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封信里,我规劝延之以大局为重,放下儿女私情。”他的声音低沉几分。
“我依稀晓得。”我依旧点头。
“延之给我的那封信……其实并不是给我的。”他望着我,眸光沉沉。
“我晓……”话未说完,我猛然抬头,颤声问道:“你说什么?柳蝶衣明明说那封信是给你的。”
“柳姑娘任性了。”月倾颜嘴角上扬,扯出一个苦涩的笑容,“可是我很感谢她,让我知道你跟延之的情谊,让我知道延之是如何信任你,让我下定决心将得到的所有证据托付给你,而你也确实未令我失望。”
“……”我站起身子瞪着他,想要将一切看个究竟。
“延之其实并不想让你卷进这件事情,他一直将你保护的很好很好,是我……太想摆脱这里的一切……才骗了你,对不起。”他望着我,眼中满是沉沉的哀伤,仿佛满满得要溢出来。
我与他对望一会儿,忽而泄了气。
那日,月倾颜看完信后对我说:“冥冥之中自有缘分,你跟我师弟的缘分不浅,以后怕是有的纠葛了。”
他还说:“佛曰:不可云,不可云!”
混蛋月倾颜骗人都骗的这么有谱,果真是大才子!
我浑身的力气瞬间被抽离,于是倚在墙角对他说:“月倾颜,你记住了,你欠我一次大人情,总有一天我会让你还回来,所以你不能死,我也不能死,因为咱俩还没两清,还没两清。”
整个牢房内死一般沉寂,腐朽的气息蔓延满室。
半晌,我说:“月倾颜,你还是念首诗吧。”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沉沉的说:“那封信里说了很多要紧的话,顶要紧的一句是:三月二十二子时,书院门口的月桂树下,盼至。”
三月二十一那夜,任墨予给了我一个吻。
三月二十二那日,我与长公主混乱一团的谈话,以及随后流传开来的谣言,那夜,任墨予罚跪祠堂,我看人伦的书籍看到半夜……
眼角忽而酸涩,我闭了眼睛,脑中却呈现出秦延之倚着树干对我浅笑:“子宁,这棵树是月桂树,你一定不会知晓。”
“有些话我不能说,也不敢说,一旦说了便是一辈子,我怕我给不起。可是当我下定决心说出来时,你却已经不想要了……”
“子宁,你若不喜欢我,做何要三番五次戏弄我?”
而后……而后是什么……他读了月倾颜给他的信,我被莫名其妙的刺客追杀,他舍身救护……
再然后他对我说:“我不是很喜欢你这样的女孩子,我喜欢温柔雅致、沉静恬美的女子,说话要吴侬软语……”
好半天好半天,我睁开眼睛对月倾颜说:“你还是念首诗吧,那些都过去了,他说不喜欢我这样的女子。”
月倾颜看着我,欲言又止,最终,他朗声念道:“声声乱,岁岁忧,看老了春光添了新愁。三两盏浊酒,四五回神游,归否,归否,燕子几衔泥,青山依旧,江水东流。”
归否,归否……
我说:“月倾颜,这首我听过了,你是江郎才尽了吗?!”
月倾颜的眸光一滞,长长的睫毛垂下一层阴影,他又低声说:“对不起。”
我便说:“没关系,即便有关系我也不能把你怎么样。”
我不能把他炖了,也不能把他烤了,更不能把他腌卤酱了,再说他摆明了也是个内奸,日子过的也蛮辛苦。
还有蝶衣表妹,一个姑娘家家的,骗起人来当真是以假乱真,不愧是青楼届混出来的花魁。
那一夜,月倾颜给我讲述了另一个秦延之,少年俊才,意气风发,皇帝伴读,前途无量,他有一个很完满的家庭,爹爹是当朝太傅,娘亲是名门闺阁,舅舅是吏部尚书,表妹是闻名才女,他还有一门板上钉钉的亲事,未过门的妻子是当朝长公主,虽未说过话,可这些年来天天见,绝对是郎才女貌、门当户对。唯一的缺点就是桃花太多,朝廷内外很多闺阁少女削尖了脑袋想要一睹他的风采,要才情有才情,要样貌有样貌,要气度有气度,要沉稳有沉稳,要家世有家世,要前途有前途……
看来我的审美眼光还是比较大众化的。
若是他大难不死,定会洗脱冤屈重返朝堂,那他与长公主的婚事自是还作数的。
所以如果我有幸再见到秦延之,我定会对他说:“我已经对你说过两次喜欢了,没有第三次,我走了就永远不会再回来,你可别后悔,真的别后悔。”
然而,见到秦延之之前我却先见到了任墨予,他一袭黑袍风尘仆仆冲进牢房时,我正眉飞色舞的给月倾颜讲述大伯二伯他们的光辉事迹,月倾颜听的两眼放光,大有落草为寇之意,我倒是嫌弃他文弱书生,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又不会武功,来了寨子里也是吃白饭的。
任家二公子很不高兴,我跟他的时间也不短了,大抵一眼就能辨出喜怒,这会儿他正面无表情的瞪着我,好似想将我瞪出几个窟窿。
月倾颜偏头闭眼假装不存在。
好半天,我被他瞧着有些心虚,遂小声说道:“我可没故意要背叛你,你千万别杀我,我怕疼。”
他依旧不说话,就这样看了我片刻,而后举剑斩了过来。
我的惊叫声还未出口,熠熠剑锋停在我的颈项,斩断几缕青丝飘落肩头。
任墨予说:“你愿意为了他去死,却不愿给我一个保护你的机会,为什么?”他盯着我,满面悲哀,幽深的瞳眸似有万千情绪无限翻滚,最终归于平静。
“我……”
半晌,他还剑入鞘,转身而去,一如他来时那般匆匆,墨玉蟠纹的袍角沾了些许泥土,斑斑点点仿佛刚从战场回来。
“昨天,我去镇压书院暴动了。”他背对着我说出这句话,清冷的语调不带一丝情感。
我抿嘴,月倾颜却蓦得睁大眼睛,冷冰冰的盯着他的背影看。
“你没有话要对我说吗?”任家二公子依旧语气森冷。
“有。”我偏头想了想,终是说道:“我饿了,从昨天中午就没吃东西,真的……好饿!”
任墨予的背影隐约晃动一下,随后大步迈出牢房,只硬邦邦丢下一句话:“我只是来看看你的心到底有多冷,能够狠狠将我的一切践踏在脚下。”
他走后,屋内又静了一会儿,月倾颜才收回目光对我说:“这位二公子风流成性,为人奸佞狠辣,未成想骨子里倒也是个情痴。”
我白了他一眼,懒得理他。
只是很晚的时候,南叶跟微微拎着食篮进了牢房,打开一看,赫然是一碗牛肉面,热气腾腾,香飘四溢。
看着那碗诱人的牛肉面,我竟全无食欲,脑中莫名其妙蹦出梦里的那只小牛犊——小二黑。
26第二五章:斩男宠
后来几日我一直在牢房内吃牛肉面,吃到最后我特别想换换花样,微微她们却雷打不动的送来,且每次都会唠叨二公子长二公子短,无非就是今儿个没吃饭,明儿个睡不好,然后又发脾气之类的事情。
可每次月倾颜听到后总会两眼放光,我以为是饿坏了,让他吃东西,他却笑着回答:“任墨予会如此,只能说明延之现在活的很好。”语毕白眼一翻饿晕过去。
秦延之活的好不好我不得而知,我就晓得他现在活的很不好。
勉强给他灌了几口面汤救醒,微微又说:“老侯爷今儿个回府了,说是为了响应朝堂的廉正之气,整顿家风,要斩府里的两个男宠。”
于是,月倾颜“嘎……”一声又抽了过去。
我拭了拭额头,竖大拇指:“果然是老姜,这借口好,冠冕堂皇!”
“云公子这几天想吃什么?我跟南叶偷偷去厨房给你做。”微微难过的看着我,一副生离死别的样子。
我狠命的掐月倾颜人中,掐的红通通的一片他还未醒,于是泄气道:“麻辣子鸡,红煨鱼翅,冰糖湘莲,盐火局鸡,冬瓜盅,烤乳猪,佛跳墙,醉糟鸡,红烧果子狸,西湖醋鱼,盐水鸭,符离集烧鸡,松鼠桂鱼,清炖甲鱼……”
微微张嘴瞪了我片刻,埋头收拾好食篮,起身走了。
“哎……哎……我还没说完呢。”我冲着她的背影喊道:“上面那些可以没有,麻烦下次把牛肉面换成羊肉面或者猪肉面……”小妮子很有脾气的走了,理都不理我。
然而,理想是丰满的,现实是骨感的。
当我还在梦想着吃碗羊肉面时,老侯爷来了,他的出场很气派、很壮观、很华丽、很雄伟……
当时月倾颜就在我旁边晕着,我倚在墙角抬头望,瞬间就被他光辉耀眼的形象震慑住了,好美的大叔奥……沉着稳重有气场……
下一刻,美大叔开口了:“把那个醒着的捆起来,用刑。”
……
我敛容,决定收回方才对他的所有夸赞。
“爹爹,云子宁只负责传讯,应该不会知晓信的内容。”任墨予的声音由上方传来,我这才发现昭文侯府的两个儿子都跟在身后,面色忧忧。
老侯爷盯着自己的小儿子皱了皱眉,淡淡道:“那把晕着的那个捆起来,用刑。”
此话一出,只见昭文世子的面色一变,两腮哆嗦道:“月倾颜已经深度昏迷,用刑怕也是逼不出口供,望爹爹三思。”
听闻此言,老侯爷彻底皱紧了眉毛,眼神怪异的打量自己的两个儿子。
我忙垂首做萎靡不振状,以博取世人的怜悯和同情。
可是,老侯爷显然是没有同情心的,他沉默片刻,依旧吩咐道:“全都捆绑起来,拖到院中央吊起来暴晒,晒死为止!”语毕冷哼一声,甩袖而去。
我低着头待众人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刚要舒口气,忽而听闻老侯爷沉沉的呼喝由门口传来:“墨予!”
我猛的一抬头,见任家二公子仍长身立在原地,定定的看着我,片刻,我还没反应出状况,他已跨前一步俯身将我压在墙上,两手环住我的腰,头一低便吻了过来。
炽热的齿唇交缠,我的耳畔只剩他粗粗的喘息以及剧烈的心跳,腰上的双臂越收越紧,仿佛要将我揉碎一般。
嘴里是苦涩的味道,异样的感觉从丹田中升腾。
双手忽而有了力气,我毫不犹豫一把将他推开,怒目而视,“任墨予,我告诉你,你要吻我得经过我的同意,不然就叫非礼,你信不信我一掌拍飞你!”我举起手掌作势要打他,内力竟源源不断的从丹田涌出,充盈全身,我内心一喜,手掌没收住,“啪……”得一声掴上他俊秀的面庞……
他的左半边脸瞬间肿胀的跟他哥一样胖。
原来……这就是打肿脸充胖子……
可为何我的心也跟着颤动一下,愧疚的感觉油然而生,我愣愣得举着手,歉然道:“对不起,我虽然想打你,但没想打得这么用力。”
任二公子赤红着双眼瞪着我,他紧紧抿着唇,手掌用力握起,骨节泛白,青筋凸起。
气氛越来越阴沉,身侧的月倾颜轻轻蠕动身子,闷哼一声,门口传来家丁的声音:“二公子,侯爷让您马上去书房找他商议事情。”
任墨予依旧站在那里,他说:“云子宁,你不要以为我没了你不行,你不要以为我会一直爱你,你也不要以为我会一直念着你,你走了以后我会很快再找好多好多女人,个个都要比你美,我会当世子,做侯爷,娶妻生子,把你忘得一干二净!”
“我会把你忘得一干二净!”他嘴角一扯弯出一个笑,肿胀的半边面容益发高高鼓起。
“其实忘了挺好的。”我发自内心的说。
等我回了山上,我也会把秦延之忘得一干二净,他做他的忠臣,他娶他的长公主,或者连蝶衣表妹一起纳了妾,这些都与我无关,我要抢好多好多的美男子做压寨相公,个个都比秦延之好看,我会当寨主,做贼头,招呼一帮相公伺候我起居饮食,闲暇的时候领着他们去后山练武,强身健体,忙的时候就让他们帮我处理山寨事务,物尽其用……
我不知道任墨予是何时走的,其实我想跟他说声“谢谢”的,谢谢他一直以来为我做的一切,可是刚刚打完人家又立马说“谢谢”总觉得味道会有些怪,于是我便没说,后来我跟月倾颜被分别捆绑到院子的两侧,吊绳勒得手腕生疼,我便没心思考虑这些,只盼着夜幕快些降临,我好施展功夫将饿得半死不活的月倾颜扛出侯府。
之后如何……或许我会把他扛回山寨做教书先生,为山寨的兄弟们普及文化知识,我们要做有文化的山贼,有内涵的山贼,吟唱着诗词去打劫的山贼。
“月倾颜……”我隔着老远唤他,“你愿意跟我回家吗?见见我爹,还有大伯二伯三叔……”
老远的人影晃动一下,没理我。
我不死心,继续劝道:“反正你呆在京城也会被人欺负,不如跟我走吧,我会保护你的。”我想拍着胸脯打包票,却没腾出手。
漆黑的夜里,吊着的人影继续抖动。
“这样啊,你不是欠我一个大人情吗,就把你自己赔给我吧,我不嫌弃你……”他的确是不适合留在京城了,长的那么招摇,名声又那么臭,走到大街上都怕被人丢臭鸡蛋。
吊着的人影无论如何都不搭腔,只是抖得如风中的枯叶一般凌乱。
初夏的午夜刮起一阵冷风,旁侧的花丛也开始抖动,隐约听见压抑的呕吐之声,还有人低低咒骂:“呕……不行了,太恶心了,我第一次听到男人跟男人表白……”“今晚这件事情结束后得去找个女人暖暖身子,太惊悚了……”“世子爷的男宠跟二公子的男宠啥时候勾搭到一起的……恶啊……”
咦……什么状况?
我抬头四下环顾,嗅到了阴谋的气息,老侯爷那美大叔该不会是想以我跟月倾颜为诱饵钓秦延之吧,一念及此,我顿时警觉,压低声音去提醒小月子:“月倾颜……月倾颜……你听我说……”
“我说云子宁,你有完没完啊!”昭文世子满身横肉的从草丛中蹦出来,瞪着大眼睛想一口吃了我,那仇视的样子活脱脱像是我抢了他的女人……呃,男人。
“我……”我打眼将周围的草丛溜了一圈,至少能埋伏上百个家丁,秦延之要是来了定会丧命于此。
“我告诉你,月倾颜他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死人,你省省吧,别再打他的注意!”昭文世子继续抖着他肥大的身躯扞卫自己的男人。
“我……”我抬头望天,情况有点复杂,我现在该不该施展功夫拍晕这只聒噪的野猪,这真的是个严肃而认真的问题。
“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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