇子挂帅赴漠北之地带兵戍守,以示我大渊护佑领土之决心。旨后三日内务必启程,不得延误。”
第233章 柳暗花明
“……娘……姑娘?”
一声声焦急低唤渐渐清晰,模糊混沌从意识中慢慢抽离,从头昏脑涨中清醒过来时,言离忧发现自己还跪在冰棺前的地面上,有人拉住她手臂不停呼唤。
“古河……还要继续吗?”言离忧抬手揉了揉额头,先前那种火辣疼痛已经感觉不到,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凉爽舒适,还有些湿润感。
见言离忧意识清醒,古河长出口气,双手用力拉扯言离忧:“不用再跪拜了,姑娘赶紧起来吧。”
冰洞之内四面封闭,根本不知道已经是什么时辰。言离忧在古河的搀扶下缓缓挪动酸麻双腿勉强站起,下意识看向地面,一小块融化的冰面上血迹斑斑点点,其中还掺杂着几抹褐色水痕,鼻翼间药涩味儿隐约可闻。
“姑娘不必担心,冰层下的药可止血愈和伤口,保证不会留下疤痕。”古河递上一方手帕,又将一件不知从哪里找来的披风仔细为言离忧披上。
言离忧根本数不清自己磕了多少个头,朦胧记忆中只记得前额越来越凉、越来越疼,意识也跟着模糊,起身伏身间余光曾看见冰面上血迹一点点增多,大致料到自己算是挂彩了。后来因为体力渐渐不支,原本可以勉强抵御的寒冷迅速侵袭,加快了她濒至极限的速度,在失去神识陷入混沌茫然状态后又过了多久完全记不得。
抓紧披风聚集着温度,言离忧探寻目光望向老怪。
“看什么看?让你起来就是过关了,狗屎运。”老怪仍是一副不屑态度,可眉眼间却似多了几分轻松,“上次你磕了七百多个头才融化掉冰层,这次只磕了六百,大有进步,下次继续努力吧!”
哪还有下次,这一次就几乎要人命了啊!言离忧身子一软险些摔倒,哭笑不得指向那片血渍:“这就算过关?只要融化冰层就可以?”
“先祖说了,心诚则通融,虽然女人不是什么好东西,但若是救人之心坚定的,不妨可怜可怜赏她几株杂草。这冰层下存着疗伤药膏,能在磕头磕死前融化冰层触及药膏的就算过关,那些磕头都舍不得使劲儿的就没办法了,磕到死也过不了关。”老怪抓了抓密实卷翘的络腮胡须,嗖地跳下冰台走到一处冰壁前,“天快黑了,赶紧进来,老子还等着你过完最后一关好去吃晚饭呢!”
言离忧轻轻碰了碰额头破皮处,这才想明白那抹凉意和舒服之感是药膏带来的,抵着手帕小心擦拭,沾染的只有粘稠药膏,血早已止住。
如此古怪又细心的先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时间容不得太多无聊猜想,言离忧站了片刻恢复体力,紧随老怪钻进轰隆滑开的冰壁后,又一个更大、更广阔的冰洞跃然眼前。
与先前存放冰棺的冰冻不同,这个冰冻从地面到墙壁上再到穹顶,无数各色各样的药草蓬勃生长。红色,绿色,白色;藤条,枝干,草丛……言离忧从没见过如此茂盛繁杂的药丛,那些在严寒中还能顽强存活的药草也没有几样是她能叫得上名字的,整个冰洞就如同一个奇迹之地,有花的艳丽,有草的清香,亦有霜雪的冷酷点缀,美不胜收。
不止言离忧,古河也看得沉迷,近乎痴了:“这里就是玄河吧?我还以为真的是条河呢……”
“玄河是喜寒药草中最珍贵种类的种植地,算上年初老子新放种的,总共五千零一十七种计四万九千六百二十三株;鬼蟒株就种在丙七格上,现在有一百三十一株,其中四十四株可入药,其他尚未生长成熟。”老怪如数家珍唠叨着自己的宝贝,眸子里闪亮放光。
能够挽救温墨疏的最后希望近在眼前,言离忧恨不得插上一双翅膀飞到老怪所说之处,摘得鬼蟒株片刻不停返回温墨疏身边。然而,越是到这种时候她越明白冷静的重要性,毕竟在成功之前,她还有最后一关要闯。
屏息凝神,言离忧沉声道:“最后的试炼,我该怎么做?”
“据说鬼蟒株是先祖祖师从南海之巅得来的,仅有的几株被巨蟒环绕保护,先后四位武林高手为取得鬼蟒株先给先祖祖师葬身蛇腹。后来有高人终于把巨蟒除掉,一路从南海送到毒王谷,没想到那高人刚到毒王谷便毒发身亡——原来鬼蟒株分雌雄两株,两株并根而生,雄株可解寒毒治顽症,雌株却有剧毒,一不小心沾染便会葬送性命。”
老怪没有回答言离忧的问题,反倒悠闲地讲起了故事。见言离忧和古河都心不在焉,似是一心只想着拿到鬼蟒株,老怪重重一哼:“以为老子在说废话懒得听?不是告诉你了吗,那鬼蟒株——”
“鬼蟒株分雌雄两株,雄株是药,解寒症;雌株是毒,要人命。”言离忧打断老怪的话,平静得让人难以理解,“所以最后一关的试炼,是要让我区分鬼蟒株的雌雄吗?”
老怪撇撇嘴,点了点头又摇摇头:“没这么简单。取鬼蟒株的条件是‘赌命’,顾名思义,就是让你在整株鬼蟒株中取一株服食,倘若服食的是雄株,自可完好无损取药下山;如果不巧服食的是雌株……这条命,你就留在妖山吧。”
雄生,雌死,除了押上自己性命豪赌一局再无他法。
一路闯来历尽千辛万苦,结果却是个未知数么?言离忧不知道该嘲笑自己把取药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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