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姨娘,您可冤枉轩哥了!”容琳叹气,至亲的人,却恰恰最易被挑剔、被误解!把振轩做的事讲给家里人听,小心地略去了他遇到的一些闭门羹,怕杜尚书听了寒心,三夫人听了,渐觉脸上有光,喃喃道,“这么说咱们家倒不是白对他好了!”边说边觑着齐氏的脸色,齐氏并不接口,只做未听,容琳不好说什么,转对了杜尚书,“爹……”叫了这一声,只觉得有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
杜尚书已知她要问什么,淡然道,“树大招风,也是躲不开的劫数。”
许是早跟家里人说过这个话,众人听了都无异色,容琳原也做过如此猜测,听杜尚书亲口说了,再无疑惑,只心中发凉,不由轻声道,“爹,就不怕……芝焚蕙叹的么?”险险说出兔死狐悲来,醒及那是她爹,匆忙改了口。
“怎么不说是敲山震虎?”杜尚书意味深长,两朝重臣都被法办入狱的话,其他人谁还敢恣肆妄为?太子年轻气锐,他有诸多不敢苟同之处,只这一回的出手却不可谓不准、不狠,令他也好生佩服!
“爹,您就听任那些不实之词……”
“容琳,你倒是俗了!”杜尚书瞅着爱女,温和地笑,“既要把人关在这里,总要有个说辞;既人已在这里,又何需在意那些说辞实不实?”
杜尚书的镇定看不出是出自豁达还是心灰意冷,容琳可只觉得冤屈,“爹,您打算就这么……”听之任之?
“容琳,”昊琛一直在旁听着他们父女说话,此时坐在地上拱手道,“岳父大人,小婿此来……”
“昊琛,”杜尚书颔首微笑,“你和容琳此来,足证天恩,能看到你们今日,老夫亦觉欣慰!”目注了昊琛一瞬,转而环看了其他诸人,微喟,“只是连累你们跟着一块儿……”
“老爷,您可别这么说!”众人未待说话,三姨娘先截口,“往日里咱们金尊玉贵的时候,可也未说是跟老爷沾的光,今日要说连累不连累的话,岂不是在打我们的脸一样?旁人怎么样我管不着,要怕连累的尽管走好了、又不是没有走的!只要不怕走到哪儿都背一个忘恩负义的名儿,那就赶紧走……”
“三妹!”三夫人洋洋洒洒还要再说,齐氏低声拦阻,“说这些做什么?你犯得着跟那起没见识的怄气?何苦白伤这些人的心!”
容琳看三夫人脸朝着对面牢房大声说话,那里关的都是家中的佣仆,约摸猜是有些下人生了悔意,遂悄悄问二夫人,二夫人点头,说了几个名儿,不乏在尚书家伺候了十好几年的,好在前些日子都发配出去了,容琳听了心中不免凄凉,只低声对二姨娘道,“这些老仆也都是有家的,总不能老跟着咱们耗在这里……”
二姨娘微微一笑,覆了女儿的手,“我和你娘也是这么说,只你三姨娘的脾气……”叹了一声,“从出了事到现在,她倒是一声未抱怨过,你娘说总算还有样好处!”
“娘会这么说话?”容琳讶然,她脑子里的齐氏一向不苟言笑,每说出一句话都是反复掂量过的,何曾有这么率性的时候?
二夫人笑了笑,未再说下去,倒是三夫人看她们母女絮絮而语,生了感慨,对四夫人道,“你看我惯常说什么?二姐就是个有福的!什么心都不操,把个病身子保养得比你我还好,姑娘女婿又都给她长脸,哪像我,整日价心刚命不强,要不去争什么嫡出庶出、好好儿把淑琳嫁了,现在不也是这么风风光光的……”
容琳一听三姨娘又绕到这话上,略觉尴尬,反是齐氏体谅她为淑琳担惊受怕人变得絮烦,未再拦她,只对地下的大公子、二公子笑道,“我听你们前两日做谜语,说是给容琳猜正好,妹妹既来了,你们怎么不说了?”
容琳知齐氏是要岔开三夫人的话,因随着笑道,“果真?那请兄长们出谜面!”
两位兄长闻言皆笑,看了容琳又看昊琛,见昊琛也竖耳听着,大公子才清清嗓子,一字一板地念道,“神鸟无心恋故林;又进凰巢换中庭;八千里路随口到;鹧鸪飞去十里亭!”
容琳心思快,大公子念罢,她又在心里复诵了两遍,忽就脸一红,啐道,“哥哥们净取笑人!”昊琛此时不过猜出一个字,见了容琳的脸色,可就全猜出来了,一笑对了两位公子拱手,“多谢!”
二公子笑道,“不谢!那时候不知道你们的喜信儿,不然可就做个‘早生贵子’的谜了!”
容琳瞅了他们一眼,羞笑不语,恰五公子也要显露本事,叫着容琳道,“三姐姐,我也有个谜,你猜也正好!”不等人问就学着大人摇头晃脑,“春天人走日高飞!”
容琳莞尔,故作想了一想才道,“是个‘三’字么?”
五公子拍手,“对,三姐姐,还有个……”
“我也有一个……”
“我来说一个……”
不知不觉,囚室竟变了谜馆,一家老少你出我猜,什么俗的雅的都搬了出来,兴致勃勃中,无人理会杜尚书和昊琛说了什么……
[正文:(三)手足(上)]
卷八金风玉露一相逢(三)手足
立了秋的天气,早晚两头都凉爽起来,昊琛在内侍的引领下进了德阳殿,元成正好整以暇地与三两舍人品评李思训和米芾的画,不像是在等谁。
看到昊琛来,舍人们都退了出去,元成随意受了他的礼,像是有些惊诧的,“一大早来,有事?”
元成未叫坐下,昊琛便立在当地,恭敬淡定,“来谢太子的悯恤之恩,容我们一家得叙天伦。”
“这个倒可以免了,”元成负手而立,笑容像是有些算计的,“还有别事?”
“无。只是昊琛与内子不日要回平卢,今日就一便辞行……”
“辞行?”元成的声音高了些,眉梢微挑,却也仅此而已,并不见更多波澜。
“是,”昊琛未觉不妥,“边务紧要,昊琛不宜久留京城……”
他的态度至恭至敬,无可指摘,元成却不以为然,“以退为进吗,昊琛?”
“不敢!”昊琛坦然如初,“太子殿下深谙人心、细致入微,昊琛不敢自作聪明!”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要和这精明如魅的太子周旋,以退为进或许能有些许胜算,“昊琛自问在太子这里可以坦陈肺腑。”
“知道就好,”元成哂笑,“你岳丈的事不管了?”这是棋眼。
“回禀殿下,“昊琛神色未变,“家岳的事唯有朝廷方能定夺,昊琛不敢逾矩!”杜尚书也不确知这飞来横祸的根由,是以昊琛只说朝廷而不说“皇上”或“太子”。
“这么说是要听天由命了?”元成像是随口一问。
“家岳不愿一生忠义到头来晚节不保。”昊琛谨肃。
“哦,”元成轻哼,一生忠义,顾念晚节,没有一个字说无辜,却怎么听都是在忍辱负重,如此诉冤可谓高明之极了,“你的主意还是杜大人的?”
“家岳的。”昊琛不隐瞒。杜尚书说“到此为止,足矣”,昊琛以为他是久居牢中心灰意冷所致,杜尚书却道,“天家所忌的若是位高权重,那么此时做得愈多便愈落人口实”——与昊琛所虑竟是不谋而合。
“那么他是预备终老狱中了?”
“君要臣死,臣莫敢辞!”
“这也是他的话?!”元成不知为何像是不悦了。
“这是昊琛妄猜的,”昊琛拱手,“只依臣所见,家岳断不会违旨抗上,那么最终……”
“最终怎么着?掉脑袋?”元成睥睨,“若想要他的脑袋,早等不到今天了,你信他宦海数十载连这都看不透?如今倒拿出宁肯君负他、他不负君的姿态,真是可恶!”一眼瞪向昊琛,昊琛顾自垂首,元成是在怪杜尚书未给他搭好能下台的阶梯吗?那么他可曾明示、暗示过他要收手?
“昊琛,”元成不满他的缄默,“他就没有丝毫要悔过之处?!”
“有!”昊琛朗声,“家岳说他为官多年,门生故交逐年增多,却不能一一兼顾,失察之处有,失查之事定也甚多,况人近黄昏,难免迂腐守旧,纵为国为君的心坚如磐石,筹谋划策却每每有牵襟掣肘之感了,如今闲坐静思,深觉愧对天家圣恩!”
昊琛点到即止,元成瞥了他一眼,眯眼望向殿外的参天古树,“舍得下吗?”昊琛的话意是说杜尚书已萌退隐之心,只是,他真的能退、撇下那些富贵荣华?
“听容琳说家岳早两年就以葛麻衣物为家居常服。”如今他所着的囚衣也是葛麻所制……
“昊琛之意是说杜大人早对天家恩典存了疑虑之心?”元成悠然轻叹,还是带出些些怒意,伴君如伴虎的话他早听人说过,只没有哪个君愿意被人当成“虎”、敬而远之,他也莫能例外!
“家岳之意当是警醒自家淡看盛衰,太子明鉴!”昊琛镇定。天威难测,于此可窥一斑,既要人时时敬畏,又不容臣下明哲保身!
“淡看盛衰?”元成重复了一遍,锐利的眼扫向昊琛,正看到他的一脸坦荡,欲要说什么,却只微喟了一声,君臣之道确是百变莫测,倒也怨不得做臣子的如履薄冰、步步惊心,就像历朝历代都规勉臣下要忠,要直言进谏,却有多少人正毁在“直言”二字上,如这一回,表面看起来杜尚书不也是针砭新政才惹祸上身?史官实录在案,百姓口口相传,天家的难处反被淹在墨迹口舌里了……罢了,既要为君,也只能是千秋功过、后世评说了,漫不经心看了昊琛,元成淡淡,“他既有这份气度本王怎未听说过?”
被元成深邃的眸子盯着,昊琛也在心里喟叹,恭敬地行礼道,“谢太子!臣这就回去转告家岳!”元成那么说是要杜尚书上表请辞,这竟比杜尚书自己预料的结局好得多,能以他一人的功名利禄换得阖家脱罪,实在是不幸之中的万幸了!
“昊琛!”元成忽叫住了起身欲走的人,“你没有什么要跟本王说的?”
昊琛顿住脚,目注元成眼中突来的寥落,不假思索,“殿下,何需说?!”治国与治军怕有许许多多相通之处,大行不顾细谨;大礼不辞小让,为统领者只需顾及最终胜局,无需在枝节处强求人人称赞!
昊琛简单的三字深得元成之心,目中光芒一闪,又是素日的神采飞扬,“说得好!”伸手探上昊琛的肩,偏学市井之人的油滑,“这才是好兄弟!”觉出昊琛要退步行礼,忙抓着他不放,“无趣!”他不知道就算贵为太子的也是人、也有谐趣嬉闹之心吗?真不知道他在闺房里是不是也总这么一本正经!又瞪了昊琛一眼,元成放手,“明日宫中设宴,正式宴请回纥使团,在京的文武百官都得到场,三品以上的携眷出席,告诉容琳她必得来,权作是在给你们饯行了!”
“是!”昊琛答应着离了德阳殿,先和容琳说了,又去天牢和杜尚书计议妥当,复往刑部找云大人,意图查问淑琳的下落,却访而不遇,只得先和容琳预备宫宴的事,一晃眼儿,一天过去,再一晃眼儿,人可已站在御花园了!
昊琛和容琳到的时候,那些官阶较低的大夫、编修什么的已恭候了好一阵,昊琛他们到后又等了一阵,才见司礼内侍登上高台,声声唱名,丝竹管乐应声而起,皇家内眷各依品阶姗姗而入,衣香鬓影顿时让人眼花缭乱,容琳肃立在人后,仔细看着每一个出来的人,猛听得一声“寿昌公主到”,不自主就颤了一下,闪目看向登往高台的人,顿时泪盈于睫:那伴在姿容清丽的寿昌公主身畔的,不正是她经年未见的二姊德琳!
德琳小姐目不斜视,只在伴着公主入座后有意无意地往容琳这面扫了一眼,也不知看未看到妹妹,官眷中可就有了窃窃私语的,“不怪名声在外,这杜教习的风采是在众人之上……”,“说的是,只是可惜……”
可惜什么那人未说完,乐平公主也到了,那人转而称赞徐若媛的脱俗,继而象舒了口气,“总算是都到了,再来的该是陛下和娘娘了吧?!”想来是站得累了,盼着早些入席了,与她相熟的命妇赞同,“是……”
这一声“是”还未“是”完,忽听高台上的赞礼之人声音拔高了许多,“端妃娘娘、安顺公主到!”
惊诧之声顿时响自周遭,“端妃?哪个端妃?”“是早年得宠的那个?”“……她怎么反在云贵妃之上了?”
容琳听若未闻,只盯着珠围翠绕的安顺公主,手心儿里汗湿一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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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病三天,蓬发如鬼,掩面而下,继续还这几天的欠债……
[正文:(三——手足(下)]
那一场欢宴似永无尽头,容琳却只体认了何谓咫尺天涯!她眼睁睁看着高台上的德琳小姐和安顺公主,盼着她们不管哪一个向她这里看过来,那么哪怕一个眼神儿,她便能猜到些端倪,便不会总如此时这般的惶惑不安,却,徒劳:德琳固然是全意都在寿昌公主身上,而与皇上、皇后并席的安顺公主与端妃则宛如被众星拱月,眼见着人人都在和她们说话,哪还能有一丝余暇他顾?
昊琛在案下握了容琳的手,安抚着她的六神无主,“若真象你说的那样,过后必有人知会你我,毋躁!”这事只需问过太子便可水落石出,只眼下太子忙于御宴监酒,少不得要等些时候了!
容琳这厢纵有满心疑虑,也知这是皇家内苑,由不得她稍有差池,勉强管着自个儿的眼、心,若无其事地随众举杯、言笑,不敢有丝毫失仪——这是容琳一向的个性使然,却不知此时的这番行止看在有心人眼里是何等难得,“陛下,您看那杜尚书的三女,”高台上有人轻言细语,“竟也出类拔萃的很!”临危不乱、涉险不惧、遇事不慌,这几条便是寻常男子轻易也做不到吧!
皇后娘娘的话似深得帝心,龙椅上的人带了笑意,“子衡教出来的,你还怕她会错到哪去?”
皇后娘娘微笑,“听元成学说的那些话,总以为该有些凌厉之气的,谁知竟比她姐姐还柔婉些!”
“皇后总是眷顾柔婉的人多些!”龙椅上的人也微笑,“皇后打算何时让她们姊妹一叙离情?”
皇后目注在众人的殷勤中容光焕发的端妃,更加放轻了声音,“总得成全了她今日的风光!”
这话可就涉及后宫恩怨了,龙椅上的人一笑,不再置评,皇后娘娘却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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