润鼓鼓,一双眼睛清澈墨黑,犹如照着镜中的迷娘自己。
迷娘这一愣,嘴巴不禁打起结来:“九,,,九,,”
“都叫你闭嘴了!!怎么这么不懂规矩?!”趁着迷娘失神,苏九郎毫不客气地纠起迷娘衣领,将她双足悬空,闲闲往后扔去。
松手刹那,他忽然凑近她耳边,密密低语道:“这救命之恩,日后记得报我。”
嗯?迷娘反应稍迟,转瞬整个人飞将出去,很快一屁股重摔倒地。
“王大,……!”陈伯等人目睹迷娘吃蹩,转瞬大急,醒悟到失口险些唤出迷娘官名,赶紧又改口大叫:“王小三!!”
“不妨事!!你们别过来!!”迷娘揉着跌痛的屁股,阻止陈伯等人因为护全自己而失去有利位置,继而吃力站起,继续朝厢房挪步。
浑不理会迷娘这些凡人之间惹出的动静,封姜的一双天将之眸,始终神色警惕地盯住苏九郎不放。
这个夹在一群乌合之众中间,自称是紫衣郎的年轻男子,虽然身上的所穿衣服并非画中所绘,天宫娘娘御赐紫衣,但此等落落大方的明艳姿态,封姜却是错认不了。
封姜凝神暗观片刻,看不出苏九郎丝毫破绽,旋即开口道:“紫衣郎天迷听命,我等奉娘娘谕旨,特来招你回宫,你若识相,乖乖束手就擒,免受皮肉之苦。”
苏九郎唇角弯弯,满面讥诮道:“天大地大,随我自由来去,我为何一定要随你入宫?又为何要束手就擒?”
果然,这装成紫衣郎混入天宫行凶杀害天宫的妖孽,如同赤霞宫的苏九郎公子所言,性子乖张,不知天高地厚,等闲不肯就犯,唯有以妖孽相关的张家人命相胁,方是上上策。
封姜注视着苏九郎轻挑的眉眼,想起苏九郎与她商定的计谋,狠狠咬了咬牙,示意部属们手下略施巧劲,弄得张家人质痛哭不堪,哭爹喊娘,这才慢慢开口道:“你若不服,这些人因你之故,全都活不过三更天。”
三百年,年轻狐族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所历经的三百年岁月,见惯人间地狱,也见惯天神屠妖,无论是哪里的修罗场,于苏九郎而言,此时的一番景象,不过是小事一桩,在他心里不起半点波澜。
可是,曾经招呼她吃饭,曾经与她笑谈的张鸹娘亲,张翎爹爹,这些生活在天贝郡的张家人,都是迷娘向张翎极力保证,要尽全力救出的人,他们遭受的痛苦一旦落入迷娘眼里,却是目眦尽裂,无法忍受。
迷娘大吼一声,发狂冲了过去:“住手!!赶快给我住手!!!!”
她只顾着发狠冲上前,却看不到在人质的周围,画着一圈隐隐闪光的诡异结印。
那是封姜事先设好的奇门盾甲鲜血结印,由雷瞬统领的天宫驱魔军队时常用这招,捉擒蛮荒的妖魔。
踏入此印,妖魔鬼怪即刻现形,浑身妖力尽付东流,不可逃脱。
眼看迷娘半只脚即将踏进那结印里头,苏九郎顾不得多想,故技重施,迅猛伸出一只手,又将她牢牢拉住,掐着她的脖子,向后头猛掷过去。
迷娘猝不及防,又中了相同的招术,只是这回不是四脚朝天,却是嘴啃了泥,摔趴在地上了。
扔开了迷娘,苏九郎转瞬纵声狂笑着,敏捷跳上屋顶,媚眼如丝,睨住封姜道:“天将说话可真奇怪!自古人妖不两立,这些人是死是活,与我何干?我还以为天将找我有什么好事呢!!早知是这样,我就不来了!!”
不来了!不来了!!不来了!!!!!
苏九郎笑声朗朗,伴着他最后故意拖长的尾调,穿云破空,绵绵不绝钻入封姜双耳,彻底搅乱她心神。
眼看他身形骤转,衣袂飘飘就要逃走,封姜好不容易在公主府死守三日,才等到妖孽现身,一时之间哪里肯依,当即疾声发令道:“给我追!!!”
封姜所带来的天将神兵,只为捉擒紫衣郎天迷而来,听得封姜一声令下,个个竖剑在手,火速放开了张家人,只管奋勇追敌去了。
事起突然,因有苏九郎主动引开封姜之举,迷娘平白捡了个大便宜。
她满怀惊愕之余,到底未忘自己大将军本职,赶紧吩咐众人收拾起家伙,一路小心翼翼领着张家人,又在厢房里放了几把火,趁着火势掩护,一行人瞒天过海,从后院逃出。
八公主后门向左,转八百步,有一处黄泥山坡,钻过这片山坡,便是靠近新博都城的苍茸海海面。
当年迷娘被白炼救出法场,顺利逃出生天,全赖这苍茸海保佑。
因为迷娘已经很熟悉这片海域,所以与陈伯订下的返程计划,是走水路,去螯城。
山坡脚下,海礁石畔,停着一艘负责接应的中型客船。
陈伯在前开路,迷娘押后,借着夜色浓黑,一路上虽有些磕磕绊绊,一行人不敢歇气地,匆匆行来,倒也还算平安。
迷娘护送着众人都坐上船去,想起苏九郎,心里莫名一阵乱跳,她迟疑片刻,用力推开缆绳,独自留在岸边,冲陈伯低声道:“陈校官,有劳你多费心了,我还有一事未办,你们几个先走一步,不必等我。”
迷娘说罢,也不等陈伯答不答应,转身施起轻功,飞快跑远了。
迷娘延原路返回,一面跑,一面仔细寻找苏九郎行踪。
夜色未明,迷娘回到八公主府,火势已经猛烈到不可收拾,官兵们也依旧乱成一团,像没头苍蝇到处乱窜。
只是那些原本隐藏于厢房里的天兵神将们,俨然彻底被苏九郎引开,不见踪影。
迷娘艰难回忆着苏九郎当时飞走的方向,先学他的样子跳上屋檐,鼻头不由自主地抽动,在充斥着木头与泥土腥味的火风里,似乎隐隐含夹一丝冰凉的牡丹香气。
迷娘心里一喜,赶紧寻着那似有似无的淡淡香气,极力向前狂奔。
跑啊跑啊,不知跑了多久,也不知跑了多远,等迷娘醒过神来,发现她追着这香气,居然跑进了灵音山中。
无沿观,灵音山,正是天放薄明时分,迷娘奔走于漫山苍翠之间,只觉眼前阴影重重,似乎永远走不到尽头。
脚,渐渐发软,唇,渐渐干裂,就在她失力倒地之际,忽听头顶传来一阵细细的,微弱笑声:“别以为你们可以抓住我,打伤了我又怎样,我不愿意让你们抓到,你们便休想抓到我……”
笑声息,怒叫起:“大胆妖孽!!休要太张狂!!大伙跟着我一起上,今天定要捉住这妖孽,好回天宫复命!!”
怒叫声中,迷娘闻到有风过耳,好像有什么东西,从头顶直直坠落下来。
是什么?迷娘极力睁眼,恍惚看到一个人影,仿佛展翅的鸟儿,向她跌撞扑落。
下意识地张开双臂,飞鸟样的人影就这样落进了她怀里,浑身凌乱的血气,扑鼻而来。
“迷娘?!我不是做梦罢?!”黑丝的衣袍染着血,俊秀的脸颊染着血,却遮不住怀中人,一双雾气迷离的美丽凤眸。
“九公子!!是你!!果然是你!!”迷娘看清对方模样,不禁大喜过望,越发将他紧搂。
怀中人似乎受不住她的蛮劲,微张的唇齿间,吐露出哑哑的呻吟,却也不挣动,反而轻轻伸出双手,扣住她玉颈,略显冰凉的鼻尖,亲昵十足地蹭着她绯红的热面,声音低低道:“迷娘,你到这里来干什么?”“我,,,,”迷娘刚要回答,她寻到灵音山,只为来找他,苏九郎尖耳忽然微微耸动,似乎听到什么动静,转瞬变了脸,捂住她嘴巴,压抵声量道:“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我们要赶快躲起来。”
第416章 无脸人(一)
封姜,身为天宫驱魔军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仙界副将武官,她所擅长的修真法术,除了她的七星风镰刀,另外一样,是追踪术。
曾经被封姜瞄上的妖魔鬼怪之流,在她不死不休的追踪术下,险少能够全身而退。
苏九郎自栩幻术一流,又有九尾灵力护体,原本以为他在八公主府助迷娘引开封姜,再伺机走掉,那是小菜一碟的事儿。
未料到,封姜竟不上当,无论他设下的雾云有多浓,或是中间变成什么模样,她都不予理会,只管凭着手中七星风镰刀的指引,甘当士卒在前,苦苦追杀苏九郎不放。
即便是苏九郎记得往事,也只查探到雷瞬属官封姜的七星风妗叮亲娲纳癖鳎坏┓⑵鹜矗沙倌д肚а床恢婪饨钠咝欠缌叮碛幸谎么Α�
苏九郎飘飘若飞的丝袍衣角,在奔跑途中,不小心被七星风镰刀的刀锋沾过,封姜家世代都是尚武神族,一直以效忠天宫为荣,那刀与封氏神族一脉,并肩作战漫长岁月,早已通灵,七星风镰刀记住了他衣上气息,刀尖始终指向他真身所在,故而封姜得以带领一干天兵属下,对苏九郎穷追不舍。
毕竟是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又是一群训练有素的驱魔神军,苏九郎虽因吃了旱跋所赐朱果,重新生出九尾妖力,未奈何在漉水别宫囚禁于悔过钵内之际,伤了元气未曾恢复,在与封姜纠斗过程中,腹背接连受创,被迫跑到了这灵音山中,想要借这山中险地,暂且隐身。
不料,封姜已然察觉苏九郎力有不支,越发一鼓作气,率众紧追至山顶,苏九郎遥望前路无援,顾盼左右失怙,唯有身后,只消退去半步便是万丈悬崖,如此纵身一跳,或许可以死里求生。
虽是抱了死里求生之意,当苏九郎真正狠下心来,闭上双眼往下跳的时候,思及迷娘那可恨又讨厌的傻瓜模样,胸中竟是不由自主,莫名生出万念俱灰的滋味。
心有不甘,心有委屈,临死之际,苏九郎有一桩心事,无论如何也想不通,他不明白,为何已经知晓她对他存心隐瞒,不与他以诚相待,他还会不要脸地贴上去,为她舍去宝贵性命。
就在他自怨自艾的时候,命盘居然峰回路转,他落下去的地方,既不是坚硬的石谷,也不是摄取亡魂的枉死城,竟是冤家路窄,跌进了迷娘怀里。
看清迷娘圆润饱满的一张苹果脸,苏九郎心里涌起的惊喜,比起迷娘来,只有多,不会少。
此时此刻,苏九郎恨不能天地间,万物皆消隐不见,唯有他与迷娘共处,听她叽叽喳喳地说话。
可是封姜并非那种好相与之辈,目睹他跳崖寻死,并不肯轻易放弃,仍是迅速追了上来。
他的耳朵听得到,天兵们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他的鼻子也闻得到,天兵们刀剑上残留着的,他自己的鲜血味道。
苏九郎说要躲,迷娘知道事情紧急,马上瞪大了眼睛,查看周围环境。
这灵音山里除了树啊,草啊什么的,就是石头与泥土,灌木丛也浅得可怜,,若照平常人做法,随意委身于石头背后,或是草叶深处,躲过平常人容易,要躲过这群捉妖经验丰富的天兵神将,恐怕大是不易。
她原本是仰面朝天躺在地上,双手搂着苏九郎,甚是吃力得紧,此时惊察四周无处可藏,心里发急,顿时使劲跳起,也不顾什么礼法之缚,将他软软的身子拦腰横抱,往山腰弯道里径直冲窜。
迷娘抱着苏九郎紧赶快跑了一阵,越抱越不对劲,直觉双手粘湿滚烫,怀中人呼吸微弱,俨然在他跌下来之前,已经遭受了重创,实在不宜如此奔波。
“九公子!!九公子!!你千万别睡!!”迷娘寻了棵松针密轻的松树,暂且停步,藏身于树底,慢慢放平苏九郎,任他靠在自己肩膀,继而左手死死捂住他流血腰间,右手轻轻拍打他的脸,试图唤回他虚浮神智。
“迷娘,,迷娘,我没事,,赶快走,,我,,我们不能留在这里,,”一双低低垂落的黄金凤眸,在迷娘不断的拍打与呼唤里,好不容易睁开水波晶莹的一线,却是藏不住的焦虑与不安,他勉力坐起,重重吸了口气,拼命握住她手腕,急切摇晃着,催促她道:“来了!!来了!!追兵来了,你难道听不到么?还不走!!!”
苏九郎话音未落,这山腰里的密林里猛然生起一股阴凉之气,天兵们的脚步,在那阴凉之气里,莫名减缓了几分。
很冷,很冷,那越来越浓郁的阴凉之气似乎是从看不见的地洞里钻出来一般,深寒刺骨,且不说迷娘手脚顿时冻到发乌,就连最爱雪天的苏九郎也似乎无法承受这股诡异阴凉,那十只常年露在衣服外面,不着鞋袜的玉润脚趾头,竟是止不住一阵阵瑟瑟发颤。
这时侯,封姜所带领的天兵人马,恰好追到迷娘藏身的松树前,不足三百步处。
她掌中紧握的七星风镰刀,与她同等身高,原本因为染过苏九郎的血,一路散发着锐利杀气,当这股不知从哪里出现的阴凉之气慢慢围绕上来,那风妗斗路鸨皇裁炊鞲哺橇斯饷ⅲ鋈槐涞明鋈皇�
非妖非魔,是仙又非仙,以她二百二十年的修为,敏锐感受到这股无影无形的阴凉之气,来历不凡又不明,封姜不禁面色一紧:“来者何人?!何故阻我擒妖?”
封姜刚刚问过话,站在她左侧的天兵脸色发白地,骤然双膝折倒,继而从这天兵背后位置,响起一道阴测测的苍凉声音:“我又没得罪你,干嘛说得这么难听?你应该不是那种故意找我茬的卑鄙小人,存心给我扣上个大帽子,回头好向我姐姐告刁状罢?”
伴着这苍凉的声音,封姜看到一只穿着青色皂靴的脚,踩在她的部属背部,顺着这只脚再往上望,她的瞳孔瞬忽收紧,竟是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
这只脚的主人,听声音是个男人,穿着一件层层叠叠的七彩百纳衣,头戴一顶八尺高的,白纸扎成的白帽子,长手长腿,胸平而肩宽,看样子确实是个男人,只是这身穿戴打扮,很是寒酸,也很是古怪。
最古怪的,不是他的打扮,而是他的长相。
封姜明明听到他说话,可是她看他的脸,脸上却什么也没有。
没有看到他说话会用到的嘴巴,也没有看到鼻子,还有眼睛,这人的脑袋看起来是圆的,一张脸却是平的。好像压薄的一张纸。
说起封姜的胆子,在驱魔军里头,绝对不算小,跟随雷瞬多年,什么奇丑无比,长相吓人的妖魔鬼怪,她没见识过,唯独这张平平如纸的脸,却叫她从每个毛孔里,透出莫名惧意。
这人没有眼睛,却似乎已经看清了封姜在他面前止不住哆嗦的可怜样子,他甩动着长长的百纳衣袖,语气不紧不慢道:“你甭怕,我一向很讲道理,不会学我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