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
屋子里放着一只高大的四角香炉,里面燃着上好的银炭。门口出放着两尊盛开的海棠,整个屋子布置得雅致富贵,实在与孙美莲身上的衣着不相吻合。
“这可真是巧了!我前脚来了,姐姐的亲戚后脚就进了府。知道的是给婆母请安,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姐姐特意告了状,来寻我和婆母的不是呢!”
苏茉儿的眼睛眯了起来,看到正位上坐着两个女人,年纪大的自然是孙氏,而另一个长得极为甜媚,腰身玲珑,嘴上明明说着极为带刺儿的话,可脸上的表情倒像是说笑话一样,让人根本想不起来要同她计较。
“妹妹说笑了,我也是几天前天才与表侄偶遇的。他说要备了礼才来给婆母请安,所以今天才与我来了家里。”
苏茉儿把自己手上带来的见面礼放在地上,上前一步给老夫人请了安。也不辩解反而开门见山的说:“老夫人在上,小宝不敢隐瞒。这次除了来给您请安看望表姑和表弟之外,还有一件事想像老夫人讨个究竟!”
孙夫人把手里的旱烟抢在脚踏上磕了磕,扶了扶头上新插的五凤钗,冷声道:“表少爷远道而来这是要跟我老婆子讨什么示下啊?”
“表姐跟我说,您要让聪儿跟着姨娘去京都。可这孩子自小早就没有离开过亲娘,我表姐也舍不得他,为何不让他们母子一同上京?”
孙夫人叹了口气:“我年纪大了,身边离不了人。你表姑一直在我身边伺候着,她若是走了,我这把老骨头没人管可不成啊!”
苏茉儿又道:“以前是不成,可现在不是有了新姨娘了吗?既然她远道来了,您又与她这般投缘,把她留在身边伺候替替表姐,岂不是上天赐来的缘分?”
座上的美人转眼睛已经柳眉倒竖,脸上完全变了颜色。
孙夫人看了她一眼,又接着对苏茉儿道:“那怎么能行!我儿常年在外若离了影儿自然是不适应。就如同我一日也离不得你表姑是一个道理。聪儿也大了,以后跟在他父亲身边读书、长见识也是你表姑的造化!”
孙美莲低下头,默默垂却是一句话也不敢回过去。
苏茉儿又道:“那既然如此,为何您不随我表姑聪儿一起上京?一家人在一起生活其乐融融总好过两对母子分离?”
孙夫人摇摇头:“我老婆子跟你们年轻人不一样,故土难离。在这永清镇生活惯了,这把老骨头哪也不想去,到死就留在这儿了!”
靠!
这老婆子可真够无良的,这是打定了主意让孙美莲一辈子守活寡,还要母子分离,她到底是怎么想的?
不待苏茉儿说话,陆颖儿便开了口:“我说这位小兄弟,颖儿虚长你几岁不是说你,我们苏家的事自然是老太太做主,你算是哪根葱一进门就指手画脚,挑鼻子挑眼的,还有没有规矩了?”
孙夫人的大烟枪又敲了敲脚踏,发出刺耳不耐烦的声音。
“表少爷累了,美莲啊,你带他下去吃饭吧,我累了,这就要歇着了!”
“是!”孙美莲一副受气小媳妇样儿的就要带着苏茉儿下了去。
这是下逐客令了?
苏茉儿冷笑一声道:“老夫人,您也知道我家人丁稀少,如今只剩下表姑和小表弟两位血亲。今日想跟表姑和表表弟吃顿团圆饭,还请您行个方便。”
“不行,聪儿好不容易才睡下了,这回子还没醒,跟你们吃不了饭。”陆影儿抢先站了起来,第一个不依。
孙雪莲一听便急了:“妹妹,聪儿这个时辰从不睡觉,他怎么睡下了,是不是不舒服!你快带我去看看孩子。”
“姐姐,聪儿也是我的孩子,难道孩子睡在我那儿你还不放心吗?”陆影儿站了起来咄咄逼人的问道。
“妹妹,你自己没有生养过,自然体会不到母子连心。尤其是这么小的孩子,稍微不注意病就上了身,难道我这个做亲娘的,连看一眼孩子的权利都没有了吗?”孙雪莲急得气喘嘘嘘的道。
陆影儿见鬼的表情一样,扭头看向正座上的孙夫人:“婆母大人,你看看,我姐姐这眼泪掉的好没道理,大年根底下的多不吉利啊!”
孙夫人笑道:“你姐姐哪有你机灵,她就在这么个死行样儿,要不然你相公也不至于把她丢在脖子后头。”
苏茉儿这口气啊,恨不得上前去喷死这一对杀天刀的女人。
“老夫人此言差矣!其实吧,小宝数月前在京城的时候见过表姑夫,他还特意让我捎给表姑一封家书,信上写的都是无比惦念我表姑的情谊。”说着苏茉儿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来。信纸自然是普通的,可是信上的字迹可是和之前看到的一模一样。“
陆影儿抢过信去,确定是她相公的笔记,脸上顿时红黄蓝绿的开了染色坊,精彩到了极点。
孙老夫人没有看信,可脸上也不怎么好看,又敲了敲烟枪道:”小孩子还不是什么时候想睡就睡,想闹就闹。聪儿这娃足足闹了一下午,累了自然就睡了,有什么大惊小怪的。美莲你去抱孩子吧,吃了饭再给影儿送过去。他们娘两儿明就走了,得培养培养感情。“
孙雪莲的泪掉得更凶了,哽咽着夺门而去。
……
……
宋芳华坐在佛前打坐。这几日来她已经把‘凤身’这件事全部想明白了。那个灭绝说的一字一句响在耳边,难得一个看上去身量不足小丫头能把事情分析得如此透彻,可她算来算去却没有算到,寒王并没有直接要了她,而是把她像‘礼物’一样呈给了皇上。
宋芳华在心里冷笑一声,自己算错了穆晟夜想多朝篡位的野心,她一直认为楚家对穆家如此不好,早晚会逼得在军中声望无人可比的穆家造反。别人只当穆晟夜是天空中的白鸽,而她却清清楚楚的见到过战场上的他,那个少年不是白鸽而是一只睨视天下的雄鹰。
而寒王呢?
以天一大师仁慈,他不会将凤身一事再宣扬给别人。可是楚亦宸这个男人竟然会做出这样的决定来,他和穆晟夜这两个男人还真是与一般男子不同。
如果常武帝要了自己,把她收进后宫,那她当日对‘凤身’一事处理的方式岂不是错上加错?
自古嫦娥爱少年,她宋芳华当年喜欢的就是穆晟夜这样姿容绝世的男子。如今就算为了荣华富贵要嫁,也要嫁寒王这样绝世独立,风姿卓然被认为是天下第一的男子。
可嫁给常武帝算什么?
一个年逾半百与自己父亲年纪相当的老男人,后宫三千佳丽。更重要的是他已经有了皇后,不可能轻易再为了一个‘凤身’废掉国母。左右这个‘凤身’是他的女人就好了。而且他身边的那个王贵妃,已经得了这个老男人的大把宠爱,能分给自己的又有多少?
可寒王不同。
自从楚亦宸站在离她一步之遥的那一刻起,直到现在她的脑子里满满的都是这个男人。他没有正妃,没有子嗣,若是他得了天下她便是皇后,她的孩子便是太子,她的母族变化享受世代荣华。
所以,她一定要嫁给楚亦宸!
正想着,殿外突然传来了宫人刺耳的传送声:”万岁驾到!“
宋芳华手里的竹签啪的一声落到地上,赶紧起身接驾。
”民女宋芳华参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
宋芳华抬起头,看到一抹晃眼的明黄色浮现在面前而他的身边一抹亮银色像一道冷光般穿透明黄直直的夺了她的眼球。
她再次行礼道:”参见寒王殿下!“
”宋姑娘平身!“男子清朗质感的声音让宋芳华的心里一颤,整个人都像是瞬间要虚脱一般。
”你在抽签?“常武帝坐在正位的椅子上看着滚落在地上的竹签淡淡的道,仿佛不带着任何情绪,却又带着无上的威严,给人一种窒息的压迫感。
宋芳华缓缓的蹲下将竹签捡起,捏在手里,没人知道的是她的手心里全都是汗。感觉到了常武帝摄入的目光正从头到尾的在打量她。
她微微垂着头,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从容不迫。为了这一刻,她已经反复演练了好几天了。她知道常武帝来到安国寺,最主要的目的就是见她,说不定会在安国寺下旨封她入后宫。
她的未来全部都掌握在自己手中的竹签上。
”启禀陛下,民女是在抽签!“
”抽的是何签?“
”下下签!“
”哦?“常武帝眼睛微微眯起,把所有的情绪都隐藏了起来。
来到安国寺已经数日,他这是第一次来见宋芳华。这几日中他无时无刻都压抑着内心迫不及待想要来见她的念头。
可是谁说皇帝就不会害怕?
他也害怕!他怕希望越大,失望便会越大。
果不其然,这个宋芳华美则美矣,甚至比一般的女子更多了几分灵秀飘逸。可是却不是那人,甚至与那人没有半分的相似之处。
常武帝自嘲的笑了一下,那人不过是他心底的执念罢了,十几年过去了,她只能活在他心底的角落中,无人替代却也再无相见之日。
老天布下的一盘棋是多么有趣?
这些年里,竟然连一个长得与她相似的女子都不肯让他遇到。
若不是为了凤身这两个字,恐怕他与她还走不到当年的那个地步。
”念!“
宋芳华扶开指尖的衣袖,将竹签拿到面前,轻启朱唇道:”为因揖盗把门开,人自任情遂惹灾,回首篱藩经守固,火川方许不重来!“
”何解?“
宋芳华将签文反过来念到:作事须将天理循,存心更要葆天真,从今改郤乖张性,许尔灾殃不染身。嫁属羊之男,可免灾祛祛祸!”
宋芳华在赌,燕王与寒王都属羊,只是燕王比寒王大上六个月故而为二殿下。可她知道,燕王早已经失了常武帝的真宠,若她是天一大师口中亲封的‘凤身’,皇帝一定会将她嫁给心目中的储君。
左右,只要灭绝不说,天一大师不说,她宋芳华就坐实了‘凤身’这两个字,没人可以杀她,就连皇上也不能,既然如此,她为何不去争取自己的幸福?
楚亦宸站在常武帝的身侧,从进殿的那一刻起,他的脸上就如玉雕一般没有任何的表情,甚至没有看宋芳华一眼。直到宋芳华说出最后一句话,他的眼睫才微微颤动了一下,精光内敛的眸光向她投来。
宋芳华浑身一震,赶忙避开了楚亦宸的目光,更不敢去看向常武帝,一颗心扑通扑通的跳着。
常武帝微微一笑:“有趣,真是有趣!这卦象明明白白,属羊之人是你的佳偶良婿。莫不是我佛睿智已经参透了你心中早有良人?”
宋芳华赶忙下拜:“万岁明察,婚姻大事全凭父母做主,芳华并无意中良人。”
常武帝摆摆手:“哦!你怕什么?自古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不知道朕可否能做主你的婚姻大事!”
宋芳华吓死了,不知道常武帝为何会这么说,赶紧磕头道:“民女惶恐,能得万岁旨意,芳华喜不自禁!”
常武帝点头笑道:“好!那朕就好好想想把你许配给朕的哪个儿子!”
宋芳华听后,暗自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不知不觉中背后的衣衫都已经湿透了。
……。
……。
楚亦宸漫步在安国寺的青砖之上,风行海护在主子身边。
风行海小心的问道:“王爷,如今这天下间都知道了宋姑娘是凤身临世。谁要是娶了他那边是真龙天子。如今皇上已经亲口许了要把她嫁给皇子们,这不就是说皇上要立储了吗?”
楚亦宸冷笑道:“一个女人而已!难道你以为这天下真是靠一个女人坐稳的?”
风行海吐吐舌头,自家爷的霸气那不是盖的。可天一大师口中的凤身却绝对不是一般的女子。
“王爷,有的时候有的事吧人力确实无法企及。既然是天一大师说的,那凤身临世绝非虚言,你忘了几十年前也有过凤身的传言,那时候我朝的江山还真是差一点就坐不稳了,直到皇上纳了那个女子。”
楚亦宸顿住了脚步,脸上流露出的复杂的神色。
风行海知道自己不用再废话了,主子是何许人也,几个字就知道你想放的是什么屁。赶紧退到了一边。
“娄烨呢?”
风行海见主子问赶紧道:“娄烨这两日好像丢了魂一样,昨天他当值的时候就神色匆匆,今天让我来您身边伺候,自己不知道去哪了!”
楚亦宸回身冷冷的看了一眼风行海,脸上均是恼怒的神色。
风行海暗自吐吐舌头,他不是想给娄烨打小报告,可是身为贴身侍卫官,娄烨擅离职守这样实在是太不像话了。他跟娄烨搭伙计快十年了,还从来没见他这么个形容过。
风行海引着楚亦宸一炷香的功夫便走到了娄烨的住处。还没有进屋,就听到娄烨在屋里自言自语的声音。
楚亦宸眉头一皱,一脚把门踢开,顷刻间酒气扑鼻,他抬起右掌某人身下的椅子顿时碎裂了直直的摔了下来。
娄烨一见主子亲临自己的住处,马上酒醒了一半。赶紧跪地施礼道:“参见王爷,王爷赎罪!”
“身为本王的贴身侍卫,成何体统?”
“属下万死!”
楚亦宸看着娄烨颓废的模样,怒火更盛:“自己下去领一百军棍!”
娄烨不敢辩解,一旁的风行海急了:“王爷,一百军棍恐怕娄烨得在床上躺半年了。这是不是罚的有些重了?”
自从苏侧妃出事后,主子的脾气就越加阴晴难定了,风行海赶紧捅咕一下跪着的娄烨道:“娄烨,你到底是怎么了,跟王爷如实说来,若是真有原因,王爷一定会对你网开一面的!”
娄烨叹了口气,好半天才有气无力道:“王爷,家里出了些事。我心里乱才会坐下错事,不敢求王爷宽恕,这责罚我领了!”
楚亦宸最看不了属下这种窝囊的样子,娄烨与他情同手足,近年却从未听他说过家事。他的目光一扫,便看到了桌上的信笺和画作。
风行海看到主子的目光扫到了桌上,赶忙会心的将那信笺和画作一起呈了上去。
楚亦宸淡淡的看向风行海手里的信笺,突然猛地睁大了眼睛,面上一寒。他连忙小心谨慎的亲自接过信笺,反复的看了又看,顷刻间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