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儿,今晚上不治了这下贱东西,我才会被活活气出病来。”张氏心意已决,“只要想到她差点勾上卫大人,我胸口就赌闷。”
几乎脱口而出,说根本子虚乌有,裘四张张嘴,却还是闭上了。依他看,母亲既然非要惩治墨紫,劝也是劝不听的,只能等更好的机会再说。
“来人,还不把这两个贱丫头给我拉开。”张氏怒喝。
没人敢忤逆这会儿的张氏,艾杏艾桃各带了小丫头上来拉开白荷和绿菊。
“给我打,狠狠得打。”白荷绿菊的苦苦哀求只让张氏更加恼火。
安婆子弯下腰,对墨紫说,“赶紧自己趴地吧。”她素来不讨厌墨紫,没想到太太要拿这丫头开刀,有些可怜墨紫。
墨紫仍端端坐着,捂脸的手已经放下,灯火之中,面色艳红,水眸荡漾明光,竟散发逼人的美丽。发散而不乱,衣沾尘却舞,仿佛天外谪下来的仙人。
裘四看着那样的墨紫,眸子越发幽暗起来。
执家法的两仆妇高举着杖,犹犹豫豫要落——
“且慢。”声不急不缓,音不高不低,裘三娘打破沉默。
这家,面上虽是张氏说了算,可裘三娘嫡长女的地位仍受到尊敬。仆妇们听了,棒子就停在半空,眼瞅住张氏,看她的意思。
“三娘,这家法棒是你祖母留给裘氏长媳的,专用来教训府中下人。你父亲一脉单传,你母亲早去,我虽为填房,可也是上得族谱的正室夫人。你身为晚辈,该懂规矩。”张氏请家法,就是为了不让裘三娘救人。
“女儿正是懂规矩,才请母亲住手。”相对墨紫的明艳,裘三娘的面容清冷,高高在上,不可亲近。
“这是什么规矩?”张氏瞧裘三娘的傲冷,心里没来由畏缩,更恨起来。
“母亲如今是后宅说一不二的人,当然有权力用家法。这点,三娘不能反对。不过,若三娘记得不错,祖母传给长媳的家法棒能教训的仆人要满足一个条件。”裘三娘成竹在胸。
“这我怎么会不知道?能打的,只能是卖断终生的下人。可我这后宅之中,凡是二等丫环以上,都是签了死契的,除非我撕了契放出——”张氏突然说不出来了。
墨紫低了头,唇抿起来,平平的,再渐渐微翘。
“母亲手上可有墨紫的卖身契?”裘三娘目中精光乍现,然后咄咄逼人,“若有,那可就奇了,明明是我从外头买回来的。”
张氏怎么可能会有这样一份卖身契?而且现在才想起来,别说墨紫的,白荷,绿菊,小衣的,一份都没有。因为,她从来把那四个丫头当成是府里的下人。既然是府里的,就是她能打能骂的。家法棒请出来,以为她们的小命捏在自己手心,裘三娘只能干看着。
张氏那样得意,却是忘形。要不是裘三娘提起来,她几乎忘了还有这个条件限制。早打骂惯了下人,只当自己是所有丫环仆妇婆子的主母。
“虽然卖身契在你手上,只要你还是裘家的人,我是你母亲,难道不能替你教训奴婢?”想要名正言顺,张氏用身份来压裘三娘。
“你是长辈,替我说说丫头们,我感激不尽。不过,怎么说我都是墨紫直接服侍的主子,让你打死了,怕是不妥吧?死契,是契上卖方的命属买方所有。万一亲人找去官府,告母亲一状,那就麻烦了。”裘三娘气势如虹,话锋如剑。
张氏已经完全处于败势,眼珠子光瞪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墨紫不懂规矩,母亲已打了她一个耳光。照理,若未经我许可,那也是不行的。可我明白,母亲是为我好。所以,算我默许了。不过,家法棒未免太过了。还请母亲息怒,我回去会好好教她。”裘三娘真是,踩在脚下,还要踏两踏。
墨紫瞧张氏快气昏过去了。
“墨紫,还愣着干什么?说你笨,你还真不开窍。太太不打你了,赶紧谢过。”裘三娘给墨紫使眼色。
“谢太太宽厚。”墨紫说完,由坐改为站。
“事情已了,母亲早些歇息吧,别为个小婢,作坏自己的身子。”裘三娘福福身,“女儿这就告退了。”
白荷绿菊傻傻站着,想这事情怎么结束了?
“白荷姐姐,还不给姑娘掌灯?”墨紫却跟个没事人一样,声音好像珠子落玉盘,清脆脆。
两人这才应着,忙不迭挑起琉璃灯盏。裘三娘由两人引着,身后跟着墨紫和小衣,往院门口走去。
堵着门看热闹的丫环仆妇们纷纷让开路。
待五人出了院子,就听里面一阵乱嚷。喊娘的,叫婆婆的,呼太太的,还有说请大夫的。
原来,张氏竟被气晕了过去。
应该是运动太少,心眼太坏,刺激受得不太多,导致呼吸不畅,缺氧窒息。墨紫虽然这么想着,却没有半点同情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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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欺我 辱我 我不忍 第21章 谁说规矩(一)
这日,白荷在东厢她们的屋子里,正为墨紫上药。
恰巧让经过窗外的裘三娘看见了,又开始置气,“哪是在打你的脸?分明是想打我的脸。我叫她一声母亲,她还真当自己是一家之主,好不可笑。如今我守在家里,全看父亲的面上。否则,她那么闹一出,我早还上一巴掌了。”
白荷手指轻如羽毛,边上着药,边说道,“姑娘,何必同太太计较?等嫁出去,姑娘就不是裘家人,再不用受那份闲气。咱们先忍忍,免得太太把姑娘随便许了不好的人家。”
陪在裘三娘身后的绿菊心直口快,“要我说,咱姑娘做得再好,太太也不会给选好人家。”
白荷总不愿把人想得太坏,“姑娘是裘府大小姐,太太就算不喜姑娘,也得顾及老爷的脸面吧。老爷还在呢。”
话虽这么说,但裘老爷如油灯将尽,身体已经撑到极限,甚至大夫都说就这个月里的事了。他纵情声色,掏空了本不算强健的身子骨,耳根子又软,以为张氏性情敦厚,又替他生养了两个儿子,待他百年后,母子会照顾三娘这些女儿及另三房姨娘,于是将裘家的铺子生意和地产都交给这母子三人手中。
父亲虽糊涂了,裘三娘却不曾怪过他一句。无论如何,对她,父亲还是相当慈爱的。单是带着她云游四海,又教她看帐打点生意,已非普通父亲能做到。如今,困在家中,却尚不是绝路,也多亏了父亲。
思及父亲的身体,裘三娘的面容有了一抹愁云。
墨紫心想这是父女情深,胸口却突然一阵尖锐的疼痛,目不能视,只觉红光一片,铺天盖地袭来。
“可是我手太重了?”白荷一惊,忙停下来。
墨紫眼前再度清晰,神情恍惚,嚅嚅说道,“没有。怎么?”
“一脸快掉眼泪的疼模样。”白荷将药瓶口塞上。
裘三娘看着墨紫,“你现在这模样,倒比让人甩了一巴掌还难看。那晚,我瞧你气定神闲,似乎知道棍子打不上来。”
“事关姑娘的颜面。而且我若怕了,有人岂不更得意?不过,姑娘将且慢二字说出来的时候,恰——恰——好啊。”正好到她以为要挨上两棍子,裘三娘才会说卖身契归属的事儿。
那一刻,她不怕么?
不,她怕。很怕。非常怕。
从现代回去的,就能胆大包天?别幼稚了。和古人同样的血肉之躯,身份还低贱,法制不健全,生命不保障,就算满脑子的创新点子和未来思想,若裘三娘冷眼旁观的话,她还只能活生生被打死。跟张氏求饶,说自己能帮她赚大钱,要多少银子有多少?人家定当她疯子胡言乱语。
因为怕了,事后傍着大树好乘凉的想法,略有改变。她得给自己准备好后路,而不是一昧依赖于裘三娘。
这位大小姐个性相当情绪化,高兴时好相处,不高兴时爆脾气。好比那晚,她用唇语说了卖身契三个字,就是给裘三娘出主意。裘三娘硬拖到最后一刻才说,不仅让她捏把汗,还把张氏气得七窍生烟,直接导致两人彻底撕破脸。
裘三娘出身好,不用怕。她只是个打工的,随时会成为斗争牺牲品。
“姑娘,的确够悬的。”绿菊一想,就惊魂不定,拍拍胸口,“我当时吓得不敢睁眼,以为墨紫死定了。”
“我就想瞧我那好母亲心情从山顶跌落谷底的样子。”裘三娘不觉得有什么,“果然,没让我失望。就算我晚说片刻,挨几棍子也死不了人。”
墨紫怎能不了解裘三娘?她比其他千金小姐体恤下人,但并不是善良,而是她不轻易相信别人。一手培养出来,能获得她重用的,又只有几个。因此,比较好说话,对白荷她们随和。她能在那晚出面救墨紫,不是菩萨心肠,因为张氏借题发挥,矛头对准的其实是她。如果墨紫让张氏处置了,她从此就被张氏压制,且在府里失了地位,有一荣俱荣的考量。
裘三娘这半年在府中,几乎不踏出大门半步,不是她乖乖听张氏的话,其实,在稳固自己作为大小姐的权力。
墨紫有三个制高点。裘三娘则借嫡长女的身份在各房走动。明里,张氏说了算。暗里,那些打算两边倒的墙头草正在增多。
当然,墨紫并不是说裘三娘坏。裘府里头风雨飘摇,一个没有亲娘保护,让后娘成天算计的小姐,就必须要自己坚韧。善良,心肠软,只会让自己活得凄惨而已。
就像墨紫一直慢腾腾帮自己打算,裘三娘所做的,也不过如此。
正因为这半斤八两,墨紫对裘三娘,算得上相知甚深。
白荷和绿菊,听到裘三娘的挨几棍子死不了人的说法,全然能接受。在她们心里,即使替裘三娘死,也是奴婢,尤其是忠心的奴婢应该做的。
斜靠在门槛上,瘦瘦高高,貌不惊人的小衣却低语一声,“我才不会让那棍子打下去呢。”
这话出自小衣的口,墨紫倒是没想到,毕竟小衣对裘三娘的忠心不亚于白荷绿菊。也许,就是同为丫环的情谊吧。
“姑娘,这几日天气好,你要不要替老爷去慈念庵里烧些香求支平安签?”默念职业道德三遍,墨紫用手轻擦了一下鼻尖。消肿的药膏不像她读过书里说的冰凉凉,却有股很重的药味,刺得鼻痒。
张氏的动作快,她的动作何尝慢?张氏叫她上前时,那可不是要打赏的语气。她醒来遇到裘三娘这样精明的主开始,从不敢小瞧古人。因而,往张氏跟前一站,心里有最坏的打算。张氏右手抬起的瞬间,她的左脸就顺掌风往右偏去,化掉张氏一半力气。见其目光凶狠,不是一个巴掌能了结的情况,干脆就往地上一跌。隔开的距离,张氏打不到也踢不到。好歹,她也是个当兵的,让手不提肩不能挑的贵妇人打疼,会对不起前世的老班长。
“慈念庵?”裘三娘立刻想起前两日墨紫跟她提过。
“若是能住上几日,就更好了。”墨紫再接再厉,力求“完美”。
“你又打什么主意?”裘三娘丹寇指尖敲着窗棱。
“能让姑娘一显孝心的主意。”墨紫一笑,眸子弯弯,如两泓月下明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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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欺我 辱我 我不忍 第22章 谁说规矩(二)
“我不去。”裘三娘在石椅上坐下来,懒洋洋,身若无骨,斜靠着石亭红柱。
“姑娘!”喊起来的,不是墨紫,却是白荷。
绿菊也急,“姑娘,这可是好机会。”
小衣站在红柱外,她轮值时,只负责裘三娘的安全,出主意或表达意见,很少。
若是墨紫还没解释过,裘三娘说不去,白荷同绿菊可能不会觉得什么。可她说出卫氏这月里会住在慈念庵,因怕人扰清静。连张氏都不清楚,更别说六娘七娘。这样一个消息让看门人田大套出来,独独告诉她们院里。
只要善加利用,就说不定能成好事,裘三娘却不愿意。
两人怎么不急?
“姑娘,咱有老爷特许的出府玉牌。我瞧墨紫说得好。多有孝女,入庵斋沐三日七日。姑娘从前也去慈念庵住过,再说还是为了老爷,太太更不会疑心了。”白荷以为裘三娘怕张氏不肯。
“管她疑不疑心。若真是为了爹爹平安,她拦着我,我也会去。”裘三娘哼一声,轻拨琴弦,“只是,打着幌子,跑到那种清静地方,却是要哄人开心,选我作儿媳妇,我脸皮可没那么厚。”
白荷咽回去话,自家姑娘的傲气,偏偏这节骨眼上出来了。
“墨紫,自从让我母亲打了脸,这两日你没出过院子,那田大如何传消息给你?”裘三娘倒对此好奇。
“请小衣替我走了一趟。”墨紫心中一直对卫氏与慈念庵姑子一部马车存有疑问,因而特别让田大留意。
“怎么,你想我去慈念庵住些时日,讨得卫氏欢心?才说你了解我,真让我要自打嘴巴。自古婚姻之事,父母作主。若母亲帮我选了门不像样的亲事,我可以据理力争。可背着父母跑去求人娶,我做不来。”裘三娘觉得丢人。
“姑娘,恕我直言。”墨紫说着白话古文,但毕竟想法放得开,“太太气晕过去,姑娘这两日可曾探视到过?”
“我去请过安,是她不肯见我。”裘三娘也不是那么不懂事。
“太太不肯见你,就是不肯原谅你。姑娘,如今太太这般对你,你若不为自己筹划,恐怕等到她将你随便许配给人时,你连据理力争的机会都不会有。”当那么多人的面,不给张氏台阶。以前至少还能你虚我伪装母女,如今只怕张氏借晕倒而要彻底撕破脸。
裘三娘拢住眉头。
“姑娘,太太已经拿走了裘家的一切,铺子田产都在她那房手中。老爷——我不说不好的话,但姑娘你心中透亮。太太多半不会相信姑娘一点私房不留,可困了姑娘半年,她大概认为这笔数目不大。那晚,不过因墨紫讲的故事让人夸了几句,她却动用家法,还要打白荷和绿菊。姑娘聪慧,刚还说那是借我们打你的脸。可姑娘想过没有,太太因何如此?”墨紫问道。
“你是说,对她,我已经没了利用价值?”裘三娘眼眸锐冷。
“我的意思是,姑娘本不是拘泥规矩的人,何必让人替自己作主,而且明明可以争取。”比起裘三娘的冷,墨紫眸中平静无波,“也并非让姑娘去讨好谄媚。那卫氏是个聪明的。咱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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