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大的画纸上方,大片大片墨黑渲染下一轮弯月映出皎洁的冷光,画纸中央,七八只灰黑色的野狼被一圈一圈利箭团团围住,箭身一半末入地里,可见猎人拉弓的劲力,狼群被困死在箭圈之中,几只母狼躁动的扒着脚下的砂石,一只公狼想要突围而出,才刚跃起,利箭已经刺穿它的前腿,血沿着箭翎一路滴落,侵染了脚下的泥沙。被护在最中间的,应该是这群狼中的头狼,相较于其他野狼的慌乱躁动,他显得沉冷而凌厉,四肢稳健壮硕,充满着力量,那双狼眼直直的盯着前方,仿佛要直射入看画者心中一般,暗黑的冷眼中闪着算计与奸佞的光芒。
盯着这样一双眼睛,燕弘添竟有一种搏杀的冲动,环在青枫腰肢上的手不自觉的紧了紧,“怎么忽然想画这个?”
青枫能感到身后的男人那蠢蠢欲动的杀气,心下暗喜,她自己都画的热血沸腾,如果看得人无动于衷,那她就画得太失败了,青枫笑道:“今天听见一首有趣的曲子,忽然很想画一张狩猎图。”进宫之后,她都没什么画画的兴致,听了那首《裘图》,脑子里立刻出现一幅图画,回到房里就迫不及待的要把心中那热烈的画面画出来。
青枫侧过头看向身后的燕弘添,笑道:“是不是奇怪为何只有猎物没有猎人?”
对上青枫神采飞扬的眼眸,燕弘添随即笑道:“猎人应该比猎物更懂得隐匿,朕只是好奇是怎样的猎人。”
“俗话说见仆识主,看见这样的猎物,难道你看不出猎人的样子吗?”如果燕弘添看不出来,那就是她没画出那种张力,一副绝好的画作,可不能仅仅只是看到画上的东西,青枫暗自叹息,她一直觉得姐姐和玉菡萏未能将《裘图》中精髓表现出来,希望通过自己的画呈现一二,现在看来果然还是差了点什么。
地上一只只密密麻麻的利箭围成的箭圈,可见猎人要射死他的猎物并非难事,现下却只是将它们困于圈内,似玩弄又似挑衅。燕弘添隐隐能感受到猎人的心思,却还是不够。眼光扫过那只头狼,燕弘添黑眸微眯,眼中划过一抹冷光,伸手选了一只最小的画笔,沾了一点朱砂,青枫忽的眼前一亮,有几分急切的伸手要拿下燕弘添手里的画笔,看着怀里兴奋的女人,燕弘添薄唇微扬,把画笔交到青枫手中。只见她利落的将那抹猩红轻点在狼王的眼珠上,只是极少的一点,与原来的暗黑狼眼交融,瞬间狼眼中迸射出血红的寒光,绝望与极恨交织着恐惧,猎物只有在垂死挣扎时才有这样的眼睛。燕弘添眼神一暗,心中竟涌动着嗜血的冲动。
耳边传来比平时略重的呼吸让青枫很是满意,收了朱砂画笔换回那只大狼毫,青枫沾了几缕浓墨,在纸上自如的挥毫,夜色立刻更为浓重阴寒起来。看着怀里笔法潇洒的女子,燕弘添心中又另有一番疑惑,青灵说是失去了记忆,却精于验尸,据说那青末也是个心思缜密的破案高手,身边的青枫,确实如传闻般专于书画,但是却偏爱这种冷酷的风格,而且还能准确的呈现出来,这青家三姐妹倒真是奇葩,又或者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奇遇?燕弘添状似随意的问道:“你们姐妹三人倒是都很特别,常常出门游山玩水吗?”
青枫根本不知道已经被卓晴和顾云附体的姐妹在宫外做了什么,只当是燕弘添好奇,轻松的随口回道:“毕竟是女子,倒也不常常出门,不过爹娘对我们都很包容,我们姐妹常有机会出门走走,大姐喜琴,小妹爱棋,她们虽也爱山水,只是更喜欢去灵气逼人的地方,感受心灵的宁静。”
“那,你呢?”燕弘添承认,他对她的好奇更多一些。
“我?”青枫莞尔一下,大方回道:“我偏好磅礴的景致,只可惜,没太多机会见识。”
燕弘添静静的听着她说话,幽深的眼看不出想些什么。手自然的搭在青枫隆起的小腹上,自从上次她说孩子会踢人之后,他似乎格外中意这个位置。深秋了,夜有些凉,透过薄薄一层不料,那不正常的高温让他再次皱起了眉头:“好烫,你真的没事?”
心里一暖,青枫故作轻松的笑道:“放心,我没这么娇弱,不然早被你折腾死了。”她刚进宫的时候,真可谓水深火热。
燕弘添微微挑眉,她这算是抱怨?
身后结实宽厚的怀抱,横在肚子上的手不时摩挲,若有似无的碰触,都让青枫无法集中精神。深吸一口气,放下手中的毛笔,青枫叹道:“你这样我怎么画?”
青枫以为燕弘添会霸道的一笑了之,他却是揽着她的肩,将她转过身来,正面对上她的眼。因为要画画,屋里烛火点的特别明亮,燕弘添眼底的倦意显得那么明显。
两人对视良久,燕弘添忽然认真的说道:“以后离儆儿远点。”
青枫微怔,心下有恼怒,有疑惑,有好奇,有猜测,最后都只化作一声:“好。”
似乎是有些疲惫了,燕弘添退后两步坐在身后宽大的红木椅子上,手还环着青枫,顺势的就她抱坐在腿上。青枫面色微红,很是别扭。想要挣脱他的手,却反被搂得更紧,燕弘添的下巴还轻轻磕在她肩膀上,眼睛半眯。看他眉宇间尽是疲惫之色,青枫也不再动了,任她这样搂着一会,才轻声问道:“庆典的事让你很头疼?”
燕弘添随意的嗯了一声,本来办一次庆典就费心费力,今年还比往年横生出更多事端,一会是挖心索命的连环凶案,一会又出了个专挑奸淫掳掠之事来干银发凶徒。各国使节陆续都到了驿馆,京城越发的不太平,若这些事情传出去,穹岳颜面扫地。
看他不想多谈的样子,青枫也不问,慢慢起身,拉着他的手往内室走去,“太累了就早点休息。”
今天过来是听说儆儿对她拔剑相向,心里有些放心不下她,过来看看。和她说了一会话,依旧疲惫,心情似乎好了些。燕弘添自己也疑惑,什么时候开始,和她说会话抱着她睡一会,能让他觉得神清气爽,或许是因为她背后没有纠结缠绕的各种家族利益,也或许是她看似逆来顺受,实则不以为然的态度。
走到屏风旁,燕弘添停住脚步,看着内室舒适温暖的床榻,他也很想倒下去好好睡一会,可惜不行。“朕还有事情要处理,你早些休息吧。”抽回被青枫牵着的手,燕弘添走到门边,又停下脚步,说道:“皇后和太后召见你,就说动了胎气下不了床。”
青枫微微一笑,她这算是“奉旨说谎”吗?送他到屋外,燕弘添轻轻抬手,示意她不用再送了,青枫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想了想,只说了一句:“你……别太晚睡了。”燕弘添迈出去的步子顿了一下,回头看了她一眼,也没再说什么就出了殿外。
青枫走回书房,全然没有了画画的心思,然而她做事喜欢一气呵成,还是拿起了画笔,在书桌前面站了好久,又不知下一笔该画在哪里,最后索性放下了笔。罢了,就这样吧。
卷一 第六十五章 庆典(上)
青枫奉旨装病,所有的召见、请安都一一回绝,倒是踏踏实实的过了几天安稳日子,院子里的秋海棠也开了,这十来天里,她忙着摆弄她的花,日子过得很是舒服。
怀孕以后,她比以往嗜睡,燕弘添如果在她宫里留宿,早上总被吵醒,她躺一会巳时也就起来了,这些天燕弘添没过来,她都是午时才起来,但是今天,天才刚刚亮,茯苓就站在她床前叫她起床了,青枫闭着眼睛,喃喃问道:“什么时辰了?”
茯苓低声回道:“快辰时了。”
辰时……辰时?青枫的眼睛终于费劲的睁开了一条缝,不解的问道:“庆典不是午时开始?”怕忘了时辰,她昨天夜里才问过茯苓,午时的庆典,这么早起来做什么?
青枫一看就是没睡够的样子,茯苓微微一笑,一边让身后的宫女把东西准备好,一边解释道:“是午时开始,不过您要现在就开始准备,不然来不及。”往年漪澜宫卯时就开始准备了,若不是看主子有孕在身,她也不会这么晚才过来叫她起床。
来不及?青枫纳闷,不过这时内室里已经涌进七八个宫女,青枫也不好再睡,勉强爬起来坐直身子,茯苓看她终于起来了,麻利的接过宫女递过来的毛巾,漱口水,茶盅,帮她梳洗,等茯苓收拾好了,青枫也清醒了。
掀开帷幔,青枫才看清宫女手上端着的东西,金簪步摇,翡翠珍珠,各种饰物,还有一套绚丽的湛蓝华服,想到今天是特殊的日子,青枫明白了茯苓一大早把她叫起来的原因,也就没多说什么,乖乖的让如意给她穿戴好,又坐在铜镜前任茯苓在她脸上涂脂抹粉。
青枫猜到这番折腾必定不会这么快结束,却万万没有想到,等茯苓弄好已经是一个多时辰之后了。
仔细的检查了一遍,没有一处不完美,茯苓才微笑的说道:“好了。”
这声“好了”对青枫来说简直就是天籁,一动不动的坐了这么久,她的腰都僵硬了,就着茯苓的搀扶,青枫才缓缓的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腰和脖子。她才起身,一直站在身后的几人发出了一道轻轻的吸气声,青枫抬头看去,那一张张年轻的脸上,是满满的惊艳。
装扮了这么久,青枫知道自己肯定是美丽的,但是看清铜镜中的人时,青枫还是不免愣了一下。一袭极地的湛蓝长裙让她本就清瘦的身材显得越发高挑,层层叠叠的裙摆在秋风的抚慰下,如一朵朵飘扬的浪花,腰带束在胸部以下,隆起的肚子反倒不明显了,高高的发髻上插着七八只紫金打造的长簪,一只翡翠琉璃长步摇流苏垂至肩膀,不需走动已微微荡漾,发出悦耳轻柔的叮当声,每只手上还带了三个翡翠黄金镯子,显得她的手纤细洁白,茯苓还给她额间和眼尾贴上了湖蓝色的贴花,眼眉流转间尽显风华,再配上细致的粉妆,脸上的疤痕倒是没那么扎眼了,她盯着铜镜中的自己看了好一会,才幽幽叹道:“需要这么华丽?”
“需要。”三年一次的庆典,对穹岳来说,绝对是最大的盛宴,皇后每次都提前半年开始准备,主子是目前唯一的妃子,绝不能失礼于人前。
茯苓在宫里这么多年,也深知她不喜浮夸的脾性,还给她打扮成这样,必定有她的原因,习惯性的听从茯苓的建议,她也没再说什么,笑道:“走吧。”
青枫只带着茯苓和如意出了清风殿,盯着三人远去的背影,岚儿嘴撅得高高了,一脸怨念,茯苓也就算了,现在一个新来的小宫女都比她得宠,叫她怎么甘心!岚儿在院子里生闷气,夏吟神色平静的走到她面前,把花剪递到她面前,岚儿瞪着夏吟,恼道:“夏吟姐姐,你倒是沉得住气!”这些日子,自己偶尔还有机会进屋伺候,夏吟姐姐已经好久没能在娘娘面前服侍了,她竟也不急,也不怕最后成了个下等宫女!
夏吟苦笑道:“咱们做奴婢的,要知道自己的本分,主子宠谁,那是谁的福气,自己没那个本事,怨得了谁?”
长她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岚儿冷哼了一声,也不接那把花剪,怒气冲冲的回房里去了。此刻夏吟脸上再也没有刚才云淡风轻的样子,她每天都过得胆颤心惊。青枫对她显然是有了防备,但是她既没为难她,也没把她赶走,不知道青枫心里想什么。主子那边又一直没有动静,再这样下去,她非疯了不可。
走在宫道上,青枫才明白过来,这个庆典到底有多盛大,以前远远有一盏宫灯,现在几乎是每隔几步就有一个艳红的灯笼,除了有品级的女官,宫女们统一都换上了暗红色的裙装,太监统一穿着暗蓝色衣服,宫道上来来往往的宫人和侍卫也比平时多了几倍。
茯苓看她没有往正阳宫的方向走,问道:“主子,您不过去找皇上?”
“找他做什么?”青枫轻哼:“这种时候能站在皇上身边的只有皇后,我过去有什么意思。”她会去参加这个庆典,一是好奇六国闻名的穹岳庆典是什么样的,二是猜想姐姐肯定是要进宫的,能见上她一面就最好了,她才不在乎燕弘添怎么样呢!
青枫自己也没感觉到语气中的酸味,茯苓却是听得明明白白,和如意对视一眼,两人都聪明的没有多话,毕竟青枫说得也对,能参加庆典的后宫嫔妃并不多,除了皇后可以和皇上一起走上主位,其他人都没有资格,就连太后也只能坐在旁边而已。
庆典在乾阳殿前举行,青枫过去的时候,那原本广阔的殿前空地,已站满了人,很是热闹。皇宫东大门正对着乾阳殿,宫门大开着,一辆辆马车停在宫门外,五品以下的朝臣都只能站在靠近东大门的地方,青枫只看得后面黑压压的一片人头,什么也看不清。乾阳殿前,她总算看见了几个眼熟的人,看样子只有三品以上的官员才能和各国使者一起坐在前面。乾阳殿那长长的白玉阶梯之上,一张明黄色的龙椅放在最中间,龙椅旁边,是一张绯红色的软坐长凳,谁会坐在那高高在上的位置上不言而喻,青枫只扫了一眼便别开了视线。
庆典还没有开始,大臣们互相寒暄着,使者们相互吹捧着,好不热闹。好在官员和女眷是分开的,青枫直接朝女眷所在的方向走去。
青枫刚刚走到女眷们休息的地方,众人看见她纷纷跪下行礼:“参见清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青枫微微点头,大方笑道:“都平身吧,今日庆典,普天同庆,大家不必拘礼。”
“谢娘娘。”
青枫一眼就看见自己姐姐,也不顾周围的人跪着,笑着迎上前去把本就没怎么认真行礼的卓晴扶了起来,开心的叫道:“姐。”
卓晴早就看见一身华贵的青枫了,本就是年轻美丽的女子,这样精心装扮之下,自然美不胜收,好在卓晴也是见惯美人的人,心里暗赞一番,脸上只带着淡淡的笑,说道:“你看起来气色不错。”
青枫笑得无奈,这样妆点,气色不好才奇怪呢。左右看看没见小妹的身影,青枫问道:“怎么没看见小妹?”
“她……”卓晴迟疑了一会,淡淡的笑道:“她不方便过来。”
青枫微微皱眉,大姐已经和楼夕颜成亲了,身为丞相夫人,自然是可以来也必须来,但是小妹这样跟着夙凌,没名没份,这种场合确实不方便来,那么夙凌是什么意思呢?他会迎娶小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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