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长宁终于笑出了声:“好个伶俐的小僧,告诉姐姐,你的师父是谁?”
“阿弥陀佛。贫僧乃出家之人,也并非女施主的弟弟,女施主如此称呼,好不合理。”那小僧仍旧是一本正经的模样,可还是认真的回答了谢长宁的问题,“贫僧的师父为明尘大师。”那口气,似乎还有点得意的意思。
听到明尘大师的名字,谢长宁收了嘻色:“原来尊师是明尘大师,小师父,失敬失敬。”这位明尘大师不是别人,正是那位别人挤破了脑袋都见不到的得道高僧。谢长宁此次前来,也是想碰一碰运气的。
那小僧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贫僧还要努力修行,就不打扰女施主了。”
“还未曾问过小师父法号。”谢长宁好奇地看着那小僧。
这一句话,却好像戳到了小僧地痛处,他沉默了半晌:“我没有法号,大家都叫我思齐。”说完,闷闷地拿着扫帚走到了院子的一角,并不想再多做交谈的样子。
谢长宁愣了愣,抿唇不语。既然还没有法号,那这个小孩子定然是还没有出家的,能被明尘大师收为弟子,却又没有受戒,又是什么情况。叹了一口气,发现天色还没亮,将窗户又关上,挑了挑灯芯,灯光又明亮了一些。
拿起书来,又看不下去,发了会儿呆,又走到书桌前,上面笔墨纸砚都是现成的。提起笔来,略微思考了下,就落下了第一点,既然看不下书,那就找点事情做吧。比如回忆思考一下赈灾细则,如今离雪灾之时也不过两月有余,是时候该准备了。
这一写,就到了天蒙蒙亮的时候。
“小姐?”绛朱一醒过来,就看到她家小姐仅披着一件衣服,就站在书桌前专心致志地写着什么,不由得吃了一惊。
“小姐您都起了怎么也不叫奴婢呢。”绛朱连忙披上衣服,去摸了一下茶壶,是凉的,顿时急出了一额头的汗,小姐这样若是着凉了可怎么办。
谢长宁毛笔顿了顿,随后撂在了一旁:“我睡得不好,又何苦再折腾你呢。”说着,将那张宣纸拎了起来,吹了吹。
“小姐您快把衣服穿好,这寺中可不像府中暖和,您这样八成是会着凉的。”
谢长宁将宣纸折好,收了起来。就着绛朱的手,将衣服穿好。此时,传来了轻微的叩门声。
“小姐可醒了?”正是宿在了隔壁禅房的浅碧,她估摸着也是时候了,就来敲门伺候。
绛朱忙不迭地推开门,果然见到浅碧拎着一个茶壶,还冒着热气。
“小姐起来后也未曾叫我,就这么平白地受了会儿寒,浅碧你赶快给小姐倒杯热茶,我去为小姐打水洗漱。”说完,就慌慌张张地跑了。
谢长宁看了,不由摇头失笑。
梳洗完毕,却又被通知,现在主持依旧没有空接待她。谢长宁不由沉思,究竟是什么事情,竟让江阳王妃母子如此缠着主持。
又在禅房中窝了一个时辰,打听到江阳王妃和世子还在主持那里,她终于忍不住想要出去溜溜。
这灵音寺中其实冷清得很,刚刚入冬,满山的枯树。唯有后山有一片枫林,还算有些许看头,抱着这样的心态,谢长宁直接就一个人去了后山。
半山的红叶一直铺到了视线尽头,地上还铺着厚厚的一层,忽然看到这般景象,谢长宁心情也好了许多。
顺着小路一直走,谢长宁记得这里有设凉亭可以小歇,果然,转了两个圈儿,就看到了那座掩在枫林中的凉亭。她长舒一口气,踩着厚厚的枫叶走进了亭子。
“还是外面空气清新,让人舒畅啊。”坐下之后,谢长宁先是感叹了一声,又将那小册子抽了出来,仔细阅读着。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情好了很多,看得也格外快。
“长宁表妹。”突兀的一声。
谢长宁被吓了一跳,抬起头来,就看到了戚洵。一袭漆黑的袍子,负手而立,端的是玉树临风。
“怎么是你?”谢长宁愣了愣,她真没想到,不是说江阳王世子在主持那里么。
听到谢长宁这么问,戚洵心里酸了一下,还是柔着声音开口:“为什么不能是我?”
“没什么。”谢长宁挪开视线,不再去看戚洵,每每看到戚洵,她就难免有些心理不适,“真没想到这么巧,会碰到表哥。”
“长宁表妹,你到底为什么要躲着我。”戚洵眸子暗了暗,他想不明白,以前他们一直玩得很好,可是现在,她明显是在躲着他,不想见到他,他要是再看不出来就真的傻了。
谢长宁抿了抿嘴唇:“那你为什么又要非娶我不可呢。”戚洵这样的好儿郎,尚公主都没什么问题的,又何必整天盯着她谢长宁。
“我们青梅竹马,我以为你能明白。从小到大,我都对你……”戚洵欲言又止,母亲总希望像谢长乐那样的姑娘嫁进王府,可是,她又怎么明白,他恰恰是不喜爱那样的姑娘的。他的王妃应当如谢长宁这样,聪明机智,独立勇敢。
“表哥,我问你。”谢长宁转过头来,认真地看着戚洵的眼睛:“如果你把长乐娶回去,你会怎样待她?”她心里有些发紧。
“我对长乐,一直都只有兄妹之情,对待她就像个小妹妹一样,如果将她娶回去,大约依旧是如此。可是,长宁你不一样,我对你是真心实意的喜欢,我娘那里你也不用在意,你若嫁来,我定护你一世周全。”戚洵的语调有些急。
谢长宁看着戚洵,她终于明白了,明白为何前世时候戚洵为何看着她的目光总是那么迷离,为什么他喝醉以后会说,为什么呢长乐。明白为何偶尔的温柔小意之后,他又总有淡淡的忧伤,明白为什么他满怀温柔地告诉她梅花画满了他就会回来。可是最后却将她至于危险而不回。因为,他的心里从来没有谢长乐。
多么讽刺啊,如果他知道,被他间接害死的不是谢长乐,而是谢长宁,会不会懊恼,会不会悔恨呢?可惜,前世她没看到,今世,也不准备看到了!
“表哥,无论如何,我都是不会嫁给你的,哪怕是终身不嫁!”谢长宁起身,留下了如此决绝的一句,转身离开。
红色的枫叶与她玄色衣衫形成了浓烈的对比,燃烧在戚洵眼里,那是最美也最伤的火焰。
谢长宁急匆匆地离开了枫叶林,她努力压下波动的情绪,不想让前世的事情影响现在的自己。如此一来,也没顾得上看路。她一头就撞入了一人的怀中。
“为何走得这样匆忙。”那人语调说不上温和,却也谈不上责怪,隐隐似乎还透露几分关心。
这音色,谢长宁一惊,猛地抬起了头,果然,那人面容清俊,唇角微抿,漆黑的眸子盯着她,似乎是在询问。她深吸了一口气:“端王爷,长宁失礼了。”说着,就要行礼。
萧衍扶了谢长宁一把:“你不开心?”
谢长宁忙着拉开距离,随意地扯了扯嘴角:“哪有。”她也没有说谎,没有不开心,也没有开心,如此而已。只是心绪难平。
“不要勉强自己。”萧衍盯着谢长宁的眼睛,“不想笑,就别笑。”他的模样十分认真,从未见过这样的小姑娘,遇事冷静,认真分析着利弊,高兴了不笑,难过了也不肯说。什么事情都自己强忍着,她就不会难受么。
谢长宁有些呆了,她收敛了牵强的笑容,低着头,不再说话。
“如果不开心的话,那就哭。哭出来,是不是就会好了呢。”萧衍叹了口气,他认识的老姑娘和小姑娘都是一不开心了就哭,哭完了立刻就换了副样子,好像发生的就都是假象一样。
谢长宁猛然抬起头来,看着萧衍认真的表情,使劲摇了摇头,她不想哭,现在也没有眼泪可以哭。说她心外包了一层壳子也好,说她冷情也好,她并不认为这点事儿就要让她在并不熟悉的人面前哭出来。
“端王关心长宁,长宁实在受宠若惊。”谢长宁又端上了那副波澜不惊的表情。
萧衍轻轻点头,谢长宁还以为无事了,正准备告辞,却在这个时候听到他又开了口:“无事的话,一起走走吧。”他本来就是出来随意走走,哪知遇到了这个小姑娘,突然想邀她一起走一走。
谢长宁有几分惊愕,她总觉得自从见到了萧衍,他说的每一句话似乎都没按照常理出牌:“长宁却之不恭。”到底还是答应了下来,和这样一个闲散王爷打好交道并无坏处。她承认她有私心。
谢长宁和萧衍比起来身量小,步伐也小,而萧衍似乎有意照顾谢长宁一样,让她跟着没有丝毫费力的感觉,反而十分轻松。
“是来为谢老夫人祈福的?”自从谢府献上了那朵碧雪玉莲,萧玫就格外关注谢府的事情,时不时的也和他提上两句,所以他也很快就知道了谢老夫人得病的消息。
“嗯,我伺候的还不如侍女周到,所以干脆到山上来为祖母祈福,希望祖母能早日好起来。”谢长宁始终低着头,在萧衍面前,她总有一种压迫感,不知道是不是这个人身上与生俱来的清冷让她觉得难以接近。
萧衍看出了谢长宁的局促,在她没有注意的时候,嘴唇微微勾了一下:“没想到你会相信这些。”
“信则有不信则无。”若是前世,谢长宁还抱有一些半信半疑的态度,可是重生之后,她清楚的知道,自己倒回了八年前的世界,这不是梦。这是天意,既有天意,那又还有什么不信的呢。
萧衍背着手,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眼睛亮了亮:“你到底为什么会送碧雪玉莲。”
谢长宁顿了顿脚步,又赶紧跟上。萧衍会如此问,明显是对她之前对长公主说的那一番说辞不信的,可是她还应该怎么说?最终,选择了沉默。多说多错,不如不说。
萧衍见她不说话,知道自己问的突兀,随后又摇了摇头:“我拿一件要事和你换你一件心事,如何?”他只想知道这个小姑娘心里究竟藏了什么,这么谨慎。
谢长宁郑重地看着萧衍:“如果您说的要事不方便给外人说的话,那便不要说了。”她不想因为这一件事就让谢家遭到猜忌,俗话说得好,交浅不言深。
“你害怕?”萧衍停了下来,仔细端详着谢长宁的表情,只见她面上紧绷,眉头紧皱,轻叹一声,“也不是什么大事,谢太傅也知道。”
这一次谢长宁没有说话,如果萧衍执意告诉她,她赖也赖不掉。
“你可见到了那个叫思齐的小僧?”萧衍见她不言不语,眼里流露出些许的赞许,又迈开了步伐。
“早上刚刚见过。”谢长宁不明白这话头怎么又转到了那小孩的身上,连端王都如此在意那个小孩,莫非真是什么了不得的人?
果然,萧衍说的下一句话让谢长宁心里惊了一下,他说:“思齐姓萧,萧思齐,是齐王的儿子。”
“不是说,那个孩子……”早就夭折了么。谢长宁并没有把接下来的话说出口。
齐王是当今圣上的胞弟,可是却在十年前不顾兄弟之情,公然谋反,最终被镇压,整个齐王府都被鲜血浸染。那个年仅两岁的孩童,也在这一场灾难中夭折。然而,是否夭折全然是皇家说了算。这个孩子还活着,甚至取名为思齐,显然圣上还是顾念着兄弟之情的。
萧衍叹了一口气,忽然好似呛了风,猛咳两声,随后顺了两口气,他才有些虚弱道:“明尘大师始终不肯为思齐受戒,说思齐尘缘未了。”提到明尘大师,他眸中的光又黯淡了下来。
“端王来灵音寺,是为了看望思齐?”谢长宁试探地问道。
“不止。”萧衍似乎走得有些累了,随便掸了掸身旁的一块大石头就坐了下来,并示意谢长宁也坐下。
“你应当知道,我还有一位皇姐封号平阳。”萧衍的语调毫无波澜,谢长宁却似乎听到了别的意味。
平阳长公主乃是当今圣上胞妹,已故齐王的胞姐。敬端太后还是答应的时候生下的当今圣上,但孩子被抱走寄养给了庄贵妃,也就是如今的太后。随后晋了嫔,过了一年多又怀上了平阳长公主,这个孩子生下来后,一直由敬端太后自己抚养。两兄妹同是一母,年纪相差又不大,却有着截然不同的待遇,使这兄妹两个从小就交流甚少,也不亲厚。
而齐王,则是在圣上十一岁,平阳长公主九岁时候出生的。当时的敬端太后已位列四妃。所以兄妹二人对这个幼弟都颇有拂照,什么都优先给弟弟。那个时候安阳长公主和端王还未出生,所以这兄妹三人相处的还算融洽,圣上和平阳长公主之间的关系也逐渐缓和。
直到庄贵妃的长女——安阳长公主出生,先皇几乎将所有的宠爱都投入到了小女儿的身上,当今圣上也是无比偏心小妹妹,似乎和平阳长公主的关系又不冷不热。
平阳长公主嫁人之后,几乎就很少再回宫中,也极少在公共场合露面。
直到十年前齐王谋反被镇压,平阳长公主连夜赶入皇宫,披头散发在御书房门口跪了一夜,御书房的灯火也亮了一夜,可是,第二日,下达的依旧是齐王府满门抄斩的圣旨。传言,平阳长公主自那日起就疯癫了。
如今,在这种场合听到平阳长公主,听到齐王,谢长宁不是不吃惊的:“知道。”
“你一定好奇,”萧衍苦笑了一声,“为什么宫里出了事儿,皇兄却没有弄出丝毫动静,要如此悄无声息的解决。”
谢长宁心里一惊,原来他知道:“我……”
“你不必在意,我和你说这些并不是要害你。”萧衍轻轻摇头,她不信任他,让他心里有几分不舒服,清俊的面庞也有些黯然,“谢太傅既然同意你将碧雪玉莲送出,那必然是已经猜得差不多了。况且,这事已经算不上什么事了。”
谢长宁没有开口,她一开始推测,圣上想要瞒天过海,那不是皇家丑闻,就必定是犯事之人他想护下来,如今照端王的意思看来,竟是平阳长公主对太后下手来着么?
“我明白了。”有些事情不需要点明,只需轻轻一拨,即可了然。两人相视一眼,立刻就知道了对方的意思。
“原本平阳皇姐就是疯了的,皇兄也不曾信,却不得不以防万一。”只要不是圣上想要护下的人犯的事情,诸如谢家之流的纯臣知晓了,也未曾不可。
“难道是说……”谢长宁听出了这话外之音,不由瞪大了眼睛。
“没错,之前的事情让皇兄焦头烂额,并未细查。”说着,还感叹了一声,“多亏有你。如今查出,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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