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罗,还是没有离忧的消息吗?渊国市井间都传说青莲王还活着,有不少人曾经亲眼见过,可为什么我们就是找不到?”柏山眸色哀凉,全然看不出一国之君的杀伐果断。
赫连茗湮无声叹息。
“就算离忧还活着,大概心也死掉了吧。是我太天真没有计算好结果,傻傻以为一切尘埃落定后我们还能像以前一样开开心心聚在一起,谁知竟会是如今这般结局。”赫连茗湮低着头,语气就是是个做错事不停愧疚的孩子,“对不起,柏山哥哥,我明明答应过会把她们带回来,可最后回来的人只有我自己……”
终究不再是那天真年少的稚童,柏山沉淀片刻心情后,轻拍赫连茗湮肩膀摇头:“绮罗,这不是你的错,天意如此,我们能怎么办?其实最该说抱歉的是我,那时我若是能再坚持坚持,也许你们就不会被送去渊国了。大概是上天不愿我和离忧在一起吧,不过能和她一起生活过那么多年,又曾在她离开前表明心迹,我已经别无所求了。”
战火纷飞的年景里,宫殿中满是感伤气氛总教人心头沉闷,柏山挑了些无关痛痒的事与赫连茗湮交谈,才刚刚把那份犹豫排解,急急忙忙跑进来的亲兵又来带糟糕消息。
“大人,有一群中州人在别城闹事,几乎快把别城的地窖翻遍了,眼看就要找到大人您派人把守那地方!”
赫连茗湮神色一凛,不着痕迹一声低叹:“柏山哥哥,我要赶去别城处理些事情,中州那边的状况可以询问萨琅堂兄,他比我更了解。这趟回来之后我希望柏山哥哥能留些时间,我想和你谈一谈——有关离忧,我必须向柏山哥哥你好好道歉才行。”
匆匆离开宫殿,赫连茗湮本打算派人去找萨琅,谁知萨琅已经先一步在外面等着她。
“别城那边,会是谁在闹?”
“还能有谁,自然是离忧。”赫连茗湮微微苦笑,翻身骑上马背,“我现在还是有些搞不清状况,按理说如果是离忧的话应该很快就能想到我把墨情藏在哪里,拖了这么多天才来,果真如墨情所说,她失去以往的记忆了吗?可是失忆的话,她又怎么能突然冒出另一种截然相反的性格?这次我必须抓紧机会确定她到底是不是我所认识的离忧,在此之前,萨琅堂兄请帮我隐瞒,绝对不能让柏山哥哥知道离忧就在别城的事。”
萨琅撇撇嘴:“随你,你们四个人的事我根本掺合不进去。不过绮罗你一定要小心,我怎么都觉得温墨情那臭小子不是个好东西,你冒着危险救了他,之后他跟疯狗似的反咬你一口也说不定。”
赫连茗湮笑笑没有答话,扬鞭欲行,月光般净透的面容上依稀几丝惆怅,一声短叹几不可闻。
“如果可以,我真不希望柏山哥哥知道真相,离忧在中州爱上其他男人这种事,他一定无法接受吧?”
※※※
对温墨情的搜寻在言离忧来之后,很快有了极大进展。
起初只是公孙彦玉和言离忧等四人悄悄排查部分地窖,发现凡是入口比较隐蔽的大地窖周围都有士兵暗中把守时,言离忧知道,温墨情九成可能就被困在别城某个地窖之内;之后公孙彦玉便把分散在附近城镇的乱雪阁子弟纷纷召来,开始针对每一处隐蔽地窖进行突袭寻找。
别城面积大、人口多,各式各样的地窖数不胜数,还有很多地窖入口十分隐秘难以发现,是而大量帮手来到后花费数日仍未能尽数排查完毕。不过地窖再多终归有个限度,随着言离忧等人坚持不懈的努力,可能囚禁着温墨情的地点随着逐一排除越来越少,找到人不过是早晚的事,但与此同时,搜寻的压力也在逐渐加大。
觉察到异动的官兵们开始加大巡查及防守力度,有好几次赶在言离忧等人前面设下埋伏,在找到城郊那个极其隐蔽的地窖前,已经有两个乱雪阁的弟子于缠斗中受伤。
“就是那里,有一棵杨树和两块大石的地方。”别城城郊茂密树林中,公孙彦玉屏息凝神,指着远处低声道,“暗中盯着官府的探子发现,几乎每天都有乔装成百姓的士兵来这里,不是送食水就是送药。我大概数了数,树林里里外外看守士兵差不多十五六个,我们几个人同时分头行动的话应该不成问题。”
言离忧下意识摸了摸腰间煌承剑,深呼吸,点点头:“越是隐蔽的地方越有嫌疑。我们之前只在城中搜索,根本没考虑过城郊这一片,墨情被囚在这里的可能性远比城中高。公孙,我和凌郗去把最外面的人‘安顿’好,里面这些人就交给你和碧笙了,做得越神不知鬼不觉越好。”
简单安排妥当,几人分路行动。言离忧和夜凌郗功夫稍逊,一起去对付最外围比较零散的士兵,不过一会儿就将四处总计七人的暗哨尽数拔出。公孙彦玉和碧笙速度也不慢,这边言离忧才拍拍手掸去以上灰尘,那边已经传来表示任务完成的口哨。
一棵百年多的大杨树,两块看着巨大实则很轻的石头,这就是鲜为人知的地窖入口——或许已经不该叫地窖,而该叫地道了。
公孙彦玉推开巨石后,精铁铸成的门板暴露眼前,由小指粗的铁链牢牢锁住。对削铁如泥的利器而言,这铁链比纸还单薄,言离忧手起剑落,铁链脆声断裂。
地道之内,能够发现温墨情的踪影吗?言离忧不知道,其他人也一样,然而那份紧张心情却比搜索别城内的地道时更强烈数倍。
危险的地方,公孙彦玉总是执意打头阵,言离忧和夜凌郗紧随,最后是无可选择只能断后的碧笙,另有两名同行的乱雪阁弟子在地道之外把守。依此顺序下入地道后,出现在四人视线中的是一个巨大的方形石室,石室三壁各有两道门,全部都有铁链锁着,无声传递生人勿进的警告味道。
“看前来就像……像死牢。”夜凌郗轻声叹道。
“与死牢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至少死牢没有这种厚实的石门,也没有防盗效果世间一流的大铁锁,这模样,倒像是藏着滔天灾难或者稀世奇珍,生怕被人接触。”
言离忧的心情莫名地轻松许多,言语中多少带了些玩笑味道。夜凌郗偏头看看她,旋即了然。
这种地方最适合藏匿温墨情,不是吗?
碧笙仍是一脸冷然厌烦,只把言离忧的夜凌郗的谈话当做耳旁风,扫视一圈对公孙彦玉道:“也不知道石门之后都藏着什么,冒然打开说不定会有危险,万一是野兽之类,这么狭小的地方我们就只有等着被撕碎的份。”
“野兽会这么安静?我宁愿相信里面关的都是鬼。”夜凌郗耸耸肩。
但凡被锁的牢笼,不是为了阻挡别人进入就是为了防止里面的东西出来,既然有士兵每日送饭菜饮水,说明里面关的肯定是活物。言离忧微蹙眉心稍解,倒执煌承剑在最近的石门上轻轻磕打,石室立刻响起一片笃笃回音。
“嗷——”回音尚在荡漾时,石门后陡然传来一声凄厉嘶吼,那声嘶吼又如信号一般勾起其他石门之后传来阵阵声响,有痛苦低吟,有疯狂咆哮,亦有听不懂的语言高声怒骂。
“没有什么野兽,都是活生生的人。”言离忧利落收回煌承剑,平静淡道,“不清楚底细的还是不要乱动为好,倘若真是什么穷凶极恶之徒就麻烦了。挨个门敲一敲,如果墨情在里面应该会回应。”
公孙彦玉毫不犹豫点头执行,一圈石门敲下来,除了两间寂静无声外,其他四间均是陌生的声音。
“左右各有一间,要打开看看么?不知道是没人还是里面的人说不了话。”
“没人的话何必如此小心锁住?”凡是温墨情可能存在的地方,言离忧一丝希望也不愿放过,刚拔出煌承剑想去斩断铁索,头上入口处忽然传来一阵杂乱响动。
公孙彦玉倒吸口气:“不好,有人来了!”
地道就这么大,且没有其他出口,如果入口被堵死他们必然插翅难逃,唯一的出路就是攻破敌人。言离忧暗暗提口气,手中煌承剑紧了紧,目光半寸不离紧盯入口,伺机等待观察状况。
一声闷响后,地道入口精铁门板被掀开,最先出现于众人视线中的是一抹华丽一角,白如素雪。
“果然是你,离忧。”带着低叹的声音感慨道。
对方像是早知道来此探查的人是言离忧,而言离忧也把对方身份估算得颇为准确,面上没有丝毫意外之色,语气甚至比带着一众士兵前来的人更加平静。
“你到底对墨情做了什么,赫连茗湮?”
第257章 处境倒置
“我本打算再不见墨情,是他偏要追来霍斯都,许多事,我也是身不由己。”
赫连茗湮淡淡语气中带着某种感伤,然而这并不能让言离忧为之动容,煌承剑在手,目光却比刀锋更冷冽:“别把自己说得多么委屈可怜,如果不是你心怀不轨挑起两国争端,墨情又怎会冒险来此?像你这种伪善博同情的人我一眼都不像多看。不过也得感谢你出现,原本我并不确定墨情就在这里,既然连你慕格塔公爵大驾都出动了,可见这次我们总算没白跑。”
说话间,言离忧突然扬起手臂,剑光落下时,身侧那间无人回应的石门上铁锁链条扑通扑通落地,用力一推,石门便向一旁歪歪扭扭开启。
空荡昏暗的石室内,只有一个不知死活的老者,并无温墨情身影。
“那么,剩下的只有一间了。”言离忧向公孙彦玉使了个眼色,抬手将煌承剑丢过去。公孙彦玉接过剑一点头,干脆利落斩断另一间石门束缚。
言离忧注意到,那一刹赫连茗湮的眼神微微有些发滞。
心里忽然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言离忧知道,她来霍斯都的目的终于完成了,这一天,她终于能重归温墨情身边。
“温少主!”果不其然,公孙彦玉一声惊呼飞快冲进石室内,少顷,头颅低垂的温墨情被半背着带出石室,似是已经失去知觉处于昏迷中。
没有众人预料中心疼焦急的悲伤呼唤,也没有泪眼朦胧的场面,言离忧意外地镇定从容,缓步走到公孙彦玉身边,一左一右将温墨情稳稳架住。
“墨情,我们来接你回家。”
那一声,轻柔得教人心碎。
一刹失神后,赫连茗湮很快恢复如常,略一扬手,十余个士兵将言离忧等人团团围住。高挑身姿挡在地道入口前石阶上,赫连茗湮低头俯视:“离忧,硬闯是逃不掉的。霍斯都不是大渊,这里有你们无法抵挡的危险,我不想看你和墨情受伤,你还是放弃吧。”
“放弃自由去做你的监下囚吗?”言离忧微挑唇瓣笑容轻蔑,“赫连茗湮,究竟是我太天真还是你太天真?如今霍斯都经由你之手挑起纷争,大渊多少无辜百姓惨遭战火牵连,这种时候你让我放弃,是指放弃墨情吗?还是你想让我放弃对你的瞧不起?连对你情深款款的人都能狠心欺骗抛弃,我真不知道你的心到底有多冷酷,可有一件事我心里清楚得很——墨情不属于你也不属于霍斯都帝国,就算拼上性命,我也要带他回到大渊土地!”
一个是温墨情年少轻狂时的红颜知己,一个是温墨情经历太多沧桑后寻觅得到的未婚妻,这番对峙难免多了几分戏剧性。公孙彦玉左看右看四处寻找可突破围攻逃走的罅隙,心里苦笑两女争夫这种荒唐场景的同时不由生出几分蹊跷,他总觉得,有备而来的霍斯都帝国一等公爵只带十几个士兵就想制服他们,实在是可笑。
又或者……有什么他们尚不清楚的埋伏?
乱雪阁是杀手组织,阁中子弟每日都过着刀口舔血的日子,像公孙彦玉这般历经无数生死关口站在乱雪阁中位的人,自然要比其他杀手更多数倍谨慎小心,正因如此,当那十多个士兵有所动作时,公孙彦玉是第一个发现并惊呼出声的。
“言姑娘小心!是火兵!”
言离忧听得迷茫,夜凌郗和碧笙却是齐齐面露紧张之色,目光不约而同瞄向那些士兵手中腰间,待看到士兵们每人手中一支奇奇怪怪的管状物后,更是握紧拳头忧心忡忡。
“是火龙管,不用近身,眨眼就能杀人。”夜凌郗喉头咕噜一声,压低声音咬牙切齿道,“我哥跟我说过这东西,填上火药弹后就能射出伤人,速度比暗器还要快;我还听说这东西在大渊只有皇上的国珍库里有一支,怎么他们有这么多?”
听到火药二字,言离忧基本明白了那火龙管究竟是什么——说白了那就是最早的枪,在中国古代叫做火铳。
刀耕火种的古国仍在用冷兵器进行战斗,而霍斯都帝国已经出现了火枪雏形,这中间的差距非鸿沟二字可能形容。言离忧不禁为大渊与霍斯都之战感到担忧,再看温墨情胸口片片零散血迹,一股愤怒自心底升腾而起,全部集中于赫连茗湮淡然面庞上。
“你就是用这东西伤了墨情?赫连茗湮,你居然真下得了手!”
火枪的速度与杀伤力远非冷兵器可比拟,纵是温墨情这等高手,若是毫无防备与火枪对上,仍是输多赢少的局面,受伤甚至送命也就不那么令人意外了。
赫连茗湮没有回答言离忧的问题,目光掠过一排排黑洞洞的火龙管管口,仍不放弃苦口婆心却没有任何意义的劝说:“离忧,我有我的苦衷,你早晚会明白。我是真的不想伤害你和墨情,哪怕有一丝可能我都会尽力争取保护你们。你想想,如果我想杀墨情,又怎会把他藏在这重刑囚牢中等你来寻他?”
“因为你舍不得他死。”言离忧笑容冷然,“虽然我不明白为什么,但我大概能想明白你把墨情安置在这里的意义——赫连茗湮,你是想引我上钩来个瓮中捉鳖,对吗?”
短暂沉默间,夜凌郗和碧笙惊讶目光望来,仿佛此刻的言离忧十分陌生,那分傲然凛冽,那分睿智果敢,全然不像她们认识的那个言离忧。
“从在安州第一次见面,我就一直觉得你对我的态度很奇怪,远不止三两份愧疚亏欠那么简单。这几天为了寻找墨情我们搜索了别城许多地窖,这让我愈发确定自己的猜测。”
言离忧平静陈述着自己的想法,与曾经认为遥不可及的完美女子对视时,眼中没有半分畏惧自卑。
“青莲宫地宫的设计不像出自大渊工匠之手,那些石门构造与排列方式倒很像霍斯都地窖,再加上你之前种种怪异言行,我越来越怀疑青莲王是否与霍斯都帝国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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