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缓的步进大帐,已闻到冲天的酒气。岁岁掩了掩鼻子,轻叹一声,将大帐外间的酒壶收拾干净,又将案几上的折子重新整理放好,这才揭起里间的帘子,只见龙睿就那么衣不解带的倒在临时搭建的床榻上。
再次轻叹一声,轻手轻脚的走近龙睿的身边,替龙睿脱掉马靴,又拉过被子替龙睿轻轻盖上,静静的坐在一旁,盯着龙睿熟睡的容颜。
这容颜,再也熟悉不过。也许在分开的几年她遗忘过,可随着相逢、相处、相知,又是如此的熟悉,似乎从来没有离开过般。
她知道龙睿的酒量,知道龙睿向来不醉,除非是他想醉,那就会醉去。一如当初在合州,他会为了摇姬的舞一如逝去的母亲的舞就会‘酒不醉人人自醉’般的醉着倒去。
如今这番醉?又是如何?真的是因她而起?想到这里,她悚然心惊,莫非他对她的感情已不再似原来小书僮的感情?真的是小七或者其余的宫人们传言的‘好一口’的感情?
她喜欢他无可厚非。因为她是女,他是男。
可是,如果他真的有‘好一口’的喜好,他是男,‘她’是不男不女啊!
想着这段时间龙睿对她的‘特殊’关照,想着龙睿要她打点他一切的生活起居,想着龙睿看着她似要吃人的眼神……
“可是人言可畏……知不知道,现在皇宫中在传些什么……说阿睿这段时日少有去丽人阁,是因为有了你这个新宠。”
“你和殿下……宫中传闻殿下有‘好一口’的毛病,你……你和他?”
“殿下自从送赵妃的灵枢出了京城,有时整夜不眠的想着心事。有时长吁短叹。后来,殿下就命令冷统领去接你了……起初我们以为是为了赵妃娘娘,后来你来了,殿下就再也没有长吁短叹了,而且总是笑意盈盈的……”
“……”
雪无痕的话和小七的话交替出现在她的脑海中,她猛地站了起来,盯着仍旧在熟睡的人,岁岁咬得唇近失血,龙睿难道真的喜欢她?
若真如此,她不能做千古的罪人。她不能以不男不女的身份界入龙睿的生活,那会影响他以后的千秋功业。她更不能以女子的身份界入他和楼惜君的生活,那样会令深爱着龙睿的楼惜君……她见识过楼惜君管理丽人阁的手段,也见识过楼惜君处理丽人阁佳丽时眼皮都不眨一下的冷静。
离开他!
离开他,可以将这一段还没有开始的‘罪恶之恋’扼杀与摇蓝。离开他,可以不再左右他杀戮的想法。离开他……痛苦的就是她一个。就算公子爷真喜欢不男不女的她,因了她的离开,他开始也许会痛苦。可楼惜君终是他的帝后星,一段时日后,他的感情一定会回归到楼惜君的身上。因为,他曾说过,即使楼氏兄妹对他不利,他将任由他们将他的命拿走。报恩的感情迟早会转成男女的恋情吧?
在政途的道路上,楼惜君是龙睿最好的帮手。而她,只会阻碍着龙睿的每一个决定。偏偏的,龙睿的政途稳定是他能够安全的活下去的唯一筹码,而她明知这个筹码的重要性,却就是不给他,也……不能给他。
目前她肯定走不掉,只能等回京的时候,在天牧或者雪无痕的帮助下,龙睿也许会放她出宫,要不然,一如在浅水湾的大山脉中,龙睿会将她抓捕回来。她走不掉的,除非龙睿心甘情愿的放她走。
既然现在走不掉,那就离他远些吧,不能再任由着他滋生那‘罪恶的爱恋’。
想到这里,岁岁将手捏成拳头,最后看了龙睿一眼,大踏步步出里间,她决定,从此后,不再任由着龙睿任性的躺在她的身边。
送葬的队伍本就不应该有过多的言笑,只是随着小公子的到来高兴了一天的主子在随后的几天居然又是扳着一副脸,似冬天的北风,引得所有送葬的人都有种明哲保身的感触。
小公子和太子爷又扛上了。
不同乘一辆马车。如今小公子总是骑马陪在小七队长的身边。享受和太子爷同一辆马车待遇的是冷战、冷袖兄妹。
不在同一个大帐休息。如今小公子总是在小七队长的大帐中休息。太子爷的一应生活起居都由冷战、冷袖兄妹负责。
沉闷的日子过了十数天,临近草原,再走二、三天,就可以到达玉门关了。听着龙睿咳嗽连连,冷战、冷袖兄妹只有摇头叹气的份。看着大哥的眼光,冷袖跳下马车,疾步来到送灵队伍的最前端,一把拉住小七的马绳,“主子吩咐,今天在这里安营扎寨。”
看着秋意萧条,遍野染黄的草原,岁岁心中轻叹一口气,跳下了马。一如以往的帮着小七安排着安营扎寨的事。只有做着事的时候,她才能够不去关注那个在马车中咳嗽了数天的人的情形。
关内还是中秋,关外却进了冬天。明显的,这个草原比关内冷了许多,再加上空旷,晚上可以不时的听到呼啸的风从草原上略过。
因为这水冷得太快。而她不能让人进来添加热水。泡的时间不长的人不得不从浴桶中站了起来,一如既往的换上干净的绑胸将胸绑好,换上小七早就为她准备好的干净衣衫,随手拿了一块毛巾,擦着微湿的头发,看着镜子发呆。
“来,本殿替你擦干。外面风大,免得吹病了,偏头疼。”
“岁岁,把头发留长些吧。”
“岁岁,本公子允你,如果你留长发的话,此番回京,本公子擢升你为从一品大内总管之职。”
“……”
看着镜中短发的容颜,擦着湿发的手不自觉的停了下来,如果她留了长发,会是什么模样?想像着龙睿替长发的她擦试头发的情形……她的嘴角不觉勾起一抹笑。
“小七队长,我有事求见小公子。”
替岁岁守着大帐的小七‘呃’了一声,有些为难的看了看里面,“岁岁在……在……”
听出冷袖的声音,岁岁急忙回神,将手中的毛巾随手丢到桌上,“进来罢。”
冷袖缓步走了进来,看了看四周,揖手说道:“小公子,属下有一事相问。”
“不敢当,冷统领只管吩咐。”
“小公子可还记得属下曾说过,希望小公子对殿下好一些的话?”
岁岁点了点头。
“这几天,小公子为何故意疏远殿下?”
疏远就是为了他好啊?岁岁苦笑一声,“殿下也没说要诏见我啊。”
闻言,冷袖苦笑说道:“属下不知道小公子和殿下又在闹什么别扭。但是我们这些外人都看得出来,既然殿下曾经主动妥协过一次,那么这一次,就请小公子放下面子也妥协一次,如何?”
主动妥协?公子爷对她的这份‘罪恶之恋’难道连冷袖都看出来了?“冷统领说的是哪里的话?我不过一个奴才?哪有让殿下妥协的道理?不过是殿下错爱,你们认为我有些恃宠而娇罢了。我能有什么面子?只要殿下有命,就是赴汤蹈火,我也会再所不惜。否则,臣不听君命,岂不是千古罪人?”
“小公子……”知道自己说不过岁岁,冷袖苦笑连连,“你若再不搭理殿下,只怕真就成千古罪人了。”
什么意思?
“殿下如今重病缠身却是任性的不吃不喝,过不过得了眼下这一关都很难说。”
不吃不喝?他怎么能够这般作贱自己的身体?难怪一连数天都在咳嗽?
“这些天,殿下从来不吃正餐,只是饮酒。身子虚了许多。偏偏这关外的天气比关内冷了许多,这一冷一热之下,殿下就病了。病了该吃药吧。可殿下说我和大哥熬的药不是太苦就是太甜,不是太烫就是太冷,至今为止,一口都不曾喝过,唉……小公子,你就可怜可怜我们兄妹,殿下的生活起居本就是你负责的……”
即使是小七,也早看出什么不对劲来了。听了冷袖的话,小七亦是走了进来说道:“是啊,岁岁,如果殿下的病久治不愈,陛下一定会怪我们保护不力之罪。再说如果拖久了成了大病,你和我的心里只怕都会过不去。好歹你熟悉殿下的一应生活起居,就去看看,也不要殿下传诏了,啊。”
公子爷是在逼她么?感觉得到心隐隐的痛,“药呢?”
见岁岁终于妥协,冷袖急忙抬起手,“在大哥那里。因为天气太冷,我们总是在殿下的大帐内熬药,好及时的给殿下饮用,可是殿下……”太挑剔了啊。
一路行到龙睿的大帐处,果见冷战抓着药包伫立在大帐外,岁岁默默的接过冷战手中的药包,掀起龙睿大帐的帘子,缓步踱了进去。大帐内酒气熏天,岁岁不自觉的用手捂了捂鼻子。
只当是冷战、冷袖又来熬药,龙睿头也不抬的看着手中的书,“都说了,不必熬了。”
“病了总得喝药,哪有任着性子将身子拖垮的道理?”
听到熟悉的声音,龙睿抬起头,就见小书僮非常熟练的将煎药的罐子放到暖炉上,又将药包中的药倒入药罐中,加了三碗水,盖上药罐,然后坐在暖炉边盯着药罐出神,却是没有搭理他。
第一次他妥协的时候是给足了小书僮面子,好不容易小书僮妥协一次,居然如此冷着脸,龙睿有丝懊恼,“熬了也不喝。”
“你不喝,我喝。”
急忙放下手中的书,龙睿走到岁岁的身边,“你病了?”
方才进帐,龙睿低头看书,她倒不觉得,如今乍见龙睿消瘦了许多的容颜,岁岁心无缘由的又痛了痛。“熬好的药,总不能浪费了。”说着话,她稳定心神的用手扇了扇炉火。
“没病喝什么药,也不怕喝出病来?”
“熬好的药就那么扔掉了,太可惜。公子爷应该知道,我向来心疼银子。”
‘噗哧’一声,阴霾多天的心终于晴朗,龙睿拍了拍岁岁的头,“你就这么逼着我喝药?”
“那还得看公子爷喝不喝了?”
“喝,肯定喝。岁岁熬的药再苦也要喝。”
“这就好。”岁岁睨了龙睿一眼,看了眼帐外,拍了拍掌,“进来罢。”
霎时间,冷袖端着几个盖了盖子的汤碗走了进来,将汤碗放在案几上,鞠了个躬,“小公子还有什么吩咐?”
“将那些瓶瓶罐罐的都拿走,这里酒气熏天的,本岁都待不下去了。”
“是。”冷袖急忙收拾着案几上的空酒瓶和空酒罐出帐而去。
“喝药之前,最好不要空腹。”岁岁一边说着话,一边携了龙睿到案几边坐下,一一揭开汤碗,都是轻淡、易消化的食物,还冒着热气,“先吃些东西填饱肚子。”
看着一众食物,龙睿眉头直蹩,“没有味口。”
“现在不吃些,待会子喝药的时候会反胃,药会吐出来。”岁岁亲自替龙睿添着粥递到龙睿面前,“如果公子爷今天将这些食物吃下,我答应公子爷,等你彻底好的时候,做一道地道的烧烤给殿下解馋。”
这还差不多。总算有妥协的样子了。龙睿嘴角堆上笑,伸手接过岁岁递过来的粥,“就这样说定了。”
看着龙睿安心的吃着粥汤,岁岁起身至暖炉边,看着药罐中的动静,“可不能煎糊了。”
一边吃着粥汤,一边看着小书僮,龙睿似有所想,终是放下手中的汤碗,“岁岁!”
“嗯?”
“我想好了。”
“嗯?”
“从此之后,我再也不会问你的主人是谁的话。”
扇着炉火的手猛地停了下来,身子也颤抖了一下。
“可是,岁岁,你得答应我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
“不要离开我。”他看得懂,那天小书僮的眼中除了嘲弄外,还有一丝决绝。
离开?他感觉到了?岁岁的眼红了,有什么要流出来了。为了掩饰心痛,她用力的用手掌扇了扇炉火,暖炉中的碳粉飞了起来,迷住了她的眼,“唉呀。”
龙睿倏地起身,“怎么了?”
“碳灰迷了眼了。”岁岁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擦着眼睛,泪水止不住的流了下来。为什么他的一句话或者一副神情,总是能将她的决定击个粉碎,难道这就是爱,已入骨髓了?
“我看看。”不明就里,龙睿急忙来到岁岁身边,见岁岁眼睛上果然沾了许多黑粉,连忙用手帮着岁岁擦试着,又向外喊道:“来人。”
冷战、冷袖和小七急忙掀帘进来。
“快,弄些热水。岁岁眼中进碳灰了。”
一时间,大帐内忙碌起来,直到泪流尽,碳灰估计都洗了出来,岁岁这才笑着看着众人,“瞧瞧,不中用了,熬个药反倒要大家侍候了。”
瞧着岁岁红肿的眼睛,“这可如何是好?”龙睿心焦之极,看向小七,“你去通传一声,队伍在这里停二天,等岁岁的眼睛好了再上路。”
小七奉命出去了。岁岁指着暖炉上热气直冒的药罐,“冷统领,快,药熬好了,倒出来给公子爷喝了。”
龙睿有丝懊恼的摆了摆手,“不喝。就是这些药,害得你的眼睛差点废了。”
闻言,岁岁又起感动,知道泪水又要流出来,于是抬手揉了揉眼睛,“如果公子爷不喝,我喝。喝了后,再替公子爷熬,只怕那些碳灰又会伤着我的眼……”
不待岁岁将话说完,龙睿急忙将冷战手中的药一把抓了过来,一饮而尽。
休息一晚,掀开大帐,原来金黄的原野居然铺上了一层浅浅的雪,天空中,仍旧细雪纷飞。
下雪了?岁岁惊喜的伸手接着从天空稀稀落落飘下来的雪花,看了眼大帐内,也许是因为喝了药的原因,也许是因了吃了晚餐的原因,更也许是因了她在他身边的原因,龙睿一晚上睡得极熟,现在仍旧在熟睡。
想着晚上再次陪睡在龙睿身边的情景,岁岁无奈的摇了摇头,“终是离不开啊。”以后再该怎么办?难道一直就这样陪睡下去?昨晚上好歹是她有‘眼伤’在身,以后呢,健康的日子呢?
看向远处战马鼻孔中呼出的股股白气,看着停在远处的灵柩,岁岁的心猛地打了个寒蝉,那灵柩里面,躺着一个无辜枉死的女子。一个美好的生命还没有开始就宣告结束的女子?如果她露了真身,以龙睿的能力,一定会设法护得她的周全,不会让她戴上什么欺君之罪的罪名。可是,那样的话,她会成为龙睿众多佳丽中的一个吗?以后也会这般孤零零的躺在灵柩中?
不,那不是她想要的生活。
“世上有一种感情,任天荒地老、任海崩石裂、任日月倒转,那份感情却始终不变、亘古永存。”
浅水湾山脉中,龙睿的话在她的耳边悄然响起,这也是她想要的感情啊。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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