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是我要见的!”容琳蹙眉打断,弄影今儿的话委实太多了些!凝神看向门口,人已起身向前,“沐云……”
沐云垂眼站在昊瑱身后,一脸的木然和萧索,仿已遗弃了尘世,衣衫不曾换过,沙土和刮蹭的痕迹历历在目,手上的伤口只是粗粗地包过了,渗出丝丝血迹,整个人看起来就是说不出的狼狈和……伤痛!容琳只觉心中一恸,又叫了一声,“沐云!”声音就有些哽了。
沐云的脸上闪过不易察觉的哀伤,却依旧垂着眼,微屈膝,就那么跪落尘埃,“少夫人。”
沐云这出人意料的一跪似在跪别从前的情分,顿时跪傻了金桔和青杏,两人相顾失色,面上皆是恻然,昊瑱转过头,掩去眸中的苦痛,容琳惊愣当场,随即象连她自己都不自知的就也跪了下去,双手搀了沐云哀叫,“姐姐!”情急之中没有更好的话,想也不想就是一句,“委屈你了!”
沐云还是垂眼,两行清泪却应声滑落,木着脸道,“少夫人请自重!沐云不过是个下人!”
“姐姐!”容琳一口气哽在喉间,也落下泪来,“我何时把你当做下人?你不……”
“姐姐,你怎么如此糊涂?”容琳话未说完就被人从地上拖拽起身,弄影漂亮的脸在她眼前挤皱成一团,“我跟你说的话都白说了?看着可怜的人备不住有副蛇蝎心肠,你可别被人蒙蔽了!……”
“妹妹!”容琳摇首回绝了弄影尚未出口的好意劝说,“你今儿也受了惊,先回去好生歇着吧!我这儿,”回眸看了沐云——金桔和青杏已上前强行搀起了她,“有些话要私下里说,请妹妹体谅!”
听得出是逐客令,弄影可不想就这么走,只未等想好说辞,青杏已过来皮笑肉不笑地一伸手,“弄影小姐,请随我出去!”谁还好意思再强赖着?
心有不甘地回到前院,弄影在屋里坐卧不宁,事到如今,她也说不好老天爷是不是眷顾她了!
原本都设计好了杜容琳的意外——不管昊琛哥有多精明,都绝对猜不到这与她林弄影有何关联: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哪能割得动坚韧的牛皮索?至于沐云新磨的利刃……,谁又知道、看到了呢?只要杜容琳从秋千上“飞”出去,她自可堂而皇之地慰问、服侍,那就不愁没机会接近想接近的人……只是千算万算,怎么也没算到程沐云会跑出来救了杜容琳!真是蠢材,她只需视而不见就可坐享渔翁之利,偏来表演什么英雄救美!呸,那秋千再高,摔出去也不过是腿断胳膊折,断不会送命,那杜容琳就有那么好、至于一个两个急成那样?她要死了他们怎么还都不活着了?!程沐云也是自己作死,本来只想着挑唆她和杜容琳生隙,她好在中间左右逢源,既然自己蹦出来,那就别怪她林弄影嫁祸!……只有一桩古怪,按说她怎么也该替自个儿辩解辩解的,怎么就那么痛快地认了罪呢?枉她还想着昊琛哥要是起疑的话要怎么说!昊琛哥……
“昊琛哥,你可回来了!”刚想到李昊琛,就看到他打马进了院子,弄影顾不得再揽镜整理仪容,赶紧迎了出去。
昊琛下了马就欲往厨下冲,被弄影喊着,略略不耐地回过头来,“有事?!”
弄影一看他额上脸上皆是汗意,忙自袖中抽出罗帕递过去,“昊琛哥……”
昊琛手里拎着药包,摆头,“何事?”不耐又加重了些。
弄影不敢强留,随着他往厨下移动步子,口中道,“我去看过姐姐了,她好很多……”
“容琳醒了?”昊琛站住了脚,似是打算先往后楼去。
弄影把他的欣喜看在眼里,只觉得妒意如虫蚁噬心,压下去,笑着道,“昊琛哥要不先去看看姐姐?这药我来替你煎……”
“……不必!“昊琛的药包都递到一半了,忽又缩了回去,神色冷峻起来,刚要说什么,忽听小厮在后头喊,“将军,振轩少爷……呀!”
昊琛甫一回身,振轩的拳头就招呼在他身上,虽是个文人,因用了全身力气,昊琛又是猝不及防,还是晃了一晃,振轩待要再打第二拳,昊琛可就冷冷地开了口,“这一拳,我念在是你和容琳的兄妹之情上,甘心受惩!”再要打,你是以何名目?
昊琛一句话堵得振轩无言以对,提在半空的拳头迟疑片刻只能恨恨地放下,目中却是冷厉,“三妹妹在你的面前出事,你有何话说?!”听人传讯说威远将军不能赴宴,他问明原委片刻不敢耽误,纵马赶来要问一个清楚,他李昊琛到底能不能护得了容琳?!婆婆凶悍,李昊琛不出面,有人加害,李昊琛还是安之若素吗?
“昊琛有失察之处!过后会有交代!”李昊琛言简意赅。
“过后?”振轩冷笑,“行凶之人既已找到,为何还要过后?莫非……”
“沐云决非行凶之人!”昊琛断然。怒气冲天时,他也不信作恶之人会是沐云,只是那丫头极度反常,又什么都不说,让人难以处置,有心过后再问,又怕他不在的期间元凶会横生枝节,索性先关起来了事,至于真相,他会查出来!
“昊琛哥,沐云自己都认了……”弄影不懂昊琛夫妻为何异口同声认准了不是沐云,只对她林弄影而言,这却不是什么好事!
“那也不是她!”昊琛一口咬定,“我会查出真凶……”
“查出来又如何?三妹妹不照样……”
“我会永绝后患!”昊琛截口,目中一片决绝,“若最终证明确是沐云,我,一样会,如此!”
昊琛的神情不容置疑,振轩也想不出该拿他如何,还是回到最关切的人身上,“我不管你如何做,我只记着你说过的话:能得容琳为妻,是你的侥幸,你会惜福,若是……”
“若是有违此言,昊琛愿遭天谴!”李昊琛面不改色。
“昊琛哥,你说的什么话?天有不测风云,若是姐姐不幸……”弄影变色,他,非得一再强调他有多看重那个并不出奇的女子吗?!
“若是你姐姐……”昊琛倒不忌讳弄影所做的假设,看着振轩和弄影道,“若是她不幸走在我前面,我李昊琛终身守志!”活着,他要和她比翼,死了,他必与她同穴!看看振轩无话要说了,昊琛举举药包,扭头去厨下了。
弄影呆立原地,只觉得绝望正将她溺毙……
[正文:(七)云散(三)]
弄影在外头失魂落魄时,屋中的容琳和沐云也正神伤。金桔和青杏把沐云从地上强扶起来,她就那么垂眼站着,也不说话,只强挣着身子不肯坐下,泪倒是渐渐地收了,脸色就更淡了。容琳眼看着沐云把她当了外人,只觉心痛不已,摇首示意自己的丫头别再勉强,自个儿扶着几案站到沐云对面,哑了声音,“姐姐,为了我,你……”
“少夫人请改口!沐云不敢当!”沐云象被那声“姐姐”烫着了,不等人把话说完就截口打断,迅疾看了容琳一眼又迅疾垂目,快得无人看到她眼里又泛起泪光。
“好,沐云,”被她一再推拒,容琳又急又痛又无能为力,眼中就含了泪,“害你被将军错怪,受了这番屈辱,我确是不配这么叫你!此时将军未归,我替不得他,只从我自个儿这里,先对姐、对你说个‘对不住’,请你什么都不看、只看在往日的情分上,能担待……”
“少夫人!”容琳言辞哀恳,沐云的性子哪能泰然受之?只要说的话千头万绪,一时哪里说得出来?故叫了这一声,又垂了眼,迟疑了半晌,才像是咬着牙关道,“少夫人,并无什么错怪,一切都是沐云咎由自取,要打要杀悉听将军之便,沐云绝无怨言!”
“沐云!”这一回厉喝的却是昊瑱,正被沐云的话惊得瞠目以对的金桔和青杏闻声更是大气儿不敢出,难以相信一向和煦近人的四爷会瞪眼发飙,“你就那么想死在三哥手里?”昊瑱的郁卒由来已久,此时也管不了旁人的观感了,只想着怎么能让固执的人醒醒,“他关你是疑了你还是气你有话不说?你心里明镜儿似的偏往牛角尖儿里钻是为了什么?逼着他憎了你、远了你,你才觉着痛快?还是你要让他一旦觉悟了好对你抱愧……”
“四爷!”沐云白了脸,“你把我说得如此不堪又是为了什么?非逼得我没有立足之地你才觉着痛快?!那你倒可以放心,我很快就如了你的愿……”
“沐云,”昊瑱咬牙切齿,“我是怎么样的你还用我说出来?!我只问你,索子的事,你为何要认?!”
昊瑱问的正是一屋子人都想知道的,于是就都看了沐云,暂不及去想昊瑱和她刚刚儿的话有多古怪。
沐云被昊瑱一问,只觉百感交集,张了张嘴,复又木了脸,“那牛皮索确是我拉出的口子,赖不得别个……”
“鬼话!”昊瑱截口,“索子上拉出来的口子还在!断的是坐板处!就你划破的那么点儿口子能不能让整个牛皮索断开你不知道?!三哥问你时你为何不说个明白?!”
昊瑱的逼问让沐云无言以对,垂目看了自己的脚尖儿,苦笑,为何不说个明白?说明白了又能如何?一直就知道自个儿不能在他身边一辈子,现在,该是拿定主意的时候了……他对少夫人,真的是情深意重啊,少夫人遇险,他那么不顾一切地扑过来,满心满眼都是少夫人,甚至倒不出嘴来问一句“沐云,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她早该知道,成了亲,将军就不是和她一起长大的那个人了,他的关切,再也落不到她的身上……既然如此,他是不是错怪了她还有什么要紧呢?错就错到底吧,也省得,她老抱着那些患得患失的牵挂……
“沐云,你在想什么?”沐云浑身透露出的那种哀莫大于心死的意味逃不过心细如发的容琳,不由自主想起弄影说的话,顿时觉得身上忽冷忽热起来,沐云对将军,真的是……儿女之情、是以才不能面对他今日的所为?“沐云,你对将军……”容琳的语句艰涩了,沐云对将军不是敬慕之情?!那么,她该如何?昊琛,他又该如何?
“沐云和三哥情同兄妹,所差的,不过是一个姓李、一个姓程!”看出小嫂子的疑虑和挣扎,昊瑱极快地接口,眼睛看着沐云——纠结太久的一团乱麻,今儿个就由他来斩断理清好了!
“四爷高抬沐云了!”沐云的脸上掠过受伤,枉她这几年以为自个儿行正坐端,没有可被人诟病之处,却不知早成了人的笑柄!弄影姑娘说,“你得想法让昊琛哥知道你的心思,别老和昊瑱缠杂不清,到头来耽误了你自个儿”,自告奋勇要去跟将军说明,被她以死相逼拦下了,现在少夫人又问她对将军是如何,难不成在众人眼里,早已认准了她程沐云是要给将军做偏房的?!“沐云不过是一个孤女,哪敢和将军们称……”
“你说话少带‘们’!”昊瑱脸色难看,“三哥对你怎么样,你不屈心的话自己有数,我对你如何……”昊瑱不说了,盯着沐云看,只把沐云盯得垂眼,才叹了口气,“我对你如何,用不用我当着小嫂子面再说一次?”
“有什么好说的?!”沐云惶愧抬眼,羞怒交加,“你闲极无聊拿我开心,什么话说不出来?我虽是无依无靠的,可还没到沦落的地步……”
“沦落?”昊瑱重复了一遍,笑起来,“沐云,我在你眼里就那么不中用?!我确是不如三哥的,只我从不知你若跟了我就成了沦落!只是沐云你心里这么以为我,实该早告诉我的,也免得我这儿自作多情……”
“老四,少说一句!”眼见着昊瑱面上带笑,话语却越来越尖刻,容琳赶紧出言打断,一头对金桔和青杏使眼色,让她们避出去,免得沐云日后抹不开脸。两个丫头不敢违拗,满面惊异之色地都退出去了。
沐云听到昊瑱说的,知是自家情急之下随口的话伤了他,愧悔就更重了一分,也顾不得别人,只对昊瑱道,“四爷不用抓着我的话把儿不放!我是怎么样的,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吗?这么些年……”
“这么些年你何时对我说过一句心里话?什么话不都是藏一半儿掖一半儿?我上哪儿……”
“我跟你说什么心里话?”沐云的眼泪成串地掉了下来,“我爹当初说的什么你都忘了?我跟你说什么心里话?我凭什么跟你说心里话?我答应我爹的事,我能改吗?!”
眼看着昊瑱的脸色变了,容琳脱口追问:“程师傅说了什么?!”
昊瑱晃头,说不出是什么表情,“师傅弥留的时候告诉她‘跟着将军……’!”
“就这一句?”
“就这四个字。”程教头话没说完就辞世了,因为是半截子话,他也就没再细想,以为师傅的意思应该是还要他们在一起,彼此照应,毕竟此前多年他们已如家人一般了,三哥该也是这么以为的……然此时听沐云重提,似乎,师傅的意思是要把沐云托付给三哥的……“师傅的意思我不敢妄猜!只你觉着师傅会愿意你为人……妾吗?!”长痛不如短痛,师傅的遗命既让沐云不快活,不如帮她解脱!
昊瑱想得不能说有错,只沐云今日已是身心俱疲,无以自处中又听到那个“妾”字,更觉得骨寒心痛,冷笑了一声道,“四爷您以为呢?”深深地看了昊瑱一眼,转看了容琳,“少夫人……”强抑着要抱着她哭一场的念头,狠心说出在柴房中反复思量过的话,“沐云年纪渐长,不适于再在家中出入,恳请少夫人允我自由!”
[正文:(七)云散(四)]
“沐云!”眼见昊瑱是极力要帮沐云打开心结的,她却说出要走的话,容琳先吃了一惊,“你这又是何苦?!再大不了的事也可从长计议,你……”
“多谢您了,少夫人!”把话说出来了,沐云反坦然了,“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少夫人的好,沐云不管到什么时候都会记着!”对这个年纪小于她的少夫人,她委实是又敬又爱的,私心里,也早看作了自己的妹子,只闹了今日这一出,她无颜再面对她了——原本只是她自个儿说不清道不明的一桩心事,谁知怎么就坐实成她洗脱不清的污名?她再怎么样,也不曾想过要给人做小,更遑论是介入将军和少夫人之间!偏偏连远来的弄影姑娘都这么以为她,那家里的那些人背地里还能说出什么好的?岂不知她程沐云再怎么孤苦无依,清白和尊严却是不容亵渎!“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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