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奇怪为何这样客套两句便走了?”
谢长宁手中抱着个暖炉,低着头,一声不吭。
今日前来端王府,谢长宁穿得极为端庄,头发也梳得好好的,那根梅花镂空白玉簪还是他从张记定做送她的生辰礼物,她一直舍不得戴,今天却拿了出来。而以他现在的角度,也只能看到她乌黑的发间别着那一根簪子。
“你可想知道端王的病是怎么回事?”叹了一口气,他又开口。
这个时候谢长宁抬起了头,咬了咬嘴唇,视线微微错开,她一直觉得一回生二回熟,几次三番下来他们也应该是朋友了,却没有想到大哥会在这个时候告辞,如果说不疑惑反而高高兴兴,那是不可能的。
谢长君说话向来极有耐心,一字一句吐得清晰:“端王与太子相差的年岁并不大。”
谢长宁闭上眼睛,在心里算了算,遂又睁开:“嗯,端王比太子大三年。”
“端王七岁,太子四岁那年,冬日严寒,御花园湖面结冰,一位后妃因不得宠爱,将主意打到了太子的身上,欲加害太子。是端王为太子挡下了这一劫,却跌落到湖中。”这番话说出来,并不是很有力度,谢长宁蓦然睁大了眼睛。
谢长君见状,又叹道:“当今太后在怀有端王时身中寒毒,临盆时难产不说,之后还在端王身上也查出了那种寒毒。太后身上的毒素排的很顺利,端王却因过于年幼,不能用重药,只能慢慢调理。出事的那一年,他本调理的差不多了。”
如此一说,谢长宁瞬间紧张了,几乎是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角:“然后呢?”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
“当时,端王的那双腿差点废了。”谢长君抬手揉了揉谢长宁的发顶,“当时太医院所有太医顶着脑袋搬家的危险,用猛药才让他能正常行走,只是每到严寒之日都会隐隐作痛,必须好好暖着。”
“所以,大哥你这么快告辞,是担心端王腿疼?”提到萧衍的小时候,谢长宁真的很难想象,那么小的孩子,怎么会平白受了这么多的罪,这心就好像被揉成了一团,一点都不舒服。
谢长君注意着她的表情,一丝一毫看在眼里:“他的腿保住也仅仅是暂时的,因为那一次,他体内寒毒加重,甚至发生了变化,太医对那寒毒已是束手无策,只能告诉圣上,如今那寒毒只能抑制表面,不能治本,并且会逐渐深入骨髓,最终,回天乏术,最好的结果,也是成了个废人。”
听到这番话,谢长宁的心脏瞬间被揪了起来,她咬咬嘴唇,故作不在意的样子:“没有别的办法么?”
谢长君将视线从谢长宁身上错开,缓慢地摇头,虽然他也觉得上天太过残忍,但是不得不面对事实,这么多年,萧衍本人必然早已面对事实,不然也不会多年未娶妻。
“难怪他一直冷冷清清的,和谁都不想过多交往。”谢长宁喃喃道,如果明知道自己人生的结果,任谁也不想多一个亲近之人为自己难过吧。可是他的心里,一定很希望有人能够多和他说说话吧,毕竟,熟悉之后,他并不是一个冷漠无情的人。
深吸了一口气,她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有了一个想法。想要对萧衍好一点,再好一点。让他不用每天如此寂寥的度过,让他不整日处在一个冷冷清清的心态中,然而,她却不知道自己想要这样做的出发点是什么。
两人一路上都没有再说话。谢长宁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不能自拔,谢长君也一直闭目养神,不知道在思索些什么。
下了马车之后,谢长君说的唯一一句话便是:“回去后好好梳洗打扮一番,今日的除夕晚宴节目,好好准备下。”
一句话,把谢长宁从思绪里拽了回来,她才恍然想起,今日除夕,宫中举办晚宴。而前些日子,太后便通知各家十二岁以上的郡主、嫡女好好准备才艺。
于是盛京疯传,这次,恐怕宫中那几位是想为各位皇子好好物色一番,做到心中有数。而谢长宁因为并不准备出风头,也只是草草准备了下,如今,她再也不需担心被赐婚,若再敷衍,似乎也是说不过去的。反而会让人觉得太矫情。
叹了一口气,心中盘算了一下今晚究竟哪家郡主与嫡女会参加,各位又是什么特长。
夜宴(一)
盛京之中最不缺的便是大小世家,曾有茶馆的说书人笑谈,若是从二楼随手泼下一盏茶水,被波及的人里约莫八成是贵人,另外两成便是贵人的亲戚。
这样说来虽有些夸张,也确有道理。
而在这诸多世家之中,自然以王谢秦司马四大世家为首。而在诸多贵女中,偏偏只有王谢两家的嫡女可为其首,就连两国公八王府都要甩在其后。可是,在这种皇家宴席上,是不会出现诸家贵女众星捧月的现象的。且不说女儿家之间勾心斗角的小心思,就是这些平日在家被精心教导的贵女,哪个愿意沦为星辰而不去争那月。
即使这样,在玄武门外,贵女们依旧聚成了三拨。
一拨以秦霜为中心,皆是太子一派朝臣世家的嫡女,一拨是以谢长宁为中心,主要是王谢两家的嫡女以及纯臣之后,又或是在明面上由两家提拔上的亲信门生。
至于另外一拨,谢长宁看过去,不由有些在意。她数月没有参加各家女眷的小活动,似乎发生了什么出乎意料的变化。
在前世,在支持四皇子一派的世家嫡女中,处于中坚力量的一直是江阳王府的嫡长女戚薇,谢长宁与她接触并不多,与其父兄截然不同,性格并不鲜明,太平常,太温软,并且常常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但是因为占着个郡主的名头,再加上时常号召大家做些捐赠,也是让诸多贵女愿意多听上她说一两句的。
而如今,谢长宁扫了一眼那一群人,分明是以墨家的嫡女墨静兰为主了。
墨家仅仅是个小世家,甚至连前十都排不上,以前原本是清流之家,后与王家攀上亲戚,逐渐壮大,才慢慢在世家之中占了一席之地。而谢长宁印象中的墨静兰,也只是一个小家碧玉,样样皆通,样样不精。可如今再看她的举止谈吐,却与以往大不相同,举手投足间都带着一种迷人的自信。
谢长宁对此大感意外。
“长宁,你在看什么?”出声的是王家嫡长女王晗,谢长宁未来的嫂嫂。
谢长宁收回视线,淡淡道:“墨家小姐何时有那般风华了?”
王晗笑道:“说来也奇怪,那墨静兰据说是之前大病了一场,有两个月都没曾出门,再见到时,就已经是这般模样了。”
谢长宁低下头,沉默不语,脑中思索着一切可能性,以及多这样出众的一名贵女能带来的变化,是否各位皇子在娶妻之时,会多几分考量。
就在这愣神的功夫,玄武门准时打开。顿时,诸多贵女的视线都向谢长宁这边投来,没有办法,谁让王谢两家为首呢,就算进个门都要让王谢两家的女儿走在前面。
谢长宁已经习惯了受这些目光的洗礼,与王晗并肩走在前面,沉稳大方。王晗是大家闺秀,但是是大家闺秀之间的佼佼者,有言道,满腹诗书气自华,王家女受的教育,便让她们温文典雅,一言一行皆是模范。而谢长宁,身上亦是沉淀着大家之风,不卑不亢,让人一看便有藏锋之感。内敛的气质,比容貌更夺人眼球。
看过这两位,再看她们之后的诸位世家嫡女,便让人觉得索然无味起来,美则美矣,太过寻常。然而,就在队伍的末尾处,又让人眼前一亮。白色曲裾,蜿蜒绣着一朵朵幽兰,本是沉静的衣衫,穿在那少女身上却透着一股难言的气质,使她看起来宛如怒放的君子之兰,在万花丛中,独她有君子之风。可是,偏偏是一位女子。
平淡过后,一瞬的惊艳,令人回味不止。
朝臣与各家公子的宴席是与女眷们分开的。崇德帝在延庆殿开设宴席,而女眷则在御花园陪同太后皇后。是以,那些早就等在一边的公子哥们也没能多看两眼,便匆匆离去了。
宴席的位置是早就安排好的,谢家与王家自然坐到了一桌,谢长宁右手是王晗,左手是谢长生。刚刚落座,便有内侍前来通知,一会儿的才艺表演,王家打头,谢家紧随其后,因为谢长生岁数还没到,谢家便只有谢长宁需要表演。
皇后搀着太后一起到的,面上都带着喜气,一会儿打趣儿这家夫人,一会儿夸赞那家的小姐。
若是单单这么看,真的无法料想这中宫之主,令人艳羡的皇后,是个不得皇帝喜爱,独守凤清宫多年的女子。谢长宁心中暗叹。当今皇后并没有了不得的外家,当初仅仅是一名县令之女,选秀入了宫,当时崇德帝一心扑在元皇后身上,并未多留意那些新入宫的女子。但是这位,日日服侍太后,颇得太后喜爱,最后由太后出面,令崇德帝多关心些。这多关心就关心出来了个四皇子。
说起来,太子是元皇后所生,是嫡子,四皇子是当今皇后所出,也是嫡子,才搞的皇位之争如此激烈。再激烈,崇德帝偏心太子也是无可奈何。
谢长宁这边想着那些有的没的,内侍已经过来请她了。
她扭头看着浅碧:“可有何不得体的地方?”
浅碧仔细打量了自家小姐,黑色双绕曲裾,艳色牡丹绣花铺在袖口与裙摆,发髻梳的精致妥帖,一根银镶红钻步摇斜插在发间,没有一丝一毫的问题。于是郑重点头:“不曾有。”
谢长宁转身,浅碧紧随其后。
她今日准备的才艺是古琴曲,因为嫌麻烦,便没有从家中带古琴来,是以内侍先将她领到了琴坊,里面有皇宫中典藏的各式古琴,供谢长宁为了今日的表演挑选一架拿去用。
谢长宁在琴坊内转了两圈,最后停在了一架暗红色伏羲氏古琴前。她轻抚琴弦:“月声?”
“是。”那内侍显然极为熟悉这琴坊,当即小心应道。
月声古琴流传至今已有三百年,三百年前曾有一家造琴坊,专做伏羲氏古琴,并且一年只出一架,被人们争相购买。而那家造琴坊出的第七架伏羲氏古琴月声被当时的太子重金拍下,送给善琴的太傅之女作为定情信物,被传做一时佳话。据说,那名太傅之女一曲可抵万金,琴艺可比开国皇后。
谢长宁从未听过,自然也不知是真是假,她只知道,此时她对这月声古琴颇感兴趣。
“便是它了。”
那名内侍一听,便小心地将琴抱了起来,生怕有一丝一毫的磕损。
月声的琴声清冽,一般人都不愿弹奏它,一是怕自己的琴艺糟蹋的好琴,二是自己的情感实在不与月声相符。也许是今日刚到过端王府的缘故,谢长宁一看到月声,就想到了萧衍,那个冷冷清清却又格外细心的男子。
再回到宴席,王家最后一名适龄嫡女的才艺表演已到末尾,一副梅花图也十分拿得出手。
太后与皇后又例行夸赞了几句,众人便将视线投到了谢长宁身上。谢长宁始终垂着眼帘,一名内侍焚香摆案,抱着亲的内侍将琴放好。
立刻便有眼尖的认出来:“月声古琴?”
秦霜离得很近,也看了个清楚,轻笑道:“我怎么记得,谢家的大小姐琴棋书画里最弱的一项就是琴了,居然还要弹奏月声。”
也有和谢长宁关系好的,担心地看着谢长宁,生怕她在这重要场合出了丑。
谢长宁却不在意这些,她端坐在琴案前,微微调了下音,十指微动,一串悦耳的琴音从指下跃出。清冽的曲中,好像夹杂着微微寒气,又透露出坚韧。
众女心思转了转,方才想起来,这不就是四大名曲之一的《清梅散》么,也是难度最大的一曲,用月声来谈自然是最合适不过,只不过,她们还是怀疑谢长宁的琴艺。
此时,谢长宁琴音一转,已经到了曲子的高·潮部分,凛冽的寒风仿佛实质存在,用尽一切努力想要扼杀傲骨寒梅,可是严寒愈烈,寒梅香气愈浓。众人就好像在琴声中看到一幅画,不妥协的寒梅独立雪中,嶙峋如骨的枝干、红艳的花朵与皑皑白雪鲜明对比,一树红梅,只可孤芳自赏而不可侵犯。
一曲终了,清凛之音久久不能退散。与谢长宁不对付的贵女个个瞠目结舌,她的琴艺何时这般好了?一时之间,太多的嫉妒。
谢长宁收回手,起身,向太后与皇后的方向行礼。
“长宁丫头真是处处有惊喜啊。”太后看着谢长宁,笑得意味深长,最近听闻了太多关于她的事情,今日,又以一曲《清梅散》惊艳四座,当真不愧是谢家女。
“太后谬赞,不过雕虫小技,哪能入得了您的眼。”谢长宁依旧不卑不亢,抬头迎向太后的视线,面色不改。
“母后,这谢家的大小姐这般优异,只怕来年里,求亲的人要踏破谢家门槛咯。”皇后附和着太后夸赞道。
太后若有所思地看了谢长宁一眼,复又笑道:“求亲的人再多,有皇帝的那一道圣旨在那里,长宁丫头不嫁便是不嫁,谁也奈何不了。”她何尝不知道皇后的心思,握住谢长宁,就是为四皇子添了一个大砝码,只是,这次这算盘要空落了。
谢长宁也不回应,只是浅笑。
太后与皇后又调侃了两句,例行赏赐了谢长宁,便又到了下一位,正巧,是秦霜。
“大姐,你什么时候这么厉害了。”谢长生脑袋凑了过来。
谢长宁苦笑一声,将手掌摊开,看着自己这双手:“是啊,什么时候呢?”她自己向来觉得乐舞之流偏向于取悦别人,学的时候并不甚用心,而妹妹谢长乐的琴艺一向了得,前世,她为了做好谢长乐,曾苦练琴技,更是因为谢长乐与戚洵均喜爱梅花,奏了一遍又一遍的《清梅散》,如何还能弹得不好,不熟练。这双手上,都曾练出了茧子。
忽然,她似是感觉到了什么,抬眼向席末看去,果然,墨静兰正视线灼热地看着她,见她看过去了,也不曾回避,反而端起了自己面前的果酒,向她致意。
夜宴(二)
谢长宁见状,隔空与她举杯共饮,然后微微错开了视线。那样灼热的目光,真是让她想忽视都忽视不了,这个墨静兰,似乎有些违和感。然而,作为一个深居简出的墨家嫡出小姐,满席贵女也没有与她相交密切的,谢长宁也无法探知个究竟。
她将视线投到翩翩起舞的秦霜身上。总的来说,秦霜无论容貌、家世还是技艺,在贵女中都是拔尖的,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