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突如其来的剧疼,以及忽然相撞的冲击,令得张翎不由自主地身子急促后仰,那一双惯于拿刀使孤箭的稳健双臂,却不曾放开迷娘。
他只是皱着眉,镇静瞪视住蓦的出现于迷娘左侧,一道曲膝低伏的坚实人影,低低喝问道:“司徒?!你怎么来了?!”
张翎身子后仰的同时,这人也有些狼狈地扶住自己被张翎碰歪的铁帽,偏着脑袋向一边避开,很明显,两人当头这一撞,撞得不轻,双方都疼得要命。
听到张翎喝问,这人狠狠吞回眼角生起的泪花,凝视着半靠在张翎怀里的迷娘,不答反问道:“你先别管我,老实告诉我,迷娘这是怎么回事?!!”
这人身着一袭铁甲披挂的新博军袍,与张翎同样,盔帽两侧垂落着四颗连星红缨球,悬至肩膀位置,眸亮而肤蜜,鼻头圆圆,嘴唇厚实,平常不翘嘴也像翘着嘴,面貌带着三分骄纵之相,却也不少可喜之处,正是螯城现任城主司徒慕晴的亲生哥哥,司徒慕欢。
虽说这晚轮到张翎值守,换司徒慕欢与张鸹在营地休整。
张鸹严守军规,早早就睡了,只求养精蓄锐,第二日好有力气,率部守好城池。
但司徒慕欢不同,他从小是个爱玩乐的主儿,在天贝郡做那养尊处优的大公子之时,那是每天想着法子,斗鸡摸狗地寻乐玩儿。
现逢新博白帕两国开战,司徒慕欢自认不比往日,已经收敛了许多,不过,还是没有彻底改掉这坏毛病。
且说这夜,吃过饭,司徒慕欢闲来无事,叫上了几个心腹兄弟推起牌九,喝喝小酒,小打小闹一番。
他今儿手气背,连输了好几盘,心里头不痛快,索性打马出来,四处瞎逛悠。
真是出来得早,不如出来得巧,雷瞬自倚神功盖世,一箭射倒了烽火台,司徒慕欢正好跑到烽火台附近,那声响,堪称惊天动地,司徒慕欢原本就好奇心重,更何况听到的动静又委实非同小可,很快将他引来。
昔时,司徒慕欢在天贝郡学堂里欺负迷娘取乐的日子,绝对不算短,明里暗里,他性子上来,随兴所致,不知偷袭过迷娘多少回,害迷娘跌过多少跤。
迷娘险险坠地一幕,不过是惊鸿一瞥,司徒慕欢又隔得较远,他只是顺着张翎部队举起的火把光亮,一眼望去,却认出了不离十,那笨拙可笑向下摔跌的背影,不是迷娘,还会有谁?
能够一眼认出迷娘,不是看正面,光是看背影,全赖司徒慕欢平日里有事无事对迷娘使绊子,累积到的丰富经验。
她怎么摔,怎么倒,手会怎么动,脚会怎么抬,司徒慕欢那可是一清二楚。
所以,他看着迷娘飞到半空里,又从半空里直直摔落的样儿,一颗心骤然提到嗓子眼,竟是不假思索,大着嗓门唤出她名字。
旋即,又随着张翎之后,打马狂奔,一口气冲到迷娘身边。
跑得太急,跳下马更急,司徒慕欢一不小心就跟张翎头碰头地撞了个结实。
忍着头疼,刚刚与张翎说上话儿,冷不丁黑暗里刮起凌厉呼啸,似乎有什么东西,朝着迷娘胸口刺来。
司徒慕欢闻听风声来袭,下意识地挥拳来挡,在天贝郡,就数他拳法学得最好,这一拳头提起来,守护得当,正中目标。
但听得清越一声响,无数晶莹明亮,好似雪花样的碎片,在他拳头底下,激起一圈圈冰凉光华。
转瞬,光华辗转收去,唯留一地幽静又浓郁的奇特冷香,扑鼻且入心。
司徒慕欢心神微乱,侧身之间,恍惚见到一个罗裙飘飞的宫装丽人身影,步态神鬼莫测地近到前来。
司徒慕欢定睛一望,见这丽人面色苍白,瞳珠黑沉,五官生得十分清丽,却目无神情,面容僵硬,这大家闺秀打扮的美丽少女,可不就是他自家亲妹妹,天贝郡小郡主,司徒慕晴。
浑不理会司徒慕欢这一望,宫装少女衣袖一转,手中一晃,现出一把尖细金钗,一言不发便朝着司徒慕欢凶狠劈了过去。
司徒慕欢见状,不觉惊呆,他一边下意识地缩头闪过,一边叫道:“妹妹?!你这是干什么?”
张翎目睹司徒慕欢情形危急,赶紧单手提起刀来,以作护援
谁知司徒慕晴袭击司徒慕欢竟是虚晃一枪,趁着两人都只注意防备她金钗伤人,从翩然舞起的衣袖深处,亮出一朵栩栩如生的冰雕牡丹,面无丝毫表情地,转向迷娘悄然发出。
迷娘命悬一线之际,众人皆被司徒慕晴无故攻击兄长的举动惊到,却不曾见到这司徒慕晴醉翁之意不在酒,手底另有乾坤。
“住手!!!!”眼看那朵冰雕牡丹离了司徒慕晴袖子,即将飞进迷娘已经没有起伏的胸口,斜地里忽然卷起一股黑沙旋风,将司徒慕晴,还有那牡丹花儿,以及与她纠缠的张翎与司徒慕欢通通抛诸天际,刮飞迷娘左右。
沙子迷了眼,张翎身不由已被沙风卷起,吃痛之余,隐隐听到这声音,与方才呼叫迷娘之声,似有七分相似。
再睁眼,他屁股着地,沙风已息,曾经半抱于怀的迷娘赫然易主,她双眸紧闭,人事不醒地被一个不知从哪里现身的黑纱公子揽于胸口,那公子黑发拂腰,肌肤胜雪,虽仅是半边腮颊对着张翎,那容色已是一等一地绝艳。
对方毫无体统地坐在地上,竟也不失优雅,反添无数不羁风情。
对方坐在那里,略抬起下巴,一双黄金般耀眼动人的凤眸从随风扬起的黑绸发梢里,若隐若现,其神情含冰摄雪,似有勃然怒意,向着四周荡漾开去。
那刀子般凌厉又森寒的目光,此时此刻,张翎无比庆幸,不是对着他,而是对着那倒在黑纱公子面前的年轻女子,伏膝曲背趴在地上,尚且看不出是死是活的,他的未婚妻子,司徒慕晴:“我叫你帮我找娘子,可没叫你帮我杀她!!你口口声声说我是你主子,难道是骗我的么?”
第439章 再会螯城(六)
这从夜色中出现,来历不明的黑丝袍公子,其样貌其姿态,于十分雍容高贵中,隐隐透出三分莫名邪气,张翎瞧着有些眼生,司徒慕欢瞧着却很是眼熟。
到底他是天贝郡郡主司徒敏亲生的孩儿,论起地位与身份,在司徒敏心目中,都比张翎这不曾过门的未婚女婿,不知亲厚了多少层。
因着娘亲一番私心作祟,当年为贺连雅大寿,司徒慕欢勉为其难,跟着娘亲司徒敏,入宫相陪过女帝连雅一段时日。
在这段时日里,连雅女帝俨然专宠一人,出出进进都不离那人左右,害司徒敏望洋兴叹,失望不已,却令得司徒慕欢暗地里,因有这人挡在前头,遮风避雨,引开连雅注意,而狠狠松了口气。
这人,不是新博的人,来自别国乌其,据闻是乌其国丞相膝下幼子,不止丰姿俊美,还颇为擅长古怪情,,趣之道,说说笑笑间,总是哄得女帝凤颜大悦,此等风流人物,无论是诽是誉,真正令人过目难忘。
司徒慕欢不傻也不呆,记性也不差,自然记得对方的名和姓,这人,正是现在坐在他面前的黑丝袍公子,大名苏九郎,对外又时常被称作九公子。
只是有点不明白,理应远在乌其享福的九公子苏九郎,为什么会出现在兵荒马乱的新博螯城,又什么会,,会叫迷娘作娘子?
如果他没有听错的话,苏九郎一番古古怪怪的言语中,似乎提及到他在找娘子,而迷娘,,,迷娘好像,,好像就是他娘子。
心头万般疑虑,纷纷乱乱,如同一团团乌云笼罩过来,明明膝盖处,嘴角,还有小腿,都被方才狂猛掀起的那股黑沙旋风给伤到了,司徒慕欢趴卧于冰凉坚硬的泥地里,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他只是瞪着一双充满了惊问难解的眼睛,不断地,来来回回地,在怀抱着昏迷少女的黑丝公子,与他妹妹司徒慕晴之间,紧张打量着。
苏九郎语气冷冷地说完了话,司徒慕欢很快见到原本好像死了一般伏在他不远处的妹妹,慢慢抬起半边脸,同时伸出一只手,直直指向苏九郎抱到胸前的迷娘,一字一句平淡回话:“慕晴回禀九公子,慕晴所言,句句属实,九公子既是慕晴救命恩人,也是慕晴的主子,主子离开螯城之前,曾向慕晴颁下严令,叫慕晴无论何时何地见此妖孽,务必拼死斩恶除尽,只怪慕晴无能,让这妖孽逃走多次,没想到这妖孽今日居然会闯进螯城,慕晴不敢有违九公子之令,故而出手杀这妖孽。”
“是我?!!你是说,,这一切都是我的意思?是我叫你,暗算我娘子?”苏九郎闻言,脸色忽变得无比苍白,牙齿不禁冷冷咬紧。
“主子之令大过天,慕晴自当全力遵从。”望着苏九郎阴晴不定的面容,司徒慕晴微微垂下眼,转瞬又悄悄抬起,目光落到迷娘身上,司徒慕晴那略嫌空空洞洞的眼睛里,忽然露出一抹诡异凶光,继而,她手里紧跟着飞出一道锐利寒光:“慕晴即便是死,也必为主子铲除大患!!”
“放肆!“苏九郎根本未料及,到了这时候,司徒慕晴居然敢在他眼皮子底下对迷娘突然发难,而且仍有余力攻击迷娘,他顿时面如寒霜,想也不想,半只衣袖轻扬刹那,那寒光已被他稳稳捏在修,长指尖。
苏九郎的手臂略略举高,现出一朵冷香四溢的冰雕牡丹,他眯了眼细看,唇角弯勾出似笑非笑的魅惑神色,浑似天真至极地,睨向司徒慕晴:“这是什么?有你这样孝敬主子的么?”
“司徒慕晴谨奉九公子之命,务必杀此妖孽,斩草除根!”司徒慕晴不答,却倔强着撑起身子,面无表情地,继续朝着苏九郎所在冲了过去。
对方一而再地不顾生死,违逆他心意行事,苏九郎不禁勃然大怒,心中杀机顿起,指尖那朵光华流转的冰雕牡丹,转瞬被他握在掌间,化为一只呼啸破空的伤人利器,对准司徒慕晴喉间要害,原数奉还。
眼看司徒慕晴一缕微弱幽魂,就要葬送于那朵冰雪无情的牡丹花下,
司徒慕欢见状不妙,慌忙忍疼跳起脚来,赤手空拳奔了过去,昂起脖子叫道:“妹妹!!休要伤我妹妹!!”
司徒慕欢先前在毫无防备的情况,已经击碎过一朵冰雕牡丹,此时他目睹妹妹身陷险境,竭尽了全身力气,集中到自己的拳头里,只求能够挡住那牡丹攻势。
只是司徒慕欢这回虽是事先有了众多防备,仍是漏算了最重要的一层,他妹妹司徒慕晴,与苏九郎存在的功夫悬殊。
司徒慕欢一拳下去,那拳头与牡丹花仅是轻轻的相碰,那牡丹花竟飞起无数碎片,全部刺进他筋脉深处,瞬忽翻出肉来,露出森森白骨,整个手掌立刻鲜血淋漓,惨不忍睹。
“啊•;•;•;•;!!”司徒慕欢疼得凄厉大叫着,止不住伤重倒地。
饶是哥哥因救她,落进生不如死的惨状中,司徒慕情仍是不为所动,依旧向前提步,嘴里喃喃道:“请主子放心,慕晴这次一定不会失手,杀了她,一定会杀了她。”
“妹妹!!妹妹,,你你,,你给我醒醒,,你到底怎么了?!”司徒慕欢拼死抱住司徒慕晴的一只脚,噙起眼泪,阻止她上去送死:“你为什么非要杀迷娘?九公子为什么会是你的主子?你给我说清楚!!楚!!!你别乱来!!娘还指望着你传宗接代呢!!你千万别给我乱来!!”
充耳不闻司徒慕欢连哭带叫的狂乱喊声,司徒慕晴抬起双腿,拖起哥哥,如同僵尸,一步一步地,艰难移向苏九郎。
“司徒慕晴听令!”目睹司徒慕晴死人不像是死人,活人又不像是活人的呆滞模样,苏九郎脑中灵光闪过,心中忽然灵机一动,转而板起脸,沉声开口道。
“司徒慕晴在此。”听到苏九郎声音,司徒慕情乖乖停止了走路,慢慢趴在地上,端端正正地跪好:“不知主子有何吩咐?”
“司徒慕晴给我听仔细了,我现在改变主意了,这不是妖孽,是我娘子,我要她活下来,你速速去找大夫,,不惜一切代价,务必要治好她。”苏九郎在向司徒慕晴说着话,却始终微低着头,怔怔凝视着迷娘,一双如烟又如水的冷艳凤眸里,慢慢浮起一丝丝温柔,悲伤,又迷茫交织的奇异神色。
第440章 再会螯城(七BU)
只因铁牛判官率着一干牛头马面,闯出死生门,压倒了雷瞬,雷瞬又压倒了迷娘,冥锭锭的阴间投胎船,原本就是纸扎泥糊,禁不起那般狂烈冲击,竟将原本安稳睡在船舱之中的苏九郎,生生震飞出去。
苏九郎迷迷糊糊落下地来,转瞬被冷风刮醒,睁开眼,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故,居然置身于陌生人家的台阶前。
台阶前,立着一个眉眼陌生的宫装少女,面无表情地望他醒转,然后跪下来,对他三拜九叩,口称主人。
继而又在苏九郎惊愕追问下,向他告知,她是天贝郡的小郡主,也是新博驻螯城的守将头领司徒慕晴。
从司徒慕晴嘴里得知,他如今已在螯城之中,苏九郎不由安然放下一直悬起的半颗心。
因为他虽然醒来不见了迷娘,好歹事先已经知道迷娘要来的地方,就是螯城无疑。
想必是路上出了什么小差池,导致迷娘与他分开了,只要迷娘也到了螯城,他一定可以找到她。
一念至此,苏九郎顾不得多加休整,即刻顺势吩咐司徒慕晴,半夜率众出门,助他在螯城一路通行无忧,方便他寻找迷娘踪影。
烽火台边的动静,将他引来,
没料到,他刚刚在烽火台边,感觉到迷娘气息,两人不及相见,负责在前引路的司徒慕晴竟对迷娘暗藏杀机,以一朵冰雕牡丹,杀人于无形之间,直直掷入了迷娘背心要害。
目睹迷娘坠入马前,苏九郎想救而不能救,胸口莫名痛极,且郁积。
紧接着,他虽不甘心迷娘为张翎所抱,骤然发难,从对方手中,成功夺回迷娘,但怀里的少女呼吸已停,明显死多活少,如今又再听司徒慕晴向他申辩她所做所为,居然是听他命令,受他指使。
苏九郎恍惚想起槐花,想起封姜,想起雷瞬,这些一路遇到的人,曾经对他说过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隐隐与司徒慕晴所言彼此昭示。
他擅玩智计,也很懂权谋之道,忽然之间,却惊愕发现,他无法堪破这些人的言语,以及行事间,任何错漏,或是欺骗他的地方。
可是,如果叫他就此承认,所有的人都是对的,都没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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