纱帐里头静默半晌,就在公孙承望以为自己自取其辱的时候,里边突然传来一声清脆的笑声,他眼神一亮,以为自己讨得了对方的欢心,曹姽却带着笑意问道:“郊外的别墅?可是你们公孙家的?”
“正是!公主想住便住!”公孙承望急不可耐答道,却被其父狠狠在后脑勺拍了一巴掌。
人群里都笑了起来,这公孙家的二世祖真是个蠢材,这不是承认了自家不干净吗?不然凭他爹一个三品官儿,哪里就享受得起半山的别墅,何况公孙家可不是有底蕴的家族,全无祖产之说。
公孙泰平只好认栽,咬着牙俯首帖耳道:“某静待公主吩咐。”
公孙承望还不知自己为何被爹爹无端暗算,还想再凑上前去,却不知哪里来的一道冰寒的视线,把他唬得呆立当场。他往那处望去,都是一式一样装束的彪形大汉,打头那人一脸大胡子,根本看不清形容。
他摸摸自己还在隐痛的后脑勺,觉得大概自己是错觉。
“城守总揽襄阳事务,如今大战在即,本公主怎好为难于你,公孙城守言重了。”曹姽睁眼说着瞎话,假装自己很善解人意道:“今日我就在都督府将就了,好歹康乐公待我们曹家不薄,我也不好都走到门口了再嫌弃。”
你不是嫌弃,那你在门口磨蹭那么久是为何?公孙泰平牙齿咬得“咯咯”响。
曹姽当做自己没有看到公孙泰平铁青的脸:“只是我堂堂新安公主不好长久住在臣子的府上,如此不如这样,你明日记得叫上这襄阳的一众官员,带好襄阳的地图,让本公主好好看看什么地方适合建新屋子。就这么定了,本公主旅途疲乏,你们都散了吧。”
不等众人反应,长长的队伍快步消失在康肃都督府的大门后头。公孙泰平狠狠一跺脚,厉声对下属喝道:“我们走!”
虽然公孙泰平怒火正旺,可是他依然不敢明着违逆,第二日老老实实便带着重要下属和襄阳城的地图前来求见曹姽。大虎佯装惊讶地看着这一行人:“诸位来得这样早,公主还未起身呢!”
公孙泰平差点气得倒仰,后来又安慰自己不就是等人嘛,便一甩袖子稳稳当当坐下。大虎也招呼周到,茶水点心不歇,一直到午后曹姽出现,负责都督府茅房的下人已经认识公孙泰平了。
曹姽照例穿了男装翩翩而出,也是头戴进贤冠、身穿葛衣大袍,把同样打扮的公孙泰平比得像是神仙脚下的野草。公孙泰平嘴角抽了抽,眼神难掩鄙弃,暗觉皇家公主教养太差,一边示意属下将襄阳地图摊开,开始一一讲解起来。
他是下属,又是男子,不好对着曹姽看。因此等到公孙泰平口干舌燥地讲了足有一刻后,才发现上首的曹姽闭着眼睛,睡得正香,把他气得声音巨颤:“公主?!”
曹姽睡眼惺忪,微微活动着肩膀伸了个懒腰,才慢悠悠说道:“只怪公孙城守来得太早了,本公主还未睡醒呢!”
公孙泰平大口喘着气,心道我们来的是早,可是足足等你到午时啊!
他强自压抑着怒气,指着那张巨大的布帛地图道:“公主可是有了属意之处?”
曹姽托腮装出一副难以决断的模样:“襄阳城委实好地方呢!我看哪处,哪处便有引人之处,诸位今日也辛苦了,不若早些回转,容本公主好好思量一下?”
公孙泰平当即大松一口气,告退离去。于是几次三番之后,大家也知道了对方的招数,公孙泰平不敢明着违背曹姽的命令,却也是对曹姽提出的几个地方含糊拒绝。而曹姽总是令他们一等就数个时辰,这些官员便随身携带书籍、甚至打起了棋谱消磨时间。
这手段用了几次,公孙泰平便觉得自己没有高估曹姽,宫中女子,也无非使出这些让人不安生的小手段,以至于还没有康肃难于应付。巴郡一战少说一年半载的,足够自己掌控襄阳全局了,曹姽根本不足为惧。
十万东魏军在荆州集结完毕,不日就要开赴深山之中的巴蜀。东魏与北汉握手言和,分兵从米仓道与金牛道取成都,约定双方互有攻取、相辅相成,共入成都,事后平分蜀中。
但即便是市井平民也知,战场时局瞬息万变,一旦到了获取最后利益的时刻,谁都不会放弃已经到嘴的肉。因此康乐公与女帝密商的结果,就是一定不能比北汉慢,甚至要比北汉早入成都,有必要的,甚至可以安排一支奇兵。
入蜀之战一触即发,而襄阳城内的局势也暗藏了潜流破冰之势,而公孙泰平却浑然不知。这日他照例怀揣了棋谱去都督府面见曹姽,继续商议那永远议不出结果的公主行辕的选址。他所携棋谱也不是真心所爱,只是上司王尚书乃是一品棋士,手下少不得要讨好他。
公孙泰平一进正堂就呆了,袖中棋谱掉在地上也不自知。曹姽显然到得比他们早,只是那上首座上那恍如神仙妃子一般的宫装女子,竟是那个粗鄙蛮缠的公主?
公孙泰平见过她获救时的狼狈与狠戾,也见过她与自己蛮缠多日男装之下的不拘与肆意,可他没见过曹姽周身透着寒意的持重,凤凰朝日金步摇、燕夺云霄分梢髻、十八幅九色绫罗裙及御赐的青釭宝剑,厚重华丽,却丝毫不夺曹姽本身稚嫩的风采,只听她启唇道:“今日召见各位,就是知会一声,地方,我选好了。”
长舒一口气,公孙泰平明白曹姽今日亮出了底牌。多日悬宕的心稳稳落地。公主大妆、御赐宝剑,确是权势压人的好东西,可惜面前这位公主不过十四岁。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开始打仗,有些老角色拉出来遛遛
你们一定不会失望,一定能猜到是谁~啦啦啦啦
我是个二货,我没设置存稿箱时间,然后跑出去玩了
明天继续更,谢罪……
☆、第五十九章
公孙泰平稳坐泰山;曹姽的底牌对他来说实在单薄,无论她看中哪里,公孙泰平都有的是借口打消曹姽的主意。若她一意孤行,公孙泰平还有个拖字诀,总不会让她如意。
公主不比皇子;如今太子之位稳固,公主即便再受宠爱;也是要嫁人的,不会一直窝在边关。嫁了人就是外姓人;从此朝堂之事,就再也没权利沾手了。
哪晓得曹姽一开口就险些让他跳起来:“公孙城守,本公主看中了你的官署。就在朱雀大道南端,又在襄阳城唯一一座后山的山顶上,进出便利、视野开阔。你若是疼惜宅邸,我也可以不全拆了,给你留下一个院子,砌墙隔开,往后我们来往公事也便利,你意下如何?”
公孙泰平忍不住几乎张口骂人,险险咽了回去:他娘的,这公主阴他。说起来,前任城守所营造的官署其实在城内大道边上;不过就是个在官衙的后台有处院子。公孙泰平上任后嫌弃那处逼仄,便在后山的风水宝地上选了新址。曹姽若提出要,他还真不能不给,因为襄阳明面的地图上,公孙泰平可是该在官署的旧址里。
他装模作样清了清喉咙:“公主殿下;您初来乍到,乍闻有后山这个地方,自然中意,却不知其中内情。那所谓后山,不过是处坡地,早年未开荒的时候,便有一些愚昧百姓在山上行落葬仪式,那处十分低下污秽。公主乃千金之躯,怎可居于那处?”
曹姽和大虎对望一眼,心想这公孙泰平还真是不要脸,为了保住宅子,这种龌龊的借口都能编出来。
因此曹姽反而接着话头道:“公孙城守这句话倒是说对了,本公主千金之躯,怎会被那些鬼魅魍魉所害?本公主都不怕,你怕什么?事不宜迟,今日便动手吧!”
她作势要起,公孙泰平连忙拦在她面前道:“公主不可,万万不可。您若是有什么好歹,让属下如何交代?”
“鬼魅魍魉之事玄之又玄,即便本公主运气不佳,又怎么怪在你头上?”曹姽推开公孙泰平就要往外走,大声喊道:“来人啊,本公主要去后山。”
公孙泰平又去阻拦,双方你来我往,说说走走,争执之间竟然也过去了大半个时辰。公孙泰平见曹姽并没有一意孤行,反而刻意与自己周旋的模样,就知道她不敢直接下手,恐怕还存了讨价还价的心思。知晓了这层,他也便没了顾忌,直言道:“公主殿下,那处坡地您用不得。不若我们坐下饮茶,再选别处,总有您中意的。”
曹姽眯眯眼:“我就要那处!”
公孙泰平昂起头:“恐怕不能如您所愿。”
“你这是打定了主意不让本公主称心如意咯?”曹姽见公孙泰平已换上一副倨傲表情,连戏都懒得做的样子,眼睛余光瞄到院门被推开,阿揽和沈洛朝她打了个手势。她甩着大袖回身,气势高昂带着得意笑容质问对方:“你存了心不让我满意?公孙泰平,本公主今日就告诉你,我要做的事情,不达目的不会罢休!”
公孙泰平还在疑惑曹姽如何就和自己突然撕破了脸,在他的思想里,曹姽在襄阳城势单力薄,至少也要和自己慢慢周旋才是。却只见曹姽拍拍手,那日入城见到的那近百来人的胡人兵士,络绎不绝地从外处进来,个个手上不空,搬运着一些似乎是日常起居摆设的大物件。
公孙泰平原本目光迷茫,突然在看到四个大汉合抬一个楠木大柜进来的时候,突然怪叫一声就要冲出去,阿揽早有准备,抬手一推,就让他不得越雷池一步。
他似乎晓得自己失态露了底细,不敢再动,一双恐惧而怨恨的绿豆眼看着曹姽,仿若惊弓之鸟。他那些下属大约也看出端倪,都坐在椅子上,连大气都不敢喘。
“本公主说了,要后山那块地方,自然早已派人去解决了。”曹姽对着公孙泰平微微笑,透着不加掩饰的恶意:“只是旧宅要拆,可城守是老住户,府内不知多少官文要件,不好随意丢弃。那么本公主便做主,先抬回来放一阵子,待公孙城守新宅有了着落,再决定这些物件的去留。”
曹姽话里的威胁已经不言而喻,她站起身,见公孙泰平咬紧牙关不说话,便抄起青釭剑,越过他傻傻呆立的位置,走到那个楠木大柜前。
因害怕公孙泰平失去理智暴起,阿揽马上站到了曹姽身后,曹姽打量了一番那个大柜,叹口气道:“这样整棵楠木雕成的柜子,建业也不过几户人家使得。我改天倒要问问王尚书,他是否把自家的用具赏了你?怎就不送给我呢?”
公孙泰平筛糠般抖起来,曹姽似乎对这楠木大柜一见就喜欢上了,作势东摸西敲。果然不久之后,就在一处看上去毫无异常也无接缝的地方,却敲出与别处不同的空落落声音来,她就像玩捉迷藏的小姑娘一样惊喜道:“看来被我找着好东西了。”
到了眼前这个地步,公孙泰平终于熬不住了,黑灰的脸色像是瞬间老了十倍,突然跪地道:“老臣明白了,一切都按公主的心意办。”
“看来你是终于弄懂了母帝的旨意,襄阳城原该就是我做主!”曹姽假装嗔怪,一派无伤大雅的天真无邪,这做作的样子惹来阿揽的侧目,她越发来劲:“往后哪日我不高兴了,看到这个我都用不上的上等楠木,说不得也不耐烦细细研究,一剑就砍了开来,大家都捞不着好。”
公孙泰平连忙叩头称是,不敢有丝毫怨言和狡辩,谁知曹姽最终却是对宅邸之事高高提起、轻轻放下:“今日一闹我累了,暂时先不搬了。”
她是不搬了,因为她把公孙泰平的官署兼宅子全部搬空了,曹姽规定,既然东西都挪了地方,从此以后襄阳的大小官员日日到都督府报道,在她眼皮子底下处理事情。靠着搬来的历年卷宗和从旁监督大小官员理政,曹姽很快就能对襄阳事务上手。
公孙泰平晓得大势已去,强撑着跨出都督府的大门,一头栽倒在地上。在都督府外等候多时的家人连忙迎上去将他扶起,哭诉道:“主家,您不知道您走了之后,便有穷凶极恶之人拿着公主及康乐公印信,说是与您商议要换地方。咱们说理说不过,拼力拼不过……只好眼睁睁……小人急忙想来给您报信,他们也愣是不给小人进门。”
“罢了!罢了!”公孙泰平面色死灰、一片麻木,他中了对方计策,低估了那个年幼的公主女郎,对方明目张胆和他玩的阳谋,让他连一丝挣扎余地都没有。公孙泰平待好不容易站起身来,突然双腿一软,“哇”地一声吐出一口鲜血来。就在此时此刻,襄阳城已经完全易主。
曹姽接手襄阳,并不动边贸分毫,即便大战在即,也没有阻碍通商。只是她加强岗哨,从各山道乃至汉水的码头处,都加派大量人手,严防奸细。
又清查全城户籍与往来通商之人,择选少地甚至无地的平民或流民,分给无主田地作为屯田,征召入伍,此举又给襄阳的五千守军之外扩充二千人,以防万一。
曹姽深知,无论蜀中之战结果如何,襄阳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之地。
若是东魏作战顺利,那么北汉很可能为了提防东魏本土和蜀中连结而袭击襄阳,切断东魏与蜀中的联系,那么襄阳和蜀中的东魏军都会变成孤军。而东魏若是作战不利,襄阳就是东魏朝外的第一屏障,不但是远征蜀中军队的后倚,一旦襄阳被破,敌军就可在东魏长驱直入七百里直奔建业而去。
曹致交下来的这付担子,是曹姽想象不到的重,她直觉母帝不该、至少不该是现在把战中的襄阳交给自己,因为曹姽自己太缺乏经验了。东魏和北汉同伐巴郡,已经超出了她仅有的对于过去历史的认知,眼下她毫无优势。
果不其然,大军开拔前,曹姽迎来了两个熟悉的不速之客。中坚将军周威护送会稽郡守庾希秘密抵达战备中的襄阳,又带来女帝密旨,着庾希与原康乐公副将吴爽共镇襄阳理事,而曹姽则得到了另一个出乎她意料的命令。
庾希虽个性古板,却是个纯臣,能力尚佳,却与康肃是迥然两种风格。他理得了俗事,却做不了一方霸主,曹姽知道他曾在东魏攻取蜀中后,被任命为郡守,至死都在那片深山膏腴之地为东魏殚精竭虑,在他死后,后继之人无力控制局面,才令得蜀中叛乱不断。
如今女帝将庾希早早派来襄阳,就是为日后的入蜀治蜀做准备。曹姽对此没有任何怨言,将自己好不容易揽过的襄阳事务全数交付,无分毫保留。庾希在会稽与曹姽共事三年,彼此之间非常熟稔,使�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