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木棉找梅清出来,并没有什么事,只是见姑娘在偏厦里呆久了,木棉见机便特意走进去低声询问,看梅清要不要出来透透气。
此举甚得赏识。
梅清将斗彩这个诱饵抛了出去,也正想给吴家机会。让他们自家商量商量。借机出来逛了一阵子,估计里边儿应该商量得差不多了,梅清才重新回去。
进去一看,果然大不相同,只有比贵叔和吴掌柜坐着。低声商量着什么,而诸子弟均规规矩矩立在一边。
见梅清回来,重新寒暄了几句,贵叔便笑道:“这斗彩之事,实在让陈姑娘见笑了。我们吴家极少做这个的,故此子弟们都不大懂得,不如请陈姑娘另行择题考校。总要选出合心意的。”
梅清听他如此说,便接口道:“这个倒是无妨,本来我便是找学徒,若是什么都会了,还学个什么呢?”
说着回身吩咐梧桐道:“你且记下,回头去找找韦博。问问他这京城里还有那些制瓷的名家,我手里还有几张斗彩的颜料方子,看看能不能卖个好价儿。”
贵叔听了脸上便如开了杂酱铺子,红黄蓝绿黑轮番变换。自己说吴家极少做这个,只是故意这么讲。免得好似全然不懂,让陈姑娘小看了去。谁知陈姑娘即时便要找他人合作,竟要撇下吴家的意思。
吴掌柜也是急了,顾不得贵叔,连忙道:“陈姑娘,咱们合作也有些日子了,小老儿自问从未有欺瞒之事,姑娘手里有颜料方子,还是应当先给我们吴家才是。只要方子合适,价钱只管开!”
梅清眨了眨眼,奇道:“你们吴家既然不做斗彩,要这方子何用?”
“这个……”吴掌柜一时不知如何说合适,索性答道:“我们吴家固然不做,其实别家也是不做的。”
“啊?”梅清故作惊奇,年纪小有个好处,就是可以装傻装得很自然,呵呵。“我觉得斗彩很好看啊,而且因为是釉上彩和釉下彩争奇斗艳,还能做出好些花样儿,十分有意思的,怎么大家都不做呢?”
吴家众人眼中都是大放光芒,原来所谓斗彩,乃是釉上彩和釉下彩相斗之意。陈姑娘不知不觉之中竟透露了出来!
年纪轻就是嫩啊!
吴掌柜虽然也是心里激动, 总算还维持着脸上没有太大变化,勉强答道:“大家都不做,嗯……,是因为如今不怎么流行这个……,对,就是因为不流行的缘故。”
这个理由找出来之后,就越说越顺了,接着道:“这做生意自然要看客人喜爱,这个斗彩既不流行,工序又繁杂,自然大家都不做的。只是陈姑娘若是有颜料方子,和陶陶斋合作的话,直接便可以走水仙瓷的路子,主顾都是现成的!价钱好说,无论是陈姑娘想像水仙瓷一样分成,还是直接卖方子,只管开出条件来。”
“呵呵。”看着贵叔和吴掌柜的目光,梅清先打了个哈哈,“这个我再想想吧,其实水仙瓷的收益不错,我本来没想着要卖斗彩的方子,还是刚才一时提起,到底如何,回头再说吧。咱们今日还是抓紧将学徒之事定下来为好。”
贵叔和吴掌柜都恨不得能立时将斗彩生意拿到手里,只是也知道急不得,只能将视线转向一众子弟,希冀着能有陈姑娘中意的,日后合作也多条内线不是?
梅清便道:“前头问斗彩的种类,不想正好是吴家不做的,所以大家都不知道,那这条问题便算了不作数。只是我如今想了想,改了主意,咱们一个个问,能答上来,便留下继续,答不上来的,便直接走人,可好?”
吴家子弟们便齐口称是。此时人人都想给陈姑娘留下好印象,即便心中有所疑虑的也不敢开口。
梅清便道:“如此你们自己排个顺序,看谁先谁后,排好了就开始。”
这回吴启辉留了个心眼,没有争先而是排在了后头,这样可以听听前面的问题,说不定机会大些。
不一时排好了顺序,梅清便开始问了。
“珐琅彩的金红色是用什么做出来的?”
“不知道。”
“如何控制冰裂纹的大小?”
“不知道。”
“蛋形窑和葫芦窑有什么不同?”
“不知道。”
……
问了几个人之后,梅清皱起了眉头,看向贵叔,问道:“是不是我问的太难了?”
“这个……别说这些子弟不会答,我也不会啊。”贵叔心里哀叹了一声,嘴里却只能答道:“总是我们吴家的子弟们还需磨练。”
这些问题听起来明明很简单,似乎都是些基础的东西。
可惜的是珐琅彩也好,蛋形窑也罢,都没听说过。冰裂纹虽然知道,可这个还能控制大小,也是首次听闻。
根本不知道的东西,既是是基础问题,自然也一样不会。
如今只剩下吴启辉和长房的两个人了。
吴启辉是自己留在后头的,长房的两个人则是得了吴掌柜的暗示。
按吴掌柜的想法,若是最后长房的两个人也答不上来,自己就豁出老脸去,以刚才梅清曾让这二人留下为名,再争取一番。
好在梅清看了看这剩下的三个人,居然不再问了。
“要不这样吧,”梅清提出了新方案,“我正打算在外院建个小型的蛋形窑,就先烦劳这几位帮忙。学徒之事便暂缓如何?”
这意思自然是通过建窑来看这几位的才干了。
贵叔和吴掌柜都被梅清的问题弄得焦头烂额,自然连声称好。
眼看天色将暗,梅清也不便留这许多男人在家用饭,略客气了几句,便将吴家众人送了出去,女弟子之事也只能下次再说了。
吴家的人各有心思,一路默然到了京城的宅院,直到用过晚饭,贵叔和吴掌柜才将吴启健、吴启豪、吴启辉三人叫到了一块儿。
等大家都坐定,吴掌柜并没有先提起为陈家姑娘建窑的事情,而是让人将碧玉叫过来。
贵叔并不反对,确实应该将陈姑娘笔洗的制作过程问清楚,不过他心中对长房的信任增加了不少。吴掌柜此举显然是表示自己并没有藏私,确实不清楚具体情况。
碧玉听说问的是陈姑娘的笔洗,立时笑道:“这个奴婢记得很清楚,来来回回好些趟呢!谁知最后竟砸了一个,奴婢直气得恨不得抽自己几巴掌,陈姑娘倒安慰我,说本就是多做一个备用的,剩下一个也够使了。”
贵叔听了并不出声询问,他已经决定让吴掌柜自己问就是,若是问完了还有不明之处,自己再问不迟。如此也便与观察吴掌柜和碧玉之间有没有猫腻隐瞒之处。
吴掌柜只道:“你好好想想,从头说起,不管多细小的事儿,都只管说出来我们参详参详。”
碧玉见贵叔等人均是肃容而坐,心里也未免惴惴起来,寻思了一阵儿,理了理头绪,仔细叙说了一番。
☆、第一百五十二章 迷惘
原来这斗彩的笔洗乃是两个月前,陈姑娘临时起意做的。说是陈家长房的长公子,也就是陈姑娘嫡亲的哥哥今年春闱下场,陈姑娘便打算先备下礼物,若是中了,也好拿出去做贺。
只是这笔洗看似简单,做法实实的复杂,来回了几次。期间陈姑娘的哥哥已是放了榜,果然中了,却赶不及送上笔洗,陈姑娘便另行择了东西。
中间还因为那石榴红的颜料寻不到合适的,又等候了好些日子。碧玉只是铺子里的伙计,不是做瓷器的师傅,故此并不是十分明白,说来说去只能说个大概,听得贵叔和吴掌柜直皱眉头。
遣走了碧玉,众人皆默默。
斗彩之事,只因爱个面子,吴家失了先机。若是果然如梅清所说,另外再找他人合作,可不得大家争个你死我活?
吴掌柜叹了口气,有心抱怨两句,又觉得多说无益。其实早已说了无数遍,这陈姑娘底蕴丰厚,万不能小瞧了去。只是人心便是如此,只信自己的眼睛,不信别人的话。如今事已至此,也只能勉力为之。
贵叔转向吴掌柜,询问道:“不知陈姑娘要做的这个蛋形窑,是不是京城一带的做法?咱们江右似乎没这个叫法。”
吴启辉等三人听贵叔问道他们即将着手之事,立时也都看向吴掌柜。
吴掌柜摇了摇头,道:“蛋形窑这个叫法,我也是首次听闻。听这么个名儿,想必这窑乃是蛋形的。”
听说连吴掌柜也不知,吴家众人不觉都思索起来。
制瓷的窑口最常见乃是圆窑和龙窑,这两种窑各有千秋,一圆一长,适用不同的器物。如今吴家主要用的就是龙窑。
听说南边也有用阶级窑的,只是阶级窑需要借地势,故此吴家不是十分有兴趣。也不熟悉。
吴启辉忽然开口道:“所谓蛋形窑,顾名思义,窑口的整体形状极可能像一颗蛋,也就是前高后低。形状也应较圆窑为长,似乎是如今常用的圆窑和长窑的结合,说不定能聚二者之所长。”
贵叔目光一闪,凝声道:“不错!说不定便是如此!”
瓷器窑口看似简单,实则其中窑门、火膛、分室、护墙、烟囱等排布设计极其巧妙,另外还涉及燃料、摆放、升温、降温等种种,委实复杂无比。即便是吴家,也都是由积年的老师傅负责,否则一窑瓷器烧砸了,损失也甚是可观。
吴掌柜便冲着吴启健道:“你明日过去陈府。一定要老老实实干活!不得偷懒大意!无论有什么吩咐,只管应下。千万不要以为这建窑是粗活儿就不上心!即便日后不能给陈姑娘留下,怎的也要将这蛋形窑弄明白!”
想了想又加了一句:“明日换成短衣,谁让你去做少爷显摆有钱呢!”
吴启健乃是吴掌柜的幼子,平日最是聪明伶俐又肯吃苦。自然立时便明白父亲这是借着自己,同时在教训另外二位。便恭恭敬敬站起身来,应道:“父亲教训的是,明日孩儿一定不给吴家丢脸。”
吴启辉和吴启豪不免讪讪,却也知道事关自家前途和家族发展,也跟着连连点头。
第二日吴家三位子弟果然换了方便干活的粗布短衣,到陈家去听候派遣。
谁知梅清一大早已入宫去了。接待他们的是外院的旺财。
旺财两口子一直帮着梅清打理生意,自然知道此事。旺财便带了三人到外院一处最偏的倚角。
只因地方偏,并没有建住人的屋舍,只有一间柴房,一件杂物房,都是泥坯草皮房子。颇为简陋。
旺财便指了指这两间房子,笑道:“陈姑娘也未曾说得十分明白,大抵便是打算要将这两间房子拆了去,在此处建个小窑。平时要做个什么东西,也不必成日里麻烦碧玉姑娘来来去去。今日姑娘不在。你们都是行家,只管先在此处琢磨琢磨,回头再听姑娘安置。”
说完又指了一名十一二岁的小厮,道:“这个是小竹子,这一带都是他负责清扫整理,你们不要胡乱走动,若是有什么事,就叫小竹子传话。”说完自去了。
吴启辉看看吴启健和吴启豪,三人都有些茫然。最终还是吴启健先开口,反正他年纪最小,说错了也没所谓。“要不咱们先在周围看看,然后就把这两件屋子拆了好了。”
吴启豪最爱在心里头琢磨,不爱说话,只点了点头。
吴启辉也没想出别的主意来。
三人便在附近查看了一番,实在是乏善可陈,没什么特别之处,便动手开始拆房子。
才干了不上半天,连屋里的东西都没搬完,吴启辉手上已打了几个血泡,转眼便破了,被汗水一浸疼痛不已。他做管事已有三年多,即便没做管事之前,也是极少做粗重事情的,自是极不习惯。
看看自己的手,又想到陈姑娘查看手上是否有茧子一事,陈启辉咬咬牙,撕了一块衣襟将手缠了一番,又继续干起来。
虽然说了不许自家拆台,可是事到临头,又有谁知道呢?为了不被指懈怠,还是不要偷懒的好。
最郁闷的是,三人干了一整天,直到天色黑透,陈姑娘竟然也没回来,只得怏怏回去了。如此竟过了四五日。
梅清这阵子也是忙得很,她如今在宫里头变成了香饽饽。基本上是上午在宫学读书,中午陪凤至,下午陪宜妃。太后和皇上偶尔也凑热闹,叫她过去说上几句,弄得她忙得团团转。
本来也没什么,只是这些人都是身份的,说得不好听些,谁也不能得罪,都得捧着吹着哄着,着实的累人。自己当初入宫学做陪读,不过是为了找个借口好搬出来独住,可是如今看来,这独住的代价着实不小。
前几天梅清终于忍不住冲陆斐发了一通小脾气,大抵是说,都是为了你这家伙,不然本姑娘早就随便找个人嫁了,何必在这不见刀光剑影,可是随时要人命的皇宫里头应酬啊。
“你现在可不就是随便找了个我么。”陆斐倒不生气,笑眯眯地将刚剥好的几颗松子塞进梅清嘴里。“有好东西吃只管轻松一下。其实你自个儿心里明白着呢,不管要嫁谁,这是非都少不了。”
这个倒也是,梅清心里自然知道,忽然想到,便是这个人,在自己跟前那个小锤子,咚咚地敲着松子的家伙,乃是蒙萨王的嫡长子,自己若是当真嫁给他,是非只会越来越多,将来王位之争,治国之难,都是烦心事儿。
这一刻,梅清第一次审慎考虑自己对婚姻的态度。成为靖王妃,之后再成为蒙萨王妃,在各种纷扰中寻求一条自己的路,真的是自己想过的生活么?
到底婚姻是什么呢?
为什么男人需要妻子,女人需要丈夫?
梅清想起曾经有一种说法,据说就是由于盐的出现,才促成了婚姻的形成。
初一听起来,觉得很荒谬,后来才发现只是标题的噱头而已,大致的观点是,由于盐的出现,剩余的食物得以保存,如此便渐渐出现了剩余财产。
正是由于剩余财产的形成,各式各样的社会制度,包括婚姻,便顺理成章的出现了。
没有剩余财产的日子,大家更关心的如何吃饱肚子,每天都找到新鲜的食物。所以人类聚族而居,一起去打猎采食,一起共享女人,一起抚养孩子。
有了剩余财产,就有了争夺的对象,强壮的男人意图独占女人,没有男人愿意抚养别人的孩子。
于是,社会日益复杂,拳头之外,还需要道德和契约。
婚姻,婚约及姻亲。
通婚的契约还有双方的家族。
这就是现实。
并不是说,一个男人喜欢一个女子,而这个女子也喜欢这个男人,于是结为夫妇,就此大团圆。
婚姻从来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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