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她不想相信老道人的话,但是,此刻她不得不信——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老道人骗她无益。
雨势毫不歇停,飞溅的雨滴以及磅礴水汽不停的侵袭着她的后背,很快就将她身上的长衫背部浸湿,尚寒的春风轻轻一吹,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
她缓步走到老道人身侧,蹲在地上想试探一下他的鼻息,只是手刚刚伸出,老道人整个人如同羽化一般逐渐透明。最后化作一些光点,盘旋一圈便消失在君沐兰眼前。
这一幕让她惊住了,她看了看悬在空中空荡的手心,拧眉,忍不住掐了掐自己的手背,疼痛的感觉告诉她这并非做梦,刚才的一切就发生在她眼前。
她呆呆的瞧着老道人刚才躺过此时已然空荡的门槛。一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沐兰。你怎么跪在地上?地上凉,快些起来!”
一声温柔的呵责将君沐兰的三魂七魄给唤了回来,她揉了揉酸涩的眼睛。望着吴氏,扯出一抹浅笑:“娘,你怎么出来了?”
“傻丫头,下了这样大的雨。娘担心你受凉,想拿件斗篷给你披一下。”
君沐兰这才注意到吴氏手中拿着一件厚厚的提花绣缎斗篷。心中立刻充满了暖意,笑道:“谢谢娘亲……”
吴氏疑惑的看了一眼君沐兰,这孩子这是怎么了?看起来有些不同寻常,却又说不上来哪处不同。她笑了笑,将手中的斗篷抖开披在君沐兰的肩膀上,咦了一声。道:“说来奇怪,道长不是同你谈话吗?怎么不见了?”
君沐兰垂眸。轻轻道:“道长走了,不会回来了。”
“走了?”吴氏一边替君沐兰整理衣服和被雨水溅湿的头发,一边有些奇怪的说道:“翠屏特意为他做的八宝鸭还在厨房,怎么就走了?这些日子多亏他……”
说着她眼中流露出感激的神情,轻叹道:“否则,娘亲只怕今生再也难见你的面了!”
这话一说出口,君沐兰心里一阵阵难过,她不知道自己前世到底如何有恩于老道人,才能得他如此厚待。不仅让她重活一世,还帮她救了最亲近之人,这恩情,她将铭记于心,永远都不会忘记。
“刚才没问,”吴氏担忧的看着君沐兰左侧脸颊:“你这脸是怎么了?”
“娘亲别怕,女儿的脸无事,只是需要些时日才能好罢了!”
“那你可要自己注意,可别落了什么痕迹……”听说没事,吴氏这才缓了一口气,只是心里却还惦念着一个人,不好意思问出口。
“沐兰,娘亲想问问……”
君沐兰见吴氏吞吞吐吐,脸颊带着一丝羞色,心下明白,立刻露出笑容,道:“娘亲可是想问爹爹?”
君洛曦吐血之事君沐兰当然不会告诉吴氏,所以她拣了一些好听的话对吴氏道:“爹爹可想娘了,等下次,女儿便带爹爹来看娘!”
吴氏轻嗯了一声:“你在府中可曾受姨娘欺侮?”
君沐兰哈哈一笑,望着如烟雾般迷蒙的雨幕,眼中带着一丝凌厉,轻声道:“她如今是再也翻不出什么大浪了!”
说着便将卢姨娘亲自承认给吴氏下毒,以及暗害春瑶设计君沐兰等事都一一告诉了吴氏,直听得吴氏满脸震惊,看着君沐兰的眼中充满了担忧之色。
君沐兰说这些话没有别的意思,不过是为了提醒吴氏,这卢姨娘如今已然失了人性,若是以后见到她,定然要万分注意,决计不能心慈手软。
吴氏听了君沐兰的叮嘱,轻轻的点头,无奈的说道:“你这丫头也是,如今娘亲没办法回府,姨娘也给你爹爹赶走了,你爹岂不是连个知寒问暖的人都没有?”
君沐兰神秘一笑,望着吴氏道:“女儿心里早有安排,娘亲莫急!”说着便换了话题,不再提及此事。
母女二人稍叙了一会儿话,吴氏便唤了翠屏过来,对着君沐兰笑道:“沐兰,从今往后,你便多了一个姐姐了!”
“姐姐?”君沐兰疑惑的看了一眼羞红着脸,有些忐忑的翠屏,明白了娘亲的意思,轻轻一笑,对着翠屏行了一礼:“姐姐在上,请受妹妹一拜!”
君沐兰一身男装,偏偏行的又是女子之礼,看起来实在有些不伦不类,偏偏她做的一丝不苟,恭谨非常,没有一丝因为翠屏是丫鬟就怠慢她的意思,
不过翠屏哪敢受她的礼?连忙往旁边让了让,羞窘的摆手道:“快别,使不得,奴婢……”
“姐姐快别奴婢前奴婢后的,难道是嫌妹妹顽皮,不想认我做妹妹吗?”
“不是不是……大……”翠屏险些又要唤大小姐,最后在吴氏同君沐兰殷切的目光下,这才改口,轻唤一声:“沐兰妹妹……”
“嗳!”君沐兰高兴的应了一声,望着翠屏和吴氏,脸上露出了喜悦的笑容。
既然她的人生,被老道人用生命给更改了,那她就要好好的活下去,护卫着家人,决不再让他们受伤害!L
☆、114 一切开始了
每三年,连云国就会举行一次大规模的春闱,全国各处应考的学子们都会聚集到上京,为的就是在春闱之中暂露头脚,跻身朝堂。
这春闱应考学子一半以上都是各地的门阀贵族以及世家子弟,其中许多都是不学无术的纨绔,当然也不乏有真材实料的些许几位公子,但皆因身份显赫,颇有些恃才傲物。
另外小部分则是各地比较优秀的平民子弟,这部分人因为身份背景不好,通常极难在春闱之中出头,偶尔几位确实出众的,也极可能被那些背景强势的给打压下去。
毕竟,有地位的人,也有权利,春闱虽然是皇上亲自安排,但里面的门道却极多,只要不是闹得太厉害,皇上也是睁只眼闭只眼,放任自流。
上一世虽然金天俊得了头彩,但是后来一次谈话中,君沐兰得知他并非真才实学,而是提前得到了试卷的题目,才能一举夺魁。
说到底,就是作弊。
为此君沐兰还对他生出一丝不满,只是因为那个时候爱着他,总觉得即便他没有作弊也是一样出众。
想到这里,君沐兰忍不住自嘲——这样护短的性子,便是两世都无法改变。
这些都是其次,君沐兰不关心谁能夺魁,但是金天俊,绝对不行。
虽然命运发生改变,但是这一切有可能发生的事情,她能防则防,决不可再重蹈覆辙。
君沐兰带着斗笠,领着碧涛从吴氏那里出来时,已是下午。
细雨纷纷,她也懒得撑伞。缓步走在人迹稀少的街道上,心却一直惦记着怎么才能让金天俊考不上状元。
现在离春闱没几日了,之前她因为忙着及笄的事情,被君洛曦勒令在府中学习那些礼仪和女籍,根本没时间去考虑这个问题,但是当时间一天天接近时,她就免不了开始着急了。
就在君沐兰出神之时。忽然从旁侧里一条道上冲出一辆马车。径直冲向她,等到她回过神时,那辆马车已经到了跟前。快速奔过来的马车掀起一阵劲风,夹杂着牲畜的难闻气味扑面而来。
车夫看见马车前面有人,也没有丝毫顾忌,反而一甩马鞭。驱使马车跑的更加快速。
碧涛几乎忘了呼吸,连尖叫声都含在喉咙中吐不出来。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马匹带着车辕迅速的朝着君沐兰撞了过去。
君沐兰脸色微变,眼看着高大的骏马已经快要撞上她,她来不及多想,掀起头顶的斗笠对着骏马的眼睛砸了过去。趁着马匹受惊缓速时,就地一滚,竟然越过高扬的马蹄。滚到了另一侧。
马匹受了惊,车夫赶紧拉住缰绳。饶是这样,整个马车还是往前冲了好几步,才在剧烈的颠簸中停了下来。
“找死啊怎么走路的?”
那车夫吓得不轻,一张黝黑的大脸垮了下来,带着傲慢的神情恶狠狠的骂了起来:“想死滚远点,知道这是谁家的车子吗?撞坏了你们赔得起吗?”
“你……”碧涛见了正要上前接话,却见君沐兰从地上爬了起来,摆了摆手,她不甘心的闭了嘴,白了一眼神气的车夫。
因为下了一天的雨,地上满是泥泞,君沐兰刚才这样一滚,浑身全都沾满了湿漉漉的泥水,看起来十分狼狈,更重要的是头上的斗笠也掉到一边,露出了半边漆黑的脸庞。
君沐兰抬头看向车夫,一双眸子冷凝如冰:“在上京城中驭车奔跑,按照连云国律法,需拘役十日,罚银五十。”
车夫看了一眼君沐兰,鄙夷的唾道:“呸,丑八怪,你知道这车里坐的是谁吗?莫说是在城中驱车,就是在皇宫里,照样如此,快给老子滚到一边去,别耽误老子的路程!”
“哼,我当是谁家这么大胆子,”君沐兰丝毫不怵车夫,冷道:“原来竟是兖州候的长孙,若是被兖州候知道你说出这般忤逆之话,不知道会不会拔了你的舌头,将你碎尸万段呢?”
为何要说车夫忤逆,因为在皇宫之中驱车的除了皇帝特许的一切肱骨老臣,便只有皇亲国戚了!而皇亲国戚之中也不是所有的阿猫阿狗都可以如此的。
兖州候可以,但是他的孙子却没这权利,这就是身份的差距。
车夫说出这样的话,有心人听了,便会治他一个忤逆犯上的罪名,那兖州候自然也会跟着一起倒霉。
君沐兰如此一说,车夫的脸色立即变了,也心知一时逞口舌之快说错了话,他张了张嘴,想为自己辩驳,可惜一时也找不到台阶下。
正在此时,车帘子被人从里面掀开,君沐兰死都忘记不了的熟悉声音响起——“兄台恕罪,我家车夫也是一时情急才会如此!”
金天俊从车内钻了出来,露出一张英俊的脸,对着君沐兰拱手行礼:“兄台可曾受伤?要不要在下陪兄台前去就医?”
看着这张曾经与她山盟海誓的熟悉脸庞,君沐兰此刻心里只有两个想法——揍他丫的、揍死他丫的!
雨,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淅淅沥沥的,落在脸上,痒痒的,她伸手一抹脸颊上被雨水浸湿而四处流淌的黑色,丝毫不避自己犹如修罗的丑陋模样,轻轻一笑,你终于出现在我面前了!
虽然脸上有一大块丑陋的黑斑,但是她的眸色却极其清亮,如雨后青岚,又好似琉璃般闪耀着炫彩光泽,令人见了不禁神魂颠倒。
金天俊忍不住看得呆了,心中暗暗奇怪,明明这人如此丑怪,为何眸色却如此魅惑人心?真是可惜了一双美丽的眼……
君沐兰没有理金天俊,唤了碧涛来,转身离开了此处。
金天俊看着二人渐行渐远的背影,心下有些奇怪,总觉得在哪里见过此人,可是一时想不起来。
“公子你怎么了?咱们还往那位那里去吗?”
金天俊脸色阴沉,丝毫没有刚才那副温文尔礼的模样,一掌拍在车夫头顶,骂道:“没用的东西,以后再败坏了兖州府的名声,仔细你的皮!”
“是、是……”车夫显然非常畏惧这样的金天俊,浑身剧烈一颤,害怕的连连点头。L
☆、115 狼狈为奸
“去看看,那地上是什么?”
车夫诶了一声,从车辕上溜到地上,从刚才君沐兰滚过的地方拾起一方帕子,恭敬的呈到金天俊面前:“公子请看!”
金天俊有些嫌恶的看了一眼沾染了泥水皱成一团的帕子,伸出手指拈起一角,轻轻抖开,却见帕子的一角用丝线绣着明媚的“沐兰”二字。
“沐兰?”想着刚才那半边黑脸的丑八怪,金天俊冷哼一声,“这么娘气的名字,不会是个女人的名字吧?”
“是、是,公子说得对,肯定是那小子相好的名字!”
车夫不忘拍拍马屁,点头哈腰的,好不谄媚。
金天俊白了他一眼,用得起这种面料的帕子的小姐,又怎么可能会看上这么丑的小子?
他手指微动,将帕子翻到另外一边,却见上面绣着“君”字,这上京城中君姓的用得起这中面料的也只有将军府了,略一沉吟,金天俊心中忽然闪过一个荒唐的念头——女扮男装?
刚才那人虽然长相丑陋,但是身形较之一般的男人却显得瘦弱了不少,最重要的是她的眼睛,实在太美了,根本就不像一个男人该有的眼睛,而她说话的神情和语气,也绝非一般人家的子弟,若说是女扮男装,可能性还是挺大的。
金天俊指了指躺在泥泞之中已然被人抛弃的斗笠,踢了车夫一脚:“去把地上的斗笠捡过来。”
车夫哪敢怠慢,赶紧爬下车辕,将之前砸过马匹的斗笠捡给金天俊。
金天俊将斗笠翻来覆去的瞧了个遍,又放到鼻间轻轻一闻,立时有一股似有若无的淡雅香气萦绕鼻间。他一怔,那个大男人身上会有这种香气?
看来,猜测的并没有错。
唇角逸出一抹冷笑,金天俊将斗笠扔回泥水当中,将帕子又拿到手上瞧了瞧:“没想到竟会是将军府的大小姐,倒不知道竟是个丑八怪……”
“不过……”金天俊稍一迟疑,总感觉这人十分眼熟。似乎曾在哪里见过。忽然一个激灵——这不就是在边境时曾跟在杜凌云身后的那个乞丐吗?
没想到竟然是君洛曦的女儿!
“公、公子,”车夫小心翼翼的觑了一眼金天俊,小声问道:“咱们还去宫里吗?”
金天俊冷冷的横了一眼车夫。转身钻进马车内,“出发。”
东宫之中,太子翘着二郎腿,意态闲适的歪在长榻上。手撑着侧脸,露出一丝邪肆的笑容。望着堂下端坐的人,用十分疏懒的声音说道:“听说金公子在边境受了恶徒的袭击,躺了个把月,不知如今身体康复了没有?”
虽是问候的话。语气中却丝毫不带关心的感情,到好似闲庭赏月一般惬意悠悠,听得金天俊忍不住暗暗骂娘。但是面上却还作出一副感恩之色。
“谢太子关心,在下已然痊愈。”
说到此事。他就忍不住咬牙,若不是那日杜凌云带了两个乞丐将他气走,他又怎么会落单遭人袭击?说来说去,都该怪杜凌云才对!
瞧出金天俊的不满,太子轻哼一声,打了一个响指,立即有一名宫人托着一个托盘恭谨的走了进来,将托盘呈到金天俊旁边,跪地行礼。
太子直起身,甩了甩袖子,指着盖着红绸的托盘:“喏,这便是你的报酬。”说着,他无所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