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是苏芷晴,京城时,每年压岁钱、黄氏时常给零花,加起来,这些年也总共就攒了二十两罢了。如今一口气没了一半,她也是肉疼很。
忍不住心里嘀咕了一下,大夏朝这物价也不便宜,苏芷晴吩咐银镜去自己房中找素月支银子。
林姨娘自然又是一番感恩戴德,苏芷晴将她扶起来,道,“道谢话什么时候都能说,这救命事却是不等人。一会儿拿了银子,便去抓药吧。这一阵子事情多很,待过一阵子,我再去看望杏儿。”
这边厢好不容易处理了这件事,苏芷晴又回苏朔北那里看他吃了药,与他说了两句话。苏朔北大病之中,体力极差,很又昏昏入睡。苏芷晴这才回了自己屋。
“大小姐忒好心,只这般借钱给林姨娘,怕是要得罪二房了。”待苏芷晴回了房,玉盘沉默片刻,忍不住开口道。
苏芷晴看她一眼,玉盘模样生比银镜周正许多,手脚亦是麻利,人也是机灵。这句话俱是从苏芷晴角度思考,怕是玉盘知道自己思虑方才虎符事,急着表忠心呢。
“无妨,二婶虽然强悍,但她还管不得我头上。我自己私房银子,爱怎么花就怎么花。”苏芷晴故意笑道,“玉盘不必为我担心。”
玉盘听苏芷晴口气温和,目光也和善,心下稍安。
银镜却是未回过神来,幽幽叹了口气,“说来林姨娘也是可怜,奴婢刚进府时,她还是二老爷大丫鬟,人还是精精神神,今天见着,竟是瘦了那么多。”
正说着话,被黄氏支去做事素月回来了。“听说小姐今日又做了回散财童子,统共二十两私房,就散出去一半了?且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给奴婢攒足了嫁妆银子呢!”素月与苏芷晴一同长大,哪里是银镜玉盘口气生疏,一挑帘子进来,便嚷嚷起来。
苏芷晴扑哧笑了出来,“这可是已然有如意郎君了?才这么急着便要把自己嫁出去?来来来,跟我说说,我去叫母亲给你做主。”
素月脸上微红,嗔道,“小姐又这儿胡说。”手指却拧着帕子,不着痕迹得摆了个手势。
苏芷晴心下明了,道,“银镜玉盘,你们且先下去吧,叫素月来伺候着便是。”
二人福了福身,随后退了下去。
那小动作是早些年素月和苏芷晴便约好了暗号,意思为“有话要说”。
素月这才敛了笑容道,“大太太要奴婢打听,奴婢都打听到了。银镜家中尚可,是庄子上佃户,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早些年闹过一次饥荒,不少人交不上租子,三爷便做主,每家挑了个丫鬟进府,又白给了他们种子。”
“看出来,眼神清亮,又没什么心眼子,不像是遭过多少罪。”苏芷晴评价道。
“玉盘则是人牙子买,具体就不知道了,只听她自己说,老家是沧州,家里闹饥荒,她逃出来,被拐了来。”素月一边嘟囔着,一边回忆道,“两个人和府里大部分佣人一样,都是五年前三爷置了宅子时候搬进来。”
“这都是你自己打听着?”苏芷晴笑道,“没人给你支过招?”
“小姐看不起奴婢。”素月一脸委屈样子,随后又道,“大部分都是奴婢自己打听,有些个是沉香姐姐听如烟如玉提起来。”
“且还打听着什么,一并与我说来听听。”
“说多是,二太太是个狠心,丫鬟们每个月月钱银子才二百文,一年只给一盒胭脂,衣裳两年才做一身。大丫鬟也多不得几个子儿。小姐可别顾及什么,咱们大房还得照从前来啊。”素月忙道。
“你这丫头,竟惦记着自个儿那点。”苏芷晴笑道。
苏家大房人口简单,对下人也宽厚,一个月月钱是五百文,一年给两件衣裳,胭脂水粉则是按着季儿发。如素月这样得宠大丫鬟,不算不定时打赏,光是月钱就是一两银子,比林姨娘还多一半。按理如今三房贴补公中,苏府每个月进项只怕比大房还多上不少,未料到却如此吝啬。
也难怪丫鬟们大多是些踩低捧高,这样当家主母,这样氛围,丫鬟们年纪都小,便是有天生纯善,也给带坏了。想起方才小厨房里,如烟如月对林姨娘态度,苏芷晴心里叹了口气,随后又道,“如此说来,二婶可是攒了不少银两啊。怕是都另有她用吧。”
“小姐英明。”素月轻蔑地笑起来,“这事府里也几乎是公开了。三房财大气粗,三老爷对这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何况二太太可不光是贴补自家呢,这其中有四成是贴补老太太娘家,是以三太太也不好多说什么。这一遭,大房入府,因二太太不得人心,不少人下面议论说该是把管家钥匙给大太太。大太太京城里来,也不用贴补娘家,定是比二太太厚道些。后来,这话传到二太太耳朵里,还打烂了两个婆子嘴呢!想来,这一阵子,是心虚很了,才昏招频出。”
素月说起八卦来,是越说越兴奋,有没,都一股脑儿倒了进来。
苏芷晴听得啧啧称奇,比方说,苏之文惧内,那唯一一个姨娘还是苏颂芝出嫁前撺掇了他把月,他才有勇气娶得。只因为赵氏一掌家,头一件事,便是以嫡庶有别为由,减了苏颂芝两成月钱和一成首饰衣裳。
自古姑嫂也是天敌,但斗成赵氏与苏颂芝那般摆明面上,也算是少数。
这苏家原本人口简单,却因为主子们俱有龌龊,反而复杂很。
这二太太与三太太不合,姑奶奶与二太太也不合,偏偏二老爷与这个庶妹关系很好,三老爷又极敬重二太太。二老爷惧内,房里只林姨娘一个,但三老爷极好色,姨娘两个,通房一个,再后来三太太不叫他收了,三老爷就弄了个外宅子。夫妻俩关系亦是紧张很。
有时候一件事情,让二太太舒心,就得让三太太闹心,叫三太太舒心,搞不好会让三老爷闹心。主子们不齐心,这做奴婢是心惊胆战,是以但凡到了年纪丫鬟小厮,大多都愿出去做营生,不愿再府里做事。
苏芷晴听素月说完,暗暗笑了起来,这就叫企业经营不善,导致人员流动过大,很是不利于安定团结,持续稳定发展。
与此同时,苏之合与黄氏正卧房里盯着那虎符犯难。
“罢了,待明日我去见见刘大人,再作打算。”苏之合白手起家,能有今天地位,绝非蠢笨之人,不是胆小。一开始震惊过后,他结合自己所了解情况,心中转过数念,决定慢慢合计。
“那两个丫鬟,夫人准备如何处理?”
“老爷以为呢?家中如今情况,我还当真不敢随意动手。”黄氏轻叹了口气,今日素月打听事,她已听沉香说过一回,未料到一个小小苏府竟比她当年将军府时状况还要复杂几分。
“此事非同小可,若当真出了问题,夫人可与我说,大不了这个黑脸我来唱。”
“老爷说哪里话,你我夫妻之间,有什么可见外。”黄氏安慰道。
苏之合却是苦笑,家中这烂摊子,他是早有心理准备,只这才两三日,便叫黄氏频频皱眉,委实过意不去。他伸手抚平黄氏额间仍旧蹙着眉头,道,“今日便先歇着吧,此事自有为夫处理。”
这般柔情将黄氏浮躁心都跟着稳当了下来,只觉几日来不惯都跟着好些了,终于展开一个笑容,柔声道,“君即许我一个一生一世一双人,妾又怎可辜负呢?”
夜色尽婆媳谈心
这一夜苏府注定是不平静。
因了厅堂里闹得尴尬,晚饭时老太太发了话,说是身子不舒服,谁也不见,叫各房自己那里吃。三个老爷便来探了探她,见无事才又散去。至于三个太太,则是默契都没来过。
待到入了夜,大房好不容易歇下了,老太太屋里却还亮着灯。
苏老太太斜倚一方美人榻上,浑浊眼珠低头看着自己枯瘦手腕子上,那一串沉香木佛珠。
这是二儿子去年去相国寺进香时专门为她求来,是主持亲自开过光。老太太是不信佛,但儿子一番心意,却让她暖心上。
“母亲……”赵氏立下首,见老太太半晌没说话,终于沉不住气道。
“你便是太急功近利了。”苏老太太眯着眼看她,“好歹面子上,你也该留心下杏儿。整日这般毛毛躁躁,便是老大家没那心思,这管家钥匙,你也是守不住。”
赵氏面色一抽,现下她正是心虚时候,提起管家钥匙便是戳了她心窝子般疼,想起今日黄氏厅堂上表现,她真是合眼都不敢了。
苏老太太见赵氏样子,心下没来由一阵厌烦,这个儿媳妇眼皮子浅人又计较很,若非要用着她管家,贴补娘家,她委实不愿与赵氏打交道。这般想着,苏老太太又想起方才小儿子说过话,二嫂为人少了分妥帖,二哥又是个不管家,有些内宅子事就劳烦您了。”
她这三个儿子,老大忙于外事,老二又是老实迟钝,属着老三心细,不但外面事办得妥帖,内宅事也都留意着,这些年也是不易。想自己贴补娘家事,说不得老三是知道,纵然日后真要黄氏管家,这钱也是会继续给。
苏老太太这般想着,竟是真考虑起要不要换下赵氏来,可转念忆起二儿子孝顺贴心,又有些不忍心了。苏家三个老爷,明明是一母同胞,性格竟都是迥异。
老大沉稳务实,十六岁参军,其后从一个小兵打拼到校尉,又得了门好亲事,从不用她关心。纵然也是有孝心,终究是生疏了。
老二是个迂腐,书虽读得好,但可惜不懂得变通,中了个举人后,再没了发展,只能当起了教书先生,及至如今,拖了老大关系,军中任职,也不过闲职罢了。只是这个儿子却是唯一一个一直跟老太太身边。几年前,家里艰难时候,老二和老二媳妇儿孝敬公婆,操持家务,真真是做不错。这般情谊哪怕如今境况好了,老太太爷是割舍不下。
老三是个精明,几年功夫,就叫他赚下大笔家业,又跟着丈人学了不少做生意营生。后来就是三天两头往家里送钱,吃用,她一个行将就木人,又能用了多少?可但凡能用着点,她也是高兴,儿子孝顺啊。
“罢了,你且安心,有我,总不会让你吃亏。待明日,我与老大家说道说道,她是京城里见过世面,哪里看得进去你那点东西!”这话说婆媳二人都有几分酸溜溜,同是一个家女人,她们却不得不承认,黄氏身上,确实有一种从容气度,不是她们这样小门小户女子能有。
“几句话而已,哪里能打发了她。我看大嫂这一回是当真要夺管家钥匙了。到时候我与如絮落她手里,可怎么办啊。”赵氏啜泣道,红着眼睛,“大嫂可是不怕您,当年生朔北时,她说什么都不肯回来……现下大哥官职高……只怕……”
黄氏生苏朔北时不肯回老家养胎委实戳中了苏老太太命门。
因了黄氏第一胎是女儿,又隔了九年才又怀上,老太太很是替大儿子心疼,想京城里人多口杂,苏府里连个帮衬姨娘都没有。锦州这边又有小儿子刚置办房产,是以便想把黄氏接过来。
奈何黄氏根本不领情,她接连递了三封信,都被身子不适,不易奔波为由给推了回去。后来待黄氏生产,她又听说,苏朔北体弱多病,是怨念。那一遭,是把老太太得罪狠了。
“哼,她一个儿媳妇儿哪里有不听婆婆话道理!你且放心,若她再不听话,我便叫之合整治她,之合为人虽冷淡些,但却是个孝顺。”老太太道。
赵氏听此,才放下心来,又与老太太说叨了几句苏如絮事,才退出去。
一边往凤栖梧走,赵氏一边心里打着算盘,如今确保了老太太支持,下一步便是要抓黄氏一个错处,叫她再难跟她提管家事。
若是老太太以为,她听几句保证空话就能安心,便是想太简单了。这管家钥匙,她便不信大房就不惦记!纵然黄氏不必贴补娘家,苏芷晴嫁妆她总是要备下。谁不愿自己女儿风风光光出嫁?谁不愿意女儿娘家硬气,不受欺负?若是夫君赚不足,自然就得想办法从别地方弄来些。
第二日天还未亮,苏之合夫妇已起了床,黄氏替苏之合整理了衣衫,轻轻叹了口气。
苏老太爷头七未过,还是热孝时候,按理哪怕是苏家爷们儿也不能轻易出门,只这一遭事非同小可,是以苏之合得避开诸人,早早去见刘芳。
因了是去别人府上做客,苏之合并未穿孝服,而是一件素白对襟长衫,里头贴身穿着棉衣,看上去倒是比平素里显得结实了。
“夫人不必担心,刘大人是个直臣,必会查明真相。”苏之合道,“黄将军早年带兵,战功赫赫,被圣上所忌讳,是以调我入京任侍郎,做了个行伍里书生。这些年我如履薄冰,不敢多与军中秀接触,如今看了,却是错了。且看今日,沧州兵营再无相熟之人,否则也不至于做了这睁眼瞎。”
“朝中事,我一个妇道人家不懂,但由且记得父亲早年说过话,为将者,将外可不受君令,然及至朝野,当分毫不逾距,或可安然百年,无愧于心。他说这话时我年岁尚小,如今听夫君这般说,竟是突然想起来了。”黄氏取了箱子里一件雪貂皮披风,给苏之合披上,又理了理男人领子。
“岳父为人处世,都是有独到之处。”
二人说罢,黄氏披衣送苏之合出门,及至门口,苏之合才回身道,“外头风大,夫人请回吧。想此番去,怕是得晚饭时才能回来,若有变动,我会派人回来说去。”
“你且放心去,家里事,我都晓得,不必多虑。”黄氏骤然笑起来,斜倚门前朝苏之合挥了挥手,苏之合转头离去,徒留下一个背影,渐渐融进满院未化雪中,消失了。
及至苏之合走远,黄氏才敛住了笑意,眼里也带上了一分倦怠,家里这一摊,同样是一场硬仗啊。
回了屋,黄氏已没心思再睡,干脆自个儿点了灯起来,换好了衣服等着。外头伺候玉盘被惊醒了,今天问了一问,黄氏坐灯前看书,打发她自去休息。隔了一会儿,薛妈妈起了,才发现老爷早就走了。
“奴婢也是老了,竟是睡得死沉,一丁点都没听见啊。”薛妈妈一边自责,一边哀叹得看着黄氏,“太太怎地也不叫老奴一声,这黑灯瞎火……”
“你这老货,合着反倒怨念起我没叫你来了?真是该打。”黄氏笑道。
薛妈妈跟着笑。她这府里资历老,却因了是黄氏身边人,与其他各方间境况都愈发微妙起来,连老太太待她都不似从前了。薛妈妈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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