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奴没有说话,脸色却渐渐地缓和了下来。
一阵秋风吹过,唐宝明不由得打了个冷颤,刚才把外衣披在了钱心仪的身上,现在风吹来,显得格外的冷。
他又说:“我不是要辩解什么,只是把事实告诉你。”
“进去再说吧。”阿奴说着,自己先进门去。
唐宝明没有犹豫,立刻进屋去。
阿奴看着坐在身边的唐宝明,一脸的坦然,和自己最初判断应该是相符的,唐宝明对钱心仪只是同情,只是男人天生对女人的怜惜。
“吃饭吧。”阿奴递给他一双筷子。
唐宝明的眼睛扫过桌上的菜,脸上露出了诧异和笑容,“怎么做那么多菜?今天是什么日子?”
“给你洗尘。你看你都瘦得像竹子了,我得给你补回来。”她给他夹菜,两人相视一眼,都露出了笑意,顿时让屋里有了暖意。
“怎么,我现在这个样子很丑吗?”唐宝明自嘲地说。
“你若丑,那全世界的男人都是丑男了,他们都自卑得要蒙脸上街了。”
唐宝明忍不住笑出声来,道:“你也很美,天下的女人跟你一比,简直都是丑八怪。”
“你这算不算讨好?”
“真心话。”他立刻敛住笑容。
“吃了蜜糖来?嘴巴这么甜。”
“一向这么甜。”
“别贫嘴了,菜都凉了。”
“托你的福,我终于能吃一顿好的,好久没这样享受过了。这才有家的感觉。”
“那你就多吃点……”
两人终于释然,脸上都有了笑容。
……
自从和唐宝明“确认”了两人的感情后,阿奴就变得更加快乐了。
瞧着两人浓情蜜意的,下人都觉得他们是天生一对。
除了钱心仪。
阿奴每次看到钱心仪快快乐乐,四处招蜂引蝶的样子,就马上沉下丽颜。
现在,花园里,两个人狭路相逢,阿奴就恨恨地瞪着她。
钱心仪摸摸鼻子,笑着向她打招呼,“阿奴姑娘,安好呀。”
“钱心仪,你到底有没有一点廉耻之心?”
向对她掷来如此尖锐的问题,钱心仪只是淡淡地答道:“这问题不归你关心的范围。”
钱心仪的傲慢却更刺激了阿奴,她道:“宝明是我的,你就死了这条心,以后别再纠缠他。”
“是吗?你可知道什么是强扭的瓜不甜?”钱心仪嘴角浮动着一个嘲笑。
“敢情说你是知道的咯。但你又可知,宝明说,如果他要娶了你,断子绝孙,不得好死。我断言你也不会那么笨吧。”
有人欢喜有人忧
钱心仪白了她一眼,淡笑道:“你知道我很聪明,可我有时候也犯傻,说不定啊说不定。”
“你没有这个机会。”阿奴岔愤地瞪着钱心仪。
“随你说去。”话不投机半句多,钱心仪再也不想跟她说话,挥挥手转身离去。
阿奴则是恨恨地瞪着钱心仪的背影,“钱心仪,你一定不会再有机会翻身。”
只要有机会,她一定会狠狠地踩死钱心仪。
……
真不懂,明明只是个男人,只不过长得好看一点,还不是一个嘴巴两个眼睛,钱心仪啊钱心仪,你就清醒一点吧。
唉,谁说女人是祸水,男人要真是祸水起来,影响力可一点也不比女人差。
这些天,她故意躲着明皓,而唐宝明却故意躲开她。
缘尽了,不可强留。
冬至了,人人都在欢天喜地的过节,繁华似锦,战争对这里没有任何影响,也许他们真的做到了拿得起,放得下。
唐玄厚一大早就派人过来通知,晚上穿漂亮一点参加晚宴。
似乎最拿得起放不下的是她了,她哪还有心情参加晚宴。
她心无所依,也只有他的身体隐现在花径小桥。
走到桥下,她发现一枝梅开出了洁白的小花,她的心里突然涌现起唐宝明的脸,那个在阳光下笑得很灿烂的人。
她伸手轻抚亭外枝头上初绽的梅花;随手摘下一枝,几乎看得痴了--美丽的梅花,瓣瓣都是他的化身。
……
只有在一个人独处的时候,唐宝明才觉得自己是属于自己的,他还没有迷失自己。
这个世界到底是怎么了,每个人都像得了绝症似的,明明大泽兵都已打到了京都外,死了那么多人,他们真的麻木了。
他也好想像他们一样,尽管玩乐,什么也不想,可,越是不想去想的事情,就越是控制不住的会去想。
就像,明明他不该再想钱心仪的,可他失控的想,发疯的想,但在别人面前,他不露痕迹。
他知道,要想不被人拒绝,最好的方法是先拒绝别人。
有事无事,他会站在高处,看着东方发呆,很想知道,那边的梅花是不是开得很漂亮。
小楼上的风,特别大,北风刮过他的脸,冰冷而刺痛。
最近他总是觉得好累,甚至累得不想再继续活下去了。有某一样东西,摧毁了他心里所有的信念。
不知何时,钱心仪悄悄地来到他的身后,他没有回头看她,但能闻到一股淡淡的香草味,夹杂着酒味,是一种特奇怪的味道,是她独有的。
一直以为,她见到他以后,一定会有说不完的话,可她错了,她张了张嘴,竟然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曾经,有一份真挚的爱情摆在她面前,她没有珍惜,等到失去的时候才后悔莫及,人世间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此……如果上天能够给她一个再来一次的机会,她会对那个人说三个字“我爱你。”如果非要在这份爱上加上一个期限,她希望是……一万年。
这话,太喜剧,太悲剧,也太肉麻,这是对付一般男人的,她不想拿来对付他,连她自己都觉得恶心。
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
看来,他们已到了无话可说的地步,那还有什么可挽留。
她悄悄的来,轻轻地走,却忍不住有一点心酸,平静地唱起了一曲《尘缘》。
尘缘如梦,几番起伏总不平,到如今都成烟云。情也成空,宛如挥手袖底风,幽幽一缕香,飘在深深旧梦中,繁华落尽,一身憔悴在风中,回头时无晴也无雨……
远处,灯火辉煌,清灵的琴时而低婉,时而高亢,声色犬马光怪陆离的世界里,是谁在扭动着风骚的舞步,是谁在播弄着撩人的春光?
钱心仪独自在房里喝酒,酒精一点一滴渗透她体内汩汩流淌的血液,冻结成摄氏零度的冰点。眼前,漆黑一片。
当习惯要改变,面对着心里一座偌大的空城,她是多么无能为力。
原来,有些东西会不知不沉侵食人的身体,就像酒,就像爱情。
“砰!”的一响,门被踢开,一道强光射入钱心仪的眼瞳。
她看到他了,高大英俊,她醉眼迷蒙地笑了,向他招手:“你来了,过来,陪我喝酒。”
唐宝明流星阔步地向她走过去,一把揪起她的衣襟,怒喝道:“是不是你做的?”
钱心仪一惊,“做什么?”
阿奴冲进来,怒道:“别再装傻了,你在酒里下了毒,所以你自己一点不喝,你想把我们都毒死,好狠的女人。”
原来,他来,是向她兴师问罪的。
钱心仪坦然一笑,问道:“谁死了?”
她这句话,除了她之外,在所有人看来,都成了嘲笑。
“钱心仪,果真是你干的。”唐宝明双目一闭,痛心疾首。
“唐宝明,你不相信我?”钱心仪的酒全醒了,不可置信地望着。
唐宝明别开脸不去看她,他不是不相信她,是不得不相信摆在眼前的事实,他不得不相信。
阿奴喝道:“钱心仪,除了你,没有人会这么狠毒。你恃宠而骄,平时大家都让着你,可是你毒杀皇上,你简直忘恩负义,狼心狗肺。”
这突如其来的事情,令钱心仪震惊不已,她是派人送了酒去,可她没有下毒,一定是有人想嫁祸于她。
她并不怕别人陷害,她什么都不怕,只是,当她看见唐宝明那冰冷的面孔,她的心好痛好痛。
那个曾将她捧在手心呵护着的爱人,今日竟是伤她最深的人。
“唐宝明,我只问你一句,你也不相信我吗?”她扳过他的脸,不允许他的忽视和逃避,直勾勾地看着他。
“我知道你恨我,可那些人都是无辜的。你若恨,就杀了我一个。”唐宝明的眼里全是痛楚和绝望。
“我真的恨不得杀你了!”钱心仪咬牙切齿地迸出这句话,但她没有杀他,只是狠狠地刮了他一个耳光,愤然而去。
这一个耳光,打碎了他的心,也打碎了她的心,
唐宝明不发一语地盯着她离去的背影,眼光复杂,她的步履轻松,是坦然,他在她的眼里找不到一丝背叛,然而事实摆在眼前,又容不得他不相信。
她又一次离开了,离开他的生命。
这次,恐怕就是永恒了——失去才算是永恒。
她到这里来,四个年头了吧。这四年间,她跟他绝交了多少次,已经不记得了。分分合合后,他有他的知己,她有她的情人,可现在,她依然单身。
记得,第一次,闻到他身上好闻的气息,美好得让她头晕,温暖得像沙子融进了大海。
记得,阳光穿过了他的发丝,生动如画。
一直,想吻他,从第一次就想,可每次真的吻他的时候,却一点不温柔。
那时候,他说:“你除了调戏我,还会干什么?”
她说:“我只喜欢你,但这跟爱是两码事。”
她曾信誓旦旦地说:“我宁可去死,都不会爱上你。你就死心吧。”
死心了,真的。
时间是个暴君,他们都变了,他们不再愤怒,不再跟自己较真,也开始学着控制自己的情绪。
他在一个人那里学会了拒绝,她在一个人那里懂得最珍贵的是得不到和已失去。
人的一生真的好漫长,有时候,她走路的时候会回头看一下,总以为,她只要一转身,就能找得到他,他一直在那里。
可是,这只是幻想。
于是他们都知道,她不爱他,他爱不起她。
她肯爱上世间的任何的任何人,都不会是他。
有时,她坐在他身边,会心疼他的沧桑,心疼他的慌乱无助。
也许,他们都老了。不再去想那遥远的过去,好像失去了记忆。
她不再是他的,他也不是复她的。她不再是她,他也不复是他。
她经常笑话他,想让自己喜欢的人都喜欢自己,是不理智的表现。
她是个不该有爱的人,更是个不该爱的人。
茫茫大路,她该往哪走?
心无所依,何去何从,其实都一样。
……
黄昏时分,钱心仪叼着一根烟,目不斜视,在街上肆意直行。
“心仪姐!心仪姐!”
满天夕阳,但初冬的夕阳,是那么地惨白,朦胧中,她好像听见有人在呼唤着她的名字。
怎么可能呢?怎么会还有人记得她?
恍惚的光线中,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向她奔来。
“心仪姐,我是心依。”钱心仪抱住她,兴奋地叫起来,久别重逢的喜悦使她整张脸笑得快融化了。
“心依?”钱心仪惊诧地瞠圆了眼眸。
“是我。我终于回来了。”一句话中,钱心依的笑脸都转化为了悲伤。
望着原本属于牡丹国的国土,现在全都是大泽人的踪迹,心里顿时有种景物依旧,人事全非的感触。
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人。
钱心仪又何尝不是心情沉重。两人各怀着心事,有千言万语竟然说不出口。
“心依,怎么了?”火机从轿子下来,奔了过来,看见钱心仪,又惊又喜,“心仪姑娘,你怎么会在这里?”
“等你们啊。”钱心仪抽着烟,淡淡地吐出一句。
钱心依说:“看见她没什么奇怪的,她是人中的精灵,如果有一天她从天上掉下来,从地下钻出来,我也不会觉得吃惊。”
“好姐妹,你太过奖了。”一句奉承的话,立即让钱心仪的脸上笑开了花,忧郁也一扫而光。
“心仪姑娘,你这样到处逛是很危险的,虽然我的军纪很严,但有些人难免阳奉阴违。”
火机的话提醒了钱心依,她握着钱心仪的手说:“心仪姐,你跟我们进宫去吧。”
“好啊,反正我也还没想到要去哪里。”
细心的钱心仪,当然没忽略钱心依的变化,她比以前更漂亮了,也更温柔了,对火机也不再抗拒和冷淡了,也许是火机的真情感动了她吧。
也察觉到,那些大泽的侍女们,对钱心依的尊敬并不亚于太子火机。
就这样,钱心仪坐上的桥子,跟随着他们进了京都的皇宫。
……
今日的皇宫,已非昔日的皇宫,江山易主,辞旧迎新,有人欢喜有人忧。
熟悉的街道风舞发梢,熟悉的街道脚下环绕;熟悉的街道雨打石桥,陌生的感觉伞下燃烧;熟悉的感觉来回寻找,陌生的感觉渐渐混淆;熟悉的不是街道,陌生的只有感觉;他的长发缠绕在她的天涯,是他飘舞的馨香扑打在她的手掌。
她有三次,渡过这条河,她感到流水到高到低,有一只美丽的喜鹊,面对枝桠,她感到迷惑了。
“想不到,只是两年的时间,这里全变了。”钱心依站在桥头,望着远处那巍峨的宫殿,陌生的感觉始终萦绕心头。
“隔一程山水,那是我不能回去的原乡,与我坐望于光阴的两岸。彼处梅花盛开,绚烂满天凄艳的红霞,你笑得清浅从容,而我却仍在这里守望,落英如雨,印证我佛拈花一笑的了然。爱,如此繁华,如此寂寥。”
钱心依忽然扑进钱心仪的怀里,凄然地哭道:“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钱心仪拍拍她的肩,轻声道:“这个世界本来就是这么残酷,人除了感性,更需要要理性。”
心依听不懂她的话,只是一直哭着,抽泣着道:“爹和娘都死了,我却连他们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别哭了,你还有我。”钱心仪安慰她。
钱心依终于止住了哭,半信半疑地望着她,吸了一口气,道:“你会怪我吗?心仪姐。我现在已经是大泽国的太子妃了,我感觉自己是个罪人,我对不起他们。”
钱心仪一本正经地说:“做人,对不起别人,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人人都有过的。最重要的是,别对不起自己。”
“我不是你,我过不了自己那一关。”钱心依不断擦眼泪。
“过不了也得过,人总得往前走。让往事一切随风吧。”
钱心依的心一下子空了,摇摇头道:“有时候,我会问自己,我的梦想竟然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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