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我们不说,周家人又如何能知?就算知道了,又怎么就知道我们是故意隐瞒的?青茗离京城何止千里,就说那边有我王家的人,又何尝没有他周家的人?他们自己尚且没有发现,又怎么能怨到我王家身上?真推脱不过,也可以说是考虑了他们的想法才故作不知,但我想,周家也不见得就会这么不识趣。周二老爷虽在南蛮中有所建树,大哥在北疆更是打下了大好局面。而论下一代子弟,我王家更不逊于他周家,连六弟在这次科考里都得中童生,更不要说早已有了秀才功名的四弟、五弟了。”
王二老爷的眼中浮出了笑意:“对那孩子说,这两届会试,都不要想了。”
王道安一怔,立刻应了声是,见王二老爷没有别的话,他就行礼告退了,但就在他要退出门外的时候,就听他父亲又道:“看来那个叫倩姐的小姑娘……真的很会做事。”
王道安停下脚,回过身,惊异的看着王二老爷,王二老爷对他摆了摆手:“你下去吧,就是嘱托他们,若有可能,早些成亲吧。”
王道安应了声是,不过一直到回到自己屋里还满心疑惑,为什么他爹让倩姐同弘毅早些成亲?是怕将来有什么变数吗?可若是这样,更不会说这话啊,毕竟倩姐现在算是王家的管事,若一早同弘毅成了亲,将来王家不是更要牵涉其中吗?这好像同家里一直做法相驳。他想来想去,想不到其中的缘由,也就放到了一边,反正若弘毅同倩姐早些成亲,他将来也有立场帮着说话了。他虽只是庶子,到底是王家正经少爷,周家也不能不掂量一二,这对那两个少年男女倒是件好事。
而此时王二老爷也没有再叫先前的那个幕僚回来,他盯着眼前的茶杯,眼中不由得浮现出来那个一直沉默而又胸有才华的大妹妹,他因一早被定下了经商,在府里是受其他兄弟白眼的,只有这个嫡出的大妹妹见了他总是会恭恭敬敬温柔如水的叫一声二哥,那时候家里总说这个大妹妹就是进宫做贵妃也使得,不想却走了一条最惊世骇俗的路,最后,又落了那么一个下场。
“大妹,你这又是何苦?”他在心中微微的叹息,我这个二哥所能为你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了,再下面,就看那孩子自己的造化了。
此时弘毅同倩姐都不知道这些事,他们现在很忙,自榜单下来,章文庆同弘毅接到的帖子就不断,在这方面,差点名落孙山的周弘毅竟比得了第十八名又薄有才名的章文庆更忙一些。
章文庆名声虽好,毕竟也是不惑之龄,下面的会试再蹉跎一二,这辈子也没啥大出息了,弘毅却不一样,哪怕过个三届再考,依然风华正茂,说出来还是少年进士,哪个更值得投资,简直就不用比较,还有一些家中有闺女的,还有别的打算。
除了应酬,他们还要帮倩姐再做一件事,所以就是忙上加忙,一直到今天,这件事才终于定了下来。
府城·东三街,同府城最繁华的兴封路隔了两条街,同样属于府城的中心地段,不过比起兴封路显得更幽静,而这一天,靠西边的知味居就在这里开业了,而和平时的知味小食不一样,这次挂出来的却是知味·知思居,站在门口迎客的一律是二十岁左右的青衣小伙,他们也不见得如何出众,但若有人留意就会发现,他们不仅身高胖瘦差不多,连脸上的笑容也都几乎一样。
和往日那早在开业之前就大肆宣传的知味不一样,这个知味一直没有做过任何宣传,开业当天也早被预定——章家翁婿,现在就站在门中迎客呢。
往来的学子举人们一个个拿着请帖进门,见了章家人总要道声好,而无论是章文庆还是弘毅,连带被拉过来的王天冬也都一一有礼的回应,气氛虽不热烈却也和睦,当然,也有那煞风景的:“世风日下,果然是世风日下啊!那章家翁婿同时中举本是一段佳话,哪知却行商贾之事,这又置我辈读书人何地?”
说话的是一个五六十岁的青衣秀才,只见他虽穿戴齐整,身上的衣服却已有些发白,此时正一脸沉痛的连连摇头,对于他这种感叹,大多数人都没有理会,但落在光哥的耳里那就大不一样了,他本想拔腿就走,听了这话却停了下来:“这位先生有礼了。”
他虽年幼,却也穿着秀才的衣服,那老秀才倒也没有怠慢:“你是……”
“我姓李,偶然路过,听到先生的感叹,非常有感触,贸然上来答话,还望先生不要介意。”
这老秀才本是自我絮叨两句,没人答话也就罢了,却不想有人奉承,立刻得意了起来:“不想小哥年龄虽小,却比这些得了举的更有见识呢。”
光哥自谦了两句,就问出这老秀才姓郭,这次又没能中,不过因他屡次赶考,在学子中也有些名号,所以这次也得了请帖,他本来也没什么排斥,但见章文庆弘毅为自家生意这么卖力,就有些看不过眼不准备再进去了。
“先生又何必这样?”光哥微一思忖就道,“既然先生有帖子就不妨进去看看这章家人到底是如何行事的,若是侮我学子之风,不妨当面斥责,也能一扬先生名望。不瞒先生说,我同这章家人同来自青茗,在那里章家人也是满身铜臭,这次正好,能同先生一起正我辈之风,却是兴事!”
一听这话,那姓郭的秀才就不由得有些意动了。
作者有话要说:
四千字只比三千字多一千字,为毛写起来感觉却差这么多捏?
☆、第155章
第四十八章
对一个文人来说,最重要的一是功名;二就是名望。郭秀才年过半百;这功名一说;已有些虚无缥缈了,因此也就更注重自己的名声。而章文庆翁婿在府城也都算是薄有名声的;若是能踩他们而上;不啻为一条捷径。
不过郭秀才毕竟活了这么一把岁数,怎么也不至于被光哥两句话忽悠了,他看了看旁边的光哥:“这位小哥可是与这章家发生过什么矛盾?”
“是有一些龃龉;不过那些与现在相比简直不值一提。”光哥说着拱了拱手,“不瞒这位先生,我本应是青茗榜首的,却不知怎么被那周弘毅得去了;我自幼学文,家中长辈多有功名。而那周弘毅早先不过只是个孤儿,后来弟弟该嗣换宗到了章家这才开始接触书本,满打满算不到八年,如此短的时间,他就算是文曲星下凡,又怎么可能得中榜首?我因不服和他发生过一些嘴角,因家中长辈管得严,最后也只有不了了之,否则我是定要告他一个舞弊的!”
一听这话,郭秀才简直是又惊又妒,惊的自然是周弘毅启蒙还不到十年,妒的当然也是周弘毅启蒙不到十年就能中举!凭什么?就算他更有一些天资,可难道比得上他皓首穷经。
不过再一听光哥说舞弊,他心中一动:“你说真的,他有可能舞弊?”
光哥也是一惊,他也知道这舞弊一事非同小可,刚才他不过那么一说,现在见这老秀才有当真的迹象,不免也有几分害怕,当下支吾了几声:“我只是觉得以他启蒙的时间,不太应该是榜首。”
郭秀才有些失望,目光闪动的看着那边,光哥道:“这位先生,过去的已经过去了,我们现在要做的是看他们此时有没有辱我学风,若真不是我们读书人所为的话,立刻就可告到学政那里,也为天下学子做个表率!”
郭秀才点了点头,应了声好,就带着光哥向那边走去。
这次倩姐等人是尽量的要在士子中扩大声望,因此广发帖子不说,对于前来的也不是严格控制,没有帖子的自然不让进,可若一起前来的有帖子,也就都放行了,因此光哥同郭秀才很顺利的走到了里间,弘毅等人当然认出了光哥,可他们这个时候也不想闹什么是非,所以一怔之后也把他客客气气的让到了里面。
光哥一进去就怔住了,他本以为这是知味小食那样的饭店,谁知道里面竟只有两张桌子,一张摆满了酒水,一张整齐的放着各种餐具。屋里最占地方的倒是一个长长的,在屋中来回蜿蜒的高台,高矮程度和普通的条几差不多,可又比条几要宽一些,两边铺着淡绿色的绸布,上面铺着蓝色松江布,也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倒是有很多把胡凳放在两边,而那凳子又要比一般的凳子更高些,此时还没有人去坐。
屋中已经站了几十个人,分着圈子的在那里谈论,郭秀才找了个相熟的加入进去,和别人打了招呼道:“章务本下这个帖子,到底是何意思?”
“不就是要大家聚聚吗?”一个人开口,“就是这地方看起来不太像馆子啊。”
“一定是馆子,你没看现在很多地方都挂了知味的招牌吗?都是做吃食的,这个知思居虽不知是做什么的,想来也应该和吃食有关。就是没见到用饭的地方,莫非是在楼上吗?”
“这位黄举人一定不知道这知味居就是章家开的吧。”郭秀才开口。
“这个倒是也听闻过。”
“那不觉得这不妥当吗?”
被叫做黄举人的是一个三十几许的男子,他早先和郭秀才并不相熟,此时听他这么说话就有些不喜:“这又有什么不妥的?我辈读书人虽说耕读传家,可大多家中也有一些生意,我听闻章务本在家里还开有学堂,显然并不是重钱财之人。”
“我本来也是这么想的,早先对这章家翁婿也还有些敬意,谁知却见他们为自家生意这般抛头露面,却不是我辈读书人应有的了。”
这话一出,一时倒也没有人应答,若知味居不是章家的,那章文庆弘毅站在外面迎客没什么,可这偏偏是章家的,就有些像是商人的作风。不过他们同章家无冤无仇,这时也就自然不想接腔,光哥一见场面有些冷,立刻大声道:“若是要宴请宾客,好的可以在雨前楼、卿元斋,一般的,也有大把的馆子,再不行,他们的知味小食也就开在庆丰路上。为什么偏偏选这么一个从未开业的知思居?可笑他们章家翁婿同为举人,却行这种商贾之事,真是让人不齿。”
他这声音响亮,当下就把话传到了外面,立刻就有同章家交好的道:“这个秀才才是奇怪呢,在今天这样的场合说章家不好,莫不是来砸场的?”
光哥抬起头,就看到一个穿着藏青色长袍,戴着金雀顶的男子,那人大概也就二十一二的年龄,长的面红齿白,却是俊秀,光哥心下就有些不舒服:“你又是谁?”
那男子一笑,还没答话,旁边就有人道:“这是从哪里来的小子,连杜解元都不知道?”
“看他年龄也不大,估计是跟着长辈来长见识的。”
“他那长辈……是身边的那个老秀才吗?”
话音一落,就有几声讥笑,光哥更是满脸通红。这几个月李员外都把他束在家中,他虽也算是个爱读书的,可什么时候像这次这样,连门都没怎么出过啊。
他不敢再在李家作威作福,但一腔怨恨就都放在了章家身上。这次他出来乡试,本是信心满满,哪知竟没能得中,更雪上加霜的是,章家竟有两人中了,那个周弘毅也在榜上!
想到这一点,光哥更是恨得咬牙切齿——若不是周弘毅抢了他的榜首,不见得就能中秀才,而若他不是秀才,说不定他这次就在榜上了!这段日子他虽也在府城积极交友,大把银子洒下也有一些附和着,可他都没中举,要往上面攀人家要不嫌弃他的身份,要不嫌弃他的谈吐,总算他爹现在还是个官,他倒不至于混不开,可章家再脑残也不会给他帖子。
他不想在友人间丢面子,今天就一个人过来了,不想正遇上郭秀才在那里发牢骚,他灵机一动,就想撺掇着这个老学究来闹上一闹,但从他心底也是看不起这种五六十岁还没能中举的。
他正想说点什么,那边就有人道:“务本兄来了!”
几十人都动了起来,就算不往前凑,也把注意力转到了那边,更有些纷纷上去打招呼,章文庆拱着手和众人行礼,好一通寒暄之后才算安顿下来,章文庆站在中间:“各位今日能够前来,实是我章某人的荣幸,章务本给大家见礼了。”
说着,又行了一遍礼,弘毅同王天冬也跟着拱手。下面有人笑道:“我说务本兄啊,你把大家叫来聚聚是挺好的,可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啊?”
章文庆笑道:“这是家中开的一处小店,本不该在这里宴请各位的,但想和各位一起共襄雅事,就选在了这里。”
听他承认这是自己开的店,光哥就想开口,再听他说什么雅事,立刻就道:“不知是什么雅事?”
章文庆看了他一眼,笑了笑,拍了拍手,然后就听叮的一声,古筝响起,然后就是一个饱满的声音吟唱道:“永和九年,岁在癸丑,暮春之初会于会稽山阴之兰亭,修禊事也。”
兰亭序!
在座的不是秀才就是举人,又怎么会听不出这是书圣王羲之的《兰亭序》?当下都是一怔,而就在这个时候,他们发现那高台上的蓝布动了,一开始还没什么,再之后一个个小碗就顺着蓝布往前走来,只见那碗里有放着竹笋的,有放着豆腐的,有凉有热有荤有素,竟是一个个菜肴。
“流觞曲水!”当下就有人惊呼了出来。
随着《兰亭序》的流传,几个文人坐在水边饮酒就被认为是雅事,但这种事风雅是不假,耗费也不少。而随着科举的盛行,这种事虽也还有人办,但也越来越少了,却不想今天他们在这室内也见到了流觞曲水,而且不仅是酒水,更有各色吃食!
“那边有餐具,想要品尝的仁兄自可随意用碗内的调羹取到自己的碟子里,那边的酒水也是随意饮用的。”章文庆笑着开口,然后率先拿了个盘子,挖了一勺竹笋肉片,“这些凳子,也可以随意来坐。”
这时候哪还有人说他行的是商贾之事?如此风雅的饮食,那是大雅啊!别说郭秀才,光哥也惊住了,其他人哪还有再理会他们的,纷纷效仿?虽然那圆圆的高凳子比不上椅子舒服,虽然先用勺子取了再吃有些费事,可这哪是吃饭啊,这就是行雅事!
“知味,知思!”杜解元率先开口,“好一个知味,好一个知思,这正是我辈读书人当来之所,为此,当浮一大白!”
他一举酒杯,下面应声叫好,还有的已经开始作诗留念,更有要杜解元把这些诗词都记下来,也做个集子,说不定将来也能流传千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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