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说去都是些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从无止休。
一片吵杂中没人注意到病弱的二皇子些许走神,直至温敬元重重咳了一声方才安静下来。温敬元手指敲着龙椅扶手,眯着眼打量众人表情,唇边挑起一丝莫测笑意:“追查一事耗时近一年之久,为了不打草惊蛇,定远王世子顶着压力危险独自追踪探查立下大功,朕想了很久该如何奖赏他却没个结果。正巧昨日听闻定远王要过寿,所以朕有个想法,想要把青莲宫作为犒赏赐予定远王世子,并由宫中置办操持,在青莲宫为定远王做寿,不知诸位爱卿意下如何?”
几句话下来又是一阵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温墨疏苦笑,忍不住又清咳几声,无声叹息摇头。他觉得温墨情不是那种会接受朝廷封官加爵的人,定远王更不是个喜欢排场面子的人,温敬元这么做有什么意义呢?这样公开把温墨情推到风口浪尖,不是赏他而是害他,那些惶恐不安的罪臣很可能为消灭证据铤而走险,暗中施下毒手——
想着想着,一道灵光忽而贯穿脑海,温墨疏陡然散去笑容,皱紧眉头望向龙椅中冷笑不语的温敬元。
这……是温敬元设的局吗?
惊讶过后,温墨疏摇摇头,又是无可奈何的苦笑。
这种局简直粗陋笨拙,亏温敬元想得出,到时只怕要钓的大鱼深藏后面,反把定远王寿宴白白大闹一番。温墨疏并不担心温墨情或者定远王会有什么危险,楚辞见识过君无念的身手,而温墨情更在君无念之上,能伤得了他的人实在难找,需要担心的,只有言离忧。
之后温敬元又说些什么温墨疏根本没听进去,捱到退朝挪步到殿外取回雪莲,一路凝思慢悠悠回到天阙殿。
“二哥怎么才回来?等你好久了!”人还未进屋,温墨峥带些稚气的呼声已然传来,君无念和楚辞亦在明间,见了温墨疏微微躬身。
“到偏殿取云将军送的东西,晚了一些。”温墨疏把温墨峥推进屋里,关上门,脸色略显苍白,“想来朝上的事墨峥都告诉你们了。皇上这局布得实在糊涂,能不能引暗处大鱼上钩暂且不说,我担心寿宴时言姑娘会有危险。”
“二皇子好歹也担心一下墨情,他才是摆在明面上的鱼饵啊。”君无念笑笑,朝着温墨峥看了一眼,“事实上我和殿下正是为了此事而来。不管怎么说墨情是我同门手足,我必须赶去尽力帮他,自然也会顺带替二皇子保护言姑娘,如果二皇子有什么言语或是东西需要给言姑娘的,无念可以代为转交。”
“君老板打算去青莲山么?那墨峥呢?”温墨疏问道。
温墨峥别开目光,颇有些吞吞吐吐:“我……我和无念一起去,给定远王贺寿,顺路也能看看最近市井之间可有什么状况。”
自小看着长大的弟弟,温墨疏岂会看不透温墨峥的心思?从不喜欢拉关系、走面子的温墨峥绝对不可能主动去为定远王贺寿,九成可能是出于君无念的安排。目光淡淡瞥向君无念,那张总是温和笑着的面容上瞧不出任何异样,倒是一旁楚辞若有所悟。
“既然是定远王寿宴,殿下是不是也该走上一趟?”
“再说吧,反正还有半个月时间。”温墨疏没有立刻决定,与温墨峥聊了些常事后亲自送二人出门,在院中默立看他们身影渐远。
“能得到君子楼支持,哪怕仅仅得到君子楼不会捣乱的承诺,于任何一个想要夺位的人而言都是极大助益。”楚辞慢慢踱步到温墨疏身边,清亮眼眸带着一点疑问,“殿下很想去保护言姑娘吧?为什么犹豫不决?”
望着院中古树枯枝有些出神,过了许久温墨疏才轻道:“定远王世子是君子楼的人,这次设局君子楼很有可能出些人手帮忙,这对墨峥来说是个好机会——其实,我一直认为墨峥可以做个好皇帝。”
“所以殿下是想把夺位机会拱手相让,让一个根本就不成熟的年轻皇子掌管一国命运?”楚辞的质问毫不留情,驳斥起来也是直截了当,“如果朝中有其他皇子更适合执政,楚某断不会找一个无心争位的人来辅佐,之所以主动找上殿下而非四皇子,就是因为他不够成熟,而且性格里有着致命缺陷。君子重诺,昔年先帝受蛊惑导致朝政混乱,是殿下亲口与楚某约定要给大渊一个盛世,如今竟要为儿女私情毁弃前言么?抱歉,这种理由,楚某无法接受。”
听得楚辞言语中有生气之意,温墨疏连忙道歉,面上为难之色却是藏不住的:“那时墨峥还小,身边又没有君老板支撑,所以我从未考虑他的想法,也是最近才发觉他亦是继承皇位的一个不错选择。不过你说的也没错,墨峥做事总是过于急躁,等他成熟些再说吧。”
“没必要再等,就算过上五年十年,我也不会选择四皇子作为支持对象。”楚辞彻底堵死温墨疏留下的后路。许是也觉着自己只反驳不说理欠缺说服力,顿了顿,忽又开口道:“四皇子最大的缺点在于识人不清又过于单纯,君无念说要帮他他便全心全意相信,若是换个人呢?不是所有聪明人都如君无念那般清正无邪,一旦有人抓住四皇子弱点百般哄骗,只怕到时候四皇子就不是一代明君的苗子,而是被人操控、祸国殃民的棋子了。”
端直生长的树不仅要有稳固根基,还需要不将其吹歪的风、不乱起方向的地势,对天真的温墨峥而言,楚辞的担忧不失道理。温墨疏不愿想象温墨峥会有被人利用的一天,却也不敢抱存侥幸。
“嗯,那就一起去贺寿好了。”视线里闯入忙忙碌碌打扫院落的宫女身影,温墨疏似是想到什么,眸中一片温柔,“还有几天就是年关了,那边小镇应该也有热闹可看吧?”
想带她去人声鼎沸的市集走走,让她看看充满欢乐喜庆的人们,给她最安心、什么烦恼都丢到脑后的时光,哪怕只是一天。
第113章 谋中有谋
“好不容易在地宫里找到名册,悄悄送到皇上那里不就好了么,何必弄什么寿宴引人注目?现在所有人都知道名册在你手中,估计来算计你的人要远超于我了。”
站在打扫干净重新焕发光彩的青莲宫主殿中,言离忧闷闷不乐抱怨道。
先前温墨情与楼浅寒等师兄弟不欢而散,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楼浅寒并没有来找她麻烦。为了尽快找到想要的东西离开这里,言离忧和温墨情、碧箫三人索性吃住都在地宫内,盯着地图通宵达旦地穿梭搜寻,只有在尹钧白来送吃喝时才能呼吸一口新鲜空气。也算是他们运气好,庞大复杂的青莲宫地宫搜索还不到四分之一就被他们找到了宝贝,正是最初温墨情威逼言离忧索要的名册。
不过出乎三人意料的是,那名册已经不能论本,而要论堆,整整四十余册堆放成三叠,里面密密麻麻写满了人名与各种私相授受以及阴谋勾结,只看了半本就让碧箫连连倒吸凉气。
“这些官员罪行累累却还站在朝堂之上,若是不将他们的罪行公之于天下,也不知道还要有多少民脂民膏被吞占,不知多少人无辜枉死。那清廉奉公的牌匾之下,究竟还有几人是干干净净的?”碧箫愤慨,却也明白这件事自己无能为力,想要肃清朝廷、拨乱反正,还得身为皇帝的温敬元出手才行。
只是温敬元给温墨情的回复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正月初九是父王寿辰,皇上借庆功之名在青莲宫大摆宴席为父王贺寿,同时又传出消息说名册仍在我手中。明面上看皇上是做了个糊涂决定,打算拿名册做诱饵引蛇出洞,实则有更深层盘算。”温墨情对温敬元的安排并无抱怨,拿出一张票据似的东西推到碧箫面前,“乱雪阁今年收益匪浅,这些钱足抵他们两三年所得了。”
碧箫接过那纸看上两眼,惊得半天才有所反应:“这不是乱雪阁生死簿接单凭证么?诛杀四品以上文官武将共计二十九人,另有皇亲国戚及权臣贵胄四十七人……天啊,谁这么大胆、大手笔?皇上么?倘若是请乱雪阁出手,没个十万两根本不够吧?”
“黄金五万、纹银二十五万两,另有宫中稀世珍宝数件,其中包括名剑渊和,总价是金银数倍。”温墨情伸出手,算了半天也没想出到底该比划几根手指,愣了愣只得放下。瞥了一眼目瞪口呆的言离忧,温墨情颇有些嫌弃:“你的命怎么就没这么值钱?哪怕能换来渊和剑也好,我就不用和楼师兄翻脸了。”
言离忧翻翻白眼:“好歹也是五千两的人头一颗,拿去给那姓楼的至少能换几年温饱,就怕你舍不得。”
“自然舍不得,交到乱雪阁我拿不到一个铜板,倒不如把你送给二皇子,好歹能要些钱补贴在你身上的花费。”
碧箫没兴趣参与关于言离忧卖价的讨论,一个人坐着发呆半天,半是自言自语道:“这么大笔生意,乱雪阁的部下四处跑定然忙不开,所以皇上才找借口把人都聚集到青莲宫方便楼师兄一网打尽?真是有够阴险狠毒。不过这样对我们倒有好处,楼师兄忙着这单大生意,大概没工夫再筹划离忧的事了。”
温墨情淡淡“嗯”了一声,眼角掠过一丝谑意:“反正无念会来,那只狐狸大概也会闻着气味儿跟过来,为了护好自家主子,他们两个必定拼尽全力保证不出意外。”
“君老板和楚公子也会来?那……”话还没问出口,言离忧已经开始觉得心跳加速,半是期待、半是紧张。
“君子楼的影响力远比你知道的更大,与楼师兄和沐师兄结交的机会可遇而不可求,想要争夺帝位的人怎会错过这个机会?无念深谋远虑、谋算周详,一定会带四皇子来混个面熟,至于楚辞和二皇子——我说了,谋大业者,必定不会错过寿宴。”
温墨情知道言离忧想听他说温墨疏是为她而来,可他偏偏不说,故意躲开言离忧幽怨目光,很快转移话题:“名册上的人应该都很害怕被揭穿,这几天来偷名册的人不会少了;还有寿宴那天,不排除一些人走投无路来个鱼死网破,其中几个手握兵权的武将更是极大隐患,所以皇上才会下定决心一刀斩断祸患,选择帝都之外并高价请乱雪阁出手,既有保障又能把诛杀重臣的罪名推个一干二净。总之这次寿宴危机四伏,你们两个多加小心。”
碧箫深深吸气,用力点头。
其实碧箫本想让言离忧暂时离开青莲宫,转念一想作为设局主角的温墨情必须留在这里,若是言离忧独自离开,谁能保护她不被楼浅寒袭击?凭她的功夫无论如何抵挡不住君子楼功夫最好的师兄,倒不如安安心心留下,有她和温墨情在,言离忧才更安全。
之后几天果然如温墨情所料,几乎每天没晚都有人试图偷盗名册,碧箫只管保护言离忧,那些不了解江湖情势又专注于狗急跳墙的人随便请些不入流杀手,最强的也挨不过温墨情五招,根本不需要帮忙。
第四天,君无念护着温墨峥、楚辞与温墨疏一起,两辆马车先后抵达。
君无念没有过问名册的事,寒暄几句寿宴安排问题后便带温墨峥去见沐酒歌、楼浅寒二人,楚辞闲得跑去青莲宫乱逛,温墨疏则毫不意外,一到地方就脚下生根了似的,站在言离忧身旁不肯挪动。
“你不去看看其他地方的安排吗?”言离忧瞪向温墨情。
“不去,有人管着。”
“名册呢?小心被人盗走。”
“已经藏好。”
“陆陆续续有贺寿的来了,好歹也去见个面收收贺礼啊!”
“碧箫自会负责。”
不管言离忧怎么找借口都会被温墨情挡回,任由她眼睛瞪酸、说得口干舌燥,想要与温墨疏独处的愿望就是不能实现,温墨情还一副悠然自得模样在面前晃来晃去。
那天直到晚上温墨疏都尴尬地夹在两人中间,最后还是碧箫看不过去硬把温墨情拖走,离开房间后反倒被温墨情训斥一顿。
“师兄是不是管的太多了?我与离忧义结金兰尚未干涉她与谁在一起,结果师兄横加干涉还要怪我阻拦,就不想想碧笙为什么生气离开吗?这件事上,的的确确是师兄的错。”碧箫难得为碧笙说话,想着那日碧笙哭着气走的背影,不禁叹息,“师兄口口声声说怀疑离忧什么的,可每次有事都把离忧护得最紧,有时连我都要怀疑师兄是不是对离忧抱有什么感情,不知道她心有所属的外人会怎么看?要不是师兄表现得太明显又不肯好好解释,楼师兄也不会对离忧这么大成见。”
“爱怎么想是他们的事,我答应过言离忧会保她安全回到二皇子那里,总不能因为别人风言风语而毁诺。”
“那师兄总是在离忧和二皇子之间捣乱算怎么回事?”碧箫不急不躁,软软把钉子扎在温墨情心口。
就是看她和温墨疏在一起不痛快,能这么直接回答么?温墨情有这冲动,最终还是理智地选择回避,顺便断了对这个问题的思考——他担心再继续追究会让自己陷进去,找不到原因,却又无法摆脱。
所以还是简单化吧,护好她,然后送她离开。
几步之外的房间内,言离忧和温墨疏并不知道外面刚刚发生过争执,细细为温墨疏诊脉后,言离忧露出清浅笑意:“比上次见时平稳多了,那药茶可以适当减量,慢慢滋补着就可以。”
“谨遵着女神医叮嘱,不敢着凉、不敢劳累,每天饮食也是规规矩矩定时定量,服的药更是不敢随便更换,所以作为奖励,我赏了自己几天休闲来给定远王贺寿。”温墨疏和气地开着玩笑,明亮目光始终不离言离忧面庞。
突然之间再度相聚,言离忧竟有些无话可说,微微失神,某样东西递来时被吓了一跳。
“来时在帝都街市上看见的,想着你带会很漂亮,所以买了下来。”温墨疏摊开手掌,一对儿做工精巧的银制耳坠映着油灯柔和光芒,别致的流苏形状低调素雅,言离忧只看一眼便喜欢上。温墨疏一手撩起言离忧耳侧秀发,一手小心地将耳坠轻轻穿过耳洞扣好,转到面前细细端详,笑容如夏季阳光晒过的云朵一般柔软温暖:“果然很合适,像你的性格一样,不张扬,却能让人一眼记住。”
“那也得被好人记住才行,如果成为坏人眼中钉就糟了。”借着玩笑话遮掩微微羞涩,言离忧想摸摸那耳坠又不敢,生怕一个不小心碰掉、碰坏。
嵌满碎银的吊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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