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莫再自责,你也是因为责女心切,若非瑾兰做错事在先,你也不会出手教训她的,此事既然已经发生,咱们也只好期望她的耳朵能养好,郎中说了,还是有希望的不是吗?”
“但愿如此吧……”君洛曦又叹了一口气,望着君沐兰的目光更添了许多歉疚和疼爱:“明明她作出这样对不住你的事情,你却还一味的替她求情?反倒是我这个做爹的,既护不得妻女平安,又保不了家宅安宁,实在失职……”
望着满目凄然之色的君洛曦,君沐兰心如刀绞,一时也不知如何宽慰他,只是将手落在他的肩膀上,轻轻的拍了拍。
正在此时,二人却忽然听到君瑾兰的房中传来重物倒地的声音,君沐兰暗道不好——张大娘和春湘早就被她命人看管了起来,所以君瑾兰的闺房内此时只有她一人,那这声音会是谁发出的?
她与君洛曦面面相觑,立刻反应过来,一同奔进了房内,却见君瑾兰双脚悬空挂在梁下,浑身不停抽搐摆动,眼珠翻白——她悬梁了!
君洛曦立刻上前将她抱了下来,放到床上,君瑾兰剧烈的呛咳了几声,眼皮一阖,看都不愿看二人一眼。
君洛曦老眼含泪,急切的唤道:“瑾兰?瑾兰?”
可是唤了半天她理都不理,只得无奈叹气,这下该如何是好啊!
君沐兰瞧了一眼君瑾兰颈部的青紫瘀痕,以及残存着干涸血迹的耳廓,心里也是一阵酸疼,虽然她们二人彼此不待见,但是她毕竟是自己的妹妹,若是没有卢姨娘从中作梗,想必她们之间也不会闹到如今这般田地……
“爹爹,你先出去吧,我陪妹妹坐会儿。”
等到君洛曦离开了瑾兰阁,君沐兰才轻轻的坐到君瑾兰的床边,将她冰凉如铁的手握在掌心,小心的呵暖着,嘴里絮絮叨叨的说起了二人小时候的趣事,说到高兴的地方,君沐兰还忍不住轻声笑了起来。
君瑾兰一侧耳朵受损,但是另外一边已经没事了,所以也不算全聋,此时君沐兰说的话,字字清晰,她一字不落的听得一清二楚,心底也不免被君沐兰勾出了儿时的回忆,她的手忍不住抽了抽,眼皮微微颤动了一下,却没有完全睁开。
君沐兰心底一喜,知道君瑾兰是听进去了,于是说的更加起劲,绘声绘色的,即便是一件极为枯燥的事情,都被她说的非常的精彩,让君瑾兰一时竟忘了自己的伤处,思绪跟着君沐兰的讲述不停的旋转着。
许是君沐兰说的这些回忆让君瑾兰的心墙开始瓦解,她缓缓的睁开眼,眼角滑落两颗冰凉咸涩的泪珠,望着君沐兰轻声唤道:“姐……”
“嗳……”这是这么多年来,君沐兰听到最欢喜的一句姐姐,因为这声姐姐,代表了君瑾兰终于放下成见接受她了——只是她并没有发觉,就在君瑾兰唤出这一声姐的时候,眼底一闪而逝的恨意和怨气…L
☆、一百零二 过年
连着下了几日大雪,整个上京城都被厚厚的积雪覆盖着,崭露出一派银装素裹的纯净。大雪初霁,沐兰阁的院中,君沐兰一袭碧霞云纹洒花襦袄,亭亭立于白雪之上,手上团着一个拳头大的雪球,望着碧涛嘻嘻一笑:“快来快来,咱们来打雪仗!”
碧涛手中端着放了许多福字和窗花的托盘,无奈的撇嘴:“小姐,过完年你就该及笄了,怎么还这么顽皮啊?”
“碧涛,好不容易雪停了,若是不打雪仗,岂不可惜?”君沐兰丝毫没有因为碧涛的话而影响心情,反倒笑的更加灿烂,将手中的雪球顺势抛了出去,将来不及反应的碧涛砸了个正着。
碧涛惊叫一声,手中的托盘也险些脱手掉到地上,她赶紧将头上的碎雪拍落,嘴角一撇:“小姐,这可是你说要打雪仗的哦,待会儿奴婢可就不客气了!”
“不客气就不客气,谁怕谁?”还不等碧涛放下手中的东西,君沐兰又是一个雪团扔了过去。
碧涛赶紧将托盘往旁边的栏杆上一搁,顺手抓过一大把雪,团了团就扔了过去,却被君沐兰旋身躲过,二人就在院中追逐嬉戏起来。
站在门口笑望着二人的许婆,满是沟壑的脸上露出一丝欣慰,一直担心君沐兰因为夫人的事情而心生怨怼,如今看到她如此开怀的生活着,想必夫人知道了也会非常的高兴。
君沐兰和碧涛闹了好一阵,浑身香汗淋漓,这才喘着粗气,将有些凌乱的鬓发拨了拨,望着天空中那一抹耀眼的暖阳。好似那人的眸光一般。
“小姐,你在想什么呢?”
君沐兰瞥了一眼碧涛,一张因为奔跑而染上绯红的脸有些发热,嘴中低声呢喃:“没想什么……”
碧涛一瞧自家小姐这副模样,立刻露出捉狭的笑意,跑到她身侧,低声问道:“莫非是在想穆公子?”
“胡说什么呢!”君沐兰羞恼的捂着发烫的脸。一扭脸跑到了檐下。将碧涛扔在院中。
碧涛望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乐得哈哈大笑。
“再笑就不要你吃年夜饭了!”
碧涛双手叉腰,娃娃脸上满是得意:“哈哈。不让吃奴婢也要笑……”
君沐兰脸色羞窘,拉住门口含笑不语的许婆撒娇道:“许婆,您管管碧涛,她这丫头胆子是越来越大了……”
许婆轻咳几声。拿了帕子替她擦拭着头发上沾染的残雪,温和的笑道:“小姐大了。该是谈婚论嫁的时候了,改明个儿老奴同将军说叨说叨……”
“许婆您……”
真的是要羞死人家吗?君沐兰只觉着自己的脸烫的吓人,她干脆钻进屋内,做起了缩头乌龟。
想起小年那日。穆逸忽而跑到她的院中,君沐兰几乎快认不得他了,满脸胡茬。醉意朦胧,还说了一大番胡话。若不是如此久的时间二人不曾见面。君沐兰恐怕还不会知道自己对他的感情竟是如此之深,所以在甫一见到他的时候,心底涌出的思念和喜悦,让她自己都觉得难以置信。
也罢,爱了就爱了。
她君沐兰从不是个畏首畏尾的胆小鬼,不然也不会在上一世爱上金天俊之后宁死都不愿意他娶平妻纳偏房,若是穆逸以后负了她,此生此世,她绝不会原谅。
一扇琉璃窗下画,一绺青青丝绕花。
夜光洒在窗前,穆逸曲腿坐在窗台之上,手指勾着一绺发丝在指尖不停缠绕,望着天上那轮明月,嘴角的笑意掩都掩不住。
第一斋看了他嘴角眉梢掩藏不住的幸福感,面无表情的泼冷水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抽风了……”
屋顶默默充当化石的小度忍不住抽了抽嘴角,他们少爷本来就经常抽风好伐?
穆逸哈哈一笑,从怀中取出一支兰花钗,这支钗子还是他那次醉酒误入沐兰阁时一时兴起从她头上偷来的,一直收着竟忘了还,今日除夕夜,不便去看她,但是一见到这钗子,就好似见到她一般。
“能不能把你那欠抽的笑容收起来,看着眼疼。”
“你是羡慕嫉妒恨吧?”穆逸又是哈哈一笑,将这钗子翻来覆去的把玩着,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这钗子第一斋不止一次见过,自然知道是君沐兰的东西,想起上次这小子偷了自己的宝贝算盘还弄坏了,他就气不打一出来,忽而伸出手将钗子夺了过来,捏在手中,气呼呼的说道:“我是来找你喝酒的,不是来看你炫耀的!”
“知道了知道,小爷好好陪你喝酒,你能还给小爷了吧?”
因为喝了酒,第一斋白净的脸颊上稍稍染了一丝绯红,难得傲娇的说道:“不还,你先把我哄高兴了再说……”
“喂,你是不是想打架?”穆逸挑眉,这小子就忒么欠揍。
“打就打,谁怕谁!”
说打二人就真的交上手了,你一拳我一脚,有来有往,直将院中的积雪凝冰搅的漫天飘洒,也不过一炷香的功夫,穆逸一身名贵的织金缎面绣如意纹交领薄袄就破了不少的细口,而第一斋也没捞到什么好处,披头散发,衣衫凌乱,腰带都被穆逸故意扯散,此刻他涨红着一张脸,一边系着腰带一边瞪着穆逸:“你这个小人,尽出损招!”
穆逸拎起衣摆,露出裤子大腿处的极细的裂口,苦笑道:“你这厮还有脸说小爷,若不是小爷躲得及时,岂不是走光了?”
第一斋虽然不懂走光是什么意思,但还是忍不住得意的诡笑一声,他故意的!
“现在你爽了,赶紧把东西还给我!”
第一斋不置可否的耸了耸肩,却忽然袖子一挥,一个物什飞快的像穆逸激射过去。
黑夜之中看的并不清楚,穆逸以为又是第一斋的暗器,下意识的避过攻击,却见对面的第一斋脸色稍变,他暗道不好!
果不其然,身后传来了金玉撞击之声,他赶紧回头一看,正是自己的宝贝疙瘩兰花钗撞到了身后栏杆上,此时碎作无数片,落到白雪中,砸出了几处浅坑,找都找不到了。
这下玩大了!第一斋望着穆逸,脸露歉意。
穆逸走到钗子砸碎的地方,却忽然露出诧异的神情,他将白雪上躺着的一张极小的羊皮纸卷拈在手中,对着第一斋招了招手:“快来快来,我发现一样东西。”L
☆、一百零三 地
本来还有些担心穆逸会生气的第一斋此时连忙走了过去,将穆逸递过来的东西放在手心小心的摊开,借着屋内映出的光线,将小半个巴掌大小的羊皮纸翻来覆去的敲了个遍,才有些无语的说道:“实在看不清楚,密密麻麻的不知道画的什么。”
能藏在兰花钗里面,许是什么重要的东西,穆逸稍一沉吟,唤了第一斋一同进了屋子,临走不忘对着屋顶冷冷道:“小度啊,记得给爷把这玉钗的碎片都收起来,一片都不许差。”
都碎成这样了属下怎么可能捡的全?
小度一百个不愿意,板着一张木头脸望着穆逸冷冰冰的问道:“主子,你在找碴吧?”
穆逸回视他,十分理所当然的点头道:“是啊,被你看出来了,赶紧找吧!”
谁让你刚才在屋顶看热闹了?看见第一斋扔什么东西还不拦着,害的我的宝贝碎成渣!哼!
门哐当一声关上,将小度的木头脸毫不留情的关在门外的夜色中。
穆逸将羊皮纸摊开放在书桌上,又从书桌的木盒中取出一块两面凸出的琉璃片,隔着琉璃片仔细研究起这块羊皮纸来。
第一斋奇怪的瞧着穆逸手中的琉璃片:“这是个什么东西?”
“放大镜,做来玩的。”穆逸随意的应声道。
这的确是他闲来无事做的,做好的那个送给了君沐兰,这是个半成品,后来没了耐心做,就一直扔在盒子里,没想到如今还派上了用场。
第一斋显然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东西。他露出十分好奇的样子,但是为了不打扰穆逸,他忍住这股好奇,静立在书桌旁边,打量着穆逸的动作。
穆逸拿着琉璃片看了许久,才抬起头对着第一斋道:“这好像是一副地图。”
“地图?”谁会这么无聊将地图画在这样小的一张羊皮纸上啊?看起来费劲不说,而且不小心就给弄丢了。
“应该是。我瞧着上面都是一些线条。以及标注,应该是地图。”穆逸点点头,将琉璃片随意的扔在桌上:“我记得你曾经说进入古墓需要地图才能进去。这会不会就是古墓的地图?”
第一斋诧异的看着穆逸,要低头瞧了瞧有些发黑的羊皮纸,摇了摇头:“我从不曾进入过古墓里面,不知道。”
“这钗子是君沐兰的。而宫里一直有人想试图从将军府找什么东西,看来极可能就是为了这副地图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会被放在君沐兰的钗子里!”
“你说宫里有人想找地图?”第一斋忽而有些拔高了声音,面露惊诧的望着穆逸。
“怎么了?”
“没什么?”他摇了摇头,眼神复杂的望了一眼穆逸桌子上安静躺着的羊皮纸。低声问道:“你真的不打算回去了吗?”
“是啊!”穆逸理所当然的点点头,他早就做下决定了,不是吗?
此刻陪着君洛曦守岁的君沐兰并不知道。自己丢失已久的兰花钗是被穆逸拿走了,更不知道这兰花钗之中便是卢姨娘这么多年以来找寻的目标。
这一个除夕之夜。因为吴氏去世,卢姨娘被遣走,以及君瑾兰受伤,整个将军府都异常的冷清,比之往年君洛曦不在府中更甚。
君瑾兰以身体不适为由,年夜饭也只是闷闷的吃了几口,便告辞回了瑾兰阁,并没有来正堂陪君洛曦守岁,所以堂中也只有君沐兰和君洛曦两个人罢了。
二人给吴氏上过香又烧了许多纸钱之后,才坐在桌旁,一边饮茶一边闲聊。
许是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太多,君洛曦不过四十几岁的年龄,两鬓竟隐隐透出灰白之色,让君沐兰看了忍不住心疼。
看着他胡须之中夹杂的几根银丝,额头上深刻的皱纹以及稍显伛偻的腰背,君沐兰不禁暗叹岁月之无情,流年之冷清。
“看什么这么入神,是不是觉着爹老了?”君沐兰正发着呆,却被君洛曦的话拉回了思绪。
瞧着摸着络腮胡须一脸怅惘笑意的爹爹,君沐兰却蓦然觉得心酸,她凝声问道:“爹,女儿想问你一些事……”
“什么事就问吧,爹爹知无不言!”
“女儿想知道为何太后要将卢姨娘安置在咱们府中,可是为了找什么东西?”
君洛曦显然不知道君沐兰会问这个问题,有些诧异的望着她:“你这丫头听谁说的?”
“爹别管我听谁说的,女儿想知道,这一切是不是同一座古墓有关?”君沐兰已经决定将此事问清楚,她想知道爹爹到底对这件事是什么态度?若是爹爹不知道其中的原委,那她一定要尽早劝爹爹抽身离开这是非之地!
君洛曦摇了摇头,望着渺远的漆黑的夜空,眼中露出凄怆的神色,这种眼神只在他怀念吴氏时才会露出的。
难道爹爹又想起娘了吗?
显然并非如此,君洛曦忽而开口低声道:“这件事不是爹爹想瞒着你,而是爹爹曾答应一位故人,永远替她保守这秘密,即便死,也不能告诉别人。”
“那人是谁?”
“一个如火一样热情,如风一般自由的女子……”
君沐兰下意识的想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