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还是为恨。
“我终究，还是个祸害啊。”走到屋外，我仰头咯咯直笑，觉得心肺都被掏空了一块。而身后却忽然多了一条柔软的披风，轻轻落在身上，陡然间暖意横流。可我终究还是僵硬了些许，往前走了几步，转身道：“你好些了吗？怎么在夜里跑出来了？”
不会再有梦中那般声嘶力竭，我平静地站在秦宇的面前，脸上漾着浅浅的笑容，口气寻常，就如同一个医者在询问自己病人的情况。
而他亦没有了梦境中的沉痛和绝望，只是双目已然晦涩黯然，像是有着说不尽的心事，“凤萧医术高明，只是发烧而已，服了几贴药便无大碍。”
“呵呵……那就好。”我笑着点了点头，随后别开眼，看向别处。秦宇也不说话，怔怔地看着我的方向，一时间，除了夜里竹叶漂浮的声音外，一切都是静静的，我不言他亦无语。
虽然我表面上一副淡定从容的摸样，可心里头早就被这个诡异的气氛给弄得有些焦躁不安，从来，在面对他的时候，我的心就未能平静过。
“时候也不早了，我先回去休息了。”说完，我点了点头，没敢看他的表情，就径直从他身边擦过。可只一秒，我的手却被他牢牢扣住，冰冷的凉意从他的身上传到我的身上，忍不住的就打了个寒颤。
“放手……”
“是不是连对我好好说句话都不愿意了，小包子……”秦宇站在我的身旁，温热的气息徘徊在我的耳畔，极尽温柔，却像是一张带着钩刺的大网，罩住所有，一旦反抗，便是血肉横飞。
步子被迫停下，我略微仰起头，看着秦宇那张在月色下愈发清冷的脸庞，深深地吸了好几口气，在确定自己说话声音不会太过颤抖之后，对着他好笑道：“我家包子正在房里睡觉呢，你也许不知道，他对你的敌意还挺大的，你要是对他叫着这么亲热，难保他不把近日里研究的毒药往你身上撒，你要知道，他毕竟是神医的儿子，施药用毒的手段极为高明。”我不知自己是无心或是故意，总之，“神医的儿子”五个大字，我说的特别清晰，说的特别响亮，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刺耳。
秦宇脸上依旧是面无表情，可是拽着我的手腕的大手却像是用尽了力气，隐约中竟然还能听到骨节间咯咯作响的声音，可奇怪的是，我的手竟然一点也没有察觉到痛。
我疑惑地转动眼眸，正对上秦宇漆黑的瞳孔里一片燃烧的血红，我心下一沉，想要挣脱离去，哪知道他却快我一步，将我整个人用力地抱在胸前，两只手霸道地箍着我的腰，任我如何扭动都无济于事。
“你明知道我叫的‘包子’是你，为什么还要假装听不懂？”
“秦宇，我听不懂你在说些什么。”我冷下声音，眼底满是怒意。
“要怎么样才肯原谅我……”他轻声出口，每一个字都带着一股强势和霸道：“回到我的身边，我会对你好，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以前所有的错事，我都会竭尽全力的补偿，只要你愿意回到我的身边，我什么都不在乎，从今往后，你的儿子，就是我的儿子，他会是大秦朝的下一任裕亲王……”
“够了……”我紧紧咬着下唇，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仰头嗤笑道：“秦宇你是入梦入疯了吗？夺人妻、夺人子的事情竟然都能被你说的那么轻巧！我的包子是师父的，从他生下来的那一刻起就是！什么裕亲王的爵位，我根本不稀罕！”
“夺妻？”秦宇的气息在听到了这两个字之后陡然间变得无比紊乱，眼神中尽是戾气，“你殷素本就是我的妻，是凤萧抢占了你，是他夺了你！他甚至还和你有了孽种！从头到尾不仁不义的都是他。可他毕竟照顾了你五年，好，那些耻辱我可以忍耐，就连那个孽种我也可以忍耐，但你为什么还是要这样，为什么不肯跟我回去！”
秦宇的声音并不是怒吼的咆哮，只是冰冷的，一个字一个字，一句话一句话的控诉，冰冷无情。
我一边听，一边用力咬着下唇，随后在他说完之后，使出全身的力气，在他的脸颊上甩出重重的一个巴掌。苍白的脸上立刻印出一片绯红，五个手指的掌印清晰异常，像是刻在他身上的标记，带着嘲讽与讥笑。
“王爷您可真是大人大量啊，小女子此刻是不是该感激涕零，跪在地上向你叩头谢恩？毕竟，便宜爹爹，可不是每个人都愿意当的。可是，我告诉你秦宇，我们家包子不是孽种，他有娘亲，有爹爹，不是你口中的孽种！”我笑的阴鸷晦暗，就像是一个恶魔一样，因为我不知道除了这么做，到底如何才能掩饰自己内心的慌乱和钝痛。
他想起来了，当在梦境中，他开口唤我包子的时候，我就知道他已经想起，那么久远的记忆，尘封在脑海里，不，是被扭曲篡改了的，那段我以为，他此生都记不起来的往事，竟然经过第二次入梦催眠，全部被唤醒。为此他不计前嫌，愿意放下所有的一切，就连别人的孩子都肯认了。
而我呢……我日夜祈祷的事情终于成真，他想起来了，他还是那个小哥哥，而我，却不能再是包子了。
且不说师父当年以命救我，牺牲自己多年的内力。就说这五年吧，五年了，师父对我的好，对我的宠，甚至对那个不是他儿子的人如此百般呵护，这份恩情和爱恋，我怎么能够说放就放。
怎么能在他如此的照拂下，飞奔入另一个男人的怀抱……
不可能的……
我放声大笑着，不停地用手捶打着秦宇，可他除了抿紧嘴唇之外，根本没有阻止我，只是眼神冰冷，像是万丈高崖上的积雪，足以冻的人肝胆俱裂。
“我说过我不计较他的出生，他既是你的儿子，便是我秦宇的儿子！我从来都没有说过不承认他！”本就苍白的脸上一片铁青，秦宇牢牢地抓着我的肩膀，眼中满是懊恼。
“你不懂……”过了半响，我叹了口气，笑道：“秦宇，你不懂。”
“好，我不懂，那你告诉我，你究竟要我怎么样！我都做到还不行吗？”我第一次见他用这样的语气说话，不用说我成为他妃子的那一年，就连年少时，他是我温柔体贴的小哥哥，我都未见他这般放□段，开口乞怜。
我心下不忍，刚要开口，可千言万语都被竹屋小门“吱呀”一声给打断，我循声望去，看见月色迷离下，包子身穿一件白色的衣衫，好看的小脸崩得紧紧的，他的视线落在秦宇抓住我肩膀的双手上，略微狭长的凤眼里流出出一股肃杀之意。
“娘亲……”包子唤了一声，慢慢地朝我走来，平日里充满爱恋的称呼，此刻却变得疏离而冷漠。想起今日下午，包子眼神中的不信任，我的心重重地坠了下去，像是落入了无底深渊，再也爬不起来。
“包子……”我用尽全力挣脱开秦宇的怀抱，本以为他不会放手，哪知道他却并未阻拦，很快就垂下手，只是眼神无比落寞和不甘。
我故意不去看他，朝包子跑去，两只手抓住他略微发寒的小手，低声道：“夜里头风这么大，你跑到外边来回着凉的。”
包子并没有挣脱开我的手，反而紧紧握住，心里的不安稍稍平复，想着小孩子到底还是和娘亲。有些东西不会计较太多。可哪知道，这个想法根本没有维持多久，便统统被包子嘴角狠戾的笑给打破。
他牵着我的手，缓缓踱步到秦宇面前，纵然只到他的腰部，包子的脸上亦是一脸的高傲和决绝，他抬起头看着秦宇，随意地问道：“秦宇是吗？裕亲王是吗？”
秦宇的脸上阴晴不定，低下头看着他，眉间赫然生气一股戾气，“是又如何？”
我下意识地想要护在包子身前，却被小家伙不动声色地阻止，他用力地握着我的手，随后讥讽一笑，“我永远，都不会让你带走娘亲……”
像是恶魔的誓言一样，包子咧开嘴，一字一顿地说着，眼底的血红竟然和秦宇的，一模一样。
第四十五章
“秦宇，你带不走娘亲的，她的家在无涯。”包子抿着嘴，略带邪气地笑着，眼神中满是笃定。
听了包子的话，秦宇并没有露出愤怒或是厌恶的神色，只是勾起嘴角，微微笑了起来，那抹笑，未达眼底，却带着意味不明的光彩，让人忍不住地直哆嗦。
我知道，每次他真正发怒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不怒反笑，阴晴不定。
“包子，回房……这是大人的事情。”在秦宇动手之前，我赶忙站在了包子的前方，虽然话是对着包子说的，可眼睛却落在了秦宇的身上。
我不认为聪明如秦宇，会听不出我话中的意思，既然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那便不要将包子牵扯其中。
可是我忘了，其实秦宇从一开始就已经将包子牵扯了进来，他要带走的从来都不只是我一个人。
“你娘亲说的对，这是大人之间的事，你并不适合介入。”听了秦宇的话，我疑惑之际，却也着实松了口气，可哪知道他接下来立刻话锋一转，眼底漾出阵阵刺骨的寒意冻的人毫无招架之力，“可是……包子，既然你如此执迷不悟，本王就不得不告诉你，你的娘亲其实是我明媒正娶的王妃，而你的父亲只不过是趁她失忆之时夺人妻子的小人罢了。”
“既然你已放手，又谈何别人的抢夺……”包子从鼻腔里发出重重的哼声，似是嘲讽更是不屑，我转过身，看着他的眼底一片血红，整个人忽然有些吓得说不出话，怔怔地站在那里，看着他们父子两个人剑拔弩张，心里竟是从未有过的畏惧。
“你一个五岁的孩子，知道什么叫做放手吗？我和你娘亲的事，根本轮不到你来插手……”秦宇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大，可是眼角中的冰寒也愈发明显。
“我只知道，娘亲和爹在一起很快乐，她会笑，会撒娇，可是一见到你，她就只有挣扎和痛苦，秦宇，你根本没有资格带走娘亲，没有资格当我的爹。从五年前抛下我们母子的那一刻，你就没有资格。”包子一字一顿的说着，竟然在面对秦宇的时候毫无畏惧的神色。
而秦宇竟然也因为他的话而顿了一下，眼神中闪现出一股不易察觉的落寞，像是被人戳中了心底最不为人知的秘密。
而从头到尾，我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淡漠地看着他们的争吵。
往事如烟，一幕幕回放，夜色中，包子和秦宇的面容近乎一模一样。
我知道，包子从小就和别的孩子不一样，无论我和师父怎样疼他宠他，甚至是溺爱他，他都总是淡淡的，冰冰的，小脸上摆出一副大人面孔。我想，师父和我的性子怎么就生出了这么个闷葫芦。可是原来，原来当真相涌现，我才发现自己错的有多离谱。
包子是他们秦家的人，始终都无法逃脱秦家“变态”的血脉和超乎常人的理智，原来，他一直都知道，从秦宇出现的那一刻，或者是更早的时候，在我每一个被梦魇折磨的夜晚，这个小家伙或许就知道了什么，而秦宇的出现，只是个导火线，是他不安和爆发的契机，而我这个做娘亲的，却什么都做不了。
慢着……脑海里忽然闪现了什么，刚才，刚才包子最后说的是……我们母子……我不禁睁大眼睛，死死地看着他，却发现此刻的小人，虽然脸上一片决绝，可更多的，却是恨与不甘，是那种被遗弃了的，不甘……
一个踉跄，我整个人向后退了一步，已经完全不知道要如何处理眼前的场景……
而秦宇也明显听懂了包子的弦外之音，涌起黑色旋涡的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包子，不确定地问道：“抛下……你们母子……母子……”
我绝望地后退着，一边退，一边笑。包子知道……知道……知道秦宇才是他的父亲……
原来，这五年来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我认为幸福快乐的三口之家，我认为可以一辈子依赖下去的人，原来都是假的，他们只是为了配合我，满足我内心的向往……
多少次我喜笑颜开的捏着包子的脸，蹭在师父的怀里，然后没心没肺地说：“包子和师父多像啊，真不愧是父子。”
呵呵，原来，我一直拿刀剜着他们的心，还要求他们不喊疼，要求他们笑。孟师叔说的没错，我是个贱人，是个祸水，我根本，就不应该活在这个世上。
再也没有了一丝力气，我整个人瘫软在地，而秦宇也立刻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赶忙上前扶住我，此刻，我早就失去了反抗的力气，任由他将我揽在怀里，他的心跳得很快，很不安，满是焦躁，连带着语气也跟着不稳，“素素……他，究竟是不是……”
“不是……”包子皱着眉头，斩钉截铁地说道：“我不是你的儿子……我的爹是凤萧……以前是，现在是，将来也是。”
那一刻，我甚至看到了他眼眶中盘旋的泪滴……
对不起，包子，真的对不起，我多么想这样对他说，可是，嗓子却像是被烙铁烫过，再也说不出话了。
秦宇没有再问下去，只是抱着我的身体不自觉的僵硬起来。
“娘亲，包子累了……”过了许久，久到我以为自己就要这么死过去的时候，我听到包子那样对我说，平静地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今晚，包子想和娘亲一起睡。”
周遭的一切都安静的可怕，而此刻的我，也再没有了任何力气去思考，只能任由自己麻木地挣脱开秦宇的怀抱，一步一步朝包子走去，然后扯开嘴，笑起来，“娘亲也累了，我们回屋去吧。”
“素素……”身后传来秦宇低沉压抑的呼唤，我痛苦地闭上眼睛，努力不让自己将眼泪落下。“王爷，夜深露重，还请回吧……”
随后，我牵起包子冰冷的双手，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竹屋的门“吱呀”一声被关上，我轻轻地抱着包子躺在床上，脱下他的外衣，而他什么话也不说，只是乖巧地顺着我。
“娘亲累了……睡吧……”我将包子搂在自己的怀中，闭上眼睛，可我知道，竹屋外的人一直没有离开，从始至终，都没有。
“娘亲，对不起……”包子依偎在我的怀里，声音放柔了不少，完全不见刚才面对秦宇时的狠厉。
“包子是从什么时候知道的？”我叹了口气，一边抚摸着他的背脊，一边询问。
包子的身微微一个僵硬，随后更加紧密地靠着我，启口道：“有一次娘亲梦魇症发作的厉害，爹郁结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