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烨招招手,过来一个小太监弯着腰介绍:“皇上,前面山峰上有亭子,甚是凉爽,在亭子上远眺,四周各处景色都能尽收眼底,最适合纳凉休息。”
玄烨挥挥手,他忙在前面带路,众人在后面跟着走,虽然玄烨和福全已经年过花甲,最年轻的常宁也四十九岁,但他们都是从小练布库骑射的,身手还很矫健,相比而言,反倒是展颜体力最差,走了一半就香汗淋漓,再不肯自己走路,坐着肩舆往山峰上行走,虽然慢些,胜在不用自己费力,等展颜爬到亭子时,玄烨三人已经喝了壶茶,都笑吟吟的看着她。
展颜上来第一眼看到常宁,也是面露笑意,因为此时常宁因为额头上出了一层汗,把帽子给摘了下来,露出他光溜溜的脑袋,和脑袋后面一根细细的头发辫。没错,常宁的发型仍是传统的金钱鼠尾,其实玄烨和福全两人也是,他们这些长辈,仍旧都在遵循着入关前的各种习俗,虽然他们也承认这个发型不好看,但却不愿意改变,而京里年长些的满人,大部分也都是如此,倒是年轻一辈的人们,一来接受新事物能力比较强,二来也是比较爱美,大都留着头发,只有少数人在长辈的压力下遵守老传统的。
不过,虽然玄烨和福全两个留着和常宁一样的金钱鼠尾,他们却没有常宁这么随便,即使同样热的冒汗,头上的帽子也不肯往下摘,衣服的扣子个个扣得严实,常宁却恨不得敞开怀吹风,幽怨的看了展颜一眼,说:“若非妹妹也在,哥哥我还可以更凉爽些。”
展颜尚未说话,福全就忍不住斥道:“五弟住嘴在妹妹面前好歹端庄些,休要说那些疯言疯语,你也是儿子孙子满眼的人了,怎么还这么不着调?”
常宁抚着胡子,笑道:“我这脾性,从小就是这样,如今都年过半百了,就是想改也改不过来,二哥就别跟弟弟计较这么多,有什么看不惯的多包容弟弟几分吧。”
福全无语,玄烨笑着说:“依朕看,前些年五弟虽然性子不羁些,也没有这么随便,十有八九是在军营里和那些兵们混久了,才跟着学的什么都敢说。”
常宁不等说完,就拍手道:“皇兄太了解臣弟了,可不是跟那些兵们呆久了,我也变得大大咧咧起来说实在的,在咱们海军训练营,那日子过的真是自在,大家都是大老爷们,性情直爽,有什么说什么,脑子里没那么多弯弯道道,也不用注意什么仪表,想坐着,随地坐着都行,没那些子瞎讲究,虽然比不上在京里锦衣玉食,却整日开心的很,皇兄,您现在让我像个废人一样,整日关在家里静养,到底什么时候肯放我回去?我都快给闷死了”
玄烨斥道:“你别忘了你今年已经五十了还当自己年轻力强呢,前年你那场病,若不是救治及时,你早就闭眼去了,还有机会在朕面前抱怨闷的慌?”
常宁不甘心的嘟囔道:“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我不过是病了那么一次,早就好了,皇兄偏抓着不放,我觉得我最少还能再干二十年……”
玄烨又好气又好笑,和展颜对视一眼,展颜会意,冷声问常宁:“五哥,你一直想回军营,是放不下手中的军权?还是想把大清海军变成你个人的私军?”
常宁瞬间安静了,歇了这么久,身上的汗早就消下去,展颜这两句话问出来,让他又出了一身冷汗,连福全都有些冒汗,急着张嘴想帮常宁分辨几句,被玄烨暗中制止了。
常宁张口结舌半晌,才想起来要替自己申辩,急急说道:“妹妹怎么会这么想?我从来没有这种想法,不过是因为在外面潇洒日子过习惯了,在京里不大适应,才会总想着再出去,而且,我为皇兄训练海军,绝对是一片忠心,并不曾有什么私心杂念,也不是放不下手中的权利,你说这种话,简直是要让你五哥死无葬身之死呢”
常宁自己说了一大堆,然后才看到展颜眼里的笑意,转头看玄烨,脸上也是带着笑,一点也不像是对他有芥蒂的样子,只有福全担心的看着他,他虽然跟着一群五大三粗的兵们待了好些年,只动手不动脑,脑浆都已经僵化,此时也看出展颜是故意说那些话的,而并非玄烨对他存了疑,心才放回原位,苦笑着说:“妹妹,你莫要开这种玩笑,哥哥我受不住。”
展颜却认真道:“谁说我是在开玩笑?五哥你也不想想,咱们的海军几乎是你一手组建的,你个人在海军中的威望有多高,相信你自己也知道,虽然皇兄不疑心你,你也该知道急流勇退,已经功成名就,就该回家荣养,否则有你在,海军的人还能认其他人吗?这些话皇兄不好对你说,怕伤了兄弟情分,你也该替皇兄想想。”
常宁擦着汗,惊魂未定,说:“皇兄,弟弟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没想到这上面来,让您为难,是弟弟的不是,从今儿起,弟弟再也不说回军营的话了”
玄烨笑而不语,算是揭过这一篇,福全也跟着悄悄吁了口气,暗自庆幸自己识机,早早把手中的军权交了出来,否则,说不定今天被吓得半死的就是自己了。不过,皇上到底顾念兄弟情分,不会把事情做绝,才会在五弟威望过盛时,及时把他从海军那边召回来,正好借着五弟生病的由头,既收了五弟的军权,又不伤大家的体面,看样子,若非五弟一直不肯安分的待在京里,皇上也不会提起这个,看来,对皇上还要更加尊敬才是。
福全心中打定主意,面上却不露分毫,常宁到底有颗大心脏,刚受过惊吓,片刻就恢复正常,接着又开始长吁短叹,说是闷在府里太过无聊,玄烨笑着说:“知道你是个闲不住的,朕早就给你找好新差事,只等你的身体再调养结实些,就让你挂印上任。”
常宁忙问:“有事做就好,只要不让我闲着,皇兄让臣弟做什么,臣弟都原为皇兄肝脑涂地在所不辞,只是不知皇兄给臣弟安排的是什么事?”
玄烨正色道:“五弟这话说差了,你做的一切,都不是为朕做的,而是为咱们大清江山,为咱们爱新觉罗家而做。”看福全和常宁神色凝然,玄烨接着说:“五弟这些年散漫惯了,让你做那些规矩多的事情,你也不耐烦,但是,让你再出去做那些太过劳心劳力的事情,朕也不忍心,不管你信不信,朕把你从海军那边调回来,虽说是有些怕将士们只认主帅不认皇帝的意思,但更多的是担心你的身体,五弟多体谅体谅朕的这份心意吧。”
不管常宁信不信,脸上都表现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来,诚恳的谢过玄烨的关心,又保证一遍自己定会保养好自己的身体,和玄烨狠是秀了一把兄弟情深,玄烨才把交给他的差事说了,仍是让他从事原来的研究工作,不过是专门负责武器研究这一块,倒也算是合常宁的心思,他就喜欢做些刺激的工作,两人的会谈和谐落幕。
等玄烨和常宁的谈话告一段落之后,福全掏出一块怀表看看时间,问:“皇上,已经正午,咱们到什么地方用膳?”
玄烨想想,直接让太监宫女们把午膳摆到亭子里来,并笑着说:“在这青山绿水中间用膳,倒也别有一份风味,而且旁边就有休息的地方,咱们用过膳,在小憩片刻,下午就在这儿下棋谈天,你们说怎么样?”
自然没人会扭着玄烨的意思,当下展颜三人都答应下来。
第二百七十七章、夕阳谈话
用罢午膳,四人就近在附近的屋子里午休,那三个大男人心里是如何九曲十八弯的,展颜并不关心,男人总是会对权利的事有许许多多的想法,各种各样,展颜心中知道,却有些理解不了,因此并不愿意搀和这些,今天如果不是玄烨给她打暗号,她也不会多嘴,不过话说过了,她也就丢在一边,不会一直纠结于此,因此中午睡得甚是安稳。
当然,玄烨睡得也挺好,他现在大权在握,想要做的事情已经做成七八分,继承人给力,很能替他做事,差不多的事情都不需要他操心,孩子们虽然性情各异,但是都有自己喜爱的职业,而不是人人盯着他屁股下面那把椅子,闹得一家人勾心斗角,人不人鬼不鬼的,而且,国库丰盈,粮仓饱满,军队战斗力顶尖,武器设备领先,他可谓是志得意满,觉得自己这个皇帝当的还算合格,不论是横向还是纵向,都是数得着的,而不像历史上那样,虽然被称为“大帝”,却总有些名不副实的意味。
事业上的成功让玄烨精神奕奕,兄弟们识相,也让玄烨满意万分,他也相信常宁对他并无二心,只是必要的敲打仍不能少,常宁本人虽然对他尽忠,却不代表他手下的人也同样终于皇帝,所以,让常宁交出军权是必须要做的,而后是把那些兵交给其他人来带,让他们知道,不管他们的统帅是谁,他们要尽忠的对象,都是这个国家,和国家的帝王。玄烨知道,这么做有些小人,可是,为了政权稳定,军权,一定要握在最高领导者的手中,虽然有些对不起常宁,他也只能这么做。
玄烨和展颜兄妹两个睡得安稳,福全和常宁难兄难弟却没那么好命,两人都是皇家的孩子,而且年纪一大把的人了,什么没有经过见过,自然知道今天展颜说的那些,不过是替玄烨转述而已,这些话,玄烨万不能明晃晃的说出来,借由展颜之口宣告,即代表了玄烨的意思,有可以当做是兄妹间的体己话,不会伤了大家的情分,因此,两人都在想玄烨的态度,自觉把展颜当做替玄烨传话的人,并没有往她身上想太多。
下午,四人正好凑一桌麻将,长城这东西鲜少有人能抵御它的魅力,本来福全和常宁都是出来散心休养的,福全手上的事早交给胤眩拓范‘两人,常宁从天津那边回来,也还没有新的任职,两个人都算是闲人,没什么事,而玄烨也因为京里有胤礽替他顶着,需要他亲自处理的事还真没多少,玩上几天也无妨,他们兄妹四人能凑到一起也是难得,常宁又是个闲不住的,说了没多久的话,就吵着嫌闷,玄烨就想起展颜让做的麻将来,忙让人捧了一副过来,四人就开始搓麻将,连伺候的人都给敢到五丈以外,省得影响他们的兴致。
一个下午下来,常宁输的最多,他身上带的银子都给输光之外,又让身边的内侍回去给他取了一大包银子来,前前后后大概输得有百十两,玄烨输多赢少,但是他赢一次赢得多,最后算下来统共没输进去几两银子,展颜记忆力好,随便记几张牌,就能够立于不败之地,但是她的心不在输赢上,不过是为了打发时间,因此并不怎么发力,倒是一直谦让自己不大会玩的福全,成了今天最大的赢家,乐呵呵的让他的人抱着常宁输给他的银子回去了。
又是傍晚时分,今天乌恩其却没能和展颜继续看夕阳,展颜身边的人换成了玄烨,地点也不是昨天的湖心亭,而是被玄烨命名为“四面云山”的山峰上,吹着凉风,看着夕阳一点一点落在山的那一边,展颜不知怎的忽然想起一首歌曲,也是心情正好,就轻声唱了起来,玄烨也不作声,只是看着渐渐落下去的夕阳,神色悠远,不知在想些什么。
等到展颜哼完,玄烨方回头看着她,悠悠的说:“咱们的童年什么样子,我都快不记得了。”
展颜说:“忘了也好,又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有时候我倒宁愿自己的记忆力不要这么好,能把那些不愉快的事都忘了,也是一种福分。”童年?展颜根本不记得自己有,在她从满目血红中醒来的那天起,她就不再是个孩子,有时候看到书上写的,有人受到大的刺激,会把不想记起的事情给遗忘掉,她心里也会羡慕这种人,因为,她从来也忘不了自己躺在冰冷的母亲身边醒来时是什么感受,从来没有忘记过。
玄烨看着展颜:“你说的对,那些记忆,那些人,其实根本不值得咱们记着,这么些年了,咱们现在又离他们那么远,早该把他们忘得一干二净才是,若是总记着他们,倒是对他们的抬举,更是对咱们自己的惩罚,他们不值得。”
展颜眼中因想到某个人而聚集的冰冷稍微褪了些,有些嘲讽的勾起唇角,笑了一下:“我忘不掉,而且我也不想忘,正是因为他们的狠心和自私,我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罪魁祸首,怎么能轻易遗忘呢?也许,有孟婆汤的话,我需要一碗孟婆汤。”
玄烨忍不住伸手握住展颜的手,他今年已经五十有三,虽然保养得宜,手也不如年轻人那般细腻有弹性,上面的纹路粗了不少,展颜虽然年近四十,看起来仍是三十出头的样子,她的手更是细腻洁白,两个人的手放在一起,一黄一白,一粗一细,却有一种奇异的协调感,玄烨看展颜盯着二人的手,自己也低下头,自嘲道:“到底比你大了十几岁,又没有你保养的好,看看我的手都粗成什么样了,再过几年,说不得就是满头白发,老了啊~~”
展颜斜睨玄烨一眼,嗤笑道:“满头白发?你做梦的吧就你头顶上那一小簇头发,即便全都白了,也铺不满你的整个脑袋,你若是嫌难看,全都剃掉便是,谁能看到它是白是黑。”
玄烨笑了:“可不是,朕是一国之尊,即便难看些,旁人不还是照样要巴结讨好,谁还敢挑朕的毛病不成,等到朕头发白了的时候,就让人弄几顶假发戴,再做一些各式各样的服装,让人给朕画像,也过一过COS的瘾。”
展颜想起一事,眼睛里带了些真正的笑意,说:“我还记得在原来的地方,见过雍正的画像,他就是穿着各种不同的服装,好像还有一张穿着西洋服装的画像,现在胤禛远在万里之外,也不知有没有这个闲心,难道你要强你儿子的创意?”
玄烨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展颜说的这回事,他的记忆里确实不如展颜好,好多事展颜都记得清清楚楚,随口说出就能想起,他却要仔细回忆一番方可,想到好笑出,玄烨也笑起来:“那时咱们还探讨过,说雍正挺有闲情逸致,一国之君不能出门,好些事做不得,他就画了画像聊以自*,不知道是不是看着画像,他就可以当做是自己曾做过那些有趣的事,像什么弹琴铺虎之类。不过,现在胤禛还没有这个想法,朕即便抢先做了,也算不得抢他的创意,再说,他是朕的儿子,就是抢了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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