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务事啊,那都是女人们管的,您这个年纪也该去做些正经事了。”
沈大小姐瞧着他那张小人嘴脸,暗自摇头。
苏月锦的家务事可不是女人能管的,因为他的家,是整个庆元朝。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张富贵自顾自的说,沈衡心不在焉的听,苏千岁旁若无人的吃。
点心过半之后,他转脸问她:“我吃饱了,走吧?”
下朝之后便没用过晚膳,他是真的饿了。
沈衡本想说,我不走,你有事便快去办吧。
只是眼角的余光刚好瞥见一旁的“肥油”,终是坐不住了,点头道:“那便走吧。”
付账的时候,张公子倒是分外体面,硬是抢在前面,掏出去的三十两银子却跟花了三百两一样的慷慨。
“不过就是三十两银子的事,你别太在意了。我们家有的是钱,还会在乎这三十两银子?你回去好好琢磨琢磨这事,我觉得咱俩真的挺合适的。”
沈衡对着他那张好似被放了一大桶鲜血的大脸真诚告别。
“好说好说,张公子如此大方,奴家回去之后必然仔细考虑您的建议。”
心下里却琢磨着,回去必然要记得跟卢婆子说。下次再介绍,万不能找这么“有钱的”。
因为这类人,将银子花在自己身上心疼,花在别人身上肉疼,她瞧着,眼睛疼。
自阁里出来,沈衡的步子迈的很快。
她本就是想拿苏月锦的话当个由头,自己好脱身的。不想他会同她一并出来,就这么不紧不慢跟在她身后。
她不说话,他也不在意。她停下来,他便随处找个地方坐着,一路无话。
临枫阁离沈府并不远,过了两条巷子便到了。
沈衡一路听着那道脚步声回到自家门前,将门打开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那道芝兰玉树的身影,就站在离她不远处的地方,定定的看着她出神。
方才在阁中未曾注意,他似乎又瘦了,被风吹起的长袍都显得异常宽大。
沈衡张了张嘴,还是问了句“你不走吗?”
傻站在风口做什么,本来就是个病怏怏的身子。
苏月锦点头,却并没有离开的意思。
她看着那张略显清瘦的脸心里怪不是滋味的,索性狠狠心,直接推开门进去了。
隔着一扇朱漆大门,她大睁着一双眼睛望天,耳朵却不由自主的听着外面的声音。
今日的秋风尤其的大,他穿的那样单薄,。。。
如果你再被他那张人畜无害的小脸给骗了,你就会变的比道道还要愚蠢。
心底正义的小人突然跳出来严肃的教育自己。
我没有,我就是想看看他走了没有,真的没有别的意思。
懦弱的小人有气无力的争辩。
看他做什么?他便是病了也同你没关系。他是皇家的人,是要继承大统的,你想要的一生一世一双人,他给不了你的。而且你别忘了,他是有夫人的,他那日能那般对苏漾,终有一日也会那样对你的。
正义小人说的有理有据,然后,两个小人不断在她脑海里天人交战。
再然后。
正义的小人被懦弱小人活活气死了。
沈衡甚没有出息的扒开一点门缝将脑袋伸出去,正对上苏月锦那双清亮的眸子。
他还站在原来的地方,似乎就是为了等她这一眼。
他笑了,眉宇之间都带着孩子气的欢喜。
沈大小姐却险些被门夹断自己的脑袋。
清咳一声,看着远处扬声道:“道道买东西还没回来吗?那我还是别等她了,我就是来看看她回没回来。”
然后迅速将门关上,整张脸都红的像只煮熟的虾子一样。
皇宫勤政殿内。
早朝是每个朝代都有的事情,在庄严的大殿之下,看着群臣强打精神来陪自己聊天,是当朝皇帝陛下最喜欢做的事情。
五品以上的官员都要应卯,作为皇子的端王殿下自然也要参与其中。
只是这位千岁爷却甚少上朝,对外宣称的原因是身体不适,对内,则是直接跟自己的娘说,他不愿意早起。
时间长了,连圣上也习惯了正午之前见不到他。
可是今日,千岁爷却一反常态的起了个大早。
害的圣上在看到那张打着呵欠的脸时,差点以为自己未过五十便老眼昏花了。
接了几张奏折之后,一旁的近侍照例问了一句,是否还有本启奏。
北靖帝认真的看向自己的儿子,觉得这个无利不起早的小混蛋必然是有正事才会来的。
哪里知道,人家压根连眼皮子也没抬。
“月锦,你可是有本要奏。”
他承认,他是真的好奇。
苏小千岁睡眼惺忪的看向自己的爹。
“没有。”
这分明是还没睡醒呢。
北靖帝不甘心,又问了句。
“这次科举的监考官,朕打算任用沈括,你觉得他如何?”
其实这事,也是沈括自荐的。他是庆元十二年的进士出身,论资历,论官职,监考之职也是合适的。
科举分乡试,会试,和殿试。每三年一次,先是由各州府在秋季举行乡试。第二年的春天,再进行会试,又称春闱。
然而这次的乡试,却出了很大纰漏。地方官员贪污受贿,竟然冒着天大的胆子徇私舞弊,还牵扯到了朝中数名已经指派好的会试主考。
他下令严查,连续罢免了几名朝中大员的官职。
沈括隶属礼部,为官清廉,人也本分,却也算是意外合了他的心思的。
沈括吗?
苏小千岁转头看向角落里一身藏蓝朝服的中年男子。
“你想做这次的监考?”
这倒是让他有几分意外。
他记得,他向来都是不愿趟浑水的性子,怎么这次这般想不开。
“回殿下,正是。下官为官多年,一直未曾做过什么为朝廷分忧的大事。此次会试,若能出任监考一职,一定不让圣上和殿下失望。”
苏千岁看着他那张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样子点了点头,觉得阿衡此时要是见了,必然会觉得她爹傻的都不冒泡了。
“这事满麻烦,你可想好了?”
他却是为这件事来的,手下也有合适的人选。监考一职,不光要清廉,更要懂得变通。
“臣已经考虑好了,请殿下和圣上放心,给臣这次机会。”
苏月锦待要再说什么,却是被他爹拦住了。
龙心大悦的将手一挥。
“准了!”
“。。。”
☆、第三十八章王爷要的“兔子”
沈括一辈子也没当过出头鸟,这次伸这一脖子,实在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就在接下监考官奉印的前一天,他还很傻很天真的认为,监考这种事,顶多就是在春闱时多在考场上巡查几圈。叨逼叨点旁人不懂,自己也不是很明白的大道理,这便算完了。
哪里知晓,任职之后的第二日便被提到了礼部的小黑屋,跟着一众老眼昏花的家伙一并核对这次进举的名单,以及身家背景。
这里面的人,多是年过五旬的老者,在朝的官职也不见得多显赫,却都是开国时候的老臣。
前段时间的秋试让圣上很是恼火,因此才把这些半只脚都快折腾到棺材板里的老东西给抬了出来。
而沈括,作为里面当仁不让的“青年才俊”,走访查实的这种跑腿的事自然而然的落在了他的脑袋上。
他也终于明白了,分明是第二年开春才开始的会试,为何圣上这么早就要订下监考,又为何苏小千岁那日看他的眼神,会那般忧伤了。
彻查外省的名单需要亲自出城,他便先就近查了几名上京内的举子。
其实依照他最初的想法,举人会试,实在没必要这么麻烦。都是求学苦读的学子,这里面能有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道道。
然而这厢刚开始着手,问题便接踵而来。
“要我说,沈大人也无需太过认真了。巡查嘛,无非就是例行公事四字,草草看上一眼便算了。”
“可不是嘛,秋试一直是重中之重的大事,有几个不想要脑袋的,还敢偷梁换柱的找人替考不成?”
这话,是前段时间沈括被人生拉硬拽的拖到酒馆里听的。
当中的几个大人难得苦口婆心的劝慰,让他深刻感受了一回同僚之间的如沐春风。
奈何他当时不懂啊,举起三颗手指,指天对地的道:“都说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沈括虽人微言轻,但自问做事要凭的起良心,对的起圣上。几位大人的心意沈括心领了,但查访一事,必要重视起来。”
一席话,说的掏心巴肺的。
于是,心里头有鬼的人明白了,这是要银子啊。
没过几日,他兜里便被揣的鼓鼓囊囊的。人家这次换了个说法,说是沈大人是为圣上分忧,我等帮不上什么忙。便送些银子过来,让大人拿着买些吃食补一补身子。
沈括当时感动的泪眼婆娑。
只是打开那荷包一看,差点亮瞎自己的眼睛。他约莫合计了一下,要是这些银子都用来买老母鸡炖汤,他炖到棺材里也喝不完。
所以,他一面感念他们的恩情,一面以圣上不喜欢铺张浪费为由,干干脆脆的又给退回去了。
如此,那些人又悟了,丫就是个油盐不进的东西啊,那还客气什么?
暗杀吧?
现在风头正是紧的时候。
投毒吧?
又怕出了什么纰漏。
最后商量出来的结果就是,恐…吓。
在撒了不计其数的狗血,丢了数只死老鼠之后,他们派了一个代表去对他说。
“沈大人最近日子不太好过吧?为圣上奔波劳碌,可要注意着些身子骨。毕竟年纪大了,要是哪天走在路上断了气,也是未可知的。”
“家里妻儿都还年轻,我记得您还有个闺女尚未出嫁呢吧?可记得要让她少出门,现在这世道,可是乱的很。”
沈括这下明白了,合着门口无缘无故被泼的那几盆狗血不是担心他撞邪,给他驱晦气的。衡衡救活的那几只小东西,也不是被猫追的遍体鳞伤,而是有人故意为之。
他吓得一惊,没想到做个监考还要承受这么大的心理负担。他不担心他们对他的妻儿下手,而是担心他的妻儿们恼了,对他们下手。
谋害朝廷命官那可是大罪,他还不想自家祖宗的坟头被抹上这样的印记。
这事,必须尽早解决。
一日下朝之后,好不容易又见到了来上朝的千岁爷。他紧赶慢赶的追上去,将这些日子的遭遇一五一十的讲给他听。
苏月锦斜靠在龙纹石阶上点了点头,却是问了句不着调的话。
“我听说,你经常给人送礼?”
沈括不明就里,老老实实的道:“臣私下里确实会送些东西,多是同僚之间的照抚,没有旁的意思。”
苏小千岁歪头。
“那我不算你的同僚吗?”
沈括一时怔在当场,云里雾里的点头。
“自,自然算是的。”只不过比之一般的同僚,这位的身份更显赫些。
“那你为何从没给我送过礼?”
他面上依旧淡淡的,没什么责备的意思,只是很认真的看着他。
可怜沈大人一大把年纪,头一回遇上主动要求送礼的,结结巴巴的说。
“殿下的礼,实在不是臣下不送,而是,不知道送些什么。”
送礼这东西,本来就是要投其所好。端亲王贵为皇子,随便买些瓷器花瓶,能送的出手吗?
沈括不是不想送,实在是,没钱送。
苏月锦闻言,皱着眉头想了一会。
“我喜欢兔子,越肥越好。”
其实他真的没那么难“打发”。
“兔,兔子?”
沈括睁大了眼睛。
“恩,会动的,红眼睛的东西,明日你让阿衡送几只过来。”
似乎怕他没能领悟这其中的真谛,千岁爷又慢慢悠悠的加了这一句。
沈括看着那道飘然离去的身影,表示很有压力。
沈府后宅。
沈大小姐嚼着个鸡腿从房里出来的时候,她爹正蹲在院子里给一堆活蹦乱跳的兔子戴小花。
淡粉色的木芙蓉被一根根红线穿着,绑在肥肥的兔耳朵上。带着它独有的清淡香味,蔓延在整个院中。
她挪着步子朝前凑了凑,奇怪的道。
“您这是打算带兔子相亲去?”打扮的这么漂亮做什么?
沈括忙的焦头烂额,头也不抬的道:“送礼。”
送礼?
沈衡随手提起一只:“您平日里不是都送字画的吗?哪位大人会稀罕这类东西,这路数也太偏了吧?”
“上头人的心思,我们哪里知道,你快些将那个拿过来,等下那花又要掉了。”
虽说人家要的简单,但总得妆点一下不是?
“上头的人?”沈衡蹙眉,心里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那话音刚落,便听见他爹十分郑重的说。
“是端王爷要的。而且他指名让你送过去,等下我将这些兔子都用绳子绑在一起,你去跑一趟。”
苏月锦十六岁被封王,十七岁的时候便搬出皇宫单住了。
那一座庄严大气的端亲王府是庆元二十四年北靖帝着宫里的御用工匠历时三年时间,精心建造的。说是一座奢华行宫,也无甚不可。
王府所处的位置也是上京最繁华的地段,为的便是让苏月锦上下朝方便,也是朝臣们下朝之后的必经之所。
沈衡手拿红绳,赶着一堆肥兔子招摇过街之时,好死不死便赶上这个时候。
一众身穿朝服的体面官员在看到这样“盛大”的场景之后,无不露出诧异的神色。
“这是,沈大人家的千金吧,怎么会在这里,这是要去哪啊?”
几个同她爹交好的官员走上前来关切。
沈衡尽量让脸上的笑容自然一些,扯着嘴角道。
“家父,让小女来给端王爷送几只兔子。”
一句话,引来无数惊愕。
“给王爷送兔子?”这礼送的也太随意了点吧?
“正,正是。”
沈衡不自在的搓了搓衣角。
“几位大人要是没什么事,小女便先送过去了,总不好让千岁等的太久了。”
要是可以,她也不想这么青天白日的赶着一堆兔子上街。实在是她爹说了,王爷不让用车拉,说是担心兔子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