贪欢记- 第5部分

伍青峰脸色羞愧地发红，可还是强作镇定，“输就输了，这世上有哪个人是没输过的？”

伍参阳叹气，不想和小孩子争论，转身离开，“贪欢，你自己在屋里好好休息，没力气的话晚上就别来吃饭了，我会遣下人给你送饭菜去。”

贪欢低低应一声。她的这个父亲，从来没有想过她要怎么回到屋里去休息。她连站都站不起来。贪欢脸上的表情复杂得不像一个孩子，没有人挂心她，就像她一直所想的那样，她从来没有被当成这个家的一份子过。

伍青峰瞥她一眼，然后起身追着伍参阳前行，“爹，你还没告诉我理由……”

天空开始飘下鹅毛细雨，透过一丝一丝的雨线望去，再加上贪欢头昏脑胀的，只觉得眼前的画面都像是在云里雾里。细雨落在面颊上凉凉的感觉，她突然看见伍青秋静静站在墙角，默默看着眼前一切。

贪欢高兴地笑了，真心真意的。目光好像饿着肚子时看到鸡腿一样，“青秋，你能把我扶回房里吗？”太好了，她还以为要在露天里淋雨呢。

伍青秋点点头，一反平日里的活泼，不发一言地扶她回房。

贪欢躺在床上休息，脑子还在琢磨以后该怎么学武。嗯，偷偷摸摸在屋里练？可是爹不把口诀给她？她再怎么聪明也自学不来啊。怎么办？难道真的不学了吗？贪欢今日已经尝够实力不足的滋味了，她苦恼地闭上眼睛，今后的路究竟该怎么走？

结果第二天醒来，她的忧虑不复存在，伍参阳居然答应教她习武。

贪欢还以为自己在做梦，想来想去也想不出理由，索性什么也不想，乐颠颠地继续学武。

她不知道的是，伍青峰为了这件事，当晚在伍参阳门前跪了一夜。

伍青峰会求情当然不是因为兄妹情意，在他脑子里根本没这四个字。他不过是因为心性的骄傲，输给一个比自己小的女孩子，这个女孩子因为自己的缘故不再学武，好像都是他的责任一样。

而且，更重要的是，他想证明，伍贪欢即使学武，将来也不会是他的对手。

可是，一年又一年地过去，等贪欢长到十二岁，伍青峰却再也没和她比过武。四年的时间可以改变太多，他们之间实力的差距，一眼就可以看穿。

这一年春天，是灵峰论剑的时间。当然，贪欢是没有参加的资格的。

灵峰论剑的前一个月，伍家还发生了一件麻烦事。说是伍家的事情也不尽然，究其根底，是杜水贞的娘家惹上了麻烦。杜家是商人之家，还是出了名的大商户，杜家的富裕在中原可以排上前十甲。

商人在中原的地位不高，在这个重武轻商的年代，若非杜家的商号确实名声响亮，当年杜水贞未必会有嫁入伍家的资格。可是，杜家偏偏惹上了廖家。廖家本身并没有什么出彩的地方，代代武学传承下来，中间早已脱节的一塌糊涂，廖家没落，没有半点可与伍家媲美的资格。

可是，廖家的长女廖乐娥却正好是武林盟主裴孤漠的妻子。

所以，事情就麻烦了。

杜家的继承人是杜家嫡孙子，杜随之，年十七岁。杜随之什么都很好，作为大商家的继承人来说，他的经营天赋相当不错，唯一美中不足的地方，就是个性轻浮风流了点。他擅长赚钱，可是也擅长花钱。记得杜老爷子曾经气指说他是败家子，杜随之洒然一笑，玩世不恭地反问，“爷爷，您今日的财富是节俭出来的吗？如果不是，那我浪费点又何妨？”杜老爷子无言以对。

杜随之是风月场上的老主顾，少年公子，英俊潇洒，挥金如土，再加上他对女人的态度着实温柔，所以杜随之在青楼中的名声就好比裴孤漠在武林中的地位。

事情发生得很简单，也就是男女之间的那点破事。廖月娥的么弟廖良看上了怡华苑的头牌璎珞姑娘，意欲亲近染指，可惜璎珞看不上他，非常干脆地拒绝。廖良怒火攻心，觉得自己竟被一个妓女给拒绝了，就打算强上。杜随之是璎珞姑娘的入幕之宾，他看不过去，就出钱雇人教训了廖良一顿。本来教训一顿也就算了，糟糕的是，廖良的武功实在太差劲，结果竟被打断了一条腿，从此变成瘸子，事情就此不可善了。

杜家向伍家呼救，毕竟伍参阳在江湖的声望很不错。伍参阳不忍见娇妻难过，就打算出面拜访裴孤漠，向他求情。眼前又是灵峰论剑的时间，伍参阳无暇□，只能让伍青峰自己去灵峰参加比武大会。

伍参阳想了又想，最终决定让贪欢跟着伍青峰一起去灵峰。虽然贪欢没资格去比试，可她的武功还胜上伍青峰几分。两人同去的话，多少有个照应。可贪欢和伍家的关系不亲，他也是知道的，贪欢和伍青峰之间的感情实在让他指望不上他们会互相帮助。

伍参阳把贪欢叫到跟前，语重心长，“贪欢，这一次的灵峰论剑你和青峰一起去吧。虽然你不能参加，可看看长长见识也是好的。”

贪欢点头。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好了。

“当年你能继续学武全拜青峰所赐，没有他就没有你的今天，他那时在我门前跪了一夜，我这才无奈妥协。”伍参阳试图打动她，“你是个懂事的孩子，即使不喜欢你哥哥，你也要记得他的这份恩情。”

贪欢迟疑一下，点头。你到底想说什么？

“青峰的脾气是坏了点，可他的本性很好。你跟青秋的关系就不错，也该试着和青峰好好相处，其实不难的。”

贪欢面无表情地点头。不管他说什么她都点头就是了。和伍青峰相亲相爱？这玩笑开大了。

“贪欢，三个孩子里你武功最好，天赋也最好。如果你是个男孩子，当初爹或许就选你当继承人了。”伍参阳努力打出亲情牌，“这次你跟着一起去灵峰，一定要尽力协助青峰，帮他夺得名次，在他比试之前要保护好不让他受伤，否则会影响比试的成绩。你也该知道灵峰论剑是多么重要的事情，对伍家的影响是很大的。”

贪欢低着脑袋，点头。她听懂了，虽然说得很含蓄，可爹的意思就是要让她做伍青峰的挡箭牌，有危险她先扛，有问题她先顶。

“不过，爹先把丑话说在前头，如果青峰出了什么问题，而你却毫发无伤的话。”伍参阳沉下脸，“那么，到时候你也不用回来了。”

贪欢点头，很懂事地点头，“我知道。”她一直都知道，微微一笑，“放心，爹，我听懂您的意思了。”

懂得不能再懂。

第七章

贪欢长到这么大，还从未出过远门。所以，忽略掉伍参阳乱七八糟的一番话，对于可以出远门这件事贪欢还是非常兴奋的。不是她不尊重父亲，左耳进右耳出。而是以她的身世在伍家生活，心理承受能力不够坚强的话，记性如果不够差的话，那将会活得非常痛苦。

这四年之间，除了武功上有长足的进步，贪欢觉得自己的心性也是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孩子的时候还妄想着这个那个，妄想到后来也就麻木了，得到了是生活，得不到也是生活，既然同样是生活，索性放自己一马，别再强求。

更重要的是，即使她强求，她照样什么也得不到。

如果别人无法赐予她幸福，那她就自己给自己想要的生活。

所以，贪欢开开心心地忘记了伍参阳说的那些话，欢快地整理好行礼，拿好佩剑，就在伍家府邸门前准备出发了。这回，伍家的三个孩子是一同出门的。伍参阳以为，有伍青秋做中间人，贪欢和伍青峰的相处会简单一点。

三人每人各骑一匹马，在路上慢悠悠地行进。伍青秋虽然也学过武，却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骑马技术也不怎么样，所以贪欢和伍青峰为了配合她的速度，全都用着游山玩水的速度。反正还有一个月的时间，无需赶时间。

路途中，贪欢忽然想起伍参阳跟她说的一些话，扬眉，瞥向伍青峰，“喂，据说当年你有为我求情？”

这么没礼貌的称呼，肯定是在叫他。伍青峰回她一眼，“什么求情？”他记不起来。

贪欢咧嘴道，“四年前，我和你打架那次。”顿了顿，她坏笑道，“就是你输很惨的那次。”

伍青峰青筋一爆，眯眼道，“我忘了。”这家伙是来找麻烦的吗？

“听爹说，你好像在他门前跪了一夜？”贪欢摇头叹气，惋惜道，“没这回事吗？是爹在骗我？本来我还想报恩的。”

你报恩？说笑呢？伍青峰嗤笑道，“报恩敬谢不敏，你别添乱就成了。”

贪欢眨眼，如此看来是真的有这回事？唔，她是不是该考虑以后要对伍青峰好一点？脑中显现出她和伍青峰和平友好的画面，贪欢一阵哆嗦，算了，那样的话她会全身起鸡皮疙瘩的。

马儿蹬蹬地跑，风儿轻轻地吹。三人行至一道岔路口，贪欢和伍青峰的意见也走到了分歧处。贪欢伸手向左指，“是走这一条路。”

伍青峰反对，伸手一指，“不，是这条。”

贪欢不妥协，“我仔细看过地图，肯定是你弄错了。”

“蠢话连篇，地图上会画这么仔细吗？地图上会画出这两条路？”伍青峰白她一眼，“如果有的话，劳烦你把那张神奇的地图拿出来给我看看。”

贪欢锲而不舍，“虽然没画出这条路，可大方向我还是记得，肯定是你错了。”

只要是伍贪欢说的话，即使是对的他也会认为是错的。伍青峰不屑道，“从没远行过的人还敢指路？你爱走哪条走哪条，不过，我和青秋是不会陪着你的，我们只走这条。”

伍青秋也不知道该帮谁说话，只能折中道，“贪欢，哥哥常出门，对路途比较熟悉，还是按他说的做吧。”

贪欢定定地看着他，哼了一声。现在又不是在家里，她有听他的必要么？反正她武功比他高，她爱干啥干啥，他管得了吗？“他说的是错的也有听的必要么？从小到大我的记性一直比他好，听我的才是对的。”说完，她摆出一副“你能奈我何”的神情。

伍青峰怒极反笑，从小到大，他们两个的意见就没统一过，这个臭小鬼，在爹娘面前一副样子，离了他们眼前又是另一副样子！“伍贪欢，懒得理你！你就走你想走的路吧，话先说在前头，银两都放在我身上，你不跟着我走的话，只有饿肚子的下场。”他不怀好意地瞥她一眼，对伍青秋道，“青秋，我们走，不用理她！”

马蹄声腾腾，伍青秋无可奈何地看了贪欢一眼，只能跟着哥哥策马离开。

听闻此言，贪欢的脸色立马焉了。对啊，钱都放在伍青峰身上，这是一个大问题。可不等她回答，那两人已经离开。贪欢的脾气也硬起来，没钱就没钱，她还会饿死不成？于是乎，她毅然策马向着另一条道路前行。

春天是一个五彩缤纷的季节，蓝色的天，白色的云，绿色的水，红色的黄色的紫色的金色的……各种颜色的花朵摇曳在微风中，蝴蝶扑扇着优雅的薄翼围绕在清香四溢的花丛中，杨柳依依，青草萋萋。

没有伍青峰在身边，连空气都好闻多了。贪欢乐颠乐颠地行走在道路上，白天的时候还是兴高采烈的，可等到晚上她已经肚饿难忍，行了这么久的路她还是没走出山林。天啊，地啊，难道她真的走错路了？不可能啊，贪欢一想到伍青峰得意洋洋的模样，眉头就不由自主地皱起来。管他三七二十一，往前走肯定是对的！

另一边，伍青峰已经跟伍青秋住下客栈，两人低头吃着香喷喷热呼呼的饭菜。

伍青秋偷偷看哥哥一眼，小声道，“哥，贪欢走错路了吗？”

伍青峰似笑非笑，“两条路都能到达目的地，只不过那条路上的城镇比较少，那死丫头现在应该为找不到地方睡觉而苦恼。”

伍青秋瞪大眼，呼的站起身，“哥，你早就知道？”她魏颤颤地指着他，“你……你故意想让贪欢吃点苦头？”

伍青峰不以为然，“是又怎么样？”他本就看那死丫头不顺眼，整治整治她又怎么样？

“你……”伍青秋半天说不出话，叹气，“哥，我觉得贪欢很可怜，你就不能和她好好相处吗？”

“她哪里可怜？”伍青峰诧异道。武学天赋那么好还有什么可怜的？他想要都要不到。

伍青秋手里拿着筷子，在碗里戳啊戳，思绪又回到四年前父亲对贪欢出手的那一幕，那一天，她忽然发现贪欢在家里是跟他们不一样的。“爹娘都不喜欢她……”

这样就算可怜了？伍青峰差点就呛住了，那小鬼身上有什么地方是讨人喜欢的？不喜欢她不是很正常吗？如果有哪个人喜欢她，那人一定是脑子出问题了。

“为什么不喜欢贪欢呢？”伍青秋自言自语，“我就很喜欢她啊。”

伍青峰一呆，不住咳嗽，饭粒被呛到喉咙里了。

这一边，贪欢加快马匹奔腾的速度，终于看在远处的灯光。心头一阵激动，管它是个什么地方，能睡觉就成了。

天色渐暗，这只是山村里一个小店铺，里面卖点茶水和干粮。虽然简陋了点，可方圆几里路只有这一家店，所以客人还不少。

贪欢饥肠辘辘地跳下马匹，直接就坐下空位，“给我上点吃的。”

“客官要什么？”

贪欢的身子有一半趴在桌面上，有气无力，“能填饱肚子的就行。”说完这句话，她忽然想起自己身上根本没带钱，心虚地转动眼珠子，怎么办？吃霸王餐吗？贪欢望着小二离开的身影，胃部都饿得抽搐了，这种时候她实在没办法维持高尚的品节，不论如何，吃饱了再说。

不一会儿，小二端来一盘馒头和一杯茶。贪欢看到食物眼睛一亮，拿起张口就咬，太好吃了，从来没觉得馒头有这么好吃。吃下两个馒头，肚子没那么饿了，她这才有观察周围环境的闲情逸致。

刚才下马的时候就察觉到了，这儿的气氛有古怪。贪欢的眼珠子转啊转，周围还有七八个客人，而且都是五大三粗的成年男子，唯一的一个例外，是一个面目俊秀的少年公子，正笑吟吟地望着她看。

贪欢眨眨眼，看她做什么？

少年公子笑意更甚，索性站起身来坐她旁边，单手托着脑袋，“小姑娘是一人独行吗？”

贪欢嘴里还啃着馒头，这里的气氛太奇怪，她不想卷进麻烦事情里，于是就没说话，只是点点头。

少年公子的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她，却不让人觉得亵渎，“小姑娘这是要去哪里？”

贪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