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姑娘有所不知,阴家势大,贵人又受宠,很多时候就连皇后娘娘也不得不避其锋芒。本来这件事情,皇后娘娘打过板子也就算了,可是,还是担心皇上回来怒气难平,才又罚我到这儿做苦役的。宫里二十四个司局,就属这里清静,能服侍姑娘一场也是奴婢的福分。”
任缳听紫苏这样一说,心里倒有几分动摇,原本以为皇后把贴身的侍女放到这儿,是为了她来的,弄了半天全是一厢情愿,她现在也说不清是失望还是安心。赵嬷嬷把教坊司治理的滴水难入,倒也算得上是个清静地方,那她就老死在这儿吧任缳心中酸涩,也跟着流下泪来。
紫苏见她伤心,忙说道,“都是奴婢不好,一味的胡说,引得姑娘也跟着伤心起来。”
“不关你的事,而是这个世上本来就多得是苦命的人。”
紫苏扶着她回到床上,而自己跪坐在了脚踏上,轻轻地替她拢了拢头发,“姑娘,请恕奴婢僭越。奴婢从小跟着皇后,虽不敢说有多少见识,但是,瞧着姑娘行为处事,言谈举止就是那些名门贵女也是多有不及,不知道姑娘怎么会沦落到这么个地方?”
名门贵女,这可是任缳心里的一大悲,曾经名动河北的任家姑娘,现在还有谁能记得。她缓缓地说道,“那玉牌本来是一对儿,我父亲那一块在我叔叔手上,这一块父亲临终之前给了我。上面刻的是我叔叔的字,而我的父亲讳显,是被更始皇帝所杀,我就是犯官之女。”
“可是信都太守任显任大人?”
“姑娘怎么知道?”
“任姑娘有所不知,奴婢跟着娘娘很长时间都住在真定王府,听过不少任大人断案的趣事,只是那个时候太小,很多东西记得不是很清楚了。不过奴婢多少还记得一些,任大人公正廉明,深受百姓的爱戴,怎么会让更始皇帝杀了?”
十二年了,任缳瞧了眼紫苏,那时候她也就是五六岁的年纪吧,难得还能知道这么多。“十二年前,我随父亲到信都上任,直到王莽乱政才回到了南阳。五年前,父亲又被更始皇帝召到京城,但是进京不到两个月,我父亲就因为反对将士们抢劫百姓被皇帝杀了,而我就被罚没到了这里。这么多年过去了,早就没人记得我的父亲了。”
紫苏倒是没有胡乱吹捧,任显的确是难得一见的好官。这么个乱世,好人总是不长命的,只不过现在可不是怜悯她的时候,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想不到姑娘竟有这样的伤心往事,都是奴婢莽撞。只是奴婢听说后来的信都太守也姓任啊,就是姑娘的叔父吗?”
任缳含泪点了点头,紫苏倒有些奇怪了,陛下当年征战河北,这阿陵侯可是数得着的大功臣,他怎么不把自己的侄女救出去。她心里面这么想着,嘴上不由得就问了出来,“奴婢常听陛下跟娘娘提起任光任大人的,盛赞大人是机智过人又有节操,乃是当世的大贤。陛下平定河北就封了任大人做万户侯,他怎么不救姑娘出去?”
他怎么肯救我出去?任缳心里暗想,他是巴不得我一辈子不要出现在他的面前。只是这话怎么能跟紫苏去说,只得含糊道,“可能他也不知道我在这里。”
紫苏见她言辞闪烁,深知必有内情,“姑娘要是信得过奴婢,过两天还有人过来看望奴婢,倒是可以请人帮姑娘带个口信。”
“不”任缳好似受了极大地惊吓,过来片刻好像才回过神儿来,“多谢你好意,不过我已经习惯了这里的生活,还是不要打扰叔父了。”
“至亲骨肉,怎么会有打扰之说。说不定任大人也在打听姑娘的下落呢?况且,姑娘这样的花容月貌,就这样老死宫中岂不是可惜”
紫苏说完这话,任缳的眼泪掉得更凶,月色之下,越发显得楚楚动人。紫苏心中暗叹,如此的姿色,实在不是那个矫揉造作的阴贵人能比得了的。皇上见了她要是不动心,那可真的是被阴氏蒙住了心神。但是,怎么才可以让她死心塌地跟着长秋宫呢?
任缳光哭不说话,紫苏也不逼她,绞了块帕子替她净了净面,微微温热的气息,让任缳开始回过神儿来,她这才警觉,自己竟然如此的失态。
紫苏也不去理会她满脸的窘迫,轻声说道,“湖阳公主高驸马病逝那天,娘娘路过此地,见过一个舞者惊为天人。随行的侍女也跟奴婢提起过,想来那人就是姑娘了,只是那时候还不知道姑娘竟有这样的身世。任大人有功于朝廷,她要是出面来为姑娘的父亲平反应该是易如反掌。奴婢虽然可能性命不保,不过在宫里也算有几个朋友,找人替姑娘带个口信还是可以做到的。”
“你为什么要帮我?”任缳疑惑的问道。
“姑娘虽然待人冷淡,但是从来不曾折辱下人,紫苏这些天能过太太平平的,全是托了姑娘的福。再说,人之将死,就算是为自己积点阴德吧。”紫苏惨然说道,她不知道任缳会相信多少。
如果现在是许柔然在这里,一定会说紫苏就是企图诱拐小红帽的狼外婆,只不过她们都不会知道,这会儿小红帽已经把猎枪拿到了手里。
“多谢你了,只是我真的不愿意去打扰叔父。再说为了逆臣平反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姑娘要是真想帮我,就什么都不要做,就让我在这里自生自灭好了。”任缳是第一次听说任光封了万户侯,看来,他还真的对自己的死活无动于衷。
紫苏发现任缳并不愿意提起任光,叔父这两个字叫的也十分的勉强,她猜测着也许是这么多年不曾相救让这个高傲的姑娘冷了心,如果是这样的话,到不吝是个好消息。“姑娘这话就错了,您可是功臣先贤的后人,就是皇上和娘娘知道了,也一定不忍心让你沦落至此的。奴婢若是有机会一定要把你的事情禀告皇后娘娘,姑娘就等着一家团聚吧”
“紫苏”
“姑娘,天很晚了,您早点歇着吧。明天一早,还得给您的脚换药呢”任缳的身体比一般人要灵活的多,虽然摔的不轻,但是伤并不算重。经过这么多天的调养,已经好得差不多,只要每天换过外敷的伤药就可以了。当然,她暂时还不能在跳舞。
紫苏放好帘帐退了出去,反复地琢磨着任缳今天说的话,虽然不多,但是透露出了很多不寻常的信息。以她对那块玉佩的紧张程度来说,应该是十分在意任光的,但是,在后来刻意提到他的时候,任缳的反应又很激烈,而且带着许多排斥的味道。而她又一再声明不愿意打扰任光,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紫苏想着服侍了任缳这么些天,还是第一次看见那块玉佩,看样子是贴身藏着的。侄女把叔叔的东西贴身放着,这让紫苏的汗毛都快要竖起来了。
而这时候,卧室里的任缳也是一样心绪难平。她不知道自己都跟紫苏说了些什么,不过,以紫苏一再的提出要自己跟伯卿团聚,可见是什么都没猜到。纵然是这样,她的手心里也全都是汗。
任缳不知道紫苏是不是皇后派来试探的她,而在她的印象里,皇后是不可能允许像她这样的女子继续生存下去的。世家大族里,哪个主母不是死死地防着家里稍微有点姿色的女人,这个最大的世家里,皇后就算是要她死也一点都不奇怪。而从前她并不是那么的畏惧死亡,毕竟五年前她就该死了。可是现在,活的越久她就越不甘心这样死去,他还不知道那个站在他身边的那个女人,到底是神还是魔。
任缳心里边想边滴血,任隗?你究竟有多爱那个女人才把她的姓氏赋予你的儿子。她挪了挪没有受伤的一只脚,试着画出这两个字。每动一下,都牵动了她那敏感而脆弱的神经。她突然很期待能够再次的见面,那将会是什么样的情形?她心里想象着他的神情,却不知道,如果没有皇后,她将是在他病入膏肓的时候才能见上最后一面,而他为她做了最后一件事情,就是在自己临去之前给她自由。
第二卷好风凭借力第一零四章利剑任缳(中)
第一零四章利剑任缳(中)
紫苏这一夜都是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等过了两天,赵普再次过来的时候,她都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赵普纵然比猴儿都精,可也闹不清楚那位姑娘跟任光是怎么回事儿。不过,他也察觉到了,这对皇后娘娘来说,绝对是个好消息。等回去如实跟皇后禀明,郭圣通更多的却是不解。
紫苏的敏锐郭氏是信得过的,但是她对任光的态度还是太奇怪了。郭圣通现在想来,任光也有些不对劲。他是在平定河北的时候就立了大功的,怎么到了五年之后才想起自己的侄女儿,最巧的是,任缳出宫没几天,他就去世了,就好像是刻意安排好的一样。
不管怎么样,还是先见一见这位任姑娘吧,郭圣通对着赵普吩咐道,“本宫明天一早亲自去一趟教坊司,让王梁的人警醒着点,最后一晚了,别出什么意外。”西宫近来安分的紧,但是郭圣通还是有些不放心。她猜测阴家的两位夫人应该已经知道了阴兴的死讯,不过,是真是假也许她们还不能确定,刘秀过几天就回来,麻烦还没有真正开始。
赵普听了皇后的吩咐,赶紧领命而去,对紫苏的事情,他一向都很上心。郭圣通对他这样的态度是十分满意的,毕竟,知道感恩的人总比那些个白眼狼要强。
第二天一早,皇后出现在教坊司的时候,赵嬷嬷就知道任缳要离开了。紫苏这会儿跪在殿上,像模像样的对着皇后娘娘忏悔,说了些个定要改过自新,再也不敢任意妄为的瞎话。
郭圣通心里直翻白眼,以前还真不知道这丫头说起胡话来还能一套一套的,眼看着她很有滔滔不绝的架势,赶紧打断她,“好了,你既然知道错了,本宫就给你个改过的机会,从今天开始,你就随本宫回去。阴夫人这件事情,还要等皇上回来再做决断,你是长秋宫的人,自然应该更知道轻重。”
“奴婢知罪,谢娘娘的恩典。奴婢另有要事禀报,请娘娘屏退左右。”
赵嬷嬷看了眼皇后,见娘娘点了点头,就带着自己的人退出了大殿。她意味深长的瞧了眼任缳,见她还是一派漠不关心的样子,心里不由得有些许着急。没过一会儿,皇后娘娘派人出来传任缳进殿,她看上去虽然平淡如初,不过,心里到底有多少不安却只有自己知道。
“罪女任缳参见皇后娘娘。”任缳倒身下拜,就这么个宫里人人都熟悉的动作,她做起来却是行云流水一般,半点不显卑微。
“任姑娘快请起,本宫听紫苏回报你是任显大人的女儿,此事当真?”
“回皇后娘娘,确有此事。”
“陈年旧事,姑娘口说无凭,可有证据?”
“回娘娘,掖庭尉和教坊司的赵嬷嬷都可以证明。罪女进宫时也有档记,娘娘一查便知。”郭圣通明知道她说的都是真的,但是有些过场还是要走,赵普向来是最有眼色的,赶紧下去查证。
“任大人当年在河北颇有贤名,至于什么缘故被畏威侯所杀,这不是内廷妇人所能谈论的。不过姑娘女流之辈,不该受这样的牵连,本宫也不忍心让你沦为贱籍。你如果真的是任大人的女儿,本宫可向皇上求情,放你出宫去,听说任光大人是姑娘叔父,本宫可以派人送你去信都。”
“娘娘,任缳戴罪之人,不敢让娘娘费心。”到任光那里去,这是任缳既期望又不敢去面对的事情。她想了半天,还是宁愿在宫里逃避一辈子,也不愿意见到他们夫妻和睦美满的样子,更不愿意看见他在自己面前摆出一副亲长的做派。最可怕的是,他会打着为晚辈好的名义,把她嫁给什么人,亲手捏碎她所有的幻想。
郭氏瞧任缳的样子倒不像是有意推诿,还真是有那么几分想要老死宫廷的萧索,这样的姑娘可真是让人难以琢磨。郭圣通让她先退到一边,等着赵普查个结果出来。
过了半天,赵普才抱着一卷卷宗带着掖庭尉和那个赵嬷嬷上殿来了,这些当然都是可以证明任缳身份的。
“姑娘的身份既然可以确定了,就跟随本宫先回长秋宫吧。”郭圣通不容她再有什么异议,起身就往外走,任缳只好在后面老实跟着。
没多少时间西宫也得了消息,方才知道紫苏竟然在教坊司呆了半个多月,而她们之前一点风声都没听到。阴丽华着实气得不轻,等她见到任缳,才知道皇后真正的目的并不是为紫苏脱罪,只不过那时候一切都太晚了。
任缳一路跟随着皇后,脑袋里面乱糟糟的,好像有无数个声音在叫嚣,又好像什么都没听见。等到了长秋宫,见到的都是恭谨有序的黄门侍女,她才渐渐地明白过来,现在已然是人为刀俎,只不过要看皇后打算怎么宰割她。
“任姑娘,陛下过几天才会回京。到时候本宫会把你的情况禀明,陛下宽厚仁慈,应该会放你离去的。”
任缳不敢相信皇后真的会放她走,而且,天下之大她又能去什么地方?郭圣通见她面露难色,越发肯定她跟任光之间绝不简单。
“启禀皇后娘娘,任缳乃是犯官之女,理应在宫中受罚,不敢当娘娘的好意。”
“难道你真的愿意老死在教坊司?”郭圣通可不相信这样心高气傲的一个女子,就没有半点想法。“你如果已经下了决心,本宫也不好阻拦。只是你父亲只有你这么一个女儿,就算是不能替他平反冤屈,他也希望你能好好活着,而不是这样的孤独终老。”
提起父亲,任缳才开始有些动容,如果她能替父亲平反,出宫之后也许还有容身之地。“娘娘,我父亲确实冤枉。他不过是反对将士劫掠,就被更始皇帝。”
任缳还没有说完,就被郭圣通打断,“姑娘,现如今可没有什么更始皇帝了,只有畏威侯。”
畏威侯?任缳不由得冷笑一声,果然是成王败寇“娘娘,畏威侯擅杀忠良,我父亲实属无辜,娘娘如果能替我父亲平反,任缳愿意一生一世服侍娘娘。”
“姑娘,后宫妇人是不便干预朝政的,姑娘其实应该去求你的叔父阿陵侯才对。”
无论是紫苏还是皇后都认为任光才是那个能替她的父亲平反之人,也许不止是她们,世人都会以为她求助于任光是天经地义的,可是,她心里的苦楚实在是无人可述。而皇后再次提起这人,也不容她继续回避。“娘娘,实不相瞒,叔父与父亲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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