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是授七品官而已,也就是个县太爷……相比起人家京里那些世宦大族来,可是差的远了……”
刘老太太心里没了恼怒,却又添了无限担心忧虑,忍不住叹息着道:“你说海棠咋就应了这么一门亲事呐……嗳,老话儿说的门当户对、门当户对,这门户不当,以后万一再出啥岔子可咋办呐!”
杨连成老爷子瞥了眼流泪不止的老伴儿,叹口气道:“你也别担心太多了……你也要看看,海棠这两年长进多少……没有本事,哪能挣下那么大一份家业;没有本事,哪能挣来御笔牌匾,还有三品诰命?三品诰命啊,知府老爷的夫人也不过是四品、五品,你还是沾男人的光,可不像海棠这样,全是凭的自己个儿挣来的……海棠长本事了……长了本事的海棠,普通人家她又哪里看得上?”
“嗳,你说说,海棠原来为闺女的时候,在咱们手底下可没这些本事,这林升出了事儿,她咋一下子就好像得了神助一样呐?这本事简直是天上来的似的……”刘老太太被老伴儿念叨的也跟着感叹起来。
杨连生老爷子眯了眯眼睛,将眼底的一丝猜疑遮掩下去,劝慰道:“你也说了,是林升出事后……海棠那丫头是个倔的,宁愿饿着也不肯上咱们门上来告诉……或许也是这股子倔劲儿,嫁了人后又跟林升认了些字,这才学着炒药、认药、制药……人啊,没有过不去的坎儿,逼急了就啥都会了。”
刘老太太已经止了泪,眼角却仍旧干涩地发疼,她抹了抹眼角,点点头附和道:“也就只能这么说了……要不就成神气儿了!”
杨树猛赶回刘家岙的时候临近巳时末,邱晨正带着家里的家人丫头婆子收拾园子种白菜。
头伏萝卜末伏菜,这会儿正是种植冬白菜的最适宜季节。这个季节种上的大白菜,霜冻之前正好能够长成,并裹结识了菜心,这样的大白菜才耐存放,能够支撑起北方漫长冬季各家各户的餐桌菜盘子。
杨连成老爷子的倔强邱晨是见识过的,是以,杨树猛白跑了一趟,她也没觉得太意外,还安慰了杨树猛几句,让他先去洗一下,歇歇。邱晨就再次转回身来,指挥着丫头婆子将新收获的芥菜、辣菜搬到大厨房外的空地上去,然后该蒸的蒸,该焯水的焯水,蒸过或焯过水之后,晾成干菜。还有一些则用大坛子封好,腌制成泡菜……
杨树猛看着忙忙碌碌地忙着收菜储存冬菜的妹妹,愣怔了好一会儿,才摇摇头回二进院沐浴换衣服去了。
爹爹那样不近情理,妹妹这个当事人吧,也跟没事人儿一样……感情,就他一个人着急上火了,这简直就是皇帝不急太监急嘛!
忙忙碌碌的时间过得特别快,两三天的功夫,倏忽之间就过去了,转眼就到了七月初十,秦家来纳采的日子。
纳采之日,周礼用雁,用鸿雁之归,示意婚约的郑重。
后来,纳采渐渐添了诸般财物,但最初所用的雁因为难以捕捉,渐渐地用木雕大雁,或者用鹅代替。
这一日,邱晨好歹算是不去忙着腌菜、晒菜干了,却也只是穿了一套八成新的茧绸衣裙坐在房间里看书,并没有特意收拾装扮,也没有羞羞答答见不得人。
春香月桂被调到前头的大厅里伺候客人,玉凤跟着陈氏接待照应着,邱晨的身边也就只剩了青杏一个陪着。
看自家太太不急不躁的,青杏却有些坐不住了,小意儿奉承着道:“太太,天儿这么热,我去后边的井里给您拿几只湃好的柿子去?”
邱晨斜睨着这个丫头,哪里不知道她那点儿小心思,只不过,对于这点儿小把戏她也不在乎,与其看着她在眼前头抓耳挠腮,还不如直接放了她出去,只约束着她尽快回来,不许去前院也就是了。
“嗯,那你就去大厨房传个话,今儿少爷们的午饭都送到我这边来。然后你去二门上守着,等少爷和表少爷们回来,就带他们回来用饭……前头人多事儿忙,可能没人能顾得上他们。”邱晨很配合地给青杏指派了个任务,看着青杏欢欢喜喜地曲曲膝,穿花蝴蝶儿一般翩然出去,不由笑着摇了摇头。
她的婚事经过今儿这一回就算正式定下了,玉凤和青杏到年也十六岁了,也该到了说亲的年纪……嗯,提前问问她们,也将一些话说明白了,按照她们自己的意思,仍旧愿意跟着伺候的也不是不行,若是有意中人,索性替她们想想法子成全了她们……不管是秦家的还是林家的,反正嫁了人之后也还是家里的仆妇,正好补上家里婆子不够用的缺口。
临近巳时中,青杏满脸喜色地从外头跑进来,一进门就向邱晨道:“回太太,前头纳采的人来了,不但有那日的云大人,还有知府唐大人和知府家的吴太太……前头刚刚送进来的信儿,车子已经到了村口了,您要出迎,也该赶紧换身衣裳才好……”
邱晨稳稳地听完了青杏的回报,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牙白色袖口领口精绣缠枝紫藤花的上襦和烟紫色满绣丁香的百褶长裙……摇摇头道:“不必换衣裳了,你只给我拿那件玉色绣八仙花的纱罩衣过来就行了!”
青杏听了连忙去柜子里拿衣服,邱晨则来到妆台前,拿梳篦抿了抿鬓角几丝乱发,将发间的黄杨木云头簪子取下来,又从妆奁盒子挑了两支玉质莹润皎洁的羊脂白玉簪子,斜斜地攒在发间,想了想,又拿了眉黛稍稍扫了扫眉梢眼角,让整个人显得精神了一些,就起身穿了青杏拿出来的纱罩衣。
由着青杏略略整理了一下衣襟,前头有小丫头飞奔而来:“回太太,知府夫人的车子到了,已经进了大门!”
邱晨点点头,吩咐青杏道:“这会儿也分不出人手来了,你带人收拾收拾屋里,备下茶水点心,我叫上两个小丫头过去好了。”
在院子里随意点了两个总角的小丫头赶去了二门,吴氏的车子已经停在了二门内,邱晨疾步赶上去,正好迎着吴氏下了车。
“哎呀,想不到几日不见就出了这么大喜事,真是恭喜恭喜了!”吴氏跟邱晨熟稔的很了,这回身边又没带女儿,自然是熟不拘礼,看到邱晨就恭喜上了。
邱晨笑着上前挽了吴氏的胳膊,一边往里走,一边大大方方道:“多谢姐姐的吉言!”
吴氏睨了邱晨一眼,见她一身衣饰仍旧素淡为主,头上身上也几乎不见什么首饰,脸上也是脂粉不施,不由笑道:“今儿怎么还穿的这般素淡?这也就是我,了解你的性子,换个人还以为你对这门亲事不中意了!”
邱晨笑着道:“我随意习惯了,也不惯大红大紫的富贵喜庆……以后姐姐多指点着我些。”
吴氏毫不客气地点头应承着,随即转了话题道:“哎哟,你是这么一个素淡性子,另一个一样是清冷着一张脸……要不是我知道某人带着伤亲自去捉了两只活雁来,我就会以为你们这一对是强扭的瓜儿,谁也不乐意呐!”
邱晨笑笑,没有再做声。
吴氏也就不再开玩笑,转而细细地打量着评点起林家的老宅子来。
“原来只说是老宅子,没想到这屋舍俨然,门前的荷塘、亭榭,还有荷塘另一边的树木成荫……还真是田园野趣,妙不可言呐!”吴氏说着话进了屋里,青杏立刻带着小丫头将备好的茶水点心流水般送了上来。
落了座,喝了杯茶之后,吴氏从身侧侍立的丫头手中接过一只精致紫檀木匣子来,从桌面上推到邱晨面前,示意邱晨打开看看!
邱晨很疑惑地看了看吴氏,却没有得到任何提示。
纳采的礼物应该在前头呈上礼单子,不应该单独送到她面前来呀……
不过,唐氏的表情端正,没有任何调笑之意……
正迟疑着,唐氏终于绷不住笑了:“不咬手的……是某人专程托我跑这一趟送过来的……”
一听这话,邱晨就知道是秦铮托吴氏送来的,心中疑惑,却也不着急这会儿看了,笑了笑,干脆不再理会,只笑着转了话题:“吴姐姐今儿过来正好,我昨儿才琢磨了一种新点心,过会儿给你尝尝……”
☆、第三百一十五章 欠条、嘉禾
她算是知道兰芷活泼爱说笑的性子是随了谁了!
邱晨很无奈地看看吴氏,伸手拿过匣子来打开,入目的是一沓折叠的整整齐齐的纸张。看到这样的东西,邱晨也忍不住有些惊讶,难道秦铮如此大费周章地专程请了吴氏过来,就是为了送一封信?话说,秦礼秦勇他们一直在啊!
吴氏凑过来瞅了瞅,微微讶异之下,也失笑道:“我这也算做一回鸿雁?”
既然已经当着吴氏的面打开了,邱晨索性也不扭捏,拿出匣子里的纸张打开来,只是,看到纸张上的内容和页面下方的红色手印,她就愣了。吴氏也意外地愣怔住了。
秦铮送过来的不是什么信件,更谈不上什么情书,却是一沓子二三十张契书……卖身契、地契!
这是要将他的家底都交给她的节奏么?
邱晨这会儿很后悔当着吴氏的面儿打开匣子了,也很有一种想要捂额的冲动……这人,哪怕是想要她放心,把财产交过来也没必要这么兴师动众的啊……这要是传出去,别人该怎么看她?
哂笑着晃了晃手中的纸张,邱晨很有些无奈地将一沓契书放进匣子,毫不避讳地当着吴氏的面儿将匣子交给青杏收起来,转眼看着吴氏笑道:“吴姐姐这会儿要不要尝尝我新做的点心?”
吴氏失笑,看着邱晨的目光却也更加亲昵了一些。这样的坦承大方才最难得!
双方都有足够的诚意,秦家派来的人虽说管高位尊,却没有倨傲,林家这边出面的人仍旧是二哥杨树猛和两名先生,一个纯朴,另外两个则是态度恭谨,言之有物,彼此好商好量的自然没有什么不愉快。
纳采毫无悬念的顺利完成,彼此皆大欢喜。之后,云逸舟和唐言璋公务繁忙,往来两家的自然而然地成了吴氏。
纳采第二日,一直没露面的唐文庸带着三名琉璃师傅上了门。
邱晨传话出来,不便见外男,让管家赵九酌情招待。
此话一传出来,唐文庸正在喝茶,一口茶果断地喷了。
咳了好一会儿,唐文庸咳得脸色通红的,用手中的折扇指着陈氏,磕磕巴巴道:“就她……这会儿知礼了……当初穿了男装去北……呃,进疫区的不知道是哪个……”
陈氏不急不火地曲膝施礼,恭敬道:“夫人说了,她原来是庄户妇人,礼数粗陋谁也挑不出啥来,可如今她的一言一行都不再是她一个人的事儿,若是再疏于理会,怕给我们家侯爷招来闲话!”
唐文庸一口气憋在喉咙里,又连连咳了好一会儿,这才悻悻道:“就那个人……还怕她这一点半点儿的闲话!”
说着,干脆不再前厅等候了,晃着折扇就出了前厅,一边往后头走,一边询问跟上来的陈氏:“你们夫人在哪?她怕闲话不出来,我去找她!”
“二爷……”陈氏跟出来,情急下叫了一声。
唐文庸脚下一顿,回头睨着陈氏道:“她也知道?”
陈氏默了默,垂手道:“是奴婢情急失措……不关夫人的事。”
唐文庸的目光在陈氏身上扫过,点点头,却又一次问:“她在哪里?别跟我说什么礼制规矩,她可没讲过什么规矩!”
盏茶功夫后,唐文庸如愿以偿地在后院中找到了邱晨,然后看着赤着脚、挽着裤腿儿、缚膊束发,双手抱着裙裾,正在一只高大的木桶内欢快地踩着山葡萄的妇人,满脸涨红着说不出话来。
这就是那礼制规矩说话的人?这么光天化日的,带着一群丫头婆子赤脚露腿,还将两条白花花的胳膊完全露在外头……这是守得那门子的礼制规矩?
邱晨正努力地踩着半桶野葡萄,看着一串串葡萄被踩成葡萄汁,想象着不久的将来,这些葡萄汁就将酿造成美味的葡萄酒,心里就无比欢喜。而且,自从来到这个地方,她就一直顾虑着自己的一言一行,避免太过与众不同招引麻烦。这回能借着酿造葡萄酒的机会放松一回,又想着在自家后院,身边也就几个丫头婆子,不虞被外人看到,难免就有些忘形。
却没想到,正踩得欢快带劲儿,另外两个木桶中的丫头婆子纷纷惊慌失措起来,她惊讶地回头,就看到那个始作俑者也同样目瞪口呆地站在后院门口,一脸惊愕!
几个缚膊的丫头慌慌张张地把衣袖裤脚放下来,也顾不上紫红的葡萄汁毁了衣裤,邱晨却根本没有这个自觉,只瞪着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唐文庸,白皙的脸上,因兴奋和运动的绯红还未退去,眉毛却恼怒地直竖起来,微微眯了眯眼睛,冷喝道:“出去!”
被邱晨这一声喝,唐文庸随即从惊愕中醒过神来,慌忙转开目光,随即又侧转了身,一边往外走,一边慌乱地声明道:“我找你有事……并非故意……咳咳!”
陈氏心头乱跳,她只知道后院里夫人带着丫头婆子们做葡萄酒--去年做葡萄酒是用手揉碎的--她怎么也没想到,夫人今年又想出来用脚踩的法子,还缚膊亲自上阵……
这样的形容落在了二爷眼中……再想起刚刚二爷眼中的惊艳,陈氏越发觉得头目森森,简直不敢去想那后果。
不过,她终究比那一干婆子丫头镇定一些,哪怕是维持表面上的镇定的能力。
看到闯祸的人转身避开去,她虽知道自己这次犯了大错,却也能强撑着赶过去,略带紧张地劝着邱晨:“夫人,先出来吧!”
邱晨瞪视着那个慌乱的身影逃一般出了后院,这才努力克制着自己胸口的怒气,收回目光。这会儿也顾不得木桶中的葡萄是否踩碎踩匀,只悻悻地从木桶中出来,洗了腿脚上沾染的葡萄汁。又由着陈氏半蹲下替她穿了鞋袜,整理好了裤脚裙裾。玉凤和青杏则顾不上自己浑身的狼狈,匆匆净了手上来,把邱晨缚膊的带子接下来,上下打理了一回。
邱晨身上的衣裳倒没有沾染葡萄汁,却因为绑缚弄得起了皱,一沓褶子。
“夫人,还是回房换身衣裙吧!”玉凤小声地提醒着。
邱晨呼出口气,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皱巴巴的衣裙,再回头看看比她还要狼狈不知多少的几个丫头婆子,悻悻地挥挥手:“让陈嬷嬷陪我回去换衣裳就行,你们也回去打理一下吧!”
两人在小花厅坐定,邱晨让了一下唐文庸,随即垂着眼端着茶杯喝起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