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过之后,天色渐黑,晚宴摆开了,极为丰盛。一家子热闹的吃过饭,品汤圆,便开始欣赏府中园子里挂满的大大小小的花灯,更有老爷太太们出的灯谜,猜对了便有相对应的奖励。每年孙子辈的都爱猜老太太和大房老爷太太出的题目,因为奖励极为丰厚,猜中了,得到的物件足够爷们们去外头显摆三两月的。
历年来四姑娘在猜灯谜的时候最出彩,她虽然没什么诗书才华,但脑子聪明机灵,灯谜这种亦雅亦俗的东西最适合她。没猜之前,清玉已经接到老太太、大老爷和王氏等殷切的期望。老太太更当众表示奖品的丰厚,期待四丫头可以再次夺彩。
清玉头疼了,她其实不太擅长这个。前世跟母亲去街上赏花灯,那些平常百姓们出的灯谜,她就一个都猜不出来,更别说詹府这些有学问的老爷太太们的。踌躇间,清玉已经冰玉被推到老太太所出的灯谜前。
“泪伴残花月,鱼书解心愁。打字二,嗯……”冰玉蹙着眉头想半天,没想出来,摇晃脑袋。1
老太太见冰玉被考住了,乐得合不拢嘴,这说明她出的灯谜还是有水准的。然后,老太太精神抖擞的看向清玉。
冰玉似乎很肯定清玉知道,拉着她笑:“四妹妹,别卖关子了,快告诉我是什么?”
清玉还真不知道是什么,眼睁睁的看着冰玉,准备摇头——
大老爷、大太太等人以为清玉故意假装不知逗弄冰玉,认定她晓得答案,再说她们也好奇答案是什么,异口同声的催促清玉快些道出答案。
☆、第七章 蓄势待发(下)
冰玉笑着伸手点一下清玉的脑袋瓜儿,突然眯了一下左眼,小声示意她快说。“老祖母这回奖励是白玉嵌红珊瑚珠双结如意钗,你以前说很喜欢的那支。”
清玉立即明白冰玉的话外音了,原来冰玉知道灯谜的答案,故意让她的。清玉如临救星,赶紧拉着清玉解释道:“老祖宗,三姐知道的,故意让我!”
“哦?你这丫头,既然知道就说嘛。”高老太君探究的看向冰玉。
冰玉不好意思的红着脸,推一下四妹。“四妹妹也知道的,不过是先后的事儿,我做姐姐的自然该让着她。”
二太太听这话,笑着跟老太太赞道:“这孩子,打小就不喜欢谦让别人。”
老太太赞美似得点点头,跟冰玉道:“可不能总让着别人,既是你先读的灯谜,你就猜,后头还有呢,有你四妹猜的机会。”
清玉附和:“就是,三姐不必让我,你都让我这么多年了,今年你先一回。”
老太太闻言,另眼相看四丫头,觉得这孩子懂事儿了。冰玉的才情老太太怎会不晓得,每年猜灯谜冰玉都会让着她四妹,她自然都看在眼里,老太太一直没说出来,也有心成全冰玉这孩子的好意。在老太太心里,冰玉就是有嫡出姑娘雍容气派!庶出怎么都比不过的,这东西可是天生的。
冰玉见大家这么说,再推辞就显得做作了,当仁不让的道出灯谜的答案:“我猜是泥鳅,老祖宗,对不对?”
“对,对!你猜的哪有不对的!”老太太当场将她的奖励赏给冰玉,紧接着便叫孙子们也都上去猜,一时间热闹非凡。
冰玉得了东西,便吩咐大丫鬟书云悄悄地把东西塞给暮雪。清玉见状,赶忙推辞。
“好姐姐,你的心意我领了,这好东西还是你留着。”
冰玉本欲在推让,见清玉目光异样的坚定,也就不说了。她热情的拉着四妹去抢灯谜,跟瞻礼几个兄弟们喊话:“你们可不许抢四妹妹的灯谜。”
瞻礼、詹祺等几个兄弟立马让了位置,请清玉先来。
清玉倒不好意思了,原来所谓的‘出彩’不过是兄妹们故意让她的,并不是什么真才干。她就说么,一个无才的庶女怎会比得过饱读诗书的嫡出哥哥们。
原来人家嫡出的孩儿们压根就没想跟庶出的一般见识!清玉心中冷笑,难道出身不好就注定要被看扁么。
詹福见状,不愿意了,每年他会的题目都先被四姐姐抢了,他总捞不着好东西。今年他可答应晚春会送她一支好看的簪子,他没攒多少钱,又想打肿脸充胖子,只得趁着上元节的时候淘东西。詹福不服气,却害怕四姐的刁蛮气势,小声嘟囔抱怨:“凭什么他先来,谁抢到谁猜。”
詹祺皱眉,嫌弃的骂他:“是不是个爷们,自该让着女孩子。”
“五弟说得对,我才不需要你们让我。”清玉看着一排挂着灯谜的灯笼,指着唯一一个前头没人站的,道:“我今儿就猜这个。”
众人哗然,连看热闹的太太、老爷们也十分意外。那个灯谜可了不得,是大老爷詹佑出的。每年大老爷的题目最难,很少有人能猜出来,近五年只有一次叫詹祀猜对了。就因为难,大老爷的灯谜反倒成了少爷们每年上元节挑战的对象。挂灯谜的灯笼只要一上,少爷们必会第一个看詹大老爷的,见识下每年的新花样。
今年,詹大老爷的灯谜就是一张白纸,上面什么都没写。
瞻礼等早觉得莫名其妙,猜不出来。别说他们,老太太和其余的老爷太太们也都好奇这张白纸是啥。老太太甚至在私下里和大儿子确认了一下,确定是灯谜,而不是挂错了。
詹佑本以为这次还是老样子,没人能猜中,本来考虑要不要给个提示,突然被四丫头这么一讲,顿时来了精神。“我这个说容易也容易,说难很难。快和我说说,你猜的是什么?”
清玉笑问大老爷:“可是一味药材?”
詹佑微微扬眉一笑,没承认也没否认,但他的眼睛里却闪出光芒,饶有兴趣的盯着清玉。
如果说之前清玉只有五成把握,这回她有十成十的把握了,干脆道:“是白芷。”别的灯谜她或许不会,但是这个她一定会,她可是大小就在药材堆里长大的。
众人恍然大悟,连老太太都直拍大腿,叹道:“竟是这样!”
若说以前四姑娘猜灯谜最多是大家让的,是侥幸,但这一回众人可是心服口服。
詹佑高兴拍手掌赞叹,把清玉好一顿夸。王氏也附和着夸一通,直赞清玉是才女。
清玉可不敢顶‘才女’这样的头衔,一旦传出去,以后真叫她比试什么才华,她岂不是丢脸?清玉赶忙把王氏的话拉回来:“我只是侥幸,前两日看草药书,正好看见这味药。”
众人闻此言,也就不觉得奇怪了。
大老爷笑眯眯道:“不管是不是侥幸,奖赏归你了,东西回头叫人给你送过去。”
“父亲,可否透露是什么好东西?”詹祀问。上次他猜对了,父亲送他一套玉质酒壶酒杯,他偷偷拿去市场问价,竟然值三千两白银。这钱对他可不是个小数目,要知道他一个月的月钱才二十两。这回的题目比上次的更巧妙,奖赏必然更重才对。
“这次给的是现银,五百两,想怎么花随便。”詹佑笑眯眯的捋胡子。
众人眼冒金光,羡慕的看向清玉。詹祀很惊讶,没想到父亲这回给的这么少。难道是看人下菜碟儿么,嫡出和庶出不一样?不过,就算是不一样,也在常理之中。
王氏轻轻地笑了笑,转头叫清玉谢礼。清玉也觉得实打实的银子划算,若是送物件,再贵重也不好换钱,钱就不一样了,正如詹大老爷所言,‘想怎么花随便’。
夜已深,万物沉寂。安国公府的闹花灯基本结束,老爷太太们早乏倦去歇息。年轻的小辈们闹了一气儿也觉着困,各自散了。临走的时候,冰玉特意邀请清玉有空去她屋里玩儿。
这一日,春白等攒好了白梅,清玉叫她们将白梅研破,与之前准备的草药末混匀,便可封坛子贮存。清玉则去二房找她的三姐冰玉。
冰玉的院子和二太太叶氏相邻,二太太的院子往西便是詹祺的院子。清玉的住所在他们西面,正好路过二爷屋前。清玉行至此,正好看见詹祠在院子里和个小丫鬟玩耍。清玉的笑了下,目光却落在了那颗枝桠已经伸到院墙外的梧桐树。
“四姐!”詹福笑嘻嘻的过来问候,丫鬟朵儿赶紧乖巧的行礼。
清玉笑问:“怎么跑你二哥的院里玩了?”
“二嫂子说有好吃的给我,叫朵儿来拿,我正无趣,就过来凑热闹,谁知道二嫂子不在,去老太太那儿了,我便和朵儿在这等她。”詹祠道。
清玉笑话他:“既是来拿东西的,随便吩咐个丫鬟把东西拿走便是,你何苦在这干等着。”
“是这个理儿,可二嫂子难得赏我东西,我还是想亲自谢谢她。”詹祠挠头傻笑。
都说詹府六爷胆子最小,还真是这样!其实也不怪詹祀如此,庶出的本来就比不上嫡出的,须活得小心谨慎。
清玉叫詹祠接着玩去,她则又望向那颗梧桐树。
詹府奇怪:“四姐,看那颗梧桐作甚么?”
清玉看眼詹福,心中若有所思,口上却道没什么。
“好姐姐,别卖关子了,快和我说说是什么?”
詹祠磨清玉的时候,詹福正巧过来溜达,看见前头那俩兄妹好似商量什么,赶紧躲在树后,伸长耳朵偷听。
清玉眼珠子微动,提高音量道:“也没什么,就是瞧着那梧桐树下的枯草,有一处特别稀小,我记得以前在桃花树下埋果子酒的时候,也这样。刚才我便想着,二嫂子是不是也在这树下藏了什么好东西。”
“原来是这样!”詹祀笑道:“二嫂子许是也藏酒了,我也在这等了也有一会子,算了,先回去,等会儿再来。”
詹祀说完,便和清玉一起走。詹福晓得这会子躲不过去,干脆从树后窜出来,贼兮兮的冲詹祀和清玉二人笑。
詹祀吓得捂一下胸口,骂道:“五哥,好端端的躲到树后面去干什么。”
“就要吓你们!”詹福笑嘻嘻的目送俩人走,便打眼色给自己的丫鬟晚春。晚春立即去了二爷院子里,不大会儿回来,神秘的笑道:“才问了厨房的郭大娘,二嫂子从没叫人在树下埋什么,丫鬟们也没弄过。”
詹福此言,眼睛一亮:“那必是什么人拿了什么见不得的财物藏起来,等着日后再取。晚春,咱这回可有便宜占了!你赶紧去拿些吃的勾搭那几个看门丫头玩去,我这就拿工具挖宝贝。”
☆、第八章 温水煮蛙(上)
过了上元节以后,京城的气候日渐暖和起来。向阳地方的坡面,春草已经拱出土,冒出微微嫩绿的新芽儿。清玉丝毫不怀疑土壤的松软程度,按照她当初埋下的深度,詹福只要稍费些功夫挖深七八寸便可。
“好妹妹,你终于来了!”冰玉刚听丫鬟说四姑娘往这边走,立马急急忙忙的跑出院迎接。自上元节之后,她已经等待很久了。
“这么急着盼我来,有好东西给我看?”清玉笑问。
冰玉摇摇头,抿嘴笑道:“我这哪有什么好东西能入你的眼,就是盼着你跟我一起玩儿,上次咱姐俩画的芙蓉盛夏图还没完呢,今儿继续。”说罢,冰玉便拉着清玉去了她的书房,书案上果然平铺着一张三尺长半丈宽的荷花图,大部分已经画完,只有几处小地方需雕琢一番。
清玉见画上的荷花莲叶栩栩如生,可见是费劲了工笔,这么一大幅画肯定要花费很长的时间绘制。书云磨好墨,冰玉取两只毛笔,一支分给清玉,另一支自己拿着,沾墨。
“妹妹,你在这画一朵打骨朵的莲花,我在这再画几只小鸭子。”
清玉点头,仔细研习画上原有的荷花,尽量学习那上头的笔法,悉心的绘制出一朵含苞待放的荷花,然后是茎,画好了之后,清玉觉得周围有点空,提笔又画了两片小荷叶。
清玉放下笔,见冰玉还在专注的绘制,便勿自坐下来品茶吃点心。冰玉画她的,清玉想她的。
重生以来,她一直在琢磨一件事情,叶香玉为什么会不孕。以前在民间的时候,她倒是听说有种女子天生不孕,称之为石女。且不说石女的数量少之又少,这种女子是天生不能和男子交合,但是叶香玉肯定是可以的;若香玉不行,新婚那日詹祺早就撂挑子了,再说她亲眼见着嬷嬷拿着叶香玉落红的喜怕,白帕子上面的殷虹真切的很。
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宫寒导致的不孕。引起宫寒的原因多是月经、小产或生产问题所致。前种月经问题一般不会发生在富贵小姐身上,只有贫寒女儿家不重保养,致肾脾虚弱,从而引发月经减少甚至绝经而导致宫寒病。既不是前一种,就肯定是后两种了,叶香玉还没有孩子,所以也不是生产,最大的可能性就是小产。
小产,清玉琢磨着这两个字,惊讶不已。如果叶香玉的不孕是小产所致,那可就有了个惊天的大秘密:叶香玉在大婚前就已经破瓜,和男人私通!
堂堂叶侯府的千金大小姐,待字闺中之时,便不知廉耻的和男人苟合孕子。这消息若传出去,不仅叶香玉没命,连带着整个叶侯府都得掀翻了玩完。
清玉记得周朝律例中有明确规定:女子擅自与外男私通孕子者,剖腹取子。
怪不得她摔死那天,叶香玉念叨着剖腹取子,原来她是从律法里学的。
凭什么!不守妇道的是她叶香玉,被侮辱受罚的反是她这个清清白白的女儿家?
清玉只要想起叶香玉那张脸,恨不得扒其皮,喝其血,吃其肉。
连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叫她重生收拾这个贱女人!
清玉过于激动,下嘴狠了,咬破唇,鲜血涌出来。清玉下意识的用帕子擦嘴,白帕子上粘了几点鲜红。清玉顺势提笔研磨,在血渍上下勾画了几下,一枝红梅跃然锦帕之上。
“终于画完了!”冰玉松口气,放下笔,看向清玉,瞧见她锦帕上的梅花,跑过来凑趣:“妹妹的画艺进步了,简单勾勒几笔,已是栩栩如生。”
清玉浅笑:“三姐,别笑话我了,我这点功力能赶过你三分就心满意足了。”
冰玉扬眉,眼盯着锦帕上的梅花不放。“诶,我说的是真的,真好看,有种说不出的意境美。好妹妹,这帕子不如送我”
“这个脏了,我再画一个送你。”清玉随手将帕子塞进袖子里,重新画了一个给冰玉。
冰玉欢喜的收下,道谢,想了想,奇怪道:“妹妹,你们用的帕子怎是空空的,没花样啊?在一角绣个独有的图案多好,你像我这就绣的荷花,我亲手绣的。”冰玉将自己的帕子展示给清玉看,帕子的右下角果然绣着两枝带叶的荷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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