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
成亲这件事由温墨情来公布,的确让她的心落定许多。
温墨情走后没几天,帝都就传来皇帝病重期间册封四皇子温墨峥为监国储君的消息,一时间营中处处议论之声,连夜皓川的眉头也紧上许多。有鬼蟒株的助益,温墨疏恢复得相当迅速,七日便止住咳血,十余日时基本上不再剧咳,至七棵鬼蟒株入腹,温墨疏的面庞已经隐隐生出健康之色。只不过这样一来他也安不下心养病了,白天为戍边军诸多琐事忙来忙去,晚上还经常与夜皓川私下密谈,言离忧这才发觉,没有楚辞在时,温墨疏的确辛苦数倍。
“楚公子还没有消息吗?我以为他办完事就会过来呢。”
“有些事在帝都做起来更方便,跟我一起跑来这边的话,能做的就只有望着原野兴叹了。”温墨疏笑笑,放下手中边陲地形图,抬眉望向言离忧,“世子那边怎么样了,也没有消息?我还期盼能从他那里打探些君老板的情况来着。现在帝都已经开始锁城,飞鸟难进,消息难出,我派人送出的几封信如石沉大海,至今仍无回复。”
言离忧想了想,道:“给四皇子的信么?倘若如你猜测那般,四皇子和皇上都已被连嵩挟持软禁,信自然是收不到的。”
“嗯,所以我才越来越担心墨峥的状况。”低低叹息沉重,温墨疏脸色稍显黯淡,“墨峥天性单纯,极易受人蛊惑,万一他被连嵩诱骗而君老板又被阻挡无法劝说,墨峥很有可能落入连嵩的陷阱之中。现在我唯一的期望都寄托在唐姑娘身上,君老板不在时,墨峥身边也就只有唐姑娘一个明眼人了。”
与唐锦意相处许久,言离忧对其沉稳性格和清明目光还是十分钦佩的,闲得无聊掰着指头算了算,忽而一声惊呼:“现在是正月,唐姐姐是入秋怀上四皇子骨肉的,算下来腹中孩子已经有四五个月了啊!这种时候应该开始用安胎药了,可是皇宫那种环境……”
身为皇子的温墨疏都曾在宫中被人下毒,如果有人想对唐锦意不利,没有人能给予保护的柔弱王妃该如何是好?言离忧险些喘不过气,根本不敢去想倘若真有谁要害唐锦意的话,唐锦意会是个什么下场。
“没关系,不用担心唐姑娘。”浅浅一笑,温墨疏胸有成竹淡道,“离开帝都前我找过玄武营的云将军,特地叮嘱他无论如何要保护好唐姑娘和她腹中骨肉。皇上而立之年仍无子嗣,看如今体虚情况大概不能长久了,而其他几位皇子也未必能逃过权势倾轧的命运,想要留下孩子承继帝位的可能微乎其微,也就只有墨峥尚有希望。我大渊龙脉香火,万不能自此断绝。”
言离忧恍惚少顷,仍是不解:“以前的话可能不太好说,但现在你和其他皇子无异,再不必担心寒症危及性命,想要个能继承血统的子嗣并不困难。怎么,你该不是想把皇位让给四皇子吧?”
“倘若墨峥糊涂到连君老板都舍弃的地步,我哪里还敢把天下交给他掌管?那岂不是为奸臣宁妃谋权篡位铺路么?”温墨疏摇头,眼眸中忽地多了几许执拗认真,“离忧,你还不懂吗?就算最终登上帝位的是我,大渊还是不会有能够继承皇位的太子,除非你……”话未完,片刻沉默后,温墨疏低低叹息:“我说过我会坚守誓言,此生非你不娶。”
“所以说,言姑娘不肯嫁给殿下的话,殿下就打算一辈子孤寡,宁可让四皇子的子嗣来继承皇位——真是固执,固执到连我也束手无策了。”
不等言离忧露出为难表情,另有一把声音穿过营帐悠悠传来,令温墨疏和言离忧不约而同露出惊讶且惊喜的表情。
“楚公子?!”
“楚辞?”
率先起身冲出营帐,如言离忧所期盼那般,楚辞和春秋一前一后正向营帐步步走来,身后还追随着许多将士惊诧歆羡的目光。言离忧深吸口气,快走两步赶上前去笑语盈盈:“楚公子天生高调,就算一句话不说,只凭身份面容都能让一堆人惊叹不已。”
论身份,他是先帝最信赖的首席谋士,年纪轻轻却坐拥“帝师之才”的美誉,甚至名动天下的君子楼楼主秋逝水都想拉拢他;论面容,他有着异族的高挑身材、明晰轮廓,美得不像凡人,可以算是言离忧平生所见最俊美的男人。
这样一个惊才绝艳的存在,走到哪里能不惹眼?不过言离忧最好奇的已经不再是楚辞神秘身份,比起这个,另一个困惑许久的问题,终于被言离忧忍不住吐了出来。
“楚公子是顺风耳么?离老远就能听见别人说话,再细微的声响都逃不过楚公子耳朵。”
在宫中也好,在妖山也好,楚辞屡屡显露出远超常人的听力,如果不是听力极佳,难道还会是神机妙算连别人说什么也能堪破的奇才么?
伸出修长匀称的手指刮了下自己耳垂,楚辞和煦笑道:“算是天赋异禀吧,自幼就比别人耳聪目明,周围不太吵杂的话,方圆百米内有什么稍大响动基本都能听到。言姑娘别以为这是什么好本事,平时用起来虽方便,晚上睡觉可就惨了。以前我一直在想为什么会有这种异禀,现在总算想明白了——”忽地凑近言离忧脸侧,楚辞眨了眨眼:“是为了听见言姑娘的心声啊!”
言离忧愣住,虽然明知道楚辞是在开玩笑,仍旧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语气来接应。
楚辞耸耸肩回到原位,视线又转到温墨疏身上,折扇一敲,笑意更浓:“追求姑娘要像这样多说些讨人喜欢的话,殿下学会了吗?如果学会了,那就请殿下加倍努力追回言姑娘的心吧,在下会倾尽全力帮忙的。”
第246章 锦衣夜行
四方庭院,规整楼阁,夜幕之下的皇宫庄严富丽如白日,唯独少了些人气,只有巡夜士兵整齐脚步声不时传来。
数日前一道圣旨发下,大渊帝都凤落城又一次迎来戒严和宵禁,天子身处的皇宫更是盘查严格,成了名符其实的禁城。不过禁城只能禁住普通百姓和中规中矩的官员们,总有些人是不受这禁令阻拦的,如此时,一道人影正迅速而无声地窜行于宫殿之间,眼见接近东宫仍无人发现。
越过琉璃瓦装饰的高耸围墙,身着夜行劲装的君无念轻而易举地潜入东宫院落内,然而他没有奔向太子寝殿或者书房,而是直接来到偏殿门前。
咚,咚咚。
一长两短三声叩门,少顷安静后,房门匆匆打开。
“殿下还在御书房那边,下人们我早早打发去休息了。”唐锦意压低声音轻道。
“这样最好,被人发现终归是麻烦一桩。”揭去蒙面黑纱,君无念钻进房间长舒口气,“现在帝都内满是连嵩眼线,宫中巡查也比以往严格数倍,若不是云将军帮忙探路打听情况,就算是我也没这么容易摸进来。对了,殿下今晚也要在御书房那边过夜?”
唐锦意摇摇头,微微发福的脸上带着几丝憔悴:“已经在御书房睡了两天,下午时派人过来穿过话,说是无论如何今晚会回来就寝,可到这时辰还没见人影,多半又回不来了。”
“不管连嵩有什么目的,殿下却是实心实意在处理国务,堆积如山的奏折没有半月时间看不完。”
“上一次殿下回来时无意中提过,眼下各地百姓都惶惶不可终日,生怕战乱将起,地方呈上来的折子也多是询问战事的。”唐锦意幽幽一叹,目光中满是不忍,“只因皇上一时糊涂犯下大错,惹得天下动乱,也不知这场祸事什么时候才能结束。万一真打起仗来,殿下一个人能应付得来吗?毕竟只是监国储君身份,许多决定是不能代皇上而行之的。”
一丝无奈苦笑在君无念脸上蔓延:“既然在后面为殿下出谋划策的人是连嵩,那就不必担心权力或威势不足的问题。如果所料不错,先前几道圣旨,包括册封殿下为监国储君在内,全部都是连嵩而非皇上的意思。昨晚我去寿康殿和御书房试探过,寿康殿里里外外都是芸贵妃和连嵩的人把守着,御书房则有高手防护,根本靠近不得,想来皇上已遭软禁。”
看似平静的皇宫竟然处在如此可怕的控制之下,这让唐锦意一阵心悸,眼神不由透出几许担忧:“君老板可有什么想法?照这样下去,无论是皇上还是殿下都会被连嵩控制,安危难测啊!”
君无念陷入沉默,浑身透出一种疲倦气息。
连嵩很聪明,知道对付他并不容易,所以转而对温墨峥设下陷阱——先用调虎离山之计引他离开温墨峥身边,借机与温墨峥接触并以唐锦意娘家亲人犯事为藤蔓,顺理成章爬上恩人的宝座,之后又骗得天真的温墨峥信任,一步步将过于单纯的皇子牢牢掌握于手中。
可惜,这些内幕他知道的太迟,当唐锦意惊讶于温墨峥竟然没有告诉他舅舅的案子时,君无念已经失去最佳的挽回机会。
“殿下这几日可有对王妃说些什么?”勉强打起精神,君无念柔声问道。
“并不曾说些有用的话,于我感觉,殿下不像以往那般什么话都据实相告了,一些有关前朝和连嵩的事情,每次我问起都会被殿下找借口岔开,倒是为芸贵妃说过几次好话。”轻抚隆起的小腹,唐锦意叹息不绝,“没有君老板在身边指清善恶,殿下的心和眼都被连嵩蒙蔽着,以前他总是怒斥芸贵妃如何魅惑君心,如今却说芸贵妃本性不坏,只是被嫉妒心强的嫔妃们谣传成恶人而已……后来我再说,殿下便表现得十分不耐烦,看样子对连嵩和芸贵妃已经是尽心信任。”
唐锦意的回答再糟糕不过,君无念却不觉得意外,正如当初温墨峥全心全意相信他一样,当给予最大帮助的人变成连嵩时,温墨峥也会交付同等程度的信赖。
“王妃可有逃出宫的打算?”忽然之间,君无念提出令唐锦意惊诧的问题。
毫不犹豫,唐锦意坚定摇头:“我不会离开殿下,倘若君老板不能在殿下身边指明方向,那么至少我还能说几句提醒的话给他;假如连我都弃殿下而去,殿下就真的彻底成为奸臣的棋子了。”
君无念苦笑:“王妃的回答果然如我猜测一般。其实我并不是想让王妃抛弃殿下,而是先前受二皇子所托,希望尽可能保全王妃腹中殿下的骨血。连嵩将王妃接入宫中不过是以王妃为要挟,一旦殿下发觉他的企图有所反抗,连嵩必然会对王妃下手。我无法预料这样的结果何时才会到来,但我相信殿下,他早晚会发觉自己走了一条错路,到那时,王妃和腹中骨肉就危险了。”
眼下的皇宫俨然已是连嵩的狩猎场,宫里的哪一个人不是他的猎物?不需君无念说明,唐锦意很清楚自己之于连嵩阴谋的意义,尽管如此,她还是干干脆脆回绝了君无念的劝说。
“我是他的妻子,生同眠,死同穴,绝不会违背成亲时的誓言。”深吸口气,明亮眼眸在烛灯照耀下熠熠闪动,唐锦意的眼神愈发坚定,“我明白君老板的顾虑,请君老板放心,我不是任人宰割的弱者,我会照顾殿下,也会保护好自己和孩子,绝不会成为殿下的累赘,更不会让殿下的骨肉遭遇不测。”
固执如斯,再怎么劝也没有用。不过君无念对唐锦意倒颇有几分赏识,莫名地,他相信,如果是唐锦意的话一定能够做到。
“原本今晚想把王妃带出宫的,既然王妃心意已决,我自己回去另想办法便是。总之万事小心,绝不可以涉险,王妃可是殿下最后的支柱了。”
久留是祸,君无念说完就想离开,却被唐锦意犹豫叫住:“有句话一直窝在我心里,不知当讲不当讲。”
“王妃尽管说。”
唐锦意点点头,十指交缠紧攥:“连嵩只是在利用殿下,总有一天会将殿下当做废子除掉;而二皇子心善重情义,许多年来始终把殿下当亲生弟弟对待,不管以后出什么事,二皇子一定不会伤害殿下性命,所以……”稍作停顿,唐锦意用力咽了口口水,语气沉而稳重:“所以我希望君老板听我一言,在无法接触殿下澄明真相的情况下,请君老板放下成见,和楚公子一起帮助二皇子夺取大权,还大渊盛世安宁。”
“要我去帮二皇子吗?”这般请求是君无念万万不曾料到的,沉吟半晌,抽身走到房外,最后留给唐锦意一个恭敬施礼,“王妃的话我会仔细考虑,我不在时,殿下就拜托王妃了。”
※※※
北陲距离安州颇有段距离,加上沿路流匪横行破坏不少驿路,温墨情正月自北陲启程,经历重重奔波至安州时已是二月,获得的消息却令他失望。
数日前,赫连茗湮和萨琅已经离开安州返回霍斯都帝国。
边陲不稳,留言离忧在戍边军大营并不安全,何况还有令人耿耿于怀的温墨疏在;可是现在不去找赫连茗湮,谁知道会不会就在这几天里两国战火燃起?温墨情稍有犹豫,在茶馆坐了小半个时辰后果断作出决定。
先去了趟穆兰荷那边探望顺便送些财物,又到王员外处找了几人帮忙送信,之后温墨情一人一马一剑离开安州,直奔霍斯都帝国出发。
之所以选择直接前往霍斯都帝国,除了担心时间不够耽搁要事外,温墨情尚有另一番考量——有些事情他不希望言离忧直接面对,那是与赫连茗湮有关,与霍斯都和渊国有关,亦与青莲王有关的谜团,也是他非要再见赫连茗湮的原因之一。
为什么赫连茗湮对青莲王如此执着?她所谓歉意,真的仅仅与利用青莲王接近先帝有关吗?
为什么作为使者来到帝都后,赫连茗湮执意要去青莲宫?
妖山归来后言离忧说青莲王也曾经去过,如果情况属实,青莲王为谁而去,结果又如何?
还有,地宫之下的那些线索指向青莲王另有相貌酷似的姐妹,那么她们二人是否与言离忧有关呢?
原本想要放弃追踪的谜团再度被温墨情放在心里,他迫切想要知道真相,不为别的,只为让言离忧不再背负不属于她的罪责,让她能不带着委屈开心生活——他感受得到言离忧的浮躁与担忧,哪怕他不曾说出口气,却一直挂在心头。
唯有真相,能够教言离忧彻底放心。
为了尽快赶路,温墨情选择了低调行事,路上遇到有流匪乱民偷盗抢掠的也只是交给当地官府处理,并不亲自处理到底,饶是如此,当他穿越铎国到达霍斯都帝国边境时,季节已然指向冬末春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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