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宜又陷入沉默了,许久许久,他微微地摇头。
百里流觞的眼睛似乎能看到洛宜的动作,又笑了笑,“既然下不了手,你还挣扎什么?好好过你的日子吧,管那么多做什么?”
洛宜轻道,“如果我决定杀了贪欢,师父你会反对吗?”
“当然反对,那个笨小孩是我的徒弟,要杀也该我来杀。”百里流觞的声音淡淡的,“但是我在闭关,阻止不了你,你真杀了她我也不会帮她报仇。”
洛宜如释重负地一笑,“师父很疼贪欢的。”
百里流觞在石洞里哼了两声。
“那么,徒儿告退。”
夜深人静,银灰色的月光流泻在斑驳的叶片上。贪欢一动不动地躲在暗处,乌黑的发顶上有点滴月光在闪烁,看到洛宜走远以后她神经依旧紧绷,正想偷偷按原路溜回去,忽然听见百里流觞的声音冷冷响起,“出来!你以为我没发现你?”
贪欢脚步一滞,犹豫一会儿还是乖乖走出去,“师父。”
“现在连偷听都学会了?”百里流觞的声音传进贪欢耳朵里,虽然看不见他的表情,可依照贪欢对百里流觞的了解,光听声音就知道他其实并未生气,于是贪欢胆子也壮了不少,嬉笑道,“师父,我功夫长进不少吧?本来以为你发现不了我,哪知道还是师父更胜一筹。”
百里流觞轻笑道,“是长进不少,差不多做到落叶无声踏雪无痕,值得夸奖。”
第一次得到百里流觞正面的赞扬,贪欢一阵激动,“真的?”
百里流觞的声音中笑意更浓,“的确不错,我不过闭关一年你就有如斯进步,而且是在没人教导的情况下。欢儿,你对武学的领悟力着实出色,记得我当年取得这样的进步还不止一年时间。”
贪欢心跳扑通扑通,面颊绯红,好一阵子心绪平静下来,嘴角仍是忍不住上扬,“师父,原来你也会夸奖人。”能够被他夸奖,说明自己真的变强很多很多。
百里流觞在石洞的另一面突然陷入沉默,好半晌也没发出声音。
贪欢仰望着明朗月色,笑意渐渐收敛,月亮很圆很圆,又该到十五了吧?这样的日子是团圆的日子……扳手算来她有多久没抬头看月亮了?贪欢心底寂寞渐生,“师父,要我陪你坐一会儿吗?”
百里流觞沉默片刻,“是你陪我坐一会儿还是我陪你坐一会儿?”
“有区别吗?”
“说法上就有区别。”
贪欢想了想,点点头,“也是。”她的脑袋一直仰望圆月,痴痴看着,仿佛在黄莹莹的月亮上看到了很久以前就死去的亲人。神游太虚中,贪欢不知不觉中就将心中的疑问提了出来,“师父,你有亲人吗?”
“正阳宫就是我的亲人。”
贪欢不接受这样的回答,又问道,“我是指你的父母。”
“不知道,”百里流觞的回答没有犹豫,“可能活着,可能死了。”
贪欢没有继续追问,只道,“你想他们吗?”
百里流觞低低一笑,反问道,“欢儿,你是不是想爹娘了?”
贪欢面颊微红,明知他看不到自己的表情,还是撇开脑袋,“不是。”顿了顿,虽然说出来觉得很没有面子,可是不说出来又很难受,于是别别扭扭地开口道,“以前每次月圆的时候,伍家都会吃汤圆。”轻咬下唇,“师父,我突然发觉我已经很久没有吃过汤圆了……”
“嘴馋了?”
贪欢无奈了一下,可想到说话那人是师父,又马上把无奈给收起来了,“不是。”
百里流觞还在笑,“说你想爹娘了你不承认,说你嘴馋也不承认,那你说说是为什么?”
月亮这么圆这么冷,所以她一定是脑子坏了,说出来的话越来越软弱也越来越多,“伍家里面我最喜欢的是青秋,青秋是个很好很好的女孩子……”贪欢回忆一下,“比我好多了。”
“我不知道什么伍青秋,不过她武功一定没你好。”
贪欢笑笑,“这倒是,青秋武功没我好。不过,如果可以像她那样生活,武功也不用那么好也可以,有疼爱自己的娘亲和哥哥,还有一个爹会保护自己。何必那么辛苦学武?”
“所以结果就是全家被别人杀死。”
贪欢神色僵硬,垂下脑袋闷闷不乐好一会儿,“师父,伍青峰在临死前跟我说,他说他并不讨厌我,这算什么意思?这是不是代表其实他们还是把我当成伍家的一份子来看的?他们其实是把我当亲人的?”
“你跟他们生活那么就都不知道,我这个外人怎么可能知道?”
贪欢轻道,“即使都是自己的孩子也会偏心,何况还我这个见不得光的私生女?”她浅浅勾起嘴角,笑得有几分凄凉,娇白如玉的面庞上映衬银色月光,朱唇嫩红,瞳孔晶莹,“那个时候我还太小,如果是现在的我……”她说不下去了,苦笑,现在的她也会不满的。伍贪欢就是这样的人,天生就不是讨人喜欢的类型。
“人死了就想到他们的好了,”百里流觞淡淡道,“这算什么?”
贪欢嘀咕道,“犯贱?”
百里流觞欣慰道,“欢儿越来越聪明了。”
贪欢嘴角抽了抽,不过多年养成的习惯让她顺口接道,“是师父教得好。”
“我再过十来天就出关,你这几日再好好练练,到时候出来就会考验你和洛宜。”百里流觞沉默一会儿,他再石洞里看不到月亮,可淡淡的月光仍会流泻进来,“到时候你还想吃汤圆的话,为师带你出宫去吃。”
贪欢心头一暖,点头道,“待师父神功练成,武林之中定再无人能夺其锋芒!”说罢,她对着石洞鞠个躬,便飞快离去。
百里流觞一个人靠在石洞的墙上,体内真气奔腾乱冲,几乎要把他的五脏六腑都冲散了。身子的温度很高很高,脑袋胀鼓鼓的,他颤抖得呼出一口气,苦笑,调功运息许久,骨头还是有散架的感觉。他继续苦笑,低头查看手掌上的脉络,“神功练成?”回想起刚才平常依旧的谈话,他都要为自己的耐力鼓掌,“走火入魔成这样,唉,能留条命就不错……”正阳宫需要一个新主人。
十天以后,百里流觞出关。出关以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召集正阳宫的五个令主还有贪欢和洛宜到眼前,正式宣布要在贪欢和洛宜之间选出一个继承人。
天高气朗,正阳宫中宁静得就像往常一样。
“宫主决定就好。”五个令主并没有反对的意思,“宫主的决定属下自然不敢置喙。”
百里流觞点点头,居高临下地望着贪欢和洛宜,“我出三个题目,三局两胜制,明白吗?”他斜斜靠坐在豪华大椅上,面目清冷,细长的眼眸状似随意地扫视着眼前的人,一身白衣穿的谪仙出尘,“你们碎石同门师兄妹,但谁若被我看出手下留情,后果自负。”
洛宜道,“明白。”
贪欢黑曜石般的眼珠子盯在百里流觞脸上,眸底深处似有困惑,不住打量他,甚至连答话都忘了。师父看上去,好像和平常有点不一样。
“欢儿,嘴巴哑了吗?”百里流觞眯眼。
“明白。”贪欢连忙点头,应该是自己的错觉吧。“请师父出题。”
“第一题,你们分别和五个令主过招,由五位令主判别谁的武功更胜一筹。”正阳宫里虽然宫主的命令是绝对的,可令主的位置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因此,每一任宫主都必须令所以令主信服,至于用什么手段让他们信服,完全让候选者自己决定。
贪欢撇嘴,这一场比试肯定是她占下风。洛宜在正阳宫的声望比她高多了,五个令主里面江涉宓的想法猜不透,一直保持中立;曾仑貌似对她比对洛宜要好,可完全是看她长得漂亮才偏心,攸关正事的时候是绝对不会放水的;于业是最看重武功的一个人,他会看她顺眼只因为她的武学天赋好,所以战斗的时候更是会倾其全力;最后剩下的宋涟和钟鼎一直都更中意洛宜,钟鼎几乎是看着洛宜长大的,两人的情分非比寻常,宋涟则是疑心她会背叛,一直对她监视不断。
所以,如果跟这五个令主比武,其他人不敢说,宋涟和钟鼎绝对会下意识地对洛宜手下留情,对于自己嘛……肯定是怎么狠厉怎么来!贪欢摇头叹气,“师父,五位令主是车轮战还是一起上?”车轮战还好点,宋涟不敢当着百里流觞的面放水太厉害,如果一起上的话,那依照宋涟的智慧下点绊子就太简单了。
“自然是以一对五。”百里流觞的语气理所当然。
贪欢立即苦着一张脸,绝对是苦战。
“呵呵,”江涉宓仿佛看出她心中所想,娇媚的脸庞上展出一抹倾倒众生的笑容来,“贪欢,当年你师父一对五赢得比赛,你是他的闭关弟子,拿点干劲出来。”
一对五赢了?嗯,师父果然只能拿来崇拜。贪欢挤出一抹笑,“点到为止吗?”
百里流觞抬眸看她,嘴角微微勾起,“生死不论。”
贪欢脸色黑了黑,立刻回想自己是否有得罪过五个令主,呃,应该没有吧,她做人还是很厚道的。
“伍贪欢,你在害怕?”于业目露鄙夷。
贪欢摇头,哈哈大笑,“怎么会呢?”她故作坚定道,“虽然我没有师父的实力,可至少会有师父的胆色。”
于业哼一声,甩开脑袋,这个回答差强人意。江涉宓咯咯娇笑,看着贪欢好生有趣。
洛宜跨前一步,“由我先来吧。”
百里流觞颔首同意,“好,开始。”
第五十二章
厅堂的空地上站着六个人,五个令主围绕在洛宜身旁。洛宜一脸肃然,猝不及防便抢先出手,剑影如电,横扫其中三个令主。江涉宓跳开战圈,冷眼看着他们的缠斗,每次都是等到洛宜无暇顾及自己的时候朝他的空门攻击过去。
洛宜一边攻击一边防守,在重重危险之下,神情也越来越严肃。于业是最优秀的攻击手,在他的概念中没有防守这个词语,而且遇到这种围攻的事情根本不会去想什么道义不道义的问题,只会抓紧机会狠狠攻击。洛宜防守得狼狈不堪,本来以他的实力也就是同时对抗两个令主还能取胜的程度,同时对付五个超出能力范围。所幸这场比试并非一定要赢才行,只是让五个令主对他和贪欢的实力进行评判,他只要全力以赴就行。
贪欢站在一旁看的目不转睛,一一观察五个令主的战斗方式,然后在脑海中琢磨出对策。如果她是洛宜,当她处于这个环境她会怎么应对。五个令主个个武功高强,硬碰硬很容易吃亏,贪欢目光越来越深沉,眼眸微眯。或者她可以趁着他们缠住洛宜的时候上去偷袭,先伤个两个,到时候她上去打斗的时候就可以轻松许多。
洛宜此刻已是伤痕累累,一对五的情况□力消耗很大,气喘吁吁汗流浃背。他一口气还没有呼完,只见江涉宓手中长鞭就朝他背后劈去,洛宜不想继续闪躲浪费体力,直接就伸手去接,他正擒住江涉宓的鞭子尾端时,只看到江涉宓诡异一笑,背后马上遭受到曾仑的攻击,大刀毫不留情砍向他的头颅。
贪欢的身体反应快于头脑的思考,看到曾仑的刀锋闪烁出战栗的银光,她立即终身一跃用力踹向他的刀面,一脚踢过去压低他的刀面的同时,手上的孤尘剑也直接问候到他的脖颈处,曾仑急急后退,抬头望着贪欢怪笑,“呦,师兄妹感情不错呢!”
贪欢眨眨眼,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出手了,扬眸望向豪华大椅上百里流觞高深莫测的笑容,再还看看五个令主虎视眈眈的眼眸,最后目光定格在洛宜面无表情的脸上。贪欢有点后悔,“师兄,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洛宜不语,许久,淡淡开口,“无妨,我本来就要认输。”师父会出三个考题,事先也没说明是否在同一天考试,如果这轮考试过后马上就要考第二次,他必须储备足够的体力,不能在第一次对战时就消耗太多力气。
贪欢移开目光,咳嗽一声,“师父,那接下来就由我上?”
百里流觞面色不变,嘴角上的笑意隐去,“嗯。”
贪欢斗志满满地微笑,同时对五个肯定吃不消,她笑的一脸纯洁无害的模样,一招偷袭干掉一个令主会有点难度,可一招偷袭除掉其中一个人的武器还是可以做到的。思及此处,她脸上笑意扩大,孤尘剑无声无息地滑向江涉宓手上的鞭子,瞬间就削掉大部分。然后她身形一晃,极其迅速地踩上曾仑那柄大刀,一剑横扫钟鼎颜面,剑势恢弘。
钟鼎忍不住赞叹一声“好”,两只手上各自拿着一把锋利的短刀,不客气地砍向贪欢的鼻子。贪欢眼一亮,翻身跃起,眨眼间就跳到钟鼎背后。也亏得钟鼎功力扎实,贪欢跳开之后眼前只有曾仑,钟鼎堪堪止住攻势,没有误伤。
贪欢一早分析他们武功的时候就发现,钟鼎是以攻击为主的,他攻击的力道非常猛烈,被他伤到几乎就会去掉半条命,可他有一个缺点,就是收势方面相对欠缺,他收住自己的攻击时会有刹那的停顿,这个停顿时间很短,但对于贪欢来说却是一个极好的机会。
打到目前为止,一切都在贪欢的预想之中,她狡黠一笑,对着钟鼎背后的穴道就点去,可惜她的手指还没碰到钟鼎,就像碰到于业的软剑了,冰冷的触觉吓得贪欢缩手后退,糟糕,于业的速度比自己想象中还快。
她侧身晃开于业,突然感到脚下一软,贪欢心中暗叫不对,果然,宋涟的暗器已经有一个扎在她脚上了。看着宋涟不还好意的笑容,贪欢心中叫苦不迭,但愿暗器上没毒,否则她接下来就比不下去了。
于业剑势扫过贪欢细嫩的脖子,贪欢一个低身躲过,顺便把脚上的暗器给拔出来,以眼还眼以牙还牙,那个暗器乘着贪欢十分的功力飞向宋涟,宋涟的脸颊上被划开一道不雅观的血痕。
曾仑再次大刀阔斧地看来,贪欢身子轻轻一扭就脱离战圈,身轻如燕跳到百里流觞身后,眼见面前坐着宫主,曾仑的动作自然缓了一缓,再看到百里流觞嘴角逸出的冷笑,曾仑的动作更是缓上加缓。贪欢笑得张扬,孤尘剑划破空气,“刷”的一声,连百里流觞都不禁微微皱眉。这死丫头对裴锦处处手下留情,对正阳宫的人倒是相当下得了手。
曾仑为了保住手臂,急忙缩手,可惜动作不够快,那柄宝刀就这样被孤尘剑斩成两段,破碎的刀片还未落地,贪欢抬脚踢去,刀片便如夺命利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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