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离忧还来不及打量房中人事物就被扑鼻而来的浓郁脂粉味儿呛到,咳了半天,眼泪挂在眼角直打转,耳畔传来笑风月恣意笑声:“这点味道都受不了,平时你不涂脂抹粉打扮自己吗?头一次看见有张好皮囊却素面朝天的姑娘,真是浪费了天赐的颜色。”
“好皮囊有什么用?越好看越要被人糟践,我要是长成妖怪模样就不至于沦落到青楼了。”言离忧没好气反驳,仍是一阵接一阵地咳。
“老板娘,这是谁?连你的话都敢呛呢,胆子忒大了些。”迎到笑风月身边的女人觑着言离忧半开玩笑道,一双眼上上下下把言离忧打量个仔细,不禁又有几分惊讶,“快瞧瞧,真就是老板娘你说的那样,好皮囊配了个邋遢人。咱们楼里有这等姿色的姑娘可不多,稍作打扮再骚气一些,准能把那些男人迷个神魂颠倒!”
笑风月哼了一声:“颠倒个屁,恐怕又是个自命清高,一说要接客就哭天抹泪、寻死觅活的主,少不得费心教育。”看了眼有苦说不出、闷闷不乐的言离忧,笑风月嫌弃转身,走向帷帐紧闭的床边:“初九呢,还睡着吗?让这丫头给瞧瞧病,我也好看看她有什么能耐。”
先前说话的女子收了笑意满面愁容,轻轻拉开帷帐:“九儿疼得一夜没睡,这才刚喝完半碗热糖水趴下小憩一会儿。可怜的娃儿,吃不下饭也睡不好觉,几天下来小身板儿就要瘦一圈,看得人心疼。”
言离忧一直细心听着二人对话,听起来似乎是个孩子病了,而那女子言语间流露出的感情并不像作假。带着好奇走近床边,透过笑风月和那女子之间缝隙,言离忧终于看见躺在床上的人,心口登时一酸。
那是个很瘦、很瘦的女孩子,至多有十三四岁,闭着眼仰躺在床上,一张枯瘦小脸儿苍白得让人不忍心看。
“什么病?月事么?”目光掠过桌上剩下的半碗红糖水,言离忧心里大概有了分寸。挤到床边拉起小女孩的手腕搭脉,小半晌,言离忧皱眉:“年纪小,月事来的早了些,偏又体寒,疼起来肯定难受得要命。”
笑风月和那女人对视一眼,后者犹豫少顷轻轻点头,倒吸口气:“是,正是月事闹的。”
望闻问切是中医基础,言离忧能够准确道出女孩儿病症就算通过笑风月初步考验,是而笑风月脸上多了一丝平和,少了九分嘲讽,握住女孩儿纤弱小手望向言离忧:“初九九岁起就在醉风雪月楼,当年她爹把她卖到这里就是因为这孩子体寒多病养不起。今年初春的时候她开始来月事,每次都疼得昏过去,楼里姑娘们知道的土方法都用遍了,还是不管用。”轻叹口气攥紧手掌,笑风月眼眸里带上一缕心疼:“鸿胪州没有女大夫,初九这丫头又是个拧脾气,说什么也不肯让男大夫来诊病,原本健健康康活蹦乱跳的,这半年多竟瘦成这样,这几天干脆连坐都坐不起来了……”
笑风月所表现出的人情味儿让言离忧颇为意外,怎么也想不到大声嚷嚷着要逼良为娼的青楼老板娘会有如此温情一面,惊讶之余又有些悲哀。
这样可怜的小女孩儿,以后也要沦为风尘女子,在这种地方葬送年华和清白吗?
深知想太多也没用,言离忧长出口气忍住胸口沉闷,握住初九另一只手不停揉搓:“她的体寒之症不是特别严重,慢慢能够调理好。不过以后别再给她喝红糖水了,那东西对缓解月事疼痛没多大效果,喝多了反而不好。那个……这位怎么称呼?”
“叫我陈姑姑吧,姑娘们都这么叫。”许是因为言离忧身份特别,柳枝、竹莺口中猛虎似的陈姑姑并没有表现出凶悍一面,反倒有些手足无措。
言离忧点点头:“陈姑姑,劳烦去弄些胡椒、红枣、生姜,这三样放在一起中火熬煮,待汤水煮出颜色就关火入碗,让她趁热喝下。对了,如果能弄来些益母草更好,那东西有调理作用,长时间服用能让她好得更快些。”
“益母草是么?陈姑姑,你找个人去医馆问问有没有,有的话多买一些,贵点儿也不打紧。”
笑风月利落安排,陈姑姑也不拖沓,利落应了一声后赶忙离开去置办。堆满脂粉旧衣的房里,言离忧和笑风月一左一右坐在床边,谁也不忍放开初九冰凉小手。
“醉风雪月楼确实经营着见不得人的买卖,但我收人是有原则的。”沉默中,笑风月忽然开口,“我只收两种人,一种是走投无路被迫沦入风尘的姑娘,这样的我会酌情给钱;另一种是身负罪行不能见天日的女子,或是杀过人,或是犯过错,通常都是些被人憎恨的,这种不论姿色,一律十两银子。”
言离忧抬头,语气中透着茫然:“你认为我是个坏人?”
笑风月挑动嘴角似笑非笑,也不回答言离忧的问题,只把柔和目光放在憔悴的初九脸上。
“以后你不用接客,就做醉风雪月楼的大夫好了——你,哪种人都不是。”
许久,笑风月低道。
第020章 背后猎人
帝都东郊,天子猎苑。
这年深秋霜迟,十月末仍有孤落碧草在枯黄原野上昂然傲立,然而终是到了不该存在的时候,几阵马蹄汹涌过后,那些不肯屈服于时节的绿草便折了性命,伏于地面奄奄一息。
两个月前驾崩的渊国承光帝沉溺声色犬马却疏于运动,偌大的猎苑根本没来过几次,倒是那几位得到特许的重臣皇族时常来逛逛,有的真为狩猎而来,有的奔着锻炼而来,也有一些志不在飞鸟走兽,只不过把猎苑当成无人打扰的闲聊之地。
茂密林间一只雌鹿跳跃穿梭,似是被猎人追赶得十分惊乱,一声破空锐响后,雌鹿折了前腿跪倒,腾起一大片枯草灰尘。
远处搭弓射箭的男子跳下骏马,看着受伤的猎物却不去捕捉,随手把箭丢进背后箭囊,紧随其后赶来的老者苦笑一声,也将弓箭收起。
“好小子,箭术愈发精湛,再过几年就能和老夫年轻时相提并论了。”
“我哪里比得过父王?父王狩猎根本不需要拉弓射箭,一张嘴直接把猎物降服,这是天赐的能耐。”年轻男子神色自如,好像有多崇拜似的看着老者。
老者愣了半晌,而后一拳捶在男子肩头:“臭小子,连你父王也要损上两句,当初真该让你师父好好管教管教,这把你狂妄的,要造反吗?”
“是父王吹牛皮在先,又怎能怪我?”男子换上笑容长出口气,“许久没有打猎都快生疏了,这次离开的实在太久,连父王的寿辰都错过了,父王不会怪罪吧?”
老者抚须长笑,满面红光中不难见到三分得意:“墨情啊,父王知道你做的都是正义之事,就算忘了寿辰又如何?父王已经年迈不能再为大渊贡献绵薄之力,就指着你能子承父业,也不枉我送你离开家许多年。”
六岁就被送走学文习武,长大成人回到家中,父亲已不是记忆里的巍峨高山,娘亲也因某些原因不在人世,这是幸还是不幸?
温墨情不动声色跳过尴尬话题,目光望向远处天际:“大哥怎么样了?上次我带回来的药可有效果?”
“还是老样子,阴天下雨浑身疼得要命,晚上睡睡觉就会惊醒,一天比一天没精神。”
不算太好的消息让定远王父子二人陷入沉默,过了好一会儿,温墨情才掩盖住眸子里一抹黯然恢复常色:“听说不久前青莲王出现在二皇子府上,并且签下契约将全部财物交还以充军饷,父皇当时也在场?”
“嗯,除了我之外还有赵将军和呼连王等人。”回想起那天的怪异情况,定远王花白长眉拧到一处,“说来奇怪,那天呼连王反应异常激烈,本来二皇子让青莲王签下契约是好事一件,呼连王却处处刁难,后来还想撺掇赵将军等人要求二皇子把青莲王交给他看管,好在赵将军也看出事有蹊跷没同意。再后来我去找楚公子问具体情况,呼连王则跑去找青莲王问话,也不知怎么闹的,竟然被青莲王给刺伤了。”
温墨情扬眉:“青莲王刺伤了呼连王?怎么,他们起争执了?”
“谁知道呢,等我和楚公子听见惨叫赶到时呼连王像疯了一样,谁也靠近不得,我担心他出事急着去叫人帮忙,回来时却他昏倒在地,楚公子的手也受了伤。楚公子说是青莲王趁其不备偷袭后逃走,后来二皇子派人搜查全府,除了墙头上发现几滩血迹外再没有其他线索,也只能不了了之了。”
听了定远王叙述,温墨情若有所思,许久没有说话。定远王见儿子忽然没了声音有些不习惯,稍作迟疑小心问道:“先前你突然离开家,是为了青莲王之事么?我记得你走后不久就传来青莲宫遭歹人屠戮的消息……”
“父王,君子楼弟子不会伤害任何无辜之人。”温墨情毫不犹豫打断定远王,眉眼间坚定如铁,“除妖女、清君侧是百姓心愿亦是众多良心尚存的大臣期盼,我只不过是趁着皇上病重时把他们的期望变成现实,也算拯救不该死的人们——您应该听说了吧,青莲王曾要求皇上许诺,若是皇上殡天,她有权令某些嫔妃大臣陪葬。如果不尽早除掉青莲王,实难想象还会有多少无辜之人枉死。”
青莲王所作所为定远王看在眼里,更知道自己的儿子脾性与肩上所担责任,然而回想皇帝病重至今所发生的种种事情,始终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感觉。
深吸口气拉住温墨情,定远王压低声音:“墨情,我问你,既然你们决定血洗青莲宫为何要留下青莲王?按理说最该死的人就是她,可她非但没有死,反而大摇大摆出现在二皇子府上,这中间到底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我也想知道怎么回事,可惜没人能明明白白告诉我。”温墨情闭上眼揉了揉额角,再睁开眼时一缕复杂目光闪过,“父王见到的那个女人究竟是不是青莲王还很难说,我正在四处寻找能证明她身份的人或事。至于为什么她能活着从青莲宫离开又出现在二皇子府上,我想除了我刻意放走她这点之外,父王还应该去问问楚辞。”
温墨情的话让定远王愈发糊涂,茫然看着儿子,半张着嘴难以合拢:“你……故意放她走的?”
一抹意义不明的笑意出现在温墨情清俊面容上,微微挑起的唇角淡而清冷,似乎在那份无声浅笑之下是深秋过后的天寒地冻,万丈深渊。
“父王不要总忙碌朝堂那些无聊琐事,闲暇时不如去湖边散散步、看看垂钓老翁,自然就会明白什么叫做——放长线,钓大鱼。”
远隔千里的鸿胪州,热闹到忙碌的醉风雪月楼内,一声响亮喷嚏把路过的客人吓了一跳。
“当大夫的也会感冒?还是哪个爷们儿在被窝里念叨你呢?要不要爷来帮你把把脉、暖暖身子?”有不知好歹的常客怪腔怪调调笑。
言离忧装作什么都没听见,目不斜视快步穿过正堂,到了没人的角落才长出口气,手中药篮重重放在桌面上。
就算有笑风月不需她接客的保证,那些没皮没脸的嫖客还是会时不时骚扰她,动辄说些不堪入耳的混账话,更有甚者连脏手都伸了出来,要不是她总沉下脸怒目而视吓退那些登徒子,只怕这一个多月都要被人吃光抹净了。
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言离忧疲惫地叹口气,弯下腰收拾刚买来的药草,丝毫没有注意到背后一道黑影悄然靠近。
第021章 药制流氓
因着刚才言离忧用力过猛,篮子里有几味药材不小心颠了出来,细细碎碎撒了一地。言离忧弯腰去捡,才捡了没几颗,蓦地一只粗糙大手出现在视野里,径直向她手腕抓来。
言离忧下意识躲开,皱着眉直起身子,冷眼看向手的主人:“后院不许客人进入,请回。”
“我只是想帮红莲姑娘捡东西而已,何必这么不近人情呢?看看、看看,这么细嫩一双手都染上灰尘了,多让人心疼!”腰粗膀圆的男人凑近言离忧,一张油光粉面的脸上堆满贱笑,眼神一看就知不怀好意,“我刘震也算醉风雪月楼的老主顾了,却从没见过红莲姑娘这般标致的尤物,可红莲姑娘偏偏不肯接客。怎么,是笑老板打算囤着你日后找大户卖个好价钱?”
在醉风雪月楼的这段时间言离忧认识了不少常客,其中就有眼前的刘震一个。
这人是十足的泼皮赖户,仗着年少时学过两天拳脚,平日靠给人当打手狗腿子混些钱花,手头有些碎银就往醉风雪月楼跑,也不包哪个姑娘,就是满场子乱逛趁机揩油,楼里的姑娘没有一个不厌恶他的。
言离忧知道这人难缠,索性一开始就不给他好脸色看,沉着脸甩了个白眼,抱起药篮就往外走。刘震见她这般反应不退反进,看周围没人,居然大着胆子拦住言离忧去路,一双恶心手掌往言离忧腰上抓去,嘴里还满是无耻胡话:“红莲姑娘是怕羞么?放心,这里没人,让我亲一下就放你走,就一下……”
被这种人亲还不如让狗咬。
言离忧狠狠地往刘震脚面上踩了一脚,趁他吃痛赶忙挣扎脱身,谁知刘震仍不放弃,抬脚迈了两大步又截在言离忧身前,这次干脆直接抓向言离忧胸口。
楼中有好心姑娘曾教言离忧遇到情况如何脱身,可这时候言离忧抱着药篮行动不便,躲了几次还是躲不过刘震纠缠,眼看那张令人反胃的脸凑了上来,言离忧情急之下举起药篮直接朝他面门砸去。
“哎呦——”刘震怎么也没想到会遭反抗,惨叫一声捂住鼻子,眼睁睁看一缕鲜血顺着指缝流下。
青楼里的姑娘打了客人,这还了得?言离忧一篮子拍下去之后立刻惊觉不妙,回想某次有姑娘因为客人口出秽语打了一巴掌便被笑风月罚三天没饭吃,言离忧不禁倒吸口凉气,实在不敢去想笑风月会怎么收拾她。
关个禁闭不给饭吃?还是再扣她几两月钱?这么扣下去,她干脆不用赎身了。
地痞流氓被揍是常有的事,刘震惊乱之后勃然大怒,骂骂咧咧咆哮着朝言离忧冲来,不老实的手掌化作拳头,每挥起一次便带动呼呼风响。
躲,躲,躲,躲到什么时候是个头?
刘震恼怒,言离忧心情也没好到哪去,转念一想反正要挨罚,砸一篮子跟多抽十二耳光有什么区别?倒不如趁这机会出口气泄泄火,大不了饿上几天或者多背几两银子的债。
“小娘皮!给脸不要!看老子怎么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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