昊瑱被他眼色示意,心领神会,抻脖对屋中喊道,“小嫂子,你可听到了,这是三哥找上我的,过后他带了伤回来你可别埋怨我!”
容琳听到他的声儿从屋里出来,笑,“老四,你用了饭没有?”
昊瑱已跟着昊琛大步往外走了,听到问又笑着回头,“在沐云那儿吃过了!”竟是得意洋洋的模样,容琳看得失笑,只觉欣慰,遂摇摇手,转身回房去了。
昊瑱看着她进屋了才去追昊琛,张口沉声,“三哥,何事?”
昊琛摇头,自顾跨上马背疾驰而去,昊瑱一见紧随其后,兄弟两人打马疾奔,直到了四下无人的旷野,昊琛才吁停了疾风,甩蹬下马,从怀中掏出信笺递给昊瑱,“看看吧!”
昊瑱不接,“你说就行了!”
“朝中恐有风云!”昊琛言简意赅。话音甫落,昊瑱就把纸笺抢到了手里,三两眼掠扫到头,一脸疑惑:“就凭这?!”他是不像三哥那么饱读诗书,却也知道这几句根本不是从一家里出来的,若不看落款处是元成的名儿,他直接就斥一句什么驴唇不对马嘴的东西了!
昊琛拍拍他的肩,席地而坐,“这是太子在示警!”太子是不是风流他不敢说,只深谋远虑、行事缜密是他早有所知的,断不会做出乱传尺素的事贻笑大方,之所以用此种方式传递这样一份儿书信,该是防备万一走漏出去可以推说成文字游戏——就像他怕容琳忧心,可以言之凿凿地说这是情信,只是能令身为太子的人谨慎至此,事态的严峻也就可窥一斑了!
“怎么能看出来?!”昊瑱又看了一遍,还是未看出什么异样,皱眉。
昊琛接过纸笺,指着“一夕轻雷”、“竹外桃花”简短解说,“突发变故,千头万绪,节外生枝!”——这才是正解,而非他跟容琳所说的什么“万丝”是“思绪万千”、“竹外桃花”是有新欢出现。
昊瑱得他一点,茅塞顿开,再看了一遍,已摸着头绪,“你们那夜都说了什么?”通篇的重点该是“夜半无人私语时”,他记得三哥和太子在东宫秉烛夜谈的事,太子是借此提示或许诺三哥什么?
昊琛看看自己的兄弟,目中有赞许之色,“生死盟。”若不是看到最后一句,他也不会立时猜出太子的隐晦之意。
昊瑱闻言神色一凛,却盯着昊琛一言不发,昊琛从容相对,“我唯太子马首是瞻,万死不辞,他拼着玉碎宫倾保我全身而退!”
昊瑱一呆,短促笑了一声,“这么惨烈?!”
昊琛淡然而笑,“从最坏处着想。”本朝开国至今,历经三代,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盛世华衣便遮蔽了诸多隐忧:民不知忧患,官不思变革,吏制臃杂,武备松弛,外族蠢动之心不泯……太子成年后遍游四方,对此种种深有感触,也曾建言当今圣上加以整饬,收效甚微:朝中元老重臣或因冥顽愚妄,或顾忌根基私利受损,每每加以阻挠……元成年纪虽轻,却是城府深厚,深知矫枉过正、欲速则不达,是以对老臣们的谏阻一一笑纳,并不强行推施新法,只在暗中逐步培植自己的力量,以便亲政后有所作为……昊琛与他几番深谈,折服于他的远见卓识,甘为他的膀臂……元成与他原识于生死攸关之际,更难得能志同道合,那份儿情谊自非言语能表,故指天为誓,纵负了天下也不负昊琛!
“太子真会笼络人心!”听昊琛说了始末,昊瑱不以为然,“听说皇上有意在近年传位给太子,自家颐养天年,江山更替都是顺理成章的事了,还有什么不在他的掌握之中?偏又说这样让人愿为他肝脑涂地的话!”只是能被那样一位年轻英主笼络,倒是与有荣焉!
昊瑱快人快语,昊琛微微皱眉,“老四,你想的也太简单了些!”若只想做个太平皇帝,昊瑱所说的固然没什么错,只元成何尝是那甘于庸碌之人?“不用别的,只你小嫂子到咱们家,她遇到多少事?这还只是一个家、她还与世无争、与人无害,换成一个国、新君又要有所为的话,你想会如何?”
昊瑱略一想,摇头,“我不想!累得慌!”光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何摆布就能要人命了!看来皇帝也不是那么好做的,一面是一言九鼎,一面还得想着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并不能随心所欲!“眼下咱们要怎么做?”
昊琛顺着他的眼看手里的短笺,胸有成竹,“你挑心腹之人,潜踪密行,即日进京,联络京中眼线,每日八百里加急,速报京中景况!”
“子安如何?”昊瑱瞬间已权衡人选。
“不可!”昊琛否决,“当初随你我进过京的一个都不得调用!”太子笺中之意,似告诫他不可妄动,只需全然信赖即可,他思虑再三,还是做此安排,并非对元成存疑,实在是纵横疆场多年,他习惯了知己知彼,况且宫廷争斗历来是云波诡谲,他必得要占尽先机才行!不过太子既有言在先,违拗总是不妥,纵不确知太子此举何意,也不能委派曾在京中出没过的人担当此任,以防被人认出来,“最好要形貌平庸之人……”
“明白!”昊瑱点头,随口又报了两、三个人的名字,和昊琛斟酌着从中确定了一个,昊瑱起身,“还是老规矩,他对着我?”
昊琛点头,他身为将军,有太多不便出面的时候,好在有昊瑱,他方可游刃有余,“近些日子也多留心驿站的消息,不该传出去的,封住了!”
“明白!”昊瑱抱拳,放下手才道,“你不回去?”
昊琛起身,“我在府外树林等你!”
昊瑱一愣又一笑,“三哥你也太……,就那么怕小嫂子担忧?”说个事儿要跑到这么远的地方、因为一块儿出来的就还要一块儿回去,真是……
“办你的差吧!出了纰漏小心我把你推出辕门!”昊琛没多大好气,又是率先上马奔了出去,任昊瑱在后头大呼小叫……事情的大概他已告诉了昊瑱,只还有一层顾虑他不曾说出来:太子说“洛阳亲友如相问”,他为何觉得这“洛阳亲友”并非指他李昊琛,而是另有其人呢?千万不要是……他最不愿想到的那个人!
[正文:(三)惊变(二)]
昊琛所担忧的事终究还是没躲过去。
昊瑱一身短打,从门外嚷嚷着进来说要找昊琛一雪前耻时,昊琛的心就开始往下沉,笑着和容琳说了一声儿,轻车熟路跟着昊瑱驰往上回的旷野,一路无话。昊瑱下了马就把奔雷和疾风赶去吃草,仿若怕它们会把他说的话听了去,面上却似若无其事,“传回点儿消息,真假还不大好说,可也没什么特别的,不过是……”
“别兜圈子!直说!”昊琛皱眉。
昊瑱打住了话头,却犹迟疑,被昊琛拧眉瞪过来,才不情愿道,“听闻是你岳丈的事!”看昊琛神色无异,也沉着了些,“一些落第的举子纠集到一处,联名上书朝廷,直指本年春试考录不公,科场走水是有人蓄意所为,以便偷梁换柱、瞒天过海,导致诸多饱学之士受此惊扰无缘会试,反使一些无能之辈鲤跃龙门、飞黄腾达,呼吁皇上明辨忠奸、彻查此事!”
“之后呢?”昊琛闭了一下眼,数月前的事搁到今日才沉渣泛起,任谁也不能不去想其中的机关。
“皇上传下口谕,劝勉诸位举子勿听信谗言,暂回家乡,安心用功,待秋闱时再各施长才……”
“无人听从?”昊琛已猜到了结果。
“不止,”昊瑱摇头,“头一天举子们确是散去了些,只次日又于宫门外聚集请命,更有人自绝水米,称即便粉身碎骨也要把奸贼拉下马,绝不容奸贼……”
“谁是奸贼?!”昊琛蹙眉断喝,士子迂腐他早有所闻,迂腐至此却是闻所未闻,科场舞弊古来有之,只从不知能像他们说的这么易如反掌、形同儿戏!明明是被人利用,偏偏还义愤填膺,就这般见识也敢妄言为国请命,真是可笑可叹!
“三哥!”眼见昊琛冷笑连连,昊瑱出言警醒,纵是不怕隔墙有耳,他也很怕三哥急怒之下失了方寸。昊琛瞥他一眼,松开了刚刚握成的拳,“宫中如何举动?”为君者,不能完全不顾民意,只是杜尚书是皇上的近臣,两人自青春年少时便相知相惜,转眼也有三、四十年的君臣之谊,皇上当不至于为宵小之辈左右了判断!
“圣谕敕令主、副考官闭门思过!”昊瑱目注昊琛,说出他得到的全部消息。
“仅如此?”昊琛挑眉。
“你还要如何?!”昊瑱瞠目。说句私心里的话,他实在很替小嫂子的爹抱屈,科场失火不过是天灾而已,怎至于就被抓着不放、落这么一个下场?一想到当初见到的那位器宇轩昂、潇洒飘逸的礼部尚书被当朝斥诫,他都觉得颜面无光。
“人你撤回来了?”昊琛不答反问。要堵众人的口,总要有些姿态,这闭门思过可称最合适的惩处了,既无实际的责罚,又避了所有的矛头,只是,元成所说的“惊雷”会这么轻易的就化解了过去?还是,他所说的原本不是这一桩事?
“没,”昊瑱见他三哥一味沉吟,赶紧先把安排都说出来,“我怕再有事端,已令他留在京里听讯,若有变故,随时传报!”
“好!”昊琛点头,“这些日子,你专盯着这一件,一有消息,赶紧报于我知道!”说罢伸指入口,打了一个唿哨,奔雷就像从天边冒出来的,一路嗒嗒着飞驰而来,昊琛刚要上马,昊瑱却拦在前头,“你就这么走?”
昊琛不解,昊瑱叹气,“小嫂子都听到我找你比武,你这么衣鲜鞋亮地回去不怕她起疑?”
“我是常胜将军!”迟疑了一下,昊琛还是上马,今日今时,他实在没心思和昊瑱切磋武艺,他总觉得哪里不对,该回去好好推敲推敲给太子修书一封才行——现今可知太子所说的洛阳亲友是指容琳,只是区区一个“闭门思过”就值得他费这番心思、连当初的盟誓都搬出来?!还是,这“敕令”不过预示着山雨欲来?!
顾不得昊琛的思绪已转得远了,昊瑱犹在想着眼前的事,“那我呢?”他堵在奔雷的前面不让路,“我这吃了败仗的不能也这么齐整吧?!”三哥的神情太过凝重,就这么回去别吓着小嫂子才好,三哥既不想小嫂子忧心,就该一瞒到底,何况现下这事又关系到她,更该谨慎些才行!
多年手足,昊琛自知昊瑱此时不会无缘无故纠缠,细打量了他一回,在马上笑了,“你自个儿在地上滚两圈儿不就有了?”话虽如此,可还是勒住了马,从马上一探身,直接攻向昊瑱前心!
昊瑱仓促应战,倒还不乱,口中吱吱哇哇,“差不多就得了!差不多就得了!你当小嫂子是沐云啊,还能看出来真打假打!”
昊琛觑着空儿飞腿在他屁股上蹬出个鞋底印,这才收腿收脚道,“成,听你的!”
昊瑱又吃了个哑巴亏,却计较不了那么多,打唿哨把疾风也招过来了,边和昊琛并驾齐驱边道,“小嫂子过后要知道了不能怨你?”
“怨就怨吧,我还怕她怨我怎么?”昊琛在夜风中淡笑,只要能不叫她跟着担惊受怕、寝食难安,别说怨两句,就是打他几下他也心甘!
“怕不怕你自己知道!”昊瑱促狭地笑,女人要闹起小脾气,那真是费九牛二虎之力都难哄,不过要是哄好了,那九牛二虎的力也不白出,“要照我看,你根本是轻看了小嫂子,她的担当连许多大男人都比不上,你看看从嫁给你,她经了多少事、哪一件还用你帮忙了?她哪一件不处置的妥妥帖帖的?这么点儿小事儿倒用你……”
“多谢谬赞!”昊瑱话未落音,昊琛的鞭子就抡过来了,一脸的郁闷,昊瑱大笑着打马狂奔……
那时候,昊瑱是真心以为那么点儿小事就那么着了,再也料不到接踵而来的消息一件坏过一件,坏得他只能一刻也不敢耽误地报于昊琛,“三哥,三甲之人悉数被收去印绶,听候发落!”“三哥,举子们呈出一份儿门生谱,把当朝要员的出身明列详细,杜尚书门下的占了三成还多……”“朝堂上有人弹劾杜尚书结党营私……”“户部徐侍郎联合了兵部刘尚书、刑部贾侍中上表,弹劾礼部多有失察逾规之举,依律当问责主官……”终至某一日,昊瑱站在昊琛面前,语声僵直,“礼部尚书杜子衡营私犯上,革职查办!”
[正文:(三)惊变(三)]
昊琛深倚在座中未动,浑身上下却已紧绷,“属实?”
昊瑱迎着他灼然的双眸,不说话——还有什么好说的?圣旨已下,只怕不日之内就到平卢……
昊琛的眼倏然冷肃,静默了片刻,猛然倾身向前去抓纸笔,昊瑱的眉头未等蹙起已悟出他的用意,不由伸手按住未及铺开的纸,“三哥,有什么用?!”他若没猜错,三哥又是要修书给太子,二十余日来,三哥接二连三向太子问询,飞鸽、奔马都用上了,却如泥牛入海,京中的情势反是每况愈下,杜尚书既都落到待罪的地步了,再去责问太子又于事何补?
昊琛饱蘸了浓墨,点点淋漓都如他一触即发的狂怒,听了昊瑱的话,只如未听,也不避开昊瑱的手,就那么挟着火气直落而下,力透纸背,昊瑱凝目一看,噤声:拳头般大的字,一个叠着一个,竟然是一层又一层的“杀”,叠现着剑拔弩张的气势!
“三哥……”昊琛怒气迸发,昊瑱反而不敢意气用事,静下来思谋着着可有良策,试探着道:“若不然,你亲往京中一趟?”
昊琛不语,又连续地奋笔疾书,直到墨干笔秃才随手一掷,沉默着坐回椅中。
“三哥?”昊瑱惴惴,此时是拿主意的时候,三哥可别乱了阵脚!
昊琛吁了口气,“还有什么?”
“官面上能听到的就这么些了!”
昊琛的眼中因了这一句而精光乍现,“那不是官面上的都怎么说?”
“传说皇上托病,委任太子监国,有人上表奏施新政,杜尚书大加驳斥……”
“那些新政的动议本是出自太子?”昊琛心下明瞭了。
“是,”昊瑱不去问他三哥怎么知道的,“据传太子因此对杜尚书生了厌心……”就算是要给杜尚书一个教训,太子看到他有难也不会轻易施以援手!至于有传杜尚书此劫是太子指使人出面所为,昊瑱却不屑于信!
“知道了。”昊瑱的意思很明确,昊琛说了这一句就还是沉默,也不知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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