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着铜镜中映照出的娇美模样,定定地瞅着,把每一寸细微都瞧得十分清楚。
已经有多少夜,火机没有再踏进她的房间了?
她侧首望出绣帐之外,看见了她所熟悉的暖阁,华贵的陈设仿佛讽刺般地提醒她想起自己的身分。她是太子妃,太子妃呵。
她出神地看着那张锦被,那张床,曾经,他们是那么欢爱,可是现在,只剩下冷冷清清。
就连心仪姐,就连诺儿,都看出他们夫妻的感情出了问题。可是,出了什么问题?他为什么这样冷落她?
正沉思着,突然一个声音的出现将她吓了一跳,“心依,我来了!”
这么俏皮,除了钱心仪,还会有谁。
“你吓我一跳啊。”心依埋怨道。
钱心仪噘起小嘴道:“你怎么那么弱啊,这么不经吓。”
心依嘟哝:“人吓人,吓死人的。”
钱心仪已拉起她就往外走,“陪我出宫玩嘛。”
“不好吧,这么远,宫外面很复杂的。宫里就有很多地方玩啊。”
“你可别忘了,你也是在宫外长大的。”
这话可说得没错。
心依停住脚步,犹豫道:“可是……”
“又怎么了?”钱心仪极不耐烦地看着她。
“我得跟太子爷说一声啊。”
钱心仪直翻白眼,“这事让下人说一声就好了,就说是我带你出宫的,他不会有意见的。”
心依忍不住嘲笑她道:“心仪姐你的面子好大哟。”
“那当然。”钱心仪也不谦虚。
……
两人在街上逛了半天,肚皮吃得撑撑的,跟在后面的两个宫里,手里拿重重叠叠地扛着一盒盒东西。
走着走着,就走到了晋王府门前。
钱心仪站在门口,看着那匾额若有所思。
“要进去看看吗?”钱心依问。
曾经高高在上的帝皇,现在摔了下地,这恐怕是普通人不能的挫折。一步一步地往高处爬并不是最难受的,最难受的是从高处摔下。
唯有经得起任何考验,千锤百炼,方可成为一个真正的王者。
之前,钱心依并没有见过唐玄厚,根本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可那个以前人人都想见的人,现在却是人们避之不及的。
“你说进去就进去吧。”
两人走进晋王府,里面十分简陋,倒也静逸。
唐玄厚坐在摇椅上闭着眼睛懒洋洋地晒太阳,哼着小曲,他的头发在太阳下银光闪闪。
唱了一会儿,他伸出一只手掌来,突然又收回。是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已不再是那个人人争着侍候的皇上了,很多事情都需要自己亲力亲为了。
突然一杯温茶放了在他的手上,他缓缓睁开眼睛,便看见钱心仪一张娇俏的笑脸。
“是心仪来了?”他绽开笑容,脸上的皱纹,还有那散涣的目光,都说明他真的老了。
岁月之神一直眷顾着他,他一直拥有不老的容貌,就像吃了防腐剂似的,可岁月之神又在一夜间将赐予他的东西都收回,只因他不再是天之骄子。
“来看看你。你我虽谈不上深交,可总算是相识一场。以后你就好好颐养天年,可察汗王对你算是不错的了。”
“我明白。”他的神色有着难以言说的悲哀,他叹了口气说:“人啊,总得服软。人斗不过命。我一个人怎么过无所谓啦,这辈子什么都享受过了。可是总得为百姓们着想一下。”
“其实换一种方式生活也挺好的,天天吃肉也腻,改吃青菜也挺不错。”
“说得好。”唐玄厚露齿大笑,他就是欣赏这个女娃。
然后,他总算注意到了站在钱心仪后面的那个女娃,问道:“这位是?”
“你不认得她?她是我的妹妹,现在是太子妃了。”
钱心依上前微微一福:“你好!”
唐玄厚连忙道:“别给我行礼,我可受不起太子妃的大礼。”
钱心仪摇头,“那可不,按辈分来说,她得叫你一声舅舅。”
“不不不,过去就让它过去吧,别提了。现在一切都是新的开始。”
其实,每个人的心都已经是千疮百孔,就像那首歌唱的,往事不要再提,人生已多风雨,纵然记忆抹不去,爱与恨都还在心里。
……
坐在扶花铜镜前,钱心依细细地端详镜中的自己,眉如两弯新月,不画而黛,眸如明星,闪烁着动人的光彩,肌肤胜雪,浅浅地泛着桃花般的红晕,柔嫩的小嘴仿佛一口鲜嫩的樱桃,总是在不经意时,勾起一抹浅浅的微笑。
或许,就像许多人所说的一样,她是一个少见的美人胚子,拥有老天恩赐的天生丽质;她并不特别注意这些旁人的话,只知道自己确实有几分姿色,长得还不算难看。
饶是如此,她仍旧忍不住捻起笔蕊,沾了下小浅杯中的红色胭脂,妆点自己的唇,她生平习惯素着一张俏颜,所以不太熟练地描绘着唇形,只想教自己看起来更加美丽动人。
只因呀……等会儿,她要见他呢!无论是多美丽的女子,总是喜欢在情郎面前展现自己最好的一面……
火机如期而至,她立刻迎了上去,她脸上的笑容灿烂无比,只要见到他,她的心里就觉得好甜蜜,其它的事情就再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太子爷。”她柔柔唤道。
火机只瞧了她一眼,坐在椅子上,开门见山地说:“你今天出宫去了?”
“是的,跟心仪姐去了。”
“去干什么?”他挑起浓眉,冷冷地觑着她。
“我们随便逛了一会。”
“就没去什么地方?”
“去了晋王府,见到了舅舅。”
“舅舅?”火机两道挺拔的剑眉不禁一蹙,似乎对她这个称呼十分不舒坦。
心依立刻改口说:“就是晋王。他现在挺凄凉的。”
“钱心仪跟他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就是闲聊,感觉他们……像一个老头跟一个孩子,祖孙。”
“你以后不要再去看他。别忘了,他是你的杀父仇人。”
“是。”
“还有,少跟钱心仪来往。”
“哦。”她乖顺地点头,又道:“你先坐一下,我叫小翠去沏茶。”
“不用了,我要走了,要去见父王。”
“可是……我叫人给你炖了鸡汤,要不……你今晚过来喝。”
“不了,我还有很多事要忙,你自己喝吧。”
他就这样走了,他没有看见她为他精心打扮过自己,也没有一句赞美,往日的温柔不再。
为什么?
是因为她做得不够好吗?
还是他真的变了心?
不行!她快哭出来了!
钱心仪双手颤抖地解开系在胸前的衣带,紧抿着樱唇,咬紧牙关,不教自己盈眶的泪水漫溢而出,可是,她的心里有好多、好多的委屈,再不哭出来,就快把她的心都给拧痛了。
穿得再好,给谁看呢?
她昂起小脸,露出一抹微笑,笑容之中显得有些逞强,眼角隐隐地泛着泪光。
……
“朕听说钱心仪去了晋王府,你对这件事怎么看?”可察问火机。
“钱心仪就一贪玩的小孩,她的脑袋都用在玩上了。儿臣问过心依了,他们只是拉拉家常,并没有什么。”
“难道你不觉得奇怪,钱心仪凭什么说服唐玄厚降泽?”
“这儿臣当然考虑过,唐玄厚自知无力再挽回局面,所以索性成全他人。”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父皇看那唐玄厚,就一糟老头,种种花草他还行,其他的他都不行。”
“说的也是。以前朕不把他放在眼里,现在就更不放在眼里。”可察哈哈大笑。
……
那座长恨殿,华丽奢侈,现在却是一座废殿。
龙椅也是一件奢侈,四载三帝,谁也不会忘记,曾经的牡丹国是多么繁盛吧。
其实,现在也不错,只是有钱有权的,都是姓端木的。
一路上哭过笑过爱过恨过,往事如昨历历在心头,虽然怎么不舍也得放手,可也未曾后悔过。
夜了,屋里没有开灯,可一片雪白的亮光从桌面上透出来,打在她的脸上,洁白美丽的幻影般。
原来,那雕着细致图纹的桌子上嵌着一颗斗大的夜明珠,让莹亮的光芒照亮着。
这夜明珠是火机送来的,应该价值不菲吧。
他每人送东西过来,都会在这里逗留好一阵子,有时候人没来,礼物都照样送到,其中不乏珍贵稀有的东西。
钱心仪对他一点感觉都没有,什么都由着他,爱怎么着就怎么着。
她的心已经不在了,人在,又有何用?
心里想了好久,她决定给那个男人写信。
一反常态地,她在信里写了很多对他的思念,写她想对他说的话……可,她又撕掉了,重新写,重写撕了又得写……
写不完……她一直写到了黎明到来,东方的天空都已经出现了曙色,她想对他说的话,却还写不到一半……
望向外面,新的一天,又是一个新的开始,
她在白纸上重新写下如诗如画的文字:曾经,跟千片叶,飘进微冷的秋,红的叶,风中翻飞,争先前去亲你。如今,身边暖夏,虽已涂去了秋,红的叶,心中翻飞,仿佛仍要找你。从不知,从不知,何解你充塞我所思,阳光中,无枯枝,何解我心中有秋意?还须,多少片叶,飘过微冷的秋,才不用,偷偷忆起,秋中,微笑的你……
爱纠结着恨,恨纠结着爱
放下笔时,白纸已被咸水染湿了一角。
……
有些事是会不断循环的,在西京的唐宝明又收到了钱心仪的来信,但他并不想再见她。
他得承认,钱心仪的那句“不如由头来过”很有杀伤力,他只是不想再继续。
失去一颗心,但愿从此能够浪迹天涯。
读到她那举重若轻的文字,还有最后的一行,写着:宝明,把明皓带回来吧,你父亲需要你们。
他感到胸口一阵撕扯,剧痛不已。他苦笑,不知道是因为想她而心痛,还是为别人,为自己?
这时,一个侍女进来,“十七爷,有你的信。”
“还有信?”唐宝明刻意让自己问话的语气听起来毫不在意。
“是二十爷要交给你的信。”
“退下吧。”唐宝明接过信,扬手挥退侍女。
有什么不能当面说,明皓为什么要给他信?
带着疑惑,唐宝明拆开了信,信中,明皓说想出去走走,他说这里好闷。
他写得很平静,很轻松,但唐宝明仍能读到他对生活的万念俱灰,悲痛欲绝。
明皓真的长大了,寂寞、孤独、忧郁,这些都是成长的代价。
看完他的信,再看回钱心仪的信,更觉心痛。
钱心仪,你可知道,我们再也回不到从前了,由头来过只不过是一个美好的愿望,没有任何人,任何事情能由头来过。
……
近日,宫里的流言蜚语四起,令钱心依烦不胜烦。
什么钱心仪是狐狸精转世;什么太子被她迷住了;什么姐妹共侍一夫……各种版本层出不穷,传进她的耳朵里。
她绝对相信钱心仪,也相信火机。在娶她之前,火机是放荡不羁,但娶了她之后,他就再也没有拈花惹草了。
他曾说过: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她都记得。
可是,她已经有好几天没见过他了,他真的有那么忙吗?
心里的疑问,就像一只蚁爬进了心里,直挠着她的心,令她坐立难安。
“嫂嫂,你在这里发什么呆啊?”
钱心依回过神来,勉强地扯出一个微笑,“是诺儿啊。”
“嫂嫂,我是支持你的。太子哥也太过分了,俗语说兔子尚不吃窝边草。”诺儿拍拍她的肩微笑说。
“啊?”干嘛没事跟她说这些?钱心依奇怪地看着诺儿。
瞧她这表情……
“敢情是嫂嫂你还不知道呀?”诺儿小心翼翼又八卦非常地瞧着钱心依。
“我该知道什么?”干嘛神神秘秘的?
“最近钱心依跟太子哥走得很近,太子哥还每天到国荣府去,还给她送了很多东西。我只是替你不值啊,钱心仪那个狐狸精,专门勾引男人。”
闻言,钱心依皱紧眉,脸色下沉。
瞧她的脸色变难看了,诺儿说话也变得小心了,“哎,嫂嫂,日防夜防,家贼难防啊,你可要小心了。”
“不会的,你别听外面的风言风语,心仪姐不是这样的人。”钱心依坚定地道。
“她不是……才怪。你不知道,要去西京的时候,他们俩打情骂俏的,肉麻得不行,连我这个外人都看不过去。”
“诺儿,这些话听听就算了,可不能当真。别人说就算了,可太子是你哥哥,这话你可不能跟别人说。”
诺儿摇头叹道:“嫂嫂,你就是太善良了。你也不看看外面都传成什么样子了,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啊。”
“好了,别再说了,这事关系好两个人的声誉,特别是心仪姐,她还是个大姑娘,你让她以后怎么做人?”
诺儿冷笑一声,“声誉?钱心仪还有声誉吗?她早就声名扫地了,你知道唐春华是怎么说她的,人尽可夫啊!嫂嫂你就是太善良了。”
“诺儿,闭嘴!你给我出去。”钱心依沉声怒喝。
心仪姐对她的好,她永远都不会忘记。若不是心仪姐,她也不会有今天,她容不得任何人抵毁心仪姐。
诺儿无趣地扁着嘴出去了,嘴里还岔愤地低吭:“好心没好报!”
在听完诺儿的一番话后,钱心依的心里就更不安了,她才不会相信这些八卦,死也不会信!
……
翌日,诺儿派人送来了香茶,还约了她到沁香园去观景。
钱心依承认,昨天她说话确实是冲了点。
哎,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去吧。
暖暖的艳阳拂映辉煌的宫殿,金色的光束穿透云端,洒落一地灿烂的亮尘。
殿门前,五座宛如雕冰砌玉的石桥横卧于蜿蜒碧波之上;玉石砌成的金水桥上,一名身形纤袅的女子居中而立,她冉冉回眸,唇边勾起一抹浅笑,遥望远处。
她偏着清丽的小脸,纤手揪玩肩畔一绺青丝,手指就这么揪着、缠着她手里那束黑细的发丝,恬静地笑着,一句话也不说。
是钱心仪。
一瞬间,几乎教人找不出话语形容她的美丽绝伦,笑谑灿灿。
别说是男子,就连女子都要为之倾倒。
当钱心依回过神来,要上前去打招呼时,却见火机已朝桥上走去,她立刻僵在了原地。
此时,微风扬起轻轻地拂起钱心仪肩畔柔细的黑发,雪白色的裙袍在她身下漫开美丽的弧度,在她瑰丽的唇畔却只有一抹染着愁绪的笑痕,那秋水般清澄的瞳眸中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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