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道,说容易,却是千难万难事。锦州城三面环山,只一条官道出入,若是改道,需走小路,翻山越岭,穿过一处山涧,名唤虎溪峡险要才行。这般风雪,说不得便会有雪崩,到时候可就是九死一生了。
众人都是愁眉苦脸时候,便听见后面又有了一阵骚乱。这毕竟是锦州城唯一一条官道,纵然风雪甚大,来往车马不多,却偏偏凑了巧,就这功夫,又一辆车堵了上来。
马蹄儿声得得而来,黄氏无法,下了车与后来人交涉。来者是个姓穆商人,带着弟弟打南边过来,想去沧州城收购一些皮料,是以路过锦州。
听闻黄氏马车陷进雪坑,兄弟俩立刻带了伙计过来,帮忙一起想办法。
外面很又热热闹闹忙活起来。
“说来芷晴也有十二了,你娘可为你择了亲事?”苏家姑奶奶没了黄氏打擂台,很嘴痒起来,揶揄得问芷晴。
苏芷晴心中一沉,小辈亲事为敏感,又是祖父刚去时候,这苏家姑奶奶这般急不可耐与她提及,定日不会安了什么好心,“母亲尚不曾与我提过。”一边说,她一边低下头,装作一副羞涩模样。“婚姻大事,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芷晴都听母亲便是。”
苏家姑奶奶撇撇嘴,“姑姑这儿倒有一门好亲事,是锦州刺史……”
苏家姑奶奶话未落,但听外面隐约传来一声兽吼,马嘶接连不断,连着马车都跟着颤动起来。苏芷晴吓了一跳急忙将弟弟抱进怀里。不过是兔起鹊落功夫,马车已然动了起来。随着马嘶声一路向前狂奔。
“啊——来人啊,救命啊——”苏家姑奶奶刺耳尖叫让苏芷晴微微蹙了蹙眉,她被方才惯性牵引,一头栽软垫上,连头发都散了一半,很是狼狈不堪。她挣扎着坐稳了身子,掀开帘子一角,但见外面景物浮光般掠过,马车行飞,连黄氏惊呼声都淹没了风声中。
怕是不知道什么原因,惊了马了!苏芷晴立马想到。
烧迷迷糊糊苏朔北也被惊醒,奶声奶气得叫着,“姐姐,马车跑好,我们要到祖父家了吗?”苏芷晴皱着眉,小心翼翼得解下披风,将苏朔北裹了个严严实实。她心知这马惊得厉害,怕是不跌倒是不会停下去,到时候这马车还不得摔散了架子,是危险。是以,她银牙一咬,将披风上系脖子上绳子一头系弟弟腰上,一头系马车菱花窗沿上。
“好朔北,你抓好了,姐姐不说松手,你怎么都不能松手,知道吗?”
“知道了……”
随后,苏芷晴慢慢靠向马车边,猛地掀开车帘,刺骨寒风刀割般擦过她脸颊,披散了一半头发被掀起,苏芷晴咬着牙继续往外爬。车子颠簸异常,马车分明往山林深处闯过去,车轱辘被一块石头嗝了一下,车子颠了起来,苏芷晴一个踉跄,头撞车辕上,差点扎了下去。
“姐姐!”苏朔北后面惊声尖叫。
苏芷晴心脏砰砰直跳,她回眸看了弟弟一眼,沉声说,“朔北,闭上眼,点。”
苏朔北烧通红脸,眼里有泪水打着转,身上都跟着瑟瑟发抖,但还是乖乖闭了眼睛。
苏芷晴深吸一口气,跪车辕上,慢慢爬向疯狂马。
马车越跑越往林子深处,不时有枝杈刮到苏芷晴,她心知必须速战速决,再晚一点,这马定然要摔倒了。
靠近疯马已是极限,苏芷晴慢慢站起来,车子里苏家姑奶奶亦不敢再看,闭上眼睛。
女孩子深吸一口气,冷风刀子似刮进肺腑,她纵身一扑,小小身子却受不住骏马疯跑时候力道,被弹了起来,好她早有准备一把抓住缰绳,那绳子飞缠两只胳膊上。
只见她整个身子仿佛一只风筝似被甩半空中,缰绳越勒越紧,生生疼。如此过了一会儿,苏芷晴才稳住了身形,慢慢坐稳,她坐直了身子,狠狠勒了一把缰绳,将那马嘴都拽扭曲起来了似。
“莫动!”苏芷晴听到声响,随即便隐约听到衣袂翻飞之声,一个弱冠少年不知何时竟是策马跟了上来,随后少年与苏芷晴齐头并进。
“这马已经疯了,你跳过来。”少年大声嘶吼着。
苏芷晴却喊,“不,我弟弟还车上,帮我停下来,!”一边说,她又一次续起力气,狠狠拉了一把缰绳,马儿嘶鸣一声,马蹄踉跄,却还发足狂奔。
那少年无奈,只得从他坐骑上跳起来,稳稳落苏芷晴身后,接过缰绳他暗暗运功,骤然发力,竟是生生将那马拽原地嘶鸣起来。那马儿两只前蹄半空中拨弄半晌,才慢慢落下,猝然倒地。
而苏芷晴早已浑身脱力,此时放松下来,只觉得手脚皆使不上劲,任由自己从马上滑落到地上。冷汗直流,湿透了衣襟。
塞北名驹雪狮子
“你这姑娘凭得胆大,竟敢爬到疯马上去,那可是危险很。”那少年人稳稳落地上,脸上带着点玩味得笑容。
苏芷晴坐地上,气喘吁吁地仰头看他,只见少年长身而立,一件白色绣祥云金银暗纹披风上落着几片方才刮下来叶子,腰间长剑剑鞘是上等鲨鱼皮,镶嵌着拇指大小各□眼儿石,华丽非凡。他看上去十六七岁模样,眉眼间笑意盈盈,眉毛斜飞入鬓,即便身上亦有几分狼狈,却透出一种无论何时何地都随性肆意从容。
“难不成要马车上坐以待毙?”苏芷晴撇撇嘴,不屑道。
她方才敢那般拼命可不是鲁莽行为。京城黄氏自开国以来,祖祖辈辈都是守卫边关好儿郎。黄氏虽是庶出,但也是将门虎女,平素作风豪爽,尚武好强,得黄老将军看中,常常惋惜她不是男儿。苏芷晴自幼除了针线女红,拳脚功夫也是会几分。这可合了苏芷晴胃口,得了练武机会尤其认真。是以长到十二岁,力气已然比普通闺秀大了不止数倍,是手脚灵活,胆大心细,对付这种受了惊马,算是有几分把握。
过了一会儿,苏芷晴恢复了力气,慢慢站起来拍拍身上灰尘,爬上马车。苏家姑奶奶吓得够呛,还没回过神来,苏朔北却是老老实实抓着窗沿,连眼睛都还是闭着。
苏芷晴噗嗤笑了出来,将弟弟抱进怀里,安抚得拍拍他后背,“已经没事了朔北,可以把眼睛睁开了。”
苏朔北颤巍巍睁开眼,看着近咫尺姐姐,哇得一声才哭了起来。
苏芷晴手忙脚乱帮弟弟擦着眼泪,一边掀开帘子一角,“这位公子,你那只雪狮子虽是一顶一宝马,不过如今拉马车马儿被你马惊了,你是不是该拴上你马,帮我们把车子拉回去?”这话虽是商量,却毫无回旋余地。
“你竟认得雪狮子。”那少年脸上露出吃惊神色,大大方方承认了。
“‘极西之地有神驹,通体纯白,吼声若猛兽,众马皆惊,为马中王者,曰雪狮子。’我曾书中读过,却是头一回见着。方才这马受惊狂奔之前,我曾隐约听见兽吼之声,只官道上常有人来人往,且我们人多势众,哪会引来野兽。再观公子之马比一般马矫健,鼻息之间如雷鸣霹雳,是以斗胆一猜。”苏芷晴虽如此说,心中却是暗恨自己多嘴,这雪狮子她哪里没见过,以前还是秦苏时候,她坐骑正是一匹雪狮子。
且她知这雪狮子若骤然嘶吼,定是主人授意,她虽不知眼前少年是为何要惊了苏家马,但见他方才出手相救,想来并非为了伤他们性命。是以,故作娇俏天真,炫耀才学,以放松此人警惕。
“苏小姐这般聪慧,下只能恭敬不如从命了。”少年一边说着,一边给自己雪狮子上了笼头。那雪狮子哪里受过这种待遇,打着鼻响,颇有几分不满。苏芷晴见此,知道危险暂时解除,是以放下帘子,闭目养神。
许是方才命悬一线,消耗了太多体力,苏芷晴迷迷糊糊竟睡了过去,再惊醒时,黄氏已然身边了。
“母亲!”她吓了一跳,一个机灵坐起来,心脏怦怦直跳。
“芷晴,芷晴,没事了没事了。”黄氏吓了一跳,只当女儿做了噩梦,将她揽进怀里,轻拍她后背。
苏芷晴慢慢回过神来,一双眼睛从茫然转为清明,随机松了口气,是她太紧张了。自前一世起,她就养成了习惯。用现代语言说,苏芷晴睡眠分两种模式,安全模式话就是家时候,深宅大院里,一张柔软床,外面丫鬟婆子一堆,哪里有什么危险。而非安全模式就比如方才马车上不小心睡过去,又比如战争间隙,随时都有可能有敌军袭营,不过是假寐罢了。
也不知这回她是真累了还是什么旁原因,就不知不觉睡死过去,待渐渐回过神来,她意识到自己竟睡着了,是以惊得厉害。
“母亲,我们这是到哪里了?”感受到马车正慢慢前进,苏芷晴慢慢回过神来问道。
“方才已入了锦州城,马上就到家了。”黄氏见女儿镇定下来,终于松了口气,随后却银牙一咬,一脸泫然道,“方才到底是怎么回事?那穆日用自己马载了你们回来,你姑姑,你弟弟连带着你竟都睡着了……”
“什么?都睡着了?”苏芷晴愣了一愣,心下咯噔一下,只觉得不好,将之前发生事与黄氏一一说了。
这个时代可不是现代,又是太平盛世,男女大防是严格,马车一路离开众人视线,她一个未出阁年轻姑娘,还是人事不省状态回来,已然是坏了名声。
黄氏原本是英气十足气质,此时却一副欲哭无泪样子,看着都叫人心碎,她紧紧搂住苏芷晴,小声道,“你且放心,此事只有我和薛妈妈知道,你姑姑和朔北当时都不曾醒过来,你只需告诉娘亲,你姑姑是你之前还是之后晕过去?”
“现细细回忆起来,那人应是用了迷香之类下三滥东西,想来姑姑也应差不多与我同时昏迷。”苏芷晴虽不乎这些,何况她醒过来身上并无不适,应是无碍。只存于这个世上,对闺阁女子而言,名声便是一切,若是闺名有损,那是天大事,比脸上破了相难收拾,她亦不得超脱。
黄氏听闻,只一边哽咽,一边将之后事告诉了苏芷晴。那救了三人少年自称穆日,驾车带人回来以后,便由着黄氏和薛妈妈上前钻进了马车里,随后以“三人受了惊吓,不易见多人为由,将其他人拦下。待黄氏回过神来,想拦住他时,此人早已扔下银子,赔了不是,帮黄家将马车从坑里拖出来后,带着自家车队飘然而去。
黄氏见了车中境况,顿时大惊,匆忙命令家丁们继续赶路,又隔了一会儿,才先叫醒了苏家姑奶奶,只说姐弟二人是回来以后才睡着。这才由着丫鬟将二人抱回自家马车上。当时,,黄氏下令,赶到锦州城。
薛妈妈一旁听了母女俩对话,也是直抹泪,“可怜见得,小姐多好姑娘家,怎就遇到这种事情。”
万恶封建社会啊,自己这根本就是躺着也中枪啊。苏芷晴忍不住心里叹息,又警惕道,“这穆日来头恐怕没那么简单。若他只是普通商人,想攀附咱家,借机谋个前程也罢,只见他衣着华丽,却不似此意,只怕就连姓名出身也是捏造,我们不妨先派人暗暗查访他到底是何方神圣,再作打算。”
黄氏听女儿这般镇定,也渐渐敛了心神,道,“女儿可还记得他有什么不同于常人特征?”
“雪狮子。”苏芷晴早已想到这层,听黄氏问顺势说道,“他马是一匹雪狮子,这马儿千金难得,他又只有十六七岁年纪,查找起来并不难。”随后又沉吟片刻道,“且母亲未必要往南方查访,他那南地口音女儿听得颇为别扭,怕是刻意模仿。倒不如先京城看看。”
黄氏听闻微微一怔,狐疑道,“芷晴怎知道这南地口音。”
苏芷晴略一尴尬得咳嗽了一声,“是早些年,黄家表姊那里有个小丫鬟是南地逃荒出来,女儿顽皮,曾跟她学过几句南话。”
黄氏不过随口一问,也并不真心听苏芷晴回答,心中又去嘀咕那穆日来头。
母女俩沉默以对,直到马车终于停下,奔波了十几日,他们终于到“家”了。
苏家如今住宅子是苏三老爷发达以后锦州城另外购置,虽比不得京城里,但三进三出院子,里面也是回廊婉转,曲径通幽,有几分意思。
苏芷晴随母亲下车,但见白灯笼挂了两侧,里面哭声震天,几个本家兄弟和兄弟媳妇儿迎上来,飞帮来人穿上早已准备好孝服。
这天气寒冷,孝服做得甚大,套袄衣外面,毫不困难。苏芷晴还未回过神来,已穿好了孝服,由着本家人推进了里面。
一进正厅,但见棺材摆中央,苏之合和两个弟弟脸上垂泪,眼底乌青一片。但凡有进来磕头送纸,三人便要跪下磕头回礼。这般来来回回折腾,怕是连来是谁都不知道了。
女眷们则跪另一边,旁通通不管,只用帕子捂着脸痛哭,灵堂里一时之间,倒是喧闹声不断,很是热闹。
只苏家老太太坐上首位,只拿帕子默默擦着眼泪。
苏家京城无什么亲戚,锦州城这边有什么丧事,父母都道她年纪小,不叫她过来,说来这还是她第一回参加葬礼。
“我爹爹啊——你怎地就不等等女儿啊——”苏芷晴还未回过神来,只见苏家姑奶奶扑通跪了下去,一路跪着走到棺材前,拍着棺材板痛哭。哪里有之前路上,一副无所谓神色。
苏芷晴一边感叹苏家姑奶奶演技,一边拉着弟弟陪着母亲也跪了下去,勉强挤出两滴泪来。苏朔北还是一脸茫然得看着苏芷晴,似乎未闹明白是怎么回事,小声嘟哝着,“姐姐,怎么大家都哭啊。”
苏芷晴见此,悄悄伸手苏朔北白胖胳膊上狠狠一拧,“要你哭,你就哭,哪里这么多废话!”
这一下,是使了狠劲儿,苏朔北疼眼泪立马就出来了,扯开嗓子好一顿哭,连带着还病着,哭是小脸通红,还伴着咳嗽。
苏老太太原本是不满庶女和儿媳妇儿来晚,是以任几个人这般哭着,也不肯松口,此时见孙儿这般模样,倒也知道心疼了,忙道,“磕个头,下去吧。”
至此四人才匆匆磕了头,到女眷那里跪好,苏朔北年纪小,也是跟着去那边。
拜祖母如絮陈情
这一跪便一路跪到晚上。
大夏国以孝治天下,丧葬之礼由来已久,礼数众多。其中便有停棺三日,哭灵三日传统,若遇上身体不适,说不得熬不过三日便要去了。苏家乃是锦州城中大户,此番苏老太爷大丧,不说族里其他人,便是全城也都是看着,半分也马虎不得。
及至子时,风雪终于停了,月上柳梢头,天地间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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