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可就涉及后宫恩怨了,龙椅上的人一笑,不再置评,皇后娘娘却是言出必行,这一日里处处礼让端妃,于是满朝上下皆知年久恩驰的端妃因将女儿安顺公主许与回纥王子,龙颜大悦,敕赏殊隆,一时便有许多人懊恼,深悔往昔未在这名不见经传的端妃处下功夫,纷纷借了各样缘由上前,直至笙歌散尽方算罢休!
因被各色人搅扰着,端妃母女来得晚,退得也迟,最后一拨辞别了皇上和皇后,这才得以踏着月色回宫,却是甫进宫门就有侍女禀报,“杜教习、威远将军夫人在偏殿等候公主殿下!”
这话像是符咒,白日里艳冠群芳的安顺公主立时变了脸色,抬腿就要往偏殿奔,却被裙上的环佩之响惊回心神,醒及这是在何处,回首对了端妃,哀哀,“母妃……”
面容慈和的端妃无声低叹,摆手道,“去吧,母妃闹了这一日也要早些安睡,你竟不用过来了!”
安顺公主仓促行了一礼,匆匆就走,端妃叫住了要随侍的宫女们,自回正殿去了——凭空得了这么个女儿,她能做的也只有这些琐事了……
偏殿里,安顺公主一把搀住要行礼的容琳,脸上又像是要哭又像是要笑了,“三姐姐,你是要怄死我……”
“安顺公主!”二小姐德琳在一旁淡淡出声,“你又忘形了!”
安顺公主、也就是杜家四小姐淑琳似是常被这杜教习教训的,闻言先四下里扫了一眼,见不过是绿菱在伺候着,人就松下来,反挑了理,“二姐姐,是你忘形了才对!你跟本公主说话不该称‘殿下’或是‘您’的么?”
德琳听了只看她一眼,复对了容琳,“你看到她什么样子了!倒还用替她担着心?”
容琳未及答言,淑琳早一步上前挽了她的手,口中却对德琳道,“三姐姐一向对我好,二姐姐你再说什么也是没用的!”殷殷地望着容琳,却是满肚子话不知该从何说起,猛地一揽容琳,伏在她肩头带了哭音儿,“我以为再也见不着三姐姐了!”
容琳险被她一句话勾出泪来,忙一手抚了她的头,勉强笑道,“快别胡说!你如今贵为公主,哪还能再说这么孩子气的话?”世事难料,旧时在家里,因为三姨娘的缘故,二姐姐对淑琳总是不甚亲近,这一回她害病,却是二姐姐不惜余力从中斡旋,才让她捡回一条命来,二姐姐不肯细说经过,只她能把罪臣之女接到避暑专用的皇家别苑照料,想也可知该费多少周章了!安顺公主,三姨娘要知道了不知会喜会忧,“四妹妹,可给姨娘报过喜讯?”
“三妹妹,”德琳叫了一声,微微摇头,受封为“安顺”之日起,淑琳,已不再是她们杜氏的女儿,至少,不单是她们杜氏的女儿,而是天家即将远嫁和亲的公主,她和从前的联系,纵不能一刀两断,也是一种忌讳了,就像她自己,眼看着父族遭难却不能形于言表……抑着心头的涩苦,德琳看着犹自拥在一处的妹妹们,虽也动容,却不能不提点着道,“公主,你要真为你三姐姐好,可就放开她些,她有身子的人可架不住你的分量!”她就算不为容琳着想,也不能辜负了昊琛的再三嘱托!
“当真?我要做姨母了?!”虽经了皇家礼仪的教诲,淑琳骨子里还是杜家率真烂漫的四小姐,听了德琳之言几要雀跃了,望着容琳惊叹,“怪不得三姐姐变样儿了!”
德琳和容琳听她说得有趣,都不由笑起来,德琳逗她道,“让你说的!那你说你三姐姐是变美了还是变丑了?”她也隐约觉着容琳和从前不大一样了,只说不出哪儿不一样。
“不是美丑的事!”淑琳仔细端详着容琳,思索着道,“该是……更安稳沉静了!”
“你还会说这样的话了?”德琳讶声,心知淑琳说的没有错——不谙世事的娇憨女子终也有长大的一天了,淑琳都能看到容琳的变化了!
姊妹都看出容琳的不同,容琳却不自知,温和笑道,“我何时不是这样的性子?”
“不同!”淑琳坚持,“三姐姐从前是特为不愿管旁人的事,看着总是淡淡的,现如今是心里有依靠了,才什么都不慌不忙的!”淑琳的聪慧并不下于德、容两位,只是从前并无什么需要她去想的而已!“是了,三姐姐有三姐夫了,有他在一旁帮衬着,姐姐还有什么好怕的?”威远将军连这么大的事都依着三姐姐,不管不顾就跟着到京里来了,和大姐姐一比……不怪二姐姐说起来是又敬又羡的口气!“三姐姐,我要有你这样的命该多好……”
“淑琳!”德琳的口气严厉了些,既然选了这条路,便不能再反悔,她们的荣光,杜氏不知能不能沾得上,她们的错处却是一定会令原本岌岌可危的杜氏从此万劫不复的,“三妹妹不过是尚书家的女儿,你却是堂堂公主的身份,嫁过去又是正妃,谁敢不对你尊崇备至?!”
“二姐姐,多谢你肯叫我的名儿!我这公主怎么来的你还不知?”淑琳讽笑,对容琳做了个怪脸,“不过是个代嫁公主,哪……”
“四妹……”容琳已听德琳说过原委:适龄的公主中,乐平公主是正宫所出,自不能纡尊降贵,另两位妃、嫔所出的公主闻听要嫁往异邦都啼哭不已,各自的母妃、外家又帮着百般推诿,帝、后无策,恰有谋臣建言效仿昭君、文成的先例,帝、后默允,怕传扬开了被误成是对回纥王子的轻视,故只在深宫有品阶的女官中招募,却,应者寥寥——德琳本是头一个递了愿表的,只是被以“名声在外、太过招摇”给驳回了,后不知何人禀报上听,说杜教习的妹子堪当大任,皇后亲招去看了,过后就指名由端妃认为义女——端妃是皇上登基前的侍妾,膝下一女早夭,能至妃位不过是为人恭顺,皇后怜其是皇上的旧人,故多有体恤,积年累升,竟也有了这么个名份,却并无更多恩宠,皇后有意,且于她无损,她又焉能不从,是以由这妃出的安顺公主下嫁回纥王子,于情于义就全都顺理成章了,只淑琳的心里怎么想的,怕只有她们姊妹心知肚明了,“……”
“淑琳,”容琳未等说出解劝的话,德琳先拦了她的话头,“你若是怕了、悔了,此时便说出来……”
“谁怕了?!”淑琳隐隐的怅惘在开口时便一扫而尽,“我这一去能时不时的和三姐姐在一处,不知多欢喜呢!倒是你,整天在这……”她环视了一眼雕梁画栋,到底省却了不敬之语,“看你闷不闷!”
德琳瞅她一眼,不言语,她的姊妹,一个将为人母,一个将为人妻,至于她杜德琳的归宿,她看不到,眼下也不想去看,她只知身为杜氏女,莫不想着尽一己之力回护家族血脉,容琳如是、淑琳如是,她,亦如是……
——————————————————————————————————————————
再更新的时候,这篇文就到了完结的时候,真的,舍不得………………………………
[正文:卷十 似曾相识燕归来(大结局)]
“小姐,苏大哥说您稍走动走动就上车吧,劳累大了他可就没法子调理了!”青杏离容琳、昊琛好几步远就亮开了嗓子——反正打离了京城,这句话她每天都要受托说上那么两三回,将军、小姐嫌不嫌絮烦不知道,她可快赶上小和尚念经、有口无心了:苏大哥也是多事,要知回时不同来时,这一路有将军在,凡事有他做主就好,走快走慢有什么打紧?早晚到平卢得了,何用得着他老这么催?
容琳正在昊琛陪伴下漫步而行,贪看着远山苍翠、高天流云,听到青杏喊,含笑回头,方欲开言,昊琛先揽着她笑对了青杏,“告诉你苏大哥,说我信得过他的医术!”对上容琳含嗔的眼,才象想起什么似的续道,“对了,你问问他是不是急着回平卢见什么人?若是呢,咱们接下来脚程快些也使得!”
“琛哥!”容琳无奈,真是此一时、彼一时,这回从启程始,处处受制的那个人就变成了苏春生,他越是心急火燎的要快,昊琛越是说沿途风光甚好,去岁未得细看,今朝要一并补上,一行人走走停停,眼看走了大半月,才刚刚儿过了千丈崖,苏春生不急才怪!
被昊琛一提醒,青杏就想起这夫妻俩是团聚了,自然看山山有情、见水水含笑,岂不知人家那一对儿还没照面呢,想到这一层了就有心帮苏春生说两句话,却不等张嘴,先见昊琛笑得像别有意味地道,“怎么,你也急着回去见什么人么?”
一句话臊得青杏转头就走,容琳叹,“琛哥,你……”
“我怎么了?”昊琛装傻,“走了这么多天,她能不惦着金桔、沐云她们?我这么问还有什么错不成?”
昊琛强词夺理,容琳懒怠跟他理论——他明明是在拿子安打趣青杏,偏还转得快!“你说沐云这些日子能不能转过弯子了?”
“她转不转得过你还怕怎么的?涣云的信札不是你收的?”他的妻真是叫人佩服,自个儿娘家的事刚透点儿亮,她就能见缝插针地去和涣云商定怎么说服沐云!“要我说,别个的心你还是少操的好,仔细自个儿的身子要紧!”容琳如今已显怀了,行动不复从前的灵便,昊琛便寸步不离左右。
“他们好我这心里才妥帖,心里妥帖了,身子自然也就好了!”容琳又搬出她的道理,昊琛啼笑皆非,“我们的孩儿将来可别像你才好!整日价为旁人鞠躬尽瘁……”
“哪有旁人?”容琳娇嗔,“都是自己的亲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是,都是自己的亲人,”,昊琛摇头,扶容琳登车——镇南王爷听说了他们夫妻是怎么进京的,长笑不已,专赠了他们车驾仆从,堂堂威远将军才未落到一妻一婢一医官凄惶登程的境地,“我看了,你那心里头热热闹闹的,三姑六婆的一个都没拉下,就不知把我搁在哪儿!”
“琛哥……”容琳软声,她私跑这一回算是把个把柄交在人手里了,昊琛时不时就拿出来念她两句,她就得赶紧哄着,“你怎么能这么说?你在我心里可比三姑六婆重多了!”
这也叫哄人?“容琳,你要气死我?”昊琛睨着他的妻,作势要咬她,容琳呵笑不已,缩在昊琛怀中,眼波如丝,“琛哥,娘和姨娘说我好福气……”她也觉得上苍厚待她,得夫如斯,夫复何求?
“是么?”昊琛把头搁在她的发顶,曼声,“竟比你的姊妹都有福了?”
容琳向后靠进稳妥的怀抱里,微笑不语——四妹妹的大婚在紧锣密鼓的筹备中,太子说怎么也需两、三个月,届时是皇家公主下嫁,气氛和排场皆非等闲所能想象的了;至于二姐姐,相聚本就短暂,又大多时候计议杜尚书的事,她甚少说及她自个儿,也只字未提出宫的话,她的姻缘……
“怎么不说话了?”昊琛俯头看她的脸,“刚刚儿说的话口是心非?”
容琳轻轻掐了他手一下,微笑,“在想爹几时能回家……”
京中形势微妙,且容琳的身子还是早些回平卢比较妥当,是以昊琛夫妇在宫宴后数日便即启程,只昊琛的人随时传报京中消息,故对京中动态也知道了个大概:路上半月,京中竟可算翻天覆地,先是杜尚书上表,愿以全部家产赎回自由之身,归园田居,恰此时,刑部上表奏称杜尚书之罪查无实据,一时间,保杜与倒杜的人又针锋相对,这期间,镇南王爷作保,先将女眷们解出天牢、发还旧宅,又过了数日,上谕颁出,言杜尚书为官忠正,虽有微瑕,不掩玉质,念其多年劳苦,予以慰留,恤其年事渐高,不以俗务增其负累,故改任正一品御前行走,因杜案受牵连者也皆另行任用,振轩补入翰林院,和徐兴祖一样做了编修——后边这些是快马今天才报来的,昊琛夫妇至此都卸下了心头大石!昊琛也才更有心寻那苏春生的晦气!
“岳父大人几时回家怎么?你要回去给他老人家置酒压惊?”看容琳眼中有光闪了一下,昊琛面上笑笑的,心里可有些忐忑,容琳,她可勿心血来潮才好!
“你又笑我!”容琳嗔着她的夫,“只是……”
“怕岳丈大人会有失落之感?”从容琳的口吻便能听出她在疑虑什么,昊琛点破。一品御前行走,说穿了,不过是挂了个领俸禄的名儿,对于曾大权在握的人来说,实难面对这样的架空……
“不会,”容琳略沉吟,便已释然,“爹的心胸……”豁达不会是天生的,只是爹会超然常人,看他在天牢里的那番气度就知道了!
“你总算还明白岳丈大人!”昊琛哼笑,“没想想你轩哥那儿会如何?”振轩是个看重功名的,这个编修不知能不能令他满意……
“我正想着呢!“瞅了昊琛一眼,容琳偏气他,只思忖着说出来的可都是实话,“轩哥要为官……这样子很好,他的性子……总是机变少些,做典籍编修倒正合他的长处!你笑什么?我说的不对么?”
“你说的很对!我没笑什么,”昊琛笑,她觉得好?那么他也算没白向太子建言了!“你看那是谁?”他忽看向远方1
“谁……”顺着昊琛手指的方向远眺,正有滚滚蹄尘从天边蔓延而来,当先两人……“昊瑱!沐云!”容琳惊极回望昊琛,昊琛微笑,毫无疑问,他们是来接他和她的,心头,忽然涌上暖意,平卢,他的家,他回来了,和他的夫人、他的孩儿,他们回来了……
————————————————————————————————————————
写了一年多的这个故事,到今天终于要说一声“theend”了,想疯狂地打上满屏幕的感谢,感谢每一个看文的书友,但是只能在对着屏幕发了半天呆之后,由衷地说一声:这一年,很难忘,因为有你们——每一位支持我的朋友,是你们给了我不一样的记忆!深深地鞠躬,流花烟雨的谢意全在不言中了!!!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