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盏茶功夫,邱晨带着一个丫头,托着一个三层食盒转了回来。
邱晨将几碟小菜一一放上桌,一碟黄瓜海蜇皮儿,一碟熏鸡丝,一碟水晶冻,一碟去骨泡椒凤爪,笑着道:“这几样清淡爽口,搭配葡萄酒应该得宜……”
回头,两玻璃瓶子葡萄酒又见了底,唐文庸满脸酡红着,看着她笑嘻嘻道:“还是大嫂……呃,如今叫大嫂还早,不若,我就叫你一声姐姐如何?”
邱晨失笑:“我就一个弟弟,多一个又何妨!……不过,你以后做了我弟弟,可就要听我的话了!”
唐文庸手握酒杯,连连点头道:“那是自然!弟弟万事听姐姐吩咐!”
邱晨抿嘴一笑:“好,那我就不客气了,再给你们盛两瓶酒,喝完了,再不许多喝了!”
唐文庸嗤地一声笑起来,放下酒杯,起身拱手长揖:“弟弟知道了,姐姐放心!”
邱晨转眼看了看秦铮,两人会意,邱晨转回目光,笑着伸手将唐文庸虚扶了一把:“好啦,快起来……”
吃过晚饭,送两人离开。唐文庸熏熏然脚步虚浮地由安辔扶着走在前头,跟杨树猛说着玉米和马铃薯的种植。秦铮则一出门就抱起了阿福,跟邱晨走在最后。秦义秦孝几人去门外准备车马,丫头们也没跟上来,身边十几步都没有人过来凑热闹,意外地清净。
秦铮跟阿福说了几句话,问了一下阿福的学业情况,就转头对邱晨道:“此次回去,我就要准备回京了,就不再过来了。”
唐文庸带来的几名琉璃师傅,经过这些日子的互相切磋学习,在某些人的暗示明示下,几名内府琉璃师傅毫不保留地将自己烧制琉璃的手艺传给了家良。而相对应的,家良也将制作光学玻璃的关键技术脱色、去泡教给了几名琉璃师傅,可以说双方各有所得,主客皆欢。
唐文庸今儿饭前叫过几名琉璃师傅问话,邱晨就猜到了他们要离开了,是以,此时听到秦铮如此说,并不感到意外。
点了点头,邱晨默然了片刻,开口道:“回京不管面临什么,都不要再‘旧伤复发’了!……一种方式用多了,也没人相信了!”
秦铮扭头看了看邱晨,眼中闪过一抹欢喜,一抹了然,片刻才点头应承下来:“你放心!”
此话是邱晨一直想要交待的,这句话交待完了,对于京城、对于朝堂纷争并不了解的她也几乎找不到话题了。
两人加阿福一起沉默着走到大门口,已经能够看到门外,唐文庸正跟杨树猛说的热闹,秦义几人则备好了车马,连登车的脚凳都放好了。
秦铮和邱晨的脚步不约而同地停在了门内,然后一起开口:“你回京……”
“我走后……”
开口,两人又同时止住微微惊讶又隐隐欢喜地看向对方。然后,两人又同时开口:“你先说……!”
“你说……”
再一次撞车之后,两人相视而笑,阿福倚在秦铮的肩头也懵懵懂懂地跟着笑了起来,一边还歪着头看着邱晨眨着眼睛……这几次,秦铮过来总会带着阿福说话,考察他的拳法和课业,虽然相处时间短暂,但邱晨很惊讶地发现,本来过于沉默寡言的阿福居然活泼起来开朗起来了。
邱晨伸手捏捏阿福的小脸,因为凑得近了,秦铮自然地伸手揽住了邱晨的肩膀,邱晨不由自主地伏在了秦铮怀里,两人之间还夹着阿福,一下子成了三口相拥的状态。
“你……”邱晨身体微微僵直了一下,刚要开口阻止,就听秦铮的声音在耳畔低低的响起。
“文庸其实姓杨,排行老二!”略微一顿,不等邱晨反应,又道,“我走后,万事小心,出入当心。”
虽然之前种种迹象让邱晨多少有些察觉,有些猜测,但听到秦铮亲口告诉她此事,邱晨还是觉得颇为震惊。身体伏在秦铮怀里,都忘记了挣扎。
片刻,邱晨觉得怀里一沉,一双小手攀上了她的肩膀,环住了她的脖颈,她才猛地醒过神来,连忙将阿福抱住,抬眼,就看到秦铮正好松开抱着阿福的手,往后退了一步,又叮嘱道:“出入带上秦礼他们……周遭我也安置了人手,应该无大碍,也不必太惊慌担心。”
邱晨脸上的肌肉僵硬着,却努力让自己扯出一个轻松的微笑来,点点头道:“你放心吧!”
秦铮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凝视了半晌,方才道:“将西边宅子里的人手调过来……我走了!”
前半句声音极低,后半句方才放开音量,又凝视了邱晨片刻,终于转开目光,抬手摸了摸阿福的头,叮嘱道:“好好照顾你娘亲!”
阿福乖巧地点头应是,挥手跟秦铮告别!
秦铮目光不移,抬腿走了两步,抬起手挥动两下,转身,挺直脊背大踏步直趋马车,登车离开,再没有回头!
阿福挣扎着滑到地上,牵了邱晨的手,一起目送着马车在护卫们簇拥下渐行渐远,渐渐隐入四合的暮色之中去了。
夜幕降临,意味着黑夜正式拉开序幕。但夜幕降临,又何止不是孕育新一个黎明的开始?!
秦铮和唐文庸离开之后,邱晨就按照秦铮的嘱咐,闭门谢客,照应着作坊和家里,南边儿四个庄子只打发杨树猛带着大兴和赵九去巡查安置。
筹备嫁妆的事情,她则全部交给了陈氏打理,一些日用品也是说个大概意见,具体规制礼仪之类的事情也都推给刘老太太和周氏去操心。她除了每日早上过去作坊照应外,就带着家人收拾后园的菜地,平整菜畦,又找了两名木匠师傅把春日拆除的玻璃暖房装了起来。每日吃过早饭,她就去玻璃暖房看着家人们培育秋冬的蔬菜种苗,什么辣椒、西红柿、黄瓜、茄子……看着一片破土而出的幼芽嫩苗儿,她就忍不住满心欢喜。今年冬天,终于不用天天萝卜白菜了!
秦铮和唐文庸是八月末离开的,转眼进了九月,又到了九月九重阳日。风吹在身上没了粘滞感,爽利清凉起来,早晚甚至有了些微寒,体质弱的要加一件薄袄子了。
去年,重阳日,一家老小登高望远,今年,邱晨却没有了这个兴致。
学堂里照例放了假,邱晨前一晚跟秦礼商量好,有秦礼秦勇带着孩子们上山登高,邱晨却不跟着了。
不过,比去年不同的是,提前数日,就有县城和府城来往的人家送来了节礼,其中不乏品种名贵精致漂亮的各色菊花。那两个种园子的家人都懂一些园艺花卉种植,邱晨就将这些花都交给那两个人打理。种了一年菜的两个人高兴地什么似的,如得了宝一样,天天精心照料,因为邱晨不喜插花,刘老太太和周氏也保持着最淳朴的庄稼人思想,认为花啊草啊庄稼啊还是长在盆里才最好看,是以,重阳前一晚,陈氏就指挥着婆子们将各色菊花摆满了各个院子。檐廊栏杆、穿廊角落、窗户下,甚至甬道两侧,铺排开来,黄的如灿金,红的如火焰,墨菊仿佛浓重的化不开血,还有淡雅的毫不招摇的绿菊花,俊逸清雅的仿佛世外高人,大有逸士风范,各型各色的菊花将内外三重院落装扮的花团锦簇,几乎让人忘记了身值萧瑟的秋日,反而像是回到了百花吐艳的春天。
不仅如此,学堂里的先生都由着他们自己挑了两盆去,学堂的教室里也送了几盆过去摆设。
------题外话------
今儿就这些……
☆、第三百二十一章 忘了大事了
一番花团锦簇中,邱晨带着家人丫头婆子往村子里去,给五十岁以上的老人送节礼。邱晨带着丫头婆子往几家走动比较密切的人家,大兴家的带着几个家人婆子则往其他几家。
先拜访了村西的村正刘玉贵和刘占祥的爷爷和林子的奶奶。三位老人都是七十岁左右的老人,刘占祥的爷爷更是高达七十六岁高寿,在村子里也是最年长的老人。
邱晨亲自拜访,让三位老人特别欢喜。
刘玉贵家如今有了每年的收购药材生意,每年也能有几百两银子的入账。泉哥儿虽说签了林家的身契,但人家没有丝毫轻视,泉哥儿如今在京城的作坊里是大把式,每年不但有二百两银子的月钱,去年还因为做的好给了一线红利。别看小小的一线利,那可是整个京城作坊红利的一线,去年京城作坊盈利可是高达十二万两!十二万两的一线是多少?一千两百两白花花的银子啊!
如今邱晨再到刘玉贵家,别说刘满银一贯的热情,就连之前还端端村正架子的刘玉贵也是一脸的慈祥,看着邱晨没口子的夸奖着,又恭喜邱晨结了门好亲:“……那可是京里的世家大户呐,我听说还是长子嫡孙,你这一嫁过去可就是嫡长,以后就是宗妇……呵呵,我早就看出来你是个有大福气大富贵的命格……”
邱晨不想谈这个话题,笑着打断了刘玉贵的话,“玉贵爷,前儿我刚接了京里的信儿,泉哥儿在京里干的很好,有好几家有闺女的都看中了泉哥儿,不知道他跟家里说过没有?”
如今,泉哥儿可以说是刘家未来的希望所在,只要事关泉哥儿,就没有不重要的。更何况是关系重大很可能影响到泉哥儿今后人生的亲事?
邱晨此话一出,不但刘玉贵顾不得七扯八扯,连刘满银和季氏也都竖起了耳朵,一脸关切地凑了过来。
刘玉贵关切道:“杨淑人可知道都是些什么人家?”
邱晨笑着道:“有作坊里的大管事,还有周边的乡绅,还有一个据说是当地的一名县丞。”
虽说刘玉贵是刘家岙的村正,但家境有限不说,刘家岙毕竟只是个偏僻的小山村,刘玉贵这个村正与外界打交道的机会也不多,是以,凭借刘家原来的家境,泉哥儿想要攀上这样的亲事根本不可能。如今听说不但有作坊的大管事,还有乡绅有县丞看中了泉哥儿,想要将自家闺女嫁给泉哥儿……这让刘玉贵和刘满银夫妇怎能不欢喜不已、兴奋不已?
刘玉贵和儿子互相看了看,在彼此的兴奋欢喜中,难免夹着一抹隐忧。
这些人中貌似县丞的地位最高,初听到时他们父子最惊喜的也是有宦官人家看上自己孩子,但细一想,就不是这么简单的事儿了。
县丞固然是朝廷命官,但能当上作坊大管事的,也必定不是什么简单角色。再说了,那作坊的东主可不是普通的商户,那可是南直隶省布政使,掌控一省财赋人事,大权在握的三品高官。还有眼前的杨淑人,可是已经跟京里官宦人家订了婚,虽说不一定是什么世家大户,可京里的势力互相勾连,哪怕是京城的小吏也不容小觑不是!
再说了,自家孩子毕竟还要在作坊里做下去,若是掰了作坊大管事的面子,难保以后不会公报私仇拿捏。而且,自家孩子一个大把式都能拿到一厘红利,那大管事怎么也能拿上一厘两厘吧?那可就是几千两银子的收入!
父子俩越想越觉得相对于娶个县丞家闺女落个好点儿的名声,还不如闷声发大财,娶了作坊管事的闺女。只不过,毕竟事关重大,爷儿俩一时半会儿也拿不定主意。
邱晨也不多言,又笑着道:“你们有什么信儿尽管拿来,让往来的商队帮你们带过去。另外,天气凉了,满银叔也没多少活计了,若是想念泉哥儿,不妨去一趟看看,咱们这里到京城,充其量不过七八百里路,跟上车队六七天功夫也就到了。再说这会儿天气还不冷,过上个把月下了雪,再出门可就在遭罪了。”
听了这话,刘玉贵和刘满银都是眼睛一亮,连旁边听着的季氏都露出满脸的意动之色来。
该说的都说了,邱晨也就起身告辞。从泉哥儿家出来,又去了林子家和刘占峰家探望。
两位老人年纪虽然大了,但身子骨却都很硬朗。看到邱晨格外的亲热、客气,林子奶奶从见了面就拉住邱晨的手没撒开,满脸深深地皱纹都溢满了笑意,拉着邱晨絮絮地说着林子回来说在作坊里多么好多么好,吃的什么、喝的什么,夏天东家给烧绿豆汤、切西瓜,冬天就把炕烧得热乎乎的,还熬姜汤驱寒……
“……我不是说了么,林子这孩子是前辈子烧了高香啦,才能遇上你这样的好东主,孩子在那边做活好吃好喝好待承不说,年年节节的还总忘不了我这老婆子……”
陈氏在旁边笑着插嘴道:“您老也是个有福气的,有林子这么好的孙子孝敬着!”
老太太连连点着头,附和着道:“是啊,我也是个有福气的。吃了辈子苦,受了一辈子累,老了老了,遇上这么个好人儿,不再挨饿受冻不说,还吃了这么老些个好东西,把前头大半辈子亏欠的都补上也有余了……”
说起来,林子跟泉哥儿刘占峰基本上一时上的工,因为林子不如泉哥儿伶俐,不如刘占峰年龄大稳重,所以,第一批选大把式的时候就没有选他,知道今年开春,看着他渐渐历练起来,言行做事也有模有样了,这才签了身契,放在东跨院里做起了制皂的大把式,领的月钱才多了起来,而且,至今还没有给他红利……说起来,比刘占峰和泉哥儿拿的少许多。
不过,林子家有个两个亲哥哥,还有三个堂哥一个堂弟,家里青壮劳力多,在林家放开收购四周围村子罗布麻的时候,林子家和泉哥儿家行动的快,占下了这个事儿,一年也有二三百两银子的收入。是以,如今,林子家在刘家岙也是数得上的宽裕人家。收完秋种完麦之后,如今正在老屋后头脱坯整地,看样子是要起新屋子了。
老太太诙谐幽默又朴素知足的话语,让邱晨和陈氏还有老太太的三儿媳妇也就是林子娘,都跟着笑起来。
看老太太说了半天话口渴了,端起茶水喝起来,邱晨就抬眼问林子娘:“刚才来时,我看见后头脱坯呢,这是打算起新屋了?看了什么时候了?”
林子娘是个爽利的,当即笑道:“是呐!老大娶亲那会儿,家里穷,只好委屈在两间小厢房里。老二这么大了,还跟老太太挤在一盘炕上,今年也十九了,也等不得了……年前是来不及了,看到年后一开春,起了屋子,春天就把老二的亲事也办了,老大老二一人一个院子三间正房两间厢房……他们两人的事儿就了了,再往后,就是林子一个人了,明年秋后再起个院子也就够了。”
邱晨笑着点点头,道:“到时候起屋子也给我个话儿,其他的不说,用车用马的咱们自己家里都有,就不用去外头寻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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