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下来的马车,透过窗子,他可以看到一脸憔悴的唐宝明,他有多少夜没睡好了?他为谁憔悴呢?仅仅是为了哈全王爷吗?
杜缇莹紧握着他的手,握得很坚决,却依然温柔:“四弟,没想到你会跑到这地方来。这地方总算山清水秀。”
每个人的脸上都凝着严肃的气氛。
唐宝明只是望望他,什么也没说。
杜缇峰很清楚这眼神中意味着什么,然后,唐宝明的眼神穿过了他,望向他身后。
不知何时,钱心仪已在那里,一身白衣如雪,她骑的马也是白色的,翩若出尘。
她下了马,旁若无人地靠进杜缇峰的怀里,一只手轻轻握起他的手,低声说:“下次不要这么走掉,好不好?”
她并不看任何人。她的声音很小,但偏偏传进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杜缇峰不由自主地拥她入怀,说了声:“好。”
眼角余光,接触到唐宝明的眼神,是森寒的绝望。
杜缇莹觉得有些不妥,她抱住唐宝明,试图用自己的体温温暖他。
她不知道,无论她怎么做,终究温暖不到他的心里。
……
在衙门,他们终于看到了哈全王爷的尸体。
空气中,仿佛凝聚着冰,一呼吸,就把那冰块吸入肺里,冰冷透骨。
唐宝明冰冷颤抖的手,缓缓地掀开盖在上面的白布,哈全那死白的脸上,那双早已无光的眼睛瞪着这个冰冷的世界,仿佛诉说他的死不甘心。
致命的,是他胸口上的一刀,伤口极小,只有两指宽,却是正中心脏,凶器至今没有找到。
哈全王爷是在客栈的房间里被刺死的,当时守在房门外的侍卫并没有听到叫声,可见,这一剑是一剑致命。
要杀死一个人并不难,但要悄无声息地杀死一个人,令他毫不挣扎,就算绝顶高手也难以做到,唯一的可能就是这个人是跟他十分熟悉的人,在他毫无预备的时候,用利刃插入他的心脏。
唐宝明轻轻用手抹上哈全的眼睛,在心里说:“安息吧,我一定会替你找出凶手报仇的。”
钱心仪远远地站在门外,眼睛望着远方的天空,杜缇峰就陪着她站在门外。
“那几个衙差为什么一直看着你?”杜缇峰心里无比的压抑,他再不说话,可能会爆炸。
“因为我长得漂亮啊。”她颠着腿,吸着烟,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
“你确定他们不是曾经认识你?”
钱心仪的头微微转向他,嗔怪地瞟她一眼,右边嘴角微微往上一撇,然后环抱着胸,像是对天空说话:“那我怎么记得。”
她可是知己满天下的啊。
“真是个无情的女人。”他无奈地苦笑。
如果一个人真的能做到无情,就不会痛苦了。
屋里,唐宝明缓缓站起来,跄踉地退了一步,幸好站在他身后的杜缇莹扶住了他,用她纤弱的肩膀承住了他的压力。
他把脸埋在她的肩头,无声地哭泣。
杜缇莹始终坚强,她知道这个时候,他最需要一个坚强的人来安慰他,任由他的眼泪湿透她的肩头。
……
一个穿着官服的黑脸男人走过来,望着钱心仪好一会,在杜缇峰极不耐烦要开口的时候,黑脸男人先开口了,“你认识哈全王爷吗?”
钱心仪摸不着头脑,疑惑地望着他。
杜缇峰猛地扑上去,拽住黑脸男人的衣襟,怒喝道:“陈县令,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陈县令拿出一个用白布抱着的东西,慢慢地打开来,一缕香从里面飘出来,很熟悉的香味,然后就看到,是香烟,白白的薄薄的纸卷着黄色的干香草丝,跟钱心仪手里夹着的,一模一样的香烟。
钱心仪的脸一阵模糊,光与暗的交织,透出丝丝迷茫。
牢狱之灾
唐宝明缓缓从杜缇莹身上抬起脸来,陈县令手里的东西,他认得,不,应该说再熟悉不过,只有钱心仪会这样卷香烟,只有她。
他突然奔出门口去,森冷地瞪着她,“因为他老了,吊不起你的胃口,是不是?”
杜缇峰倒吸一口凉气,全身的血液冷到了冰点。他想不到唐宝明会对钱心仪说出这样的话。
钱心仪也望着他,空洞的眼神里全是绝望,恨恨地吐掉香烟,手握成拳,一拳狠揍上唐宝明的脸。
但杜缇峰知道,她的手一定比唐宝明的脸还要痛,她的手是刚刚包扎过的。
白色的绷带慢慢被沁出来的血染红。
所有的前情加起来,尚抵不过这一刻的伤心。
“你是不是想说人是我杀的?!那我杀了我啊!你杀了我啊!”
她的手完全失去了疼痛的感觉,因为她身上的某处,比手上的伤还要疼痛百倍。
唐宝明抿着唇,深深地望着她,眼神复杂。
杜缇峰上前拉起钱心仪的手,低声说:“心仪,你的手出血了,回去包扎一下吧。”
而杜缇莹的手紧紧地拉着唐宝明。
钱心仪被杜缇峰拉着走,但她没有拒绝,而是乖巧地被他握着,穿过所有人的注视,她仍是那么骄傲。
“疼啊。”她可怜巴巴地望着杜缇峰说。
她好像是现在才想起疼。
杜缇峰把一只手伸过去,带点无可奈何地说:“疼就咬我吧。”
钱心仪有点虚弱地笑了一下,笑得令人心底一颤,“你以为是生孩子么?”
阳光照在她的脸上,虚弱的惨白。
……
一点一点地撕开被血凝在皮肉上的绷带,那一定是痛彻心扉的。
她却绷着个脸,眉头紧皱,却不吭一声。
“痛就叫出来,我不介意的。”杜缇峰打趣说。
钱心仪闷哼一声,别过头去。
杜缇峰仰起头来望她,语声温柔地说:“他只是心急嘛,死的是他的亲叔父,总得谅解一下吧。”
“那我全家死光光,也不见有什么人来体谅我。”她说气话。
杜缇峰无言以对。
他知道,接下来,他的人生必定不平凡。
从钱心仪的眼里,是深深的痴怨,唐宝明的眼里,是深深的伤痛,唯一相同的地方,那便是他们都没停止过关注对方。
他知道自己走上了一条歪路,不可回头,他极有可能,会毁掉姐姐的平静幸福的生活。
……
几个衙差来到客栈,要带走钱心仪,“钱小姐,我们只是奉命行事,请你不要为难我们。”
钱心仪半坐卧在贵妃椅上,交叉着,慵懒地吸着香烟。她知道,是唐宝明,这一回,他是要置她于死地了,她在他的眼里看到了恨。
杜缇峰沉着脸厉声喝道:“你们没有证据证明她杀了人,就不能带她走。”
“我们只是按规矩办事,如果真不是钱小姐做的,等查证以后,我们自会将她释放。”
衙差就要上前拉人,钱心仪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杜缇峰上前张开双臂,挡在钱心仪面前,如母鸡护小鸡般,喝道:“要带她,得问过我!”
“杜四少,这……”衙差们面面相觑,左右为难,不知如何是好。
他们自然知道杜缇峰身份不凡,不宜得罪,但如果不能把钱心仪带回去交差,那便是失职之罪。
外面又进来两条大汉,对杜缇峰鞠躬说:“四少,太子妃请你过去一趟。”
“不,现在不行。”
“太子妃务必请你一定要过去一趟。”大汉坚决地说。
姐姐此刻请他过去,他已经猜到为的什么事了。而他也正好想去找姐姐,他必须表明自己的立场,他是绝对相信钱心仪的,他一直都跟她在一起。
杜缇峰转身拉起钱心仪的手,深情地望着她说:“我相信你,我不会离开你的。”
“我知道你相信我。”她笑了,非常自信。
“我去跟姐姐说清楚。”
下一秒,钱心仪的脸缰住了,用力地拧过头去,用力地吸着烟,仿佛要把她的心她的肺都填满。
房间沉默下来,所有人都等待着。
杜缇峰真的不想放开她的手,真的不想。
过了片刻,钱心仪终于回过头来,淡然道:“你要走就走啊。”
是真的无所谓,还是太过紧张了,所以无法改变事实的淡然?
杜缇峰在出门前,抛下一句话:“你们要是敢对她不好,我就把三水县的衙门夷为平地!”
钱心仪只是木然地坐在那里,像是没有听见。
……
杜缇峰一冲进门,就看到了愁苦的姐姐,还有眼眸湿红的唐宝明。
“人不是她杀的,根本就不可能。”他失控地吼道。
杜缇莹缓缓地摇了摇头:“在真相还没查明之前,她最可疑。”
“可疑?那就是你们根本就没有证据了?”杜缇峰咄咄逼人。
杜缇莹并不是完全糊涂的,钱心仪的美貌,钱心仪的傲慢,钱心仪的香烟,还有她的眼神,都说明了她跟唐宝明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牵连。
“你认识她几天?你了解她吗?”
“你们找不到凶手,就栽赃给她对不对?”
杜缇莹无法接受弟弟的转变,他虽放荡不羁,但对她这个姐姐一向尊重,现在为了一个认识几天的女人,他竟然这样。
看来,杜缇峰真的爱得不可自拔了。
这个钱心仪身上,到底有着怎样的魔力?
“她就是你信中所说的那个人吧?”杜缇莹嘴角带点嘲讽的笑意。
“是她。她是我最爱的女人,我要娶她。”杜缇峰的语气十分坚决,如岩石不可摧。
旁边的两人闻言,俱脸色骤然一沉。
“四弟,你真糊涂,她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杜缇莹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杜缇峰灿然一笑,“是,她给我灌了迷魂汤,没有解药的。”
他乐意,乐意为钱心仪做任何事情。爱情是盲目的,如果看得太清,计较得太多,那做人就没意思了,都去当和尚好了。
“告诉你,如果这次她没犯法还好,否则……我们是绝不会殉私的。”说完,她大步出门去了。
唐宝明一直坐在床边,他沉默内敛,明明身边有人,他却寂寥,那双眼睛全是孤独和无助。
他什么话也没说,也许一旦开口,眼泪就会掉下来,洗涮去所有坚强的假面具。
杜缇峰明知道他痛,却还是要揭他的伤疤,“你也怀疑是她吗?”
沉默片刻,唐宝明只说:“她的手是怎么受伤的?”
杜缇峰冷笑,“杀人的时候被剑割伤的。”
“缇峰!”他们是最好的朋友,他不想因为一个女人而改变他们的关系。
杜缇峰仍笑着,他感觉到了唐宝明的火气,但是他真的无法理会这一点。
哈全王爷死了,案情扑塑迷离,凶手也许不会找到了,但唐宝明依然没有权力去伤害别人,尤其是钱心仪。
她已经不能再承受任何的伤害。
长期处于被受伤害的人,有两种结果,一种是有了免疫能力,另一种是走向自我毁灭来结束不可避免的伤害。
……
“你们怀疑是我杀的对不对?我怎么知道别人为什么会有这东西!这些香草每个人都可以有,也可以是有人故意陷害我!你们怀疑我是不是?好啊,你们将我处死啊!你们杀了我啊!”
钱心仪在公堂上对着陈县令咆哮。
她就是这样,对什么都敏感,无法接受任何敌意。
站在公堂外面有很多人,杜缇峰就是其中一个,他很想冲进去,将她拉走,远走高飞。
可是,他知道不行,莫说天下之在,莫非王土,钱心仪愿不愿意跟他走,还是一个问题。
若在唐宝明没来之前,他很有信心,可在唐宝明面前,他觉得自己硬是矮了半截。
……
牢房里,钱心仪睡得香甜。
刚刚还对没完没了盘问的陈县令大发雷霆,现在却老老实实地抱着被子睡着,像个婴孩似的睡着。
杜缇峰站在门口,却没有走进去,几乎是呆站在那里的。
在熟睡的钱心仪身旁,唐宝明就站在那里,静静地望着她久久,她身体很单薄,似是比以前消瘦了,却还是那么明艳,眉目恬静。
像是矛盾了很久,他才轻轻伸出手,他的手在微微颤抖,掠过钱心仪的头发,却像触了电般,立即缩了回去。
牢房里的被子太单薄了,他轻轻地解开披风的系带,将披风轻轻地盖在她身上,和春风一样柔软的质感。
那柔柔灯光,昏黄的光线将两人染上了一层暧昧的色彩,温暖散发开来。
太眩目了,杜缇峰站在门口看着这一切,转身离开,像是逃跑。
他紧紧地抱着手里的白色羊毛大衣,但他仍觉得,好冷。
为什么没有阳光?阳光都哪去了?
……
又一天,残阳如血。
唐宝明和杜缇峰站在湖边的大树下,风吹过扬起柳枝,也扬起他们的衣袂。
两人都沉默了许久,唐宝明轻轻地说:“我没想到会是这样。”
指什么?哈全王爷?还是钱心仪?
“你打算把姐姐怎么办?”
唐宝明摇摇头,叹了一口气。他此时的心好乱,剪不断,理还乱。
杜缇峰冷笑一声:“你怎么对得起我姐姐?”
唐宝明的眼睛突然一沉,咆哮道:“你就对得起我吗?!”
杜缇峰如被雷击。
气氛僵持了半晌,杜缇峰笑了一下,带讽刺地说:“唐宝明,你是在嫉妒啊。”
唐宝明靠在树上,望着西方最后一点血光,眼神凝滞,“缇峰,最近你的话很伤人。”
杜缇峰脸色苍白,笑容惨淡,他摘下一朵红花捻在手上,淡然道:“大概吧。”
唐宝明点燃一根烟,迷雾飘过他的眼睛,迷漫。
杜缇峰想,如果他要占据钱心仪的心,是不是他也得抽同样的烟?
两人都静默着,直到太阳西沉,东方的第一颗星亮起闪闪光辉。
唐宝明忽然说:“你以为我是不能忍受半夜三更被叫起来,数她多如天上繁星的男人?还是不能忍受摔断了腿还要背她?还是受不了她发神经冰天雪地要看瀑布?”
他掐住杜缇峰的肩,嘶喝道:“你以为是什么?”
杜缇峰也掐住他的肩,让他说。
唐宝明扔掉手里那支吸到了尽头的烟,像是疲倦至极般,蜷缩到树桩下,痛苦压抑的声音:“我不知道她能在我身边多久……我不能确定她哪天出去就再也不回来,她对我发火,然后就离开,只有受了伤才会回来。然后……我就看着她跟她那些‘多如天上繁星’的男人们混在一起。”
他抬起头来直视杜缇峰的眼睛,轻轻地说:“我是受虐狂吗?”
看来,有受虐狂倾向的是他——杜缇峰。
每个人都痛苦,每个人都心事重重,明明春光明媚,却冷得像萧瑟的深秋。
“如果你真觉得她跟别人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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