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衡为此难过了好久,难得有机会做次好人,天竟然都看不惯她。
顾允之,会是那个帮她的小哥吗?
她这样想着,自己都觉得这想法太过恶俗。
先不说他贵为护国公之子,就算查案也不可能委居在一户贪官的私宅做一名小小仆从。
单说当时的情势匆忙,对方根本不知她的身份,又如何会知道知晓她的小字。
难道是她也曾经顺手填过顾允之家的狗洞?
她摇头,习惯性的朝墙根走了两步,又立时刹住。
墙根?行宫!!
“沈大人,奴才就送您到这了,王爷就在里面,顺着小径朝竹林里面走就瞧见了。”
耳朵骤然响起的声音提醒她,说话的是位货真价实的洒家。
看着那位公公妖娆离去的小碎步,沈衡僵硬了,后知后觉的发现被她爹摆了一道。
懊恼的揉着太阳穴,果断就要往地上躺去。
却听到沈括目不斜视的说:“衡衡,做人不能太不讲义气,等下你就是真晕了,爹也会将你拖进去的。”
她感动的一塌糊涂,只觉一生能得此亲爹,夫复无求!!
林子离主殿很近,入眼便是一片碧玉般的葱翠。
顺着玉石铺成的小径而上,很快便看到几名矗立在侧的仆从。
镂空雕瑞脑兽的巨大香炉里熏着香,缓缓腾起的青烟缭绕在绿荫之间,丝丝缕缕,极有意境。
沈衡闻了闻,不是皇家常用的龙涎香,也不是礼佛的檀香,而是一种似兰似麝的竹木香气,不是很浓烈,却沁人心脾。
花梨嵌螺钿理石的桌案闲置在那里,还放着一盏未动的香茗。
一旁的近侍伸手指了一个方向,那是竹林的最深处,虽说林层茂密,仍旧一眼便能注意到那个席地而坐的清瘦身影。
他穿了一件月白镶银丝滚边的锦袍,袍袖的下摆很宽,就那样随意的垂在地上。
如画的眉眼微垂,专注的看着手中的物事。
诚如顾小侯爷所言,千岁爷确实很忙。
因为他正在很认真的,剥着一颗竹笋。
听到有人过来也并未停下手中的动作,只是颇为漫不经心的抬头看了一眼。
那一双眸子很澄澈,没有皇室子弟的傲慢张扬,干净的,不食人间烟火的空灵。
沈衡下意识的将头低下去,整个人如遭雷击。
因为这个好看的很不靠谱的端王爷,正是昨夜那个让她吹了一夜冷风的“轮椅”大人!!
脚下略微后退了一步,想让她爹将自己遮住一点。沈括却已经啪嗒一声跪在地上,开始了声泪俱下的哭嚎。
“王爷,臣有罪啊。”
沈衡听着膝盖骨撞击在地面上的声响,十分坚定的认为她爹的眼泪多半是疼出来的。
端小亲王“百忙之中”睨了他一眼,大抵觉得都哭成这样了,不关心一下实在说不过去。
便关切的问了一句:“你杀人了?”
“下官不敢”沈括吓得一哆嗦。
“贪污了?”
“下,下官更不敢了。”
“那便起来说话吧。”
沈括这回是真哭了“王爷仁慈,但罪臣实在无颜面对您。就在仪仗到达禹城的当日,竟然将圣祖遗物祭山石弄丢了。此物乃是百年相传的祥瑞之物,臣自深知罪孽深重,特来向千岁请罪,听后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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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印堂发黑
苏月锦将手拄在腿上看他,面上没有什么表情,但就是这样淡然的一扫,就让人感觉一阵威压。
他面相长得有些清冷,不说话的时候就显得极其寡淡。沈括摸不准他的想法,吓的又是一哆嗦。
而实际上这位高深莫测的千岁爷只是在思索着,祭山石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良久之后,他“哦”了一声“原来是那块长了毛的石头。”
沈括差点一口鲜血喷涌而出,小小声的提点“千岁,那是灵石本身的颜色,不是,长毛。”
“嗯。”他从善如流的点头“你弄丢了一块绿色的石头。”
然后便不说话了。
沈括在朝为官少说也有三十载,虽说没有什么作为,但自问察言观色的本事一直是不错的。今天却彻底没了主意,也不知这话该如何接,只得求救似的看向跪在旁边的沈衡。
他这闺女,虽说偶尔迟钝了点,但也是个能言善道的。
但今日不知怎么,老老实实跪在地上装起了哑巴。
沈括觉得满伤心,几次三番用小动作催促,愣是没有半点回应。
最后他急了,抱着一种闺女不仁,亲爹不义的精神说了句。
“衡衡,你不是有话要对王爷说吗?那便说吧,千岁仁厚,不会怪罪的。”
都说虎毒不食子,沈衡抽搐着嘴角琢磨,她爹这“子”食的,着实太痛快了些。
虽说自家的“亲情一直很凉薄”,但是不是有点太薄了?
看着那位端小亲王“抽空”扫过来的视线,她整个头皮都麻木了。
慌乱之下,没头没脑就接了句“王爷这笋挑的不好,竹根颜色太深,炒起来不爽口。”
她说话的时候,刻意压低了音色,听上去有些软糯,挺矫情的样子,嗲的亲爹都颤抖了。
端小千岁却并不在意,面色如常的说。
“那你去挑一根,清炒,少放油。”
一句话,说的沈括和沈衡都愣住了。
她本就是胡乱说的,料想就算惹了他不满,充其量就是帮忙挑个笋,谁承想这位爷还要吃熟的。
沈括蹭蹭挪了两步,急切道“王爷,万万使不得啊。小女沈衡自幼呆傻,烹饪一事更是极不通透,哪里敢污了千岁之口。”
知女莫若父,沈衡的厨艺,根本上不得台面。
苏月锦却没有看他,只是歪头问沈衡。
“你做的饭很难吃吗?”
沈大小姐点头如捣蒜。
他颔首,十分体谅的样子:“去试试。”
沈衡是被两名近侍请到小厨房的,一名帮忙洗菜,一名负责切片,尽享御厨待遇。
经过一番调整,她的心态已经摆的很端正了。
就见她手持大勺站在灶台前,淡定自若的倒油,大义凌然的翻炒,破罐破摔的加料,最后万念俱灰的出锅。
成功将一盘鲜嫩脆笋炒出了老态龙钟的味道。
装盘之后,静候在旁的丫鬟脸都绿了,好心的暗示需不需要再炒一盘。
她大气的挥手,言简意赅的回了三个字“不必了。”
再炒一盘的结果,没准还不如这一盘呢。
端着那盘糊掉三分之一的“清炒脆笋”回去时,整个林间都散发出一种糊香糊香的奇怪滋味。
那样张扬而强大的“气”场,连瑞脑兽里的熏香都望尘莫及。
皇子的膳食十分讲究,食用之前都要经过内官试毒。
手持银筷的公公抿着嘴角,牙关紧咬的咯吱声震撼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沈衡眼看着他咀嚼咽下,觉得还是满欣慰的,至少她做的饭还是能吃的。
但是她很快就明白过来,吃,和能吃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概念。
因为,那位公公吐了。
冲到一处青竹旁边,死死扼住自己的喉咙,面目扭曲的好像下一秒就要驾鹤西去。
她怔住,眼见着他在众人的搀扶之下,瘫软在地,口里却不忘尽职尽责的解释“奴才无状,但,并非中毒。而是,太难吃了。。。这菜,您万万吃不得啊。”
一旁的沈括也哭的“印堂发黑”,一面哀叹出门不利,未看黄历,一面说道:“罪臣教女无方,竟然做出这等菜式,万望王爷恕罪啊。”
沈衡不得不承认,那画面太过凄凉,饶是她这种没什么心肝的人都有点不敢看。
端王爷依旧坐的四平八稳,专注的用筷子戳了戳那盘黑乎乎的东西对沈括说:
“无妨,我只是想看看到底能做的多难吃。”
一旁的公公抽搐的更严重了。
到底是自己人,苏月锦看着他那副“穿肠过肚”的样子也有些不忍。
终是体恤了一句:“桂圆,别演了,你欢喜那块八宝玉佩赏了你便是。”
果然,那前一秒还在挣扎的胖公公很快站起身,利落的跪在地上欢喜道“奴才谢王爷的赏。不过,也不全是演的,这位沈姑娘的厨艺,确实。。。”
他没说出那个形容词,而是冲回青竹旁又吐了一番。
沈衡抚着发疼的心口,只想问一句:这位公公,你考虑过那颗竹子的感受吗?
领教了端王手下的人才济济,竹林中再次恢复了平静。
沈括瞧着那气氛,估计是要发落自己了,就想求个恩典,让自家闺女送套换洗的衣服进来。
刚将嘴巴张开半边,就听见千岁爷慢条斯理的说。
“祭山石我帮你找,欠我的人情,用沈衡还。”
沈括做梦也没料到今日这趟会是这样的结果,一张嘴就这么半张不张的僵在了原地。
比他更震惊的,莫过于沈衡。
从见到这位千岁爷开始,她就一直处在惴惴不安之中,就是担心他认出自己。
不光是因为夜探行宫,更多的是,文臣女眷断不可能习武,她这一身武艺,无疑会遭来大祸。
可是看那架势,又不像。
他甚至都不曾正眼打量过她,亦没有试探过什么。
那他到底想做什么?
相比之下,沈括的想法就比她单纯的多,因为他直接“隐晦”的问了一句:“王爷说的这个‘用’,指的是外室,还是,内室?”
“内室?”苏月锦睁着一双水润清眸看了沈衡一眼,而后果断摇头“不用。”
这让她想到在话本子上看到的一段话。
如果一男一女共处一室,不论是否发生了##;都是件令女子觉得羞耻的事情。前者是羞,后者是耻。
她现在就是这样的感觉。
“多谢王爷恩典。”她老子满脸喜悦的谢恩。
苏月锦点头,缓缓起身,道了句“我饿了,不留你们吃饭。”便径直走掉了。
沈衡看着那道背影深思,难怪她从未想过昨夜的人会是端王,因为他从头至尾的自称都是“我”而并非“本王”。
清风下的竹林依旧有些燥热,她站在其中看着那一片竹海绿荫,想到的却是另一件大事。
“爹。”她正色看着喜笑颜开的沈大人,极其郑重的说:“把上次租棺材的银子还给我。”
禹城戒严了,皇家御林军封锁了整座城池,不甚繁荣的偏僻小镇一时之间变得人人自危。
县令张青贤吓得朝服都来不及穿,四处托人询问是出了什么大事。
行宫之中却半点消息也没传出来,只说千岁下了口令,封锁城门,不准外出。
然而整整三天,街道上也不曾见到官兵抓人,张榜贴告,气氛紧张的让人摸不着头脑。
沈括坐在屋中也有点躁动不安,他一直都以为祭山石是在驿馆院中丢失的。上次在竹林,也详细的描述了丢失的过程,就算要查,也该是从驿馆内部入手,实在想不通端王何以这般大张旗鼓惊动全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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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现实中的牛鬼蛇神
坐在另一间的沈衡也没闲着,一边磕着瓜子一边磨着刀。
三天了,她连行宫外围的半块砖头都没摸着一块。凌坤殿好像一夜之间撑起了半片围墙,变得异常举步维艰。
难道他察觉了什么?沈衡从不认为那位看着挺不着调的王爷是位善类,她夜探行宫在前,她爹认罪在后,两件事情穿插起来自然让人生疑。
或许他并不知道那天的黑衣人是她,但那一麻袋石头足以让他肯定一些东西。
可是,封锁城池的用意又是什么?虚张声势?彰显皇权?
脑海里突然浮现出那日他坐在轮椅上,清冷随性的样子。
沈衡就是觉得,他不会做这种无意义的事。因为一个连路都懒得走的人,又怎么会走“弯路”呢。
“小姐,如果奴婢犯了错处,您会将奴婢赶走吗?”
眼前突然出现一张硕大胖脸,让沈衡磨刀的手险些掉落在地。
毕竟刚联想到一幅天人之姿,就被拉回现实见一些牛鬼蛇神,怎么说都不是件容易接受的事情。
揉着有些发疼的额角,她问“你又做了什么?”类似的苦肉计几乎每隔一段时间就会上演,实在没什么好新鲜的。
道道垂着脑袋,小小声的说:“您先说,会不会将奴婢赶走。”
沈衡看着她可怜巴巴的样子叹了口气“道道,你从八岁开始就能吃掉三个人的口粮,拿两人份的工钱,做半个人就能完成的事情。我就是真想赶走你,也得有宅子敢用你啊。说吧,这次是打碎了茶盏还是弄丢了字画。”
她摇头“没有,奴婢,只是去嚼了一些舌头。”
嚼舌?沈衡低下头继续磨刀“你平时嚼的舌头还少吗?别闹了,一边玩儿去好吗?我这还有正经事呢。”
道道却并没有走开,反而向前挪动了几步,怯懦的说:“这次的舌头,嚼的有点长。因为。。。我把您拿祭山石去填狗洞的事情,告诉给老爷了。”
她真的不是有意说出来的,实在是刚才聊天的时候,没忍住。
九环刀啪嗒一声掉落在地,沈大小姐怔愣的看着眼前的“忠仆”;一字一顿的问:“我爹,现在怎么样了?”
回答她的,是院子中突兀的一声嘶吼。
“快来人呐,老爷上吊啦!!”
沈衡赶到正厅的时,沈括已经拿着根麻绳在脖子上比划了。
看见她之后,他的神情变的异常激动,含泪高喊着:“这回真的不死不行了,替我照顾好你娘。”
话毕,跳着脚就往房梁上拴绳子,奈何身高有限,试了好几次都没能成功。
沈衡对着正在搬桌椅的仆从们比了个赞赏的手势,然后盘腿坐在地上,专心看自己爹折腾。
她太清楚他的脾气秉性了,遇到什么事情都喜欢闹的众人皆知的。说白了,就是有点小矫情。
可是她没料到的是,今天沈括,矫情的十分厉害。
在发现上吊无果之后,直接对着一堵墙就冲过去了。
沈衡吓得不轻,赶忙一个箭步冲上去死死抱住亲爹,嘴里急切道。
“您来真的呀,多大点事也值得这样,我晚上再去行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