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下午,苏如絮都是一副平和模样,苏芷晴便也没了试探机会,只得静观其变。及至下了学,苏如絮收拾了东西,慢悠悠起了身,走到苏芷晴身边,笑得得意洋洋,“听丫鬟们嚼舌根子,大姐那里有些稀奇古怪好东西,不知何时能见识一番。”
“姐姐我好东西多了,不知妹妹说哪一件?”苏芷晴皮笑肉不笑地回道。
“具体是何物,我倒不知,只听说是个野兽模样饰物,说来女孩子家少有戴这些东西时候。”
“哦?我什么时候有那么一件东西了?妹妹足不出户,竟比我这个做姊姊都要清楚我房里东西啊,真真是有趣儿。”苏芷晴听苏如絮竟提起虎符,知此事终究是要露出一点端倪来,二房只当是男人信物,只怕有些有心人听了去,便会猜到些什么。苏芷晴便想着,眼角扫过一旁偷听苏雅兰,但见她神色莫测,便知是知道些□。
“这苏府总共就那么几口人,有什么事是能瞒得住?”苏如絮轻笑起来,口气里威胁不言而喻。
“是啊,总是瞒不住。说来,我倒是想起一件有趣儿事,那还是年前时候了,玉盘还跟着我时候,我俩湖边散步,倒是见着些稀罕景儿。什么明月何皎皎,照我罗床帏之类,听得我云里雾里,很是不懂。”苏芷晴提及此,苏如絮脸色顿时一僵。
那两句诗赵斌有一阵子总是挂嘴边,苏芷晴又提及湖边,自是那回她与赵斌说清楚,又挑唆他去撮合赵颖与苏朔南之事。苏如絮未料到苏芷晴竟是听了去,且场还有玉盘,再加上留香一事,她大房把柄实太多了。留香玉盘可都是人证,又有赵斌这个她动不得,若是对峙起来,可不比那捕风捉影男子信物。
苏如絮咬了咬唇,一股子气势又弱了下来,冷哼了一声匆匆走了。
她是心虚很,又怕日后捅出来,遭母亲怨恨,是以一回去便与赵氏说了。
赵氏一时气结。
“你这个沉不住气笨丫头,眼下咱们人证物证皆无,又拉拢不到三房过来,你这般露了些,可不就是打草惊蛇了吗?只怕今日回去,黄氏便要带着芷晴把屋里里里外外收拾上好几遍!到时候两手一推,将留香抖落出来,瞧你怎么办才好!”赵氏狠狠戳了苏如絮额头,恨铁不成钢道。
“娘,我是以为咱们这回是定能扳回一盘。我可听说了,这几日,大姐推说受不得凉,不准开窗,房间从不让人进去打扫,只那个来小七和素月能进出,说不得里头藏了什么呢。”
苏如絮终于得了府里走动机会,自也打听些小道消息来,这便是其中一样。苏府终究是小了,一点风吹草动,但凡开始流传开来,便是定然是要闹到全府皆知。
“藏了什么?你当这是戏文里唱,她房里藏了个男人吗?”赵氏冷笑道。
“谁知道呢?”苏如絮嘟囔着,谁料其实当真是被她们母女二人猜对了。
这边厢苏芷晴尚且不知里头事儿,回了房,便见着叶昭坐床头上换药,他裸着上身,一身斑驳伤口委实刺眼,见苏芷晴进来,倒是他吓了一跳,“这……当真失礼了。”
苏芷晴愣了愣,不禁失笑,“你先换,好了叫我。”说罢,她才饶了出去,外头随手拿了本书看。
因了之前沧州营来搜缘故,叶昭一身伤口再次开裂,又遭了冻伤,惨不忍睹很。幸而如今是冬季,伤口才未曾化脓,否则便是苏芷晴也曾想过,叶昭若是挺不过这一遭,得了破伤风,眼下情况,恐怕是大罗神仙也救不得了。
待叶昭换了药,重又穿好了衣服,苏芷晴才进了屋,叫素月将食盒里菜一一摆到桌面上。
“我这儿毕竟人口少,添你这张吃饭嘴又不惹人怀疑,实难了些。我平素里又没有开小灶习惯,只好叫素月留心着,准备了这点东西,你先凑合着吃吧。横竖你现下一身外伤内伤,得来点清淡。”苏芷晴一边说着,一边自盒子里取出两样小菜,一碗粟米饭。这些委实寒颤,何况叶昭也是自幼养尊处优。
不过眼下叶昭可没什么挑剔,他这一阵子,也是风餐露宿惯了,如今能有上这样一餐,已是极好了。
苏芷晴睡了大半日又上了一趟课,到了此时,才得了空坐下,慢慢休整休整头脑,“今儿可有什么事没?”苏芷晴问素月道。
“早上太太问小姐这是怎地了。我不知如何答,只得叫太太去问老爷。老爷一直没回来,太太便憋着,只小姐,此事当真不告诉太太吗?”
“告诉她做什么?告诉她,她是定要把他踹出苏家,虽说去处也会安排妥当,但这中间只要出那么一丁点纰漏,都是麻烦。”苏芷晴摆摆手,毫不留情道。不是她不信任黄氏,只黄氏毕竟爱女心切,到时候慌乱之间,只怕出了岔子。这般境况,是容不得一丝差池。
“再就是青鸾姑娘早上来过,本是来找小姐,被我挡了回去。”
“青鸾来此做什么?”苏芷晴挑了挑眉,喃喃自语,却是不说。
“再者,是方才才得了消息,留香似是疯了。”素月继续道。
“疯了?”苏芷晴很是有几分讶然,狐疑得问道。
“是疯了。先前是沉香过了与我说,听闻当真是自己疯了。也怪那些个用心险恶婆子,把留香关林姨娘当初关那个柴房。听闻林姨娘死时,亦是她第一个发现了尸体。想是做了心虚事,又被吓过了,前几日便吵吵着说柴房有鬼,今儿便当着疯了。”素月伤脑筋道,她向来是极爱听丫鬟们说道这些,这几日被苏芷晴和黄氏指使者,忙跟陀螺似。今日难得有了机会,竟是得了不少消息。
这边厢苏芷晴还思索留香这疯了是真是假?是无意还是刻意,便听旁边一声嗤笑。
叶昭仿佛听了什么趣事儿似,笑眯眯道,“这小小苏府竟就有这么多事,苏大小姐还真是日理万机啊。”
38、风言风语是玄机
日理万机自古便不只是皇帝。苏芷晴有时候恍恍惚惚间,回头想想,也是狐疑,自己怎地就到了今日这般境地。
本以为这一生定是顺遂平和,父母双全,恰逢盛世,日后嫁个人家,家长里短便是一辈子。苏家日子,她初过随性,便是二房有些小动作,她也不过是一笑了之。然则,虎符一出,竟好似是撕开了平静表面,将里头一切都跟着翻了出来。苏芷晴,便成了日理万机那个。
操心家里头,也操心外面局势。
“活着,本就不易。”半晌,苏芷晴幽幽吐出这样一句话来,直叫屋里一片静默起来,“你且瞧瞧,这府里头,可有个活轻?这正说着呢,年前前后,死了就有多少,如今又疯了一个。再等一个月,锦州城外,便是尸横遍野,多少人家妻离子散,再过一年,烽烟四起,别说战死,光是饿死都是数不过来了。这世上又有谁活容易了?”
叶昭一句无心话,却是出动了苏芷晴心事。苏芷晴说完了,又忍不住失笑,自己这是胡乱感叹什么,眼下已是自顾不暇,又哪里顾得了天下苍生。
“罢了,算我说错话,你们接着说你们。”叶昭恍惚间觉得眼前这个满眼沧桑女孩实不像个十三岁少女,然则他也见多了深宅大院里心术,只一句话将这话题揭了过去。
苏芷晴便也收敛了情绪,淡淡道,“疯了不要紧,只要人好好那儿就成,我暂时还腾不出空闲来整治留香,这事便先搁着,可万万要保证留香性命就好。”
“奴婢省。”素月眨眨眼,应了下来。
“听苏如絮今日所说,想来也知是银盘将虎符事告诉了苏颂芝,苏颂芝这一回又告诉了二婶。这事却是无论如何,至少得瞒住一个月,否则被沧州营听了去,只怕还要再坏事。”苏芷晴皱着眉细细思索着,半晌才道,“留香疯了消息二婶很便会知晓,到时候若只靠赵斌一事牵制她们,只怕就有些单薄。现下无甚办法,只能声东击西,叫她们无力顾及咱们。”苏芷晴边想边说,喃喃了半晌,才吩咐了素月,将小七也叫来,主仆三人嘀嘀咕咕说了半晌,将后头计划定了下来,直听得叶昭啧啧称奇。
“苏大小姐这般才智,只困内宅里耍这些小心思,当真可惜了。”及至后,叶昭才忍不住说道。
苏芷晴讥笑起来,“只怕心里想是,日后娶妻定要瞪大了眼睛看清楚,可万万不敢娶回一个我这般主儿吧。”
叶昭也跟着笑了,“苏小姐有时说话,实不讲究了。”
苏芷晴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那话,听起来倒好像自己有点旁意思了似,不禁尴尬一笑,转身走了。“你且这儿乖乖呆好,我还有些事情要布置。”
要成此计,苏芷晴自是要用到苏朔南,苏朔南近日一心向学,很是用功,用晚饭前,向来是风雨无阻留学堂里,苏芷晴寻他,极是容易。
因有赵斌这个外男,苏芷晴并未进学堂寻他,而是外头隔了远些地方,着小七跑了趟腿,隔了一会儿,苏朔南才慢悠悠晃了出来。
听了苏芷晴计划,苏朔南不禁有些啼笑皆非,“赵兄为人有些迂腐,然则性子却是方正,你这般作为,对他却是不厚道了。何况,若当真传扬出去……”
“大哥且放心,此事我自有分寸,定不会叫外头人听了去,只咱们府里传些捕风捉影谣言罢了。且不说,这苏府里,还有哪一位没被传过什么。”苏芷晴自然是力劝得,苏朔南犹豫了一会儿,才又点了头,“既然如此,妹妹自行拿注意便是。”
苏芷晴得了苏朔南支持,这才放开了手脚。
借着留香疯了事,苏芷晴叫素月与小七苏府里传了些谣言出来,大抵是近日苏家多血光之灾,阴气又重,只怕留香之所以会疯,是因了林姨娘和杏儿鬼混作祟。随后便有人称,自己前几日湖边见着过一个白衣女子,披头散发,全身**,看模样,好像正是林姨娘。
这些谣言一起,那湖边是无人去了。
赵氏与苏如絮待林姨娘与杏儿都不好,不提死了几个丫鬟加上如今疯了,都是二房人。二人皆是吓破了胆,无论苏颂芝废多少嘴皮子,都说定要等做了法式再说。
这时节,苏之合正忙着下一步用兵事宜,苏之劲则忙着把京城生意撤回来,只苏之文无事,便妻女要求下,动身去了一趟锦州城附近寺庙,叫几个老和尚做了场法事。这一来一回折腾,便是足足有七八天时间。那些个风言风语,也仿佛被这场法事一起荡清了似,渐渐没了声息。
赵氏与苏如絮这才松了口气。
谁成想,那老和尚走了没几日,这湖边又传了奇事,说是一个丫鬟打那湖边过,竟是听见有女鬼湖边念诗,什么明月何皎皎,照我罗床帏。一遍一遍得,跟念经似,吓得那丫鬟差点掉了魂。
不过是思乡诗词罢了,然则被“女鬼”念出来,便仿佛带了些鬼气。
林姨娘是家生子,苏家便是她家,哪里有什么好思念家乡?
丫鬟们主子们都送犯着嘀咕,后来,又有人言,说是这湖从前便闹过鬼,那时候苏家还没搬进来,便有书生湖边读书,就被女鬼拉进湖里了。
本是捕风捉影事儿,也不知是谁听了些什么,这故事竟是愈发有了棱角起来。什么落魄书生湖边邂逅富家小姐,本是相约嫁娶,谁料书生金榜题名又毁了约,那小姐已有了身孕,只好跳了湖。
故事越说越是有模有样,渐渐,连长辈们都惊动了。
老太太年岁长,信这些鬼啊神,谣言传久了,便派人叫了三个老爷回来,用了晚饭后问道,“平素里人都道是白天不做亏心事,夜班不怕鬼敲门。老苏家以前向来都是不信这些,只因你们祖辈们都是行端做得正,没一句可挑剔。可如今家里好了,你们一个个却是没祖辈们长进了,惹得家里出了这般事,实叫我难过,且都各自回去,好好教导妻儿,反省自身去吧。”
老太太发了话,三位老爷自是要给足了面子,各自回去训诫了家里人一顿不提。
且说苏之文心里是有几分不爽,只因眼下这谣言大半都与二房有关,是以便去寻苏朔南,恰巧苏朔南与赵斌正一齐讨论功课,他便将二人一并叫到身旁。
苏之文先是问过了二人功课,随后又说起近日里府里流言,道,“虽说圣人有云子不语怪力乱神。但乱由心生,若府里人人都不做那亏心事,又怎会有人将这些捕风捉影事都联系起来呢?老太太是心思重,事事都为咱们这些后辈担忧,但近日一席话,却是对,行端做得正,方能气定神闲,显君子本色。”苏之文这话是无心,他本是夫子出身,好说些大道理,尤其眼前是他亲近子侄,是以忍不住多啰嗦了几句。
然则赵斌却是心慌意乱了。
先前那些谣言传出来时候,他是不以为然,然则直到前几日,苏朔南开始欲言又止,他连番追问之下,才知晓那一日苏如絮与自己湖边一席话,竟都被他听了去。再联系起这几日传言那女鬼吟诗词正是那两句“明月何皎皎,照我罗床帏。”赵斌委实有些害了怕,苏朔南无意间听了去,难不成其他人不会听了去?
这些谣言背后,到底是有心还是无意?若有人趁机说出来,苏如絮便是名节有损,这可叫他情何以堪啊。
赵斌为人迂腐,待苏如絮却是真性情,一心一意被她着想,是以听苏之文这般说,终是忍不住,将那日一切都和盘托出。
“姑父,赵斌愧为读书人。”赵斌一边说,一边红了眼睛,跪地上,耿直了腰,一动也不动。
苏之文却是险些没背过气去。此番话里,不但说了赵斌与苏如絮私事,也包括了苏朔南与赵颖婚事之始。赵斌涉世未深,不晓得期间机巧,苏之文又岂会听不出来。
苏如絮这是拿了自己兄长婚事给自己做那挡箭牌呢!
苏朔南到底是苏之文儿子,且精心栽培了这么多年,原本该是好好斟酌婚事,便被夫人与女儿毁了,该是如何悔恨,偏偏有些话,他又不好当着赵斌面儿开口。
半晌,苏之文才吐出一口浊气来,瘫坐椅子上,道,“斌儿你且先下去,此事你即说出来,姑父自不会追究于你。”
赵斌此刻也是情绪激动,哽咽得点了点头,便下去了。苏朔南却是未走,自赵家来后,他委屈、无助和悲哀,如今终于得到那么一丝丝宽慰。然则,他们父子之间,已隔了太多,林姨娘与杏儿死,苏朔南此生都不会忘却。
“朔南,委屈你了。”
“父亲说这是哪里话。赵颖温柔娴淑,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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