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身,实在让楚某大失所望,一时失口,出言不逊之处,还请老前辈见谅。”
白发老者连忙摆手:“哪里哪里,君子楼一向以才华定高低,楚公子是先帝亲笔赐名的‘帝师之才’,地位身份远在老头子之上,怎敢承楚公子道歉……”
“雍飞,你先下去吧,老夫与楚公子有话要谈。”君子楼楼主挥挥手,白发老者与楚辞道了声别后躬身退出。
“雍飞……刚才那位老前辈莫非就是昔年享誉中州的‘圣手画师’杜雍飞?”楚辞从君子楼楼主眼中得到肯定回复后,深深倒吸口气,“世人都以为杜老前辈于皇宫那场大火中不幸殒命,没想到这么多年一直藏身与君子楼,果然,君子楼是个卧虎藏龙之地,小觑不得。”
君子楼楼主哼了一声,眯起眼看向楚辞:“老夫都亲自现身了,楚公子还要做出一副无知少年的样子吗?君子楼中有多少人,哪些人擅长什么,这些楚公子早就摸得一清二楚,恐怕就连老夫的名字楚公子都叫得上来吧?”
楚辞手肘撑桌,指骨轻轻抵住额角,唇瓣淡然轻启:“秋逝水,秋楼主。”
呼号风雪是浅川特有景色,在隆冬未至的时节就已经冰厚三尺,平坦地面堆积的雪花没过马腿一尺多深,马蹄每踏一步就会传来吱嘎吱嘎的积雪破碎声。
“太冷了,能不能找个地方避避风雪?”怒号风中,言离忧用尽力气的喊声断断续续。
驾马的温墨情没有理会,却在行了不远后停下马,连着马上的言离忧一同牵入一处天然洞穴,吸口气长长呼出:“早就说带着女人最麻烦。”
言离忧跳下马,跺了跺几乎冻僵的腿脚,抽空朝温墨情翻了个白眼:“就算我不冷,马也受不了吧?你以为都像你一样不知冷热跟个怪物似的?你若不愿你和我同行就放我回去,正巧我也不想跟你这种人一起走。”
“好啊,那你自己回去吧——马是我的,别动。”
温墨情解下毛毡铺在地上,好整以暇安坐,对作势要走的言离忧根本不加理会。言离忧在洞穴口徘徊半天,再次确定温墨情不是那种懂得怜香惜玉的人后立刻凑近毛毡,扑通坐下。
“为什么非要走这条路?去安州还有其他路不是么?”蜷起身子抱住膝盖,言离忧嘟囔抱怨。
“这条路最近,在最后的线索消失前我们必须赶到安州。”温墨情伸了个懒腰,从腰间锦袋翻出火折子,语气有些散漫,“不过事先我也没料到风雪会这么大,看来今天是走不了了,在这里等到雪小一些吧。”
言离忧皱眉:“没吃没喝,没床没褥,要渴死饿死、困死冻死么?”
温墨情侧头,古古怪怪地盯着言离忧看了半天,而后满不在乎摇头:“我不冷。”
狠狠回瞪一眼,言离忧扯起半边毛毡盖在身上躺下。
据说修习功夫到一定境界可以寒暑不侵,言离忧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的,也不清楚温墨情的武功是否高到了那个境界,但一路走来她的确没发现温墨情有喊冷的时候,甚至连哆嗦都不曾打一个。
他不冷,自然不会管她如何。
言离忧有些赌气,闭着眼背对温墨情试图进入梦乡,然而无处不在的寒冷侵入五脏六腑,越躺越觉得浑身发冷。
“起来,先烤烤火再睡。”背上忽然被重重一拍,言离忧闻声迅速爬起,也不顾后背微微有些疼痛,期待地看着温墨情拾来一大捧枯树叶燃起火堆,温暖立刻扑面而来。
温墨情在外面行走惯了,风餐露宿的工具十分齐全,言离忧看过几次多少学了一些,他去四处寻叶子,她便鼓捣火堆让火燃得更旺。
“我去看看有没有猎物能打,你老实呆着。”
生好火堆后,温墨情从马背兜囊里掏出匕首别在腰间,方要冒着风雪出去便被言离忧叫住:“雪这么大,出去找死吗?明明还有干粮,出去找什么猎物??”
温墨情皱眉,似是有些不耐烦:“你不是不喜欢吃干粮么,这两天吃过几口?再这么下去不等被人埋伏就先把自己饿死了,我还要担上责任。”
好好的话到温墨情嘴里就变了味道,看看外面遮住视线的风雪,言离忧忍气吞声不愿与他计较,掏出干粮狠狠一口咬下去:“谁说我不爱吃干粮?前两天没胃口而已。你就留在洞里别出去了,万一有个什么豺狼虎豹闯进来,多少你还能抵挡一阵。”
“然后你趁机逃命?”温墨情耸起眉峰,沉吟片刻点了点头,“也好,让你多吃些苦头锻炼锻炼,省得动不动就犯娇小姐病。”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呛来呛去已经成为习惯,言离忧有时会怪他冷漠无情,有时又为他出乎意料的体贴行为所感动,至于对温墨情到底怀着怎样的感情,是敌是友,言离忧想来想去也说不清楚。
空荡荡的山洞里火光摇曳,在巨大石壁上投映出两抹孤独影子,言离忧的身体慢慢恢复温暖,渐起的困顿中,忽而听耳畔低声质问。
“那时为什么跟无念走,连句话都不肯给我留?”
第064章 爱恨难明
言离忧一直躲着这话题,不料还是被温墨情找到机会问了出来,登时睡意全无,张口结舌。
“知道后悔了?”温墨情单手撑腮,不冷不热地瞥了言离忧一眼,“他给你灌了什么迷魂药,让你连仅存的聪明头脑都被洗刷了?你就没想过从我这里逃走会有什么后果?”
事已至此,就算狡辩也没用,跟一只精明透顶的狐狸装模作样能蒙过去吗?言离忧硬着头皮抬起头,舔了舔干涩嘴唇:“他许的承诺跟楚公子说的差不多,不过现在看来,你们两个谁的话都不可信,想过安稳之日还得我自己想办法。”
“又是与世无争的安稳生活吗?我还以为经历那次的事后你会想通,果然高看你了。”
温墨情一直对言离忧理想中的平淡生活嗤之以鼻,这让言离忧万分不爽,刚刚暖起来的身子里似乎有股无名火气上蹿下跳,虽然没直接爆发,却也一改能躲则躲的态度冷硬起来:“我不是什么英雄豪杰,也没你那样远大抱负,没有人规定我必须为国家、为百姓英勇献身。平时看见谁有困难能帮就帮了,你总不能强迫我去做一些完全不理解的事,更不该对别人的理想指手画脚,这是我的生活,你凭什么胡乱干预什么?”
“凭我放过你一命。”温墨情回答得流利自然,好像道理本该如此。
言离忧瞪他:“要杀我的就是你,这算什么人情?”
“那慈郡王呢?还有永鄯王,他们给你什么人情了?”温墨情话锋一转,面色冷了三分,“如果不是你不辞而别,现在我们早就在安州开始调查青莲王身份。你知不知道,就因为你一意孤行导致预定计划拖延,我的四个部下和当年见过青莲王的乞丐在安州被人刺杀,险些让好不容易才得来的线索中断。你知不知道,若是这次追查失败,又会有多少人的努力付之流水?”
一连串质问让言离忧哑口无言,听到温墨情说有人因她的莽撞决定葬送性命时,被火光暖亮的眼眸忽而失色。
“又有人死了吗……”言离忧喃喃自语。
恍惚记忆穿过时光碎片回到青莲宫被屠戮的那晚,满眼的阴暗与血色,仇恨与疯狂;不等回忆中出现温墨情身影,碎片又冲破脑海出现在顾家村,顾连山憨厚笑容,村民热情脸庞,以及黎明破晓时被鲜血染红的宁静山村。
她所到之处总有灾厄发生,不管是与她有关的人还是无关的人,太多生命无辜枉死。
忽然陷入沉默的言离忧抱紧膝盖,整张脸埋进臂弯里,温墨情也不再说话,盯着噼里啪啦燃烧的枯叶残骸不知想些什么,两个人就这样背对背枯坐到火光渐熄,寒冷再度蔓延。
“我没想过那么多。”缓缓降临的黑暗中,言离忧闷闷声音响起,沙哑消沉,“你们说我是青莲王,所以就该到处被唾骂、被追杀,我能有什么办法?躲不开,推不掉,只能抓住任何可能逃离这种生活的机会。我想相信你,可是你总在逼我承担不属于我的罪责;我相信过楚公子,结果却是被丢到青楼;同样的,君老板给了我想要的承诺,我自然不会拒绝,难道要为了虚无缥缈的大义让自己莫名其妙死掉吗?我……我不甘心。”
“那你甘心的是什么?牺牲他人性命换自己苟延残喘活着,和你喜欢的人过一生见不得人的日子?纵是甘心了,能忍心吗?”
温墨情的责问冰冷直接,一字一句刀斧般砍在言离忧心口,毫不留情。言离忧缓缓抬头,系在脖子上的碎银吊坠掉到衣襟外,在将熄火光映衬下反射出幽暗红光。
“我不会作为青莲王过一辈子,无论你们说什么,我就是我,与青莲王没有半点关系。”抓紧与雪色一样纯白的狐裘披风,言离忧眼中迸发出倔强光芒,“该做什么由我自己决定,谁也左右不了我,就算是你也不行。”
那句话说完,最后一点火光在风雪怒号中挣扎熄灭,黑暗重临。
言离忧不知道自己的话有没有激怒温墨情,怀着忐忑心情在漆黑中坐了许久才听到身侧传来洗漱响动,一块烤得滚热的圆润石头被塞进她怀中。
“抱着睡,会暖些。”温墨情的语气恢复往常平静,顿了顿,距离言离忧似乎近了些,“我并不打算左右你的生活,不过是希望你能尽责罢了——且不说你是不是青莲王,那夜你出现在青莲宫就注定要承担某些责任。其实就算你不朝我大呼小叫也没关系,离开帝都前我和永鄯王的约定中包括一条,就是在这件事结束后送你去狐丘,等过几年国内风平浪静再接你回来,到时候,你将与青莲王这名字再无瓜葛。”
“我还能信你的话吗?”美好安排换来的只是言离忧质疑发问。
“你可以不信任何人,但必须相信我。”
言离忧轻轻躺在毛毡上,声音轻得近乎呢喃:“凭什么相信你?”
“凭什么……”温墨情好像没有准备答案,想了半天,黑暗中忽而一声哑笑,“就当是为碧箫好了,你们不是结拜了吗?那样的话,你也不算是与我毫不相干的人了,我得为碧箫考虑,尽量保证不会有让她伤心的事发生。”
温墨情不说,言离忧差点儿忘了他与碧箫这层关系,再想起碧箫对她说起过的事,惋惜间难免生出几分好奇:“碧箫和你大哥……算是什么关系?”
提到兄长温墨鸿让温墨情稍稍意外,然而他并没有回避,只是语气淡了许多:“碧箫与大哥没有婚约,但她是我定远王府长媳这点没人能否认。”
“有机会的话能让我去看看你大哥吗?治病救人,多少我还懂些医术——”
“你以为大哥会见你么?他现在看不见也不能说话,但是只要一听到别人提起青莲王三个字就疯了一般拼命挣扎。大哥已经够苦了,我不希望有人再去伤害他,即便你是绝世神医,我也绝不会让你靠近大哥半步。”
温墨情不客气打断,言离忧有些委屈,想想却又释然。
相信她不是青莲王的有几个人?相同的相貌、嗓音,不该出现的地点……说句老实话,言离忧都不知道自己所用这具身体到底是不是青莲王的,如何能让别人相信?盲人的听力最为敏感,倘若她如尹钧白所说,真的是替身获救的青莲王,那么温墨鸿一定能听出,到时候就不仅仅是温墨鸿歇斯底里这么简单了,她拼命争得的一切,可能又会化为泡影。
温墨情的信任,碧箫的情谊,以及与温墨疏的约定……比她性命更重要的东西有太多太多,不值得冒险。
可是,要顶着真假难辨的身份到死为止吗?
“温墨情。”言离忧突兀地唤了一声。
温墨情枕着手臂,眼皮都不动一下:“说。”
言离忧犹豫再三,紧攥着衣袖轻轻开口:“就算我是青莲王,我也不是那个青莲王。”
这种前后矛盾的话听起来荒唐可笑,温墨情却神奇地听明白了她的意思,在风雪怒吼的可怕怪响中沉默良久,幽幽声音低沉冰冷。
“冤有头,债有主,没人逃得掉。”
也就是说,如果确定这具身体确实属于青莲王,那么不管里面的灵魂是谁,她仍要承担所犯罪孽是吗?这次,言离忧没有反驳抗争,而是把身体缩成一团裹在披风里,咬着牙不让温墨情发现她的颤抖。
她不会成为青莲王,永远不会。
狂风骤雪整整肆虐了一天两夜,终于见到晴空时已经是隔日清晨,温墨情趁言离忧还没睡醒,不知从哪里猎来一只野兔,硬生生用烤肉的香味儿把言离忧从梦中勾醒。
“好手艺!”言离忧撕了一条兔肉咽下肚,真心实意地伸出大拇指称赞,无意中见温墨情脸颊一处草木灰迹,随手帮他擦去,手还未放下,便被敏感警惕的温墨情抓在掌中。
“干什么?”
“一脸脏兮兮的,好心帮你擦一下。”
温墨情看了看言离忧,缩回手继续拨弄火堆,目光却几次假装不经意掠过言离忧面旁。
在江湖行走多年,从风尘女子到大家闺秀什么人没见过?便是与哪个女人一同露宿也屡见不鲜,毕竟欲成大事者不能拘泥于小节,否则必将一事无成。温墨情很明白这些道理,也从没为这种事烦恼过,然而他发现自己越来越在意与言离忧的距离,每次无意碰触都让他十分紧张。
这种变化,发生在那次无意中四唇相触之后。
无意地,不算是什么亲吻,但总觉得别扭。温墨情下意识摸了摸嘴唇,不料这动作恰好被言离忧看见,尚不明真相的言离忧揶揄嗤笑:“想什么呢?你那个脾气暴躁的未婚妻?”
“想她不如想你——想你到底是个什么人物,竟然把赫赫有名的病王爷吸引住。”
分别时依依不舍的缠绵之情有目共睹,当时言离忧还不觉着有什么,这会儿被温墨情一说,反倒脸红起来:“我和他之间光明正大的,又没什么私情,小人之心的人才会胡思乱想。”
“我原以为永鄯王是个颇有品味的人,现在看来……”温墨情惋惜摇头,“他的喜好,还真是糟糕至极。”
“五十步笑百步,有个小气善妒的未婚妻很骄傲吗?”
“吃完马上赶路,接下来几天要加快速度,你就安心吃干粮度日吧。”
在近乎与世隔绝的洞穴中互相较劲儿的二人并不知道,与此同时,数百例外的渊国帝都风云骤起,某个人的出现,掀起了渊国朝政又一场剧烈动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