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一山贼,没文化、没底蕴,玩不起那么深沉的感情。
辗转回到山上时,已经过了跟爹爹的一年之约,寨子里的三个妹妹大约盼的有些心焦,我方一入山便见她们围着爹爹等在山路口。
“大姐……”三个妹妹乍一见到我便齐声欢呼,手舞足蹈唱起山歌。
我被她们的热情唬了一跳,正犹豫要不要上前挨个拥抱一下,三妹妹抬头无辜得盯着我说:“大姐,你再不回来,爹爹要逼迫我们练武了。”只这一句话便生生扼杀了我内心刚刚萌芽的小感动。
爹爹负手立在那里,眉眼都笑开了花,他说:“夕儿,你终于回来啦。”那语气仿佛早料定我嫁不出去,迟早会回来一般。
我无奈摊手,如实答道:“回来了,还差点儿给您带回来个媳妇。”
“回来就好。”爹爹眯起眼睛笑,抬手指了指后山的方向,“离儿一直在后山等你,你去看看他吧。”
我应了一声便往后山走去,脚步霎时轻快起来。一年未来,这里的草木又繁茂许多,儿时最欢喜的小花小草依旧开的绚丽,郁郁葱葱的竹林在微风中飒飒作响。
我循着记忆找到常与杨离练武的地方,隔着遥遥几丈远,我望见他在林中练剑,身姿矫捷,衣抉翻飞,恍惚少年。
他沉静许多,也内敛许多,剑法益发精湛。
我倚在一侧看他练了一会儿,遂上前踮起脚尖拍拍他的脑袋,笑着说:“都长这么高了,有十五了吧?”
杨离干净清爽的面庞挂着些许汗珠,他微微低了头,说:“师姐,我都快十六了。”
于是我恍然:“原来,我已经十六了。”
30作者锁文
31第〇一章:洞房夜
三年前的事情自我回山那刻便算完罢。
爹爹曾跟我说过,作为一个好男儿,凡事都要拿得起放得下。
后来我想了想,云子宁本就是不存在的,那一年,只当是我梦了一场,梦醒了,他们还是他们,她们也还是她们,与我,一切已成为过往。
山中的日子吵吵闹闹,过得飞快,十八岁那年生辰后,爹爹召集了寨子中的众人商议,要将寨主之位传予我,大伯当时看了我一眼,又皱眉去瞅了瞅杨离,拊掌笑道:“郁野,不若你招了杨离做女婿,将寨主之为传给他,如何?”
杨离细腻干净的面庞微微泛起一坨淡淡的粉红,垂首不语。
我却觉得大伯的这个注意馊透了,碍着他是长辈我又不敢当面顶撞,只得迂回道:“杨离既天真,又笨,还木讷,实在不适合管理这么大的山寨,是吧?爹爹。”
我刚说完这句话,爹爹,大伯,二伯,三叔齐刷刷的望向我,那眼神仿佛在看白痴。
杨离依旧垂首站在爹爹的身后,一动不动,看不清表情。
良久,他忽而走上前,规规矩矩给爹爹行了个大礼,郑重道:“徒儿恳请师傅将寨主之位传给师姐,日后,师姐在,杨离便在,山寨无忧……”他的额头磕在地上,我清晰听到声响,心里暗暗替他疼了一把。
这下,寨子中的所有兄弟都齐刷刷的望向我,如此众望所归委实令我有些吃不消。
我无奈,以手抚额,沉思半晌,一抬眼望见杨离棱角分明的面庞,薄薄的嘴唇紧抿,只是头顶的那块灰迹异常明显,于是,脱口便说:“地面太脏了,以后好好打扫打扫,虽说我们是个山寨,可也要讲求干净整洁……”
只这一句话,我便成为落云山寨的第九任寨主,杨离辅佐在侧。
年前爹爹携同几位夫人云游西去,临走时拍着我的肩头说:“夕儿啊,以后山寨全靠你了。”一转身他又拍着杨离的肩头说:“离儿啊,你师姐虽然傻点、笨点,可也不是一无是处,但若你真觉得她是扶不起的阿斗,废了自立也行,师傅深明大义……”
爹爹话没说完我便急了,扯着娘亲的袖子问道:“我真是他亲生的?”
娘亲无限哀婉的望了我一眼,于是我便乖乖垂首听爹爹落云山托孤。
而至于山下的事情,我并未特意派人去查,却总是不自觉会留意到一些消息:任家二公子自赐婚筵那日便单骑出城,半年后方才归府,风尘仆仆,满面沧桑,整个人也变得沉默寡言,但我却觉得传消息之人定是夸大其辞,任墨予绝对是个精力旺盛、上房揭瓦的主儿,再沧桑能沧桑到哪里去。
再后来,听闻小皇帝终是为他俩赐了婚,老侯爷亲自接的旨,反悔不得。
昭文世子在婚礼前曾这样劝说过自家弟弟:“墨予啊,长公主喜欢云子宁,你也挂念他,既然都同时忘不了一个人,那不如凑成一对儿,思念起来也好有个人探讨不是。”
此话一出,闻着呕血,听者飙泪,老侯爷却捻须微笑:“景垣说的……其实也在理。”
于是任家二公子与长公主的婚事算是在双方家庭包办下完成,至于婚后生活如何,我没让人继续打听,毕竟是隐私,我晓得他们成婚便好。
而秦延之那里几乎音讯全无,有传言他娶了京城原先的花魁姑娘,更有传言他豢养了一个酷似云子宁的男宠,继续在断袖的康庄大道上坚定前行。
我闻言叹了叹,也并没往心里去。
日子久了,我常恍惚产生错觉,仿佛当年我并未下山。
只是偶尔陪同三个妹妹去镇子采办物什时,我会在茶馆酒楼依稀听到有人谈及云子宁。
“你们听说没,昭文侯府的二公子娶了长公主,成了小侯爷,原先的世子爷倒是失了势。”
“得了吧,也并不见得是他自个儿乐意,你没听说小侯爷至今仍念着那个叫云子宁的男宠,为了他疯了一样的寻找大半年,与长公主的婚事也是一拖再拖。”
“啧啧……那个秦太傅家的公子才绝,被发配了边关,身侧居然还携同一位酷似云子宁的男宠,要我说,没准就是那失踪的云子宁……”
“哎……这位大哥,那云子宁到底长什么样啊?竟能令人达到茶饭不思的境地。”大妹妹不知何时凑过去插嘴。
我刚想将她拉回来,那边几个公子哥儿已经开始兴致昂扬的讲述云子宁这个长相惊天地泣鬼神的绝代美男子,大妹妹听得满眼冒心。
于是我晓得,云子宁果真成了传奇。
可是我不是云子宁,我是云夕,落云山寨的第九任寨主——云夕。
旁侧的二妹妹饶有兴趣的对我说:“大姐,云子宁也姓云嗳,与我们五百年前是一家。”
我点头:“确实是一家。”
三妹妹眨巴着纯良的大眼睛,崇拜道:“大姐,你看人家多有名气,哪里像你,下山游历一年连个名号都没混下,一说云夕压根没人认得。”看来,小女娃彻底对她这位不争气的姐姐失望了。
我摸摸她的脑袋反驳道:“谁告诉你我是下山游历,我是下山嫁人。”
“那你还不是没将自己嫁出去。”二妹妹不耻。
我没再反驳,低头喝了口茶,慢慢润湿了喉咙,流畅入体内,好半天,我很认真的教育她们道:“你们记住,嫁人……其实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
如今,三年已过,那些往事我本以为已经记不得,可现在重逢故人,竟也难免唏嘘。
虽说大伯二伯三叔接连二三从山下掳劫美男子,但我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再见到秦延之,而且是以这种方式见面。
真真是造化弄人,兜来兜去我竟还是嫁给了他。
我兀自临窗感叹,秦延之手脚利索得开始铺床,甚是熟稔,修长的手指扫过大红的鸳鸯戏水枕头,抚平些许褶皱。末了,他剪了剪燃了一半的红烛,嘴角漾起一抹恬淡的笑容:“子宁,我是你抢的第十八个夫婿了。”
我偏头想了想,好像真的是第十八个,于是便笑着答道:“是个吉利的数字。”若不是他说起,我还真未细数。
“子宁,不管以前如何,以后都有我陪着你。”他走近,温和的望着我,眉梢眼角,萦情含笑。
红烛跳动,安静的洞房益发宁谧。
我瞅着那大红的绸面,忽而觉得他铺床的本领倒是精进不少,遂拍拍他的肩头提议道:“延之兄,夜深了,我们还是先睡觉吧。”这笔烂帐算不清,索性便由他去,时候已晚,觉还是要睡的。
秦延之迅速抬眸扫了我一眼,神情怪异,他说:“子宁,现在是月初。”
“我晓得啊。”我抬手指了指窗外,谆谆教导他:“你看那月亮,是上弦月,不是满月,也不是下弦月,所以现在是月初,没错。”
“你肚子不疼了?”他抬头,很认真的看着我。
我也很认真的看着他,“为什么月初的时候我的肚子要疼?”我原以为二十四岁的秦延之比二十岁的秦延之成熟很多,却未成想思绪竟混乱至如斯程度,月初跟我的肚子有一文钱关系吗?
秦延之抿唇不答,面色隐约泛起红,跟身上的大红喜装遥相呼应。
我继续瞪着他,以看上古怪兽的眼光又瞪了他半盏茶。
终于,他叹一声,说:“没事了,我们睡觉吧。”
于是……关门,吹灯,钻被窝。
“老规矩,你睡里侧。”我脱了外袍,指了指床榻。
秦延之也脱了外袍,答曰:“好。”
躺了片刻,我觉得浑身不自在,便坐起身子说:“要不,咱俩换,你睡外侧。”
漆黑的夜里,秦延之的眼睛亮亮的,他低低应了一声:“好。”
于是我起身爬了进去,秦延之伸手扶住我,待我躺下后,他揪了揪被角将我包裹严,复又躺下。
顷刻,洞房内安静的不像话。
我盯着大红的幔帐怎么都睡不着,耳边竟隐隐飘起埙声,悠扬婉转,如白云轻飘。
许是我多年未同人合睡一张床榻,这会儿浑身说不出的拘谨,加之那埙声越吹越凄凉,如泣如诉,都快赶上当年蝶衣表妹的午夜琴声了。
好半天,我闷闷的叫了一声:“秦延之,你睡了吗?”
“还没。”秦延之的声音轻轻的,一如既往的柔和恬淡,如他的人一般淡泊宁静,仿佛能包容下世间的所有爱恨情仇。
“我睡不着。”我掀开被子钻出来,苦恼道:“里侧太挤了,滚动不开。”
“那我们再换。”秦延之偏头提议,朦胧的月色下,我隐约看到他嘴角的一波笑纹。
“好,换!”我侧身爬出去,一双温热的手扶住我的腰,微微热气透过里衣浸润肌肤,有些暖。
床“吱吱呀呀”响了几下。
窗外的墙根下隐约传来低语声:“寨主的精力很旺盛嘛……”小五的声音为何听着如此暧昧不明。
“我挺担心大姐那张床的。”咦,大妹妹怎么也在。
“是啊是啊,那张床好些年没修了。”阿三附和着怪叫。
“真不晓得那张陈年旧床能否承受住他们如此激情澎湃的折腾……”这声音像是三叔家的表弟。
“年轻人啊……年轻人……看来我是真的老了……”三叔悲壮长叹。
……
我躺在被窝里汗哒哒,忍不住伸手扯了扯秦延之的衣袖,小声道:“他们……”
“没事。”秦延之侧头微微浅笑,安慰我道:“他们在听墙角,新婚习俗,方才没有进来闹洞房已经是手下留情了。”他反手握住我的手,轻轻的捏在手心。
呃……我怎么越来越觉得反客为主了,兴许我才是那名被捆绑掳劫来的压寨夫人,而他才是这个落云山寨的山贼头子。
好半天,窗外终于没了动静,可悠远的埙声依旧在浓浓的夜色中飘散。
秦延之握着我的手问:“还是睡不着?”
我点了点头,又怕屋里太黑他看不到,便低低“嗯”了一声。
“许是太吵了。”秦延之起身为我掖好被角,下床将窗户牢牢关严,又到案几上倒了杯热水送到床前。
然而,水还没喝,我顿觉腹中绞痛,揪心挠肺。
我说:“秦延之,你个乌鸦嘴,非要我说肚子疼,你看现在真疼了,都怪你!”我气鼓鼓的坐起身子,劈手夺过他递过来的热水便喝。
床侧的秦延之静静站在月色下,静静的看我喝水,静静的说:“子宁,你来葵水了,还是月初,跟四年前一样,居然没变。”他嘴角一漾,无声的笑了。
于是洞房中继续荡漾着诡异的寂静。
32第〇二章:招安使
第二日天刚亮,秦延之便醒了,我因为肚子痛睡的不甚踏实,他起身穿外袍时我便朦胧转醒,晨曦由窗格透进床帐,竟有些刺眼,我眯起眼睛看秦延之,他轻轻穿好鞋袜,拉紧幔帐,转身出了房门。
我捏了自己一把,锥心的疼。
看来不是做梦。
我昨晚没有趁着酒醉非礼他吧……
清白尚在否?
这真是一个深沉而严肃的问题。
我托腮沉思。
思索半晌,未果……忽听有人叩门,三长两短,很有韵律,我坐起身子撩开幔帐轻声问道:“是杨离吗?”近些年来,杨离已经彻底纵容了我睡懒觉的恶习,晨起操练的事情都是他一手包办,这三长两短的叩门声还是儿时贪玩时的暗讯,此刻乍一听闻,竟生出“有敌来袭”的感觉。
杨离的声音由门缝飘进来,低低的:“师姐,你一个人在房内吗?”
“恩,你进来吧。”我顺手披上外袍下了床,坐在桌前束发,脑中还徘徊着秦延之的身影。
难不成真这样嫁给他?
若是四年前,我定会笑的嘴巴都合不拢,可换做现在,心底里竟隐隐生出别扭的感觉,怎生如此不对味。
“师姐。”杨离走进屋,还顺手关了门,他的面容有些憔悴,但削薄的嘴唇紧紧抿起,少有的严肃:“这个状元郎怕是不简单,来历不明,偏巧又路过咱们山脚,入了山寨也不见他求救逃离,还……”
“师弟……”我顺手绾了个男儿的发髻,不知该如何跟他解释,毕竟山下的一年不是三言两句便能说清,犹豫半晌,我指了指案几上的发簪道:“师弟,你帮我将簪子拿过来,我够不到。”
杨离很乖的拾起发簪,顺手就为我插到发髻上,如以往一般自然顺手。
“砰……”不知是谁一脚踹开了房门,巨大的声响震得我回头望,清晨的阳光中,三妹妹正叉着小蛮腰立在门口,粉嘟嘟的小脸潮红,湛蓝色的小纱裙随风飘摇,娇艳如同含苞待放的花骨朵,还带着露珠的……只是她那动作……未免也太山贼化了。
院中众人鬼鬼祟祟抿嘴笑,小五扯着嗓子唱诺:“日上三竿吆……谁家的新娘新郎吆……还闭门不出嘿……”他这依依呀呀的唱腔还没拖完,众人便呆立当场,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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