贪欢记- 第51部分

“锦哥哥。”

裴锦轻轻应一声，“嗯。”

“唐门怎么样了？”

裴锦终于回眸，淡淡地道：“没怎么样。”

舒云瑶犹豫片刻，又道：“唐微雨呢？”

“死了。”

舒云瑶目光平静，无意义地重复一遍，“死了？”

“嗯。”

舒云瑶还是一副平静淡然的模样，然后嘴角勾起，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终于死了。”

裴锦转过脸看她。

舒云瑶笑眯眯的，“这样我和唐门的联系就断了，对你来说也没有利用价值了。你现在是不是在考虑要怎么赶我走，然后好跟你的贪欢相亲相爱？”

裴锦眉毛微挑，“你觉得我和贪欢还有可能？”

舒云瑶摇头，“你希望我说什么？如果你因为我的鼓励而去找伍贪欢，那我岂不是亲手葬送了自己的幸福？”

裴锦皱眉，“云瑶，我不喜欢你，不可能和你在一起。”

舒云瑶微笑，她并不多说，转身向外走，“事在人为，我这个人很有耐心。”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后，她一步一步向自己房间走去。唐微雨死了……这个祸害她一生的人终于死了，这个杀她全家、夺她贞洁的人终于死了。一遍又一遍念着他的死，舒云瑶骤然感到一阵无力，软软地靠在身后的墙壁上，望着无穷无极的苍弯，“死了就好，死了就好。”可惜，她已经笑不出来。她恨死了他，可他死了以后她就不再有憎恨的对象，突然觉得心底很空很空。

过了几日，裴家很快收到正阳宫的挑战书。

一百里流觞做事向来高调，在裴家收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武林中的各大门派也都得知此事，万众瞩目下，这回裴孤漠想逃避也逃避不了。

阳光很灿烂，天气很晴朗。

百里流觞懒洋洋地坐在轮椅上，贪欢在后面慢慢推着。裴孤漠那一方已经齐齐站在面前，贪欢不喜欢这种阵仗，不过好歹这是师父的愿望，只得勉强应付一下。贪欢年纪轻轻便向武林的泰山北斗裴孤漠挑战，这事本来就很让人震惊，再看到百里流觞这个魔头坐在轮椅上就更是惊得说不出话来，四周顿时一阵骚动。贪欢向前三步，一句话就打消众人的疑虑，“师父已经将他全身的功力都传授于我。”

裴孤漠望着她。

贪欢回望，“裴孤漠，你接受挑战吗？”顿了顿，不等裴孤漠回答，她继续道，“我劝你不要接受，你会输得很难看的，到时候可是连里子面子都没了。”

裴孤漠气得笑出来，“好大的口气。”

“有自信才来挑战你，如果我觉得自己会输为什么还来？”贪欢反问。其实是因为师父才来的，不过她想气气裴孤漠，所以说话的神态也就越发嚣张。

裴孤漠的确被气到了，气得说不出话，偏偏还要表现出一副稳重内敛的模样。贪欢轻轻漂了眼站在他身后的裴锦，唉，她叹气，又笑道：“裴孤漠，在比试之前我可以问个问题吗？”

“问。”

头顶飞过一群云雀，扑闪着翅膀，排着整齐的队伍翱翔在蓝天中。

贪欢当着众人的面，问出心中一直存在的疑问：“为什么正阳宫被称为邪魔外道？”

百里流觞眯着眼，其他所有人都是一怔。

裴孤漠回神最快，深深看着她，不等他说话，就有人抢先答道：“正阳宫杀人无数，作风不正，所以才为武林同道所不齿。”

贪欢微笑，“你们就没有杀过人？你们就从来没做过坏事？”

裴孤漠道：“每个人都会犯错，有人知错就改，有人死不悔改，这就是区别。我们不会滥杀无辜，可你呢？百里流觞呢？正阳宫呢？”

贪欢道：“知错就改？”伍家不是她杀的，很多人都知道，可是没人为她正名。“算了，我们沟通起来有困难。在我看来，我们的区别在于我们做坏事从来不遮掩，可你们做了坏事却是死不承认，所以很多人都认为你们不做坏事，而正阳宫胡作非为。”

“无稽之谈。”

贪欢摇头苦笑，抽出孤尘剑，“虽然我还有其他话想说，不过还是先比武。”她礼貌地道，“请。”

“请。”

天空中白云蜿蜒出一道道奇形怪状的痕迹，青绿色的小草微微摇曳，生机勃勃。明明是大好的天气，可突然下起毛毛雨，细细的沾湿了人们的眼睫毛。裴孤漠连眼睛都不敢眨，可是依然没看清楚这势如破竹的雷霆一剑是怎么来到眼前的，等他注意到时银光已至，他慌忙拿剑抵挡，吮当一声。

空气瞬间凝固，剑气震荡，树叶刷刷。

剑断了，然后，孤尘剑就到了裴孤漠脖子上。

全场哗然。

贪欢笑道：“如果裴盟主觉得我在武器上占便宜，那我们可以再比试一次，这回孤尘剑可以让给你用。”

虽然里子、面子全丢光了，可裴孤漠认输的勇气还是有的，年纪活这么大，脸皮也会相应长厚，于是他干脆地道：“是我技不如人。

“哈哈哈哈哈……”百里流觞很不给面子地仰天大笑。贪欢觉得展现过实力后再说话会比较有说服力，所以打赢裴孤漠后，她沉吟片刻便打算开口。她不再固执于正邪之分，但师父功力全无，她不可能时时刻刻陪在他身边，如果哪天一个疏忽，就凭师父在江湖中的人缘，很有可能一不小心就被捏死一了。

“各位说句心里话，正阳宫可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贪欢环视一周，没人敢接她的话，她满意地点头，继续道，“我在此发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只要诸位不对正阳宫出手，我们绝不会主动攻击。所以，你们不必把我们看成敌人。”

贪欢深深吸一口气，“正阳宫若有人犯事，你们可以来找我讨公道，但是，不准出手。”孤尘剑在阳光下反射出刺l恨的光芒，“如有不满者，可以来问问我手中的孤尘剑。”

从此，贪欢名震天下。

前段时间刚连续下过三场雪，天空的颜色仿佛被水洗过一样，晶莹剔透。雪后一直没晴天，所以路边还堆积着一堆一堆的积雪，地面湿漉漉的。

街道边的小酒肆生意很不错，大冬天时，江湖门’人都喜欢在酒肆里喝上几壶烈8酒，用来暖暖身子。大家坐得很近，猜拳拼酒，然后一起聊聊武林中最近发生的大事。

“喂，听说了吗？唐门现在一团糟啊，好像被正阳宫挑了。”

“这事谁不知道啊，江湖上都沸腾了，据说是百一里流觞的一个女徒弟干的，啧啧，一人独挑唐门，真是够厉害。”

“哈哈，我知道，就是那个伍贪欢！当初灭门伍家的凶手！她可是个大美人！”众人正聊得兴高采烈时，只见一直坐在角落的一位俊朗贵公子也举着酒壶靠近，眉目风流，插嘴道：“这点我可以作证，伍贪欢的确是个大美人！”

“你是谁？”这贵公子一看就知道不是江湖中人，众人戒备地看着他，一个中年汉子抬高下巴，“报上名来！”

“哎，名字不就是个称呼嘛，口拜什么都无所谓。”贵公子嘴角挂着一抹笑意，脸皮厚得要命，“大家不过一起聊聊天，图个热闹而已，出了这酒肆，我们谁也不认识谁。”

有人对他的话表示赞同，“说得好，江湖中人就应该不拘小节，不管你是谁，我们不过一起聊一聊！”

“我是个生意人，前段时间去了趟西域，等回来的时候已经满城风雨。”贵公子道，“百里流觞是不是死了？”

“是有这个传言，但谁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现在正阳宫的事情大多是伍贪欢在管。因为百里流筋突然没了消息，所以很多人都以为

“他死了，可是，正阳宫并未举办过葬礼，所以谁也搞不清楚这事到底是怎样的。”

贵公子点头，“我听说百里流筋发现了孤尘剑里的秘密，自个儿找宝藏去了。”“也有这种说法，但现在孤尘剑在伍贪欢手里，想弄清楚就得把孤尘剑弄来，可江湖上有谁敢在那个女人手里抢东西？”

外面冷风咫爬，可众人却聊得风生水起，热火朝天。中途插进来的贵公子十分擅长活跃气氛，谈笑言语之间就将旁人的戒心给消除了。

咯吱一声，酒肆的大门被推开，一个戴着斗篷的年轻女子推门而人，面目精致美丽，正是贪欢。她半月前给裴孤漠飞鸽传书，想商议一些事情，风尘仆仆地赶路，途经这里想休息一下，可才推开门就看见不想见的人，她微微皱眉，后退一步，非常干脆地关门离开。

那位贵公子看到她眼睛一亮，立刻从椅子上跳起来追出去，边跑边喊：“慢一点，我不像你武功高强，难得见面怎么连招呼都不打一个？”

贪欢越走越快，看到杜随之就不高兴，这家伙留给她的记忆没一件是好事。她双唇紧紧抿成一条线，没儿步就甩开他了。

杜随之实在追不上她，索性耍起无赖，大声喊道：“百里流觞是不是死了？”百里流筋如果死了的话，那他下次找谁做正阳宫的生意啊？这句话终于让贪欢有了反应，她立刻站定脚步，翻身一跃跳至杜随之身边，冷淡地望着他，“你长着舌头就是用来说这些话的？信不信我割了它？”

看到美人终于答理自己了，也不管她说的是什么，杜随之眉开眼笑，“错了，错了，我说错了。百里宫主武功盖世、天下无敌，当然是万年长青屹立不倒地永远活着了。”

贪欢听他说话听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你到处打听正阳宫的事情干什么？”杜随之的神情一如往常的不正经，可声音却异常严肃，“为了钱。”可才正经了这么一句话，他立马又嬉皮笑脸起来，“我是做生意的人啊，而且又是跟江湖人做生意的，对江湖时局得敏感点，否则哪天赔死都不知道。”贪欢瞥他一眼，垂眸片刻，清风拂过，她斗篷下的发丝吹到面颊上，痒痒的，“师父还活着，不过…”洛宜那个浑蛋，让他照顾师父，没想到他竟然带着师父跑路，还不留半点音讯。如果被她逮到了，他们就死定了！

杜随之是闻弦歌而知雅意的人，看到贪欢如此神情便不再追问。眼前这个人不是多年前的那个伍家二小姐了，而是一剑就能打败裴孤漠的人物，稍有不慎自己的觞袋就有可能落地，“既然唐门都不是你的对手，你怎么还不为自己正名？你并不是伍家灭门的凶手啊！”

贪欢淡淡笑道：“无所谓了，只要做了我想做的，其他都无所谓了，我会经常去祭拜他们的。”

“别人都以为你是伍家灭门的凶手，你这样去祭拜会很不方便吧？”贪欢不以为意，“现在我去祭拜又有谁敢说什么？”

杜随之忍俊不禁，这种说话的口气和调调，都像极了百里流觞，“你现在打算去哪里？”

贪欢看看他，反正没什么好隐瞒的，“去幽冥谷，幽冥谷想和正阳宫合作。”杜随之一下子瞪大了眼睛，这么大的事情他竟然一点风声都没得到？“我和你一起去。”

贪欢皱眉，一副不太愿意的模样，“不要。”

“我好歹也算是你表哥，给点面子。”杜随之死皮赖脸，“贪欢，好不好嘛？”贪欢瞪他，瞪了好一会儿见他还是不愿罢休，只得闭上眼叹气，“在去幽冥谷之前我要先去伍家故宅一趟。”

“没事，我陪你去。”见她有松口迹象，杜随之就差没兴奋地摇尾巴了。“我可能还会到裴孤漠那里走一趟。”

“没事，我都陪你去。”杜随之想都不想，一口答应下来。

贪欢叹道：“算了，你想跟就跟。”她转身跨步，“我们现在就出发，既然你跟着我，那一路上的费用就都由你付了。”

“……好。”

两人在宽敞的道路上越走越远，身影渐渐变小。太阳从云层巾探出小半个觞袋，金色的，暖暖的。路边的一个小雪堆融化成水，沿着地势低的方向流淌，反射出亮品晶的光芒。

自从当年伍家被灭门以后，贪欢便再未回来过。这次在来之前她就清楚一切都已经物是人非，或许伍参阳、杜水贞他们并不想见她，可她如今终于承认，这里是她的家，是她的第一个家。没有伍参阳的话，她的人生将不会是这样。

人啊，就是这么奇怪的生物，每长大一点就会改变一点想法。小时候认为很严重的事情，长大后再回头去看，也就那样了。有时候在失去以后，反而会记得别人的好。

缠绕在墓碑旁的大部分杂草都枯萎了，墓碑上还有几小块积雪，贪欢仲手掸落，拨开厚厚的积雪竟然可看见几簇翠绿的苔醉夹杂在其中，白绿相间。

伍家四口的墓碑是贪欢那年亲手制作的，她跪在他们面前，礼貌地叩一个头。人生啊，也就是这样了，多记得一些好的，少记得一些坏的。她小时候愤愤不平过，嫉妒过，也憎恨过，可是现在想来，伍家并未从她身上得到什么，而她却从伍家得到不少。

这样想想，心坦就会觉得舒坦很多。

安息吧，永久安眠于地下的亲人们。

贪欢这次除了要去幽冥谷，也想对自己的很多事情都做一个了结。百里流觞那浑蛋想避开她，那她就亲自去找。武功没了又怎么样，她又不会鄙视他。想到这里，贪欢不自觉仲手去摸包裹，包裹里有裴锦当年送给自己的金蝉甲。贪欢抬头望天，阳光刺到眼睛里，微微眯起眸子，仿佛看到了当年灵峰比武时的情形，那个俊美绝伦的少年亲手送给自己的礼物，万众瞩目。她若有似无地勾了勾嘴角，也是时候还给他了。

忽然，半空中响起一声鹰的鸣叫，威武的老鹰在半空中盘旋，气势非凡。贪欢敛住表情，这是正阳官的老鹰。她抬起手臂，那只老鹰便停在上面。贪欢从老鹰身上取卜纸条，上面写着：师父在白海，速来。这是洛宜的字迹。

贪欢呆住，然后嘴唇不受控制地扩大、扩大、再扩大，好小子，他终于肯联系自己了！她二话不说翻身跃起，一瞬间就从伍家宅院消失了。

杜随之本来还站在她身旁，好一会儿没反应过来。他身子一动，怔怔地望着贪欢消失的方向，大叫一声：“喂，伍贪欢，你耍赖！你还去不去幽冥谷了？”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他是她的师父，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