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真是再合理不过了。
曹敏之所以请了梅清和刘芝兰过来,多半儿也是如此考虑,虽说眼下秀女们还要候选,不过只有两个名额,众人皆知那冯嫒和太后沾亲,多半儿要占了一个去,剩下一个名额自是希望更小了,只管先相看着。
需知这被放出来的秀女可是抢手的紧,皆因初选入围已是不易,均是相貌仪态俱佳的,再经过这一年候选调教,礼仪规矩自是更上一层。是以许多人家都愿意结亲。
这一路走来,也遇到几位男男女女,各由小厮或丫鬟陪着,不外乎是曹敏的大表哥二表妹三堂弟四表嫂之类,各自介绍了寒暄半晌,待到了老太太院子,竟走了小半个时辰。
陶老太太的院子称做隐园,想是老人家已经不管家,只想清静之意。进了院子,绿意扑面而来,竟是满园花草,屋旁满是翠竹,正房的大门如今因往来人多,两层帘子均挂了起来,认真看去,一层竹帘,一层纱帘,再左右一看,果然窗子也都镶了纱窗,自是因为院中花草多,蚊虫也多的缘故。
陶老太太坐在主位,来贺寿的主子们进屋自是按辈份行礼,带来的贺礼自有丫鬟接了去安放,男子们拜了寿便自去外边儿活动,女眷们或去或留则看老太太的心意。
梅清冷眼儿看时,两旁的条案上早已摆满了各色寿礼,用大小不一的各色盒子装着,自己带来的画儿且是小巧不占地方,被放在左侧条案的边儿上,转眼便被别的礼物遮了,正合了梅清的意。梅清与刘芝兰一同行了礼,便待要退出去。
陶老太太旁边立着个容长脸儿的丫鬟,看穿着十分体面,想是十分得脸的。有人过来行礼,那丫鬟便在老太太耳边介绍。此时陶老太太就道:“原来这个就是敏儿上次说过的一个院子的陈姑娘和刘姑娘,真是好水灵的模样,快过来我瞧瞧。”
梅清无法,只得和刘芝兰一同向前走了几步,特意落后半步,只让那刘芝兰占先。
离得近了,看得愈发清楚,只见陶老太太虽说有了年纪,当真保养的好,头发虽白了些,脸上并不见几丝皱纹,头上戴着玄色抹额,中间一颗鸽蛋大小的东珠,衬得脸色红润,颇有鹤发童颜之感。
身上穿着宝蓝色锦缎褂子,绣着寿字团花和折枝花卉,袖口和下摆均镶着石青色缘边,上面用金线绣着八宝纹,手上拿一串鬼脸儿佛珠。说起话来声音清润,说的也只是家常话儿,却自有威严之感。
老太太便一手一个扯了刘芝兰和梅清的手,回身儿对旁边坐着的两位姑娘道:“你们姊妹几个见天儿的掐尖儿要强,只道咱们家的姑娘是宝贝,如今可见了吧,自有好的将你们比了去。”
梅清定睛看时,两位姑娘应该是曹敏的堂姐妹,都穿着红,一位穿着大红的直裾褙子,并没有绣花,只镶着青色的领抹,看那料子细密精致,显非凡品,竟然不认得。另一位穿着洋红的织金通袖袄,绣着盛开的茶花,且是生动喜人。曹敏便在旁低声介绍道那穿大红的是大堂姐陶宜群,穿洋红的则是堂妹陶宜佳。
听了老太太的话,两位姑娘但笑不语,刘芝兰倒不好意思起来,只道:“两位姐姐也是天仙般的人物,妹妹如何比得。”梅清打定了保持低调的主意,只垂头做害羞状,再不言语。
老太太却偏身对身后的丫鬟说了两句,那丫鬟便去那寿礼堆里,将刘陈二人的礼物捧了过来。
刘芝兰送的是自己绣的一小幅观音绣像,显是下了功夫的,这观音还是梅清帮她画的样子,不过绣出来的成品倒是头一次见到。用的乃是锁绣,只见针脚整齐,配色清雅,线条流畅,绣成满地施绣。
老太太见了,便道:“阿弥陀佛,你们小姑娘家的,竟绣了这个,难为你有心。”便从腕上抹了一只赤金镯子,道:“这个是福隐寺主持了凡和尚开过光的,给你了罢。”刘芝兰满心欢心道:“长者赐,不敢辞,多谢老太太。”
及至打开梅清的画儿,只见画上一株大树,苍翠如盖,一位老太太慈眉善目坐在树下方凳上,正看着一群童子做耍,三个男童撅着屁股拿着树枝正逗弄一只小爬虫,两个女童在踢毽子。
另有两个小的含着手指头在一旁闲看。看那些童子时,一个个粉嫩可爱,稚气天然,形如玉琢。另有两只蜻蜓,只在空中飞舞,欲去未去,且是逗人。整幅画儿用墨灵动,只看得人心都痒起来。
陶老太太连声说好,对身边儿的丫鬟道:“这画真真儿的喜人,照我看比那对儿瓶子上画的还好,芙蓉你可记着将这画儿挂到我屋里去。等我好好看上两日。”众人一时都凑趣笑起来,你一言我一语夸个不休。
忽听有人道:“什么好东西,快给我也看看。”
第二十五章 贺寿(下)
众人回头看时,却是一位少妇正从外边儿进来,身上穿着水绿色织锦缎女衫,做“梅兰竹菊”四君子纹,领,襟、摆、袖口均做一宽一窄两道元色镶边,看着十分清爽。头上插的并耳上戴的,竟是一整套翡翠头面,颜色碧绿清透,水头儿极好的。梅清心道这位必定是曹敏的小舅母唐氏了。
从前曹敏提起,只说这唐氏出身商家,是小舅自己看上了,因着小舅自身没有功名,唐家虽说是商家,也有三两位子弟出仕,是以也算是门户相当,故此娶了进门,据说嫁妆是极丰厚的。进门后因是小儿子媳妇,兼且性子活泼,出手大方,故此上下都极喜欢她。
那唐氏将那画儿看了半晌,道:“哎呦呦,这可不是难为我们么?”陶宜佳便接口问道:“三婶这可是怎么说?”
唐氏便指了指门边儿一对两尺多高的冬瓜瓶,道:“你们先看看那个。”大家看时,原来那瓶上画的也是童子,一边儿两个男童在蹴鞠,一边儿两个女童在摘花儿。
“原先老太太只喜欢这对儿瓶儿,日日见了我们,只拿这瓶儿说话,见天的念叨孙子孙女,如今我和大嫂二嫂好不容易生了两个哥儿两个姐儿,可算把这瓶儿的数凑齐了,如今又来了八个,这可不是难为我们么?都不知道要被老祖宗念叨到何年何月去了。”
那唐氏叽里呱啦这一通,当真是大珠小珠落玉盘,一时众人听了莞尔不已,芙蓉不敢出声,只做添茶避了去,梅清和刘芝兰只抿紧了嘴绷着,曹敏和两个堂姐妹却笑得软做一堆,老太太便指了唐氏,半日说不出话,缓了缓方道:“你个猴儿嘴儿,也不知道臊,不用扯你大嫂二嫂,这不够数的都要你来。”
众人热闹了一回,老太太又去看那画儿,见落款是“小东”二字,便问梅清:“这画儿何处淘来的?这小东先生倒是头次见到,且是画得传神,实在是大家手笔。回头我让她们再去淘几幅来。”
梅清见问,只得道:“不瞒老太太,这个不过是我画着顽的,趁个热闹而已,老太太既要,我回头闲了再画几幅就是。”
众人听了均是一惊,须知闺秀们一般书画均会那么两笔,可若是认真起来,当真像样的几乎没有,一则老师难寻,真正的大家自是不愿意为闺中女儿做教习的;便是有个把儿愿意的,教的也只是皮毛;二则闺秀们也难下苦功,毕竟尚有许多好玩儿的物事,书画再精通总是无甚大用。
如今听说这画儿竟是梅清自己所做,陶老太太和唐氏均正容又打量了梅清一番。陶老太太便道:“好丫头,我不过说说罢了,如今这一幅你婶子只在这里叫苦,再拿几幅来还不吃了你去。”众人自是凑趣又笑了一回。梅清只跟着微笑,打定主意少说话。
又坐了一会儿闲话了一回,见贺寿的人络绎不绝,曹敏便与陈刘二人告退,老太太便对曹敏道:“你好生招呼着,回头午膳的时候坐到我旁边儿来。”。三人便往园子里逛去。
陶家的园子不算大,胜在景色怡人,山水玲珑,粉墙曲折,最有趣园中一池荷塘,做成半月形,名曰“月塘”,据说乃是因着“月盈则亏”的说法,故此只做半月。
塘上设有小木桥一座,宽仅两尺,栏杆不过尺余高,如今夏日荷花开得且是茂盛,人行桥上如行花中,意境非常。塘边栽着垂柳,另有水榭长廊,在其中行走,即可赏景,又不虞日晒雨淋之苦,显是花了心思的。
转过月塘,却被粉墙阻隔,粉墙做波浪起伏,白墙碧瓦,中间是石雕的漏窗,花样繁多,雕工精细,细细看去滋味无穷。转过粉墙,便见一座凉亭,飞檐翘角,高悬一匾,写着“悠悠亭”,木质的楹柱刻着对联“清波荡漾听抚琴,莲池微醉看**”,也不知是什么人的手笔。
如此三绕两转,梅清早已失了方向,只随着曹敏四处走动,也遇见几位别家的女眷或是男子,均由陶府的人陪着,竟然还有两位也是理王府待选的秀女,应是陶家其他女眷请过来的。
想想也不奇怪,既然这类场合有相亲的作用,但凡像样些的闺秀都极可能是秀女身份的,看来风气要比想象的开放一些,皇家并没有吃不了那么多还非霸占着的意思,允许秀女们接受这样的邀请。除了当面介绍见礼,梅清只守着“千言不如一默”,虽说被暗讽了几句小家子气,自是不放在心上。
在悠悠亭坐了一刻,里面几位千金就着亭中的对联谈起诗词来,听了半晌,且是无趣。看看近午膳时辰了,梅清几人便缓缓向设席的溪桥阁而去。不想半路撞见陶三夫人唐琳正与两名青年男子走来,原来是唐琳的两位娘家侄子,算起来应该是曹敏的表哥。
一位是唐家大爷的次子唐凯,年约二十上下,一张四方国字脸,胡须刮得极干净,下巴上只见大片的青色,平添了几分刚毅。也不知唐家走了什么关系,如今在宫里做三等侍卫,又娶了兵部郎中沈文勇的小女儿。算是唐家小一辈里十分出色的人物了。
另一位却是唐家四爷的长子唐仪,今年才十六岁,以“仪”为名,果真生得仪容出色,长眉凤目,颇具书卷气。虽说年纪不大,已中了秀才,举止之间极是沉稳的,穿着浅驼色暗花缎长袍,上织折枝莲花,其间还有蜻蜓点缀,倒是十分映衬这夏日风景,袍子的领襟和下摆均用素色缎做边,做工十分精细。
梅清不禁多看了唐仪两眼,心想,这少年倒是挺讲究的。听说最讲究的袍子上的花都会变化,不知这个小家伙是不是这样的人物。心里想着,面上倒带出暗暗的笑容来。因为心理年龄实在老大不小,是以梅清看来这些男子都只是少年,一点春心都不曾荡漾。
忽听陶三夫人唐琳问道:“陈姑娘偷偷笑什么呢?快说来听听。”梅清便大方说道:“没什么特别,不过是看到唐公子这折枝莲花的袍子,觉得和头前儿看到的荷塘极是应景的。又想起个说法,据说有那极讲究的人家,出门穿的袍子上的花是会变的。譬如早上穿的袍子上花儿只是含苞,待到下午那花儿便开了。”
刘芝兰倒奇道:“这花儿是绣上去的,如何会变。”曹敏已是想明白了:“这必是两件一模一样的袍子,只是绣的花不同,一件是含苞,一件是怒放。”大家听了自是恍然。
刚说了这两句闲话,忽听唐仪道:“咱们这许多人在路上站着说话,岂不是碍着旁人通行,不如换个地方好些。”
第二十六章 冯案
虽说听着突兀些,不过梅清前后看看,果然路径不宽,她们这六个主子加上后面随行的丫鬟小厮等人,确实有堵塞之感。
陶三夫人便道:“如此咱们便一路过去溪桥阁,大家应都是要往那边儿去的。”说着有意无意拉着刘芝兰,边说边走自顾往前去了。曹敏和唐凯似是十分熟悉,只笑着跟他讨要从前借给表嫂的书籍等物。如此梅清和唐仪倒走在一路,唐仪便主动开口问她是否读书。
最近梅清正在看的是《心远斋杂记》,里面都是短文,写些文人趣事并市井传闻,十分有意思。梅清便随口说了。唐仪非常惊讶,他十分奇怪梅清作为一名女子为什么要读这种书。梅清便反问道:“那唐公子觉得女子应该读些什么书呢?”
唐仪道:“我以为你们女子读书,通常看看那些女子的闺阁书籍,譬如女论语,最多也就再看看话本小说之类,实在不知道陈姑娘兴趣如此特别。”
梅清心想这唐仪的想法大概也就是大多数男子的看法,在他们看来,女子是管家主内的,理好家务,好好生孩子才是正途,甚至连孩子的教养恐怕都认为不关女子的事。
她语气便淡了两分,只道:“我也不过是见到这书名有趣,想起有首诗写的好: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这书名叫做心远斋杂记,想来作者或有隐世之态,所以闲了看两页罢了。”
唐仪倒热络起来,道:“这诗当真写得好,不知是何人所做?”梅清记着好像是陶渊明,便随口说了,又道:“后面还有四句,乃是: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说完两人均半晌无语。
唐仪惘然了一会儿方道:“当真是大家意境,想不到如此人物,我竟是孤陋寡闻并不知晓。”梅清微笑道:“这诗也就罢了,陶渊明还有一篇《桃花源记》,才是当真写的好。”正要再说时,忽见前面曹敏和唐凯驻足不前,原来是特意等他们一道走。
曹敏对梅清道:“我刚刚和大堂哥说起你家在湖南,大堂哥便说要和你打听湖南的人事呢。”梅清便笑道:“这可不是问道于盲么,我从小只在庵里住,这两年虽说回到家里,也惯常不爱出门的,那里知道什么。”
唐凯倒不以为意,道:“敏儿妹妹说令尊乃是都指挥佥事,常驻邵阳的,故此随便问问不知今年湖南那边儿的冯国俊卷逃案如何了?前一阵子听到传闻竟有民变之说,似是连知府衙门都给围了。”
梅清从未关心过这类消息,自是半点儿不知。反倒由唐凯介绍了一番。
原来这冯国俊卷逃案牵连甚广。这冯家祖上也有做官的,算是当地有点底子的书香人家,谁知一代不如一代,到了冯国俊手上,只剩个空壳子,那冯国俊倒有点儿小聪明,特别是口才便给,极具鼓动性,加上祖上经营,官商两途都有些门路,读书不成,便弃文从商,做起了药材生意。
要做生意又没有钱,开始只是将房子抵给了钱庄,并送了些干股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