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近畿北洋各镇和毅军姜桂题等的节制调遣全权,可是北京城内还有军咨府大臣载涛统率的禁卫军,这个禁卫军在北京就足以使袁不敢恣意作为。这支禁卫军是载沣做摄政王放黜袁世凯以后组成的,可以说组织这支军队的目的完全为了保护满族亲贵。禁卫军全是满人,他们待遇好,训练好,装备也好。这就是朝廷最后的泰山只靠,可是南京失守,禁卫军他还能掌握吗?
禁卫军兵权一失,袁世凯动起手来更百无禁忌,也许禁卫军易权之时,逼宫的折子就会像玉澜堂外的雪片一样飞进来。
等布置好一切,袁世凯就接收了朝廷统治下的全部权力,隆裕老太后和溥仪小皇帝还不成了他手中可供随意摆布的傀儡。到时候国体是共和还是立宪,已经完全不重要了。
袁世凯当初入朝,谒见隆裕太后,誓言效忠清室。以后,又到东交民巷拜访洋人驻京公使,并信誓旦旦的在《时报》上说:“中国数百年来号称专制,其实即专制亦不完全,致民人不知尊敬政府,民人亦不明白政府应担责任。现在所以鼓动人民,而民人乐从者,无非曰不纳税、无政府耳。此亦由国无责任政府,数百年于兹之故。
中国进步党中有两种人,一种主张民主共和,一种主张君主立宪。余不知中国人民欲为共和国民,是否真能成熟?抑现在所标榜之共和主义,真为民人所主持者也?中国情形纷扰,不过起于一二党魁之议论,外人有不能知其详者。故欲设立坚固政府,必当询问其意见于多数国民,不当取决于少数。
上所陈外又各有利益,各有意见,学界、军界、绅界、商界各发议论,若任其处处各为一小团体,则意见不能融洽,或且发生瓜分之祸矣。
清政府现在虽无收服人心之策,而已颁明宪法信条十九条,大权将在人民之手。故以限制君权之君主立宪政体与国民欲取以尝试而不论是否合宜之他种政体比较,则君主立宪实为经常之计。
余爱中国之民,较之共和党人主持急进者,有过之无不及。故我所兢兢者在改革之实行。明知所担责任宏大,顾余非为名誉权利起见,似欲为中国恢复秩序,意在有益于中国,使无波折耳。
故余仍望和议有成,凡民人意在保全中国者,务使其各党满意,恢复和平,建设一坚固之政府。余知国民意见明通,当不愿目睹其本国之破坏,故欲进共和党人与之筹议方略,使终战局,破除各种情意睽隔,而将从前种种不便于民者一概除去。
至各省纷纷独立,余视之与和议亦不甚睽隔,当时政府之权力,既不能行于各省省会,其省会中必有数人宣布近于独立之政体,其实非全然独立,有数省权尚在保守派之手,则迹近中立耳。其题目在推翻专制,其目的在保守治安,保护人民财产,愈言共和,愈见中立。故余拟召集各省之人民,以研究此中国究应为何等政体之大问题。此问题既如此重大,故凡事应心平气和论之,不可靠一时之热忱。余之主意在留存本朝皇帝,即为君主立宪政体,从前满、汉歧视之处,自当一扫而空之。
尤有重大之问题则在保存中国,此不能不仰仗于各党爱国者牺牲其政策,扶助我之目的,以免中国之分裂,及以后种种之恶果。故为中国计,须立刻设立坚固之政府,迟延一天,即生一天危险。余愿进步党人思邦国应至何等地步,与余通力合作,使各要事皆处置妥当也。
余之志愿既如是宏大,必有误解余意者,或且受四方之攻击,事非不知之,顾余不因稍受波折,遂变更余最高应当之职,盖余之作为,为完全保护中国免于分裂也。”这话现在想来,完全就是扯蛋!
载沣一时觉得心灰意冷。当下摆摆手就想回转。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吧,这大清国早在太平天国那会儿,已经不是爱新觉罗家的了。朝中权臣,你放唱罢我蹬场,也只有慈禧老佛爷才能把这些汉人权臣玩弄于股掌之间,才支撑这大清国没有散架。如今,大清国除了那个死去的慈禧老佛爷,没有人能镇住袁世凯。罢了,罢了,大清国没得救了……
看着载沣哆哆嗦嗦的抽风似的转身,良弼抬头急切的就大喊了一声:“王爷!”
载沣回头,弯着瘦弱的脊背,这位自诩“有书真富贵,无事小神仙”的糊涂潇洒王爷,好像瞬间苍老了十岁,苦笑道:“还怎么?你们商量着办吧……”
玉澜堂外,突然响起了庆王爷奕劻中气十足地声音:“事以至此,太后和王爷还在犹豫什么!”
几个人都是一震,就看见奕劻带着一身的雪粉大步走了进来。老头子雪白的胡子上沾满雪花,暖帽顶戴上更是积厚厚一层,他两眼全是血丝,鼻子冻得通红,脸上神色阴沉沉的可怕。
谁都知道他和袁世凯是一个鼻孔出气,虽已罢去总理,遇事还是喜欢参一脚,在朝野着实有很大影响力,这些日子以来,更是在隆裕面前,力保袁世凯能当重任,更名言,休令他人制肘。这“他人”指的不就是载沣良弼嘛。这,来者不善!
隆裕虽说是太后,终究是老太婆,脱了着身华服,和一个乡下老太婆又有何区别?早就悲泣的六神无主了,平时看他就是不顺眼,在如今无依无靠的时候儿瞧见奕劻,到是倍觉得欣慰,像是溺水的人抓到一根救命的稻草,哭道:“只要能让我们孤儿寡母有个下场,别逼得咱娘俩去煤山那棵歪脖子树上吊,他老袁要怎么着都随他。他要议和,就让他去议,只要能善待咱娘俩,国体是共和还是立宪,咱也不管了,也管不了……”
隆裕明知道袁世凯不可靠,可是到了这没奈何的时候,以前咬得铁紧的腮帮子不许议和终于松口了,这时候请袁世凯设法,还有他途?索性由奕劻去周旋,他虽说和袁世凯一鼻孔出气,可终究是姓爱新觉罗,满廷倒下,他也还能安乐的做逍遥王爷?他总会给他们孤儿寡母争取到一点有待权力吧?
听到隆裕金口松开,奕劻阴沉的容色也舒缓了许多,接过太监送来的青铜兽首的手炉,暖和着冻得僵硬的手指。
“万万不可!袁世凯狼子野心,不知道他会谈出什么结果!”
隆裕不知轻重的金口一开,几个宗室大臣却是大哗。由着袁世凯去和南方谈判,袁世凯还不转身就把你们孤儿寡母卖给南方革命党!当初汉口大胜,挫折南方革命党锋锐,隆裕太后再把腮帮子咬铁紧,大臣们多少还有点指望,朝廷的名义根正着呢,袁世凯好歹还是臣子,君臣大义在这儿,袁世凯也只能做他的活曹操,说不定满清皇室还有重掌权力的时候。还能剿灭南方匪党是不指望了,只要能像太平天国那会儿,划江而治也不是不可能。
如今朝野上下,正疯传着一个消息,说南方革命党正虚大总统之位以待袁世凯反正。怎么能够指望他?
可是南京失守,天下震动,这革命党人生生把人望绝路逼啊!
大清,是亡定了!
“再放权给袁世凯,大清亡国可期!”良弼大吼一声,红着眼睛,扑向奕劻,“你个混账王八乌龟羔子,袁世凯给了你多少好处,你这样帮他着想,良心让狗给叼了,你忘了祖宗,忘了自己姓爱新觉罗,看我不打死你……”
想要撒泼的良弼立刻被几个与奕劻亲近的大臣给抱住,奕劻却是抢上前去猛扇他正反俩巴掌,毫不示弱的反骂道:“你有种,你有良心,也不要在这里说风凉话,你能把南方匪党给灭了?”
“够了!”载沣实在疲惫不堪的挥挥手,“算了吧,老袁是总理大臣,这事让他去商量着办……”
奕劻大声道:“如今这样的局面,就想着请老袁出面,老袁却未必会愿意。”
载沣的脸色唰的一下惨白,袁世凯又要借机敲诈,满清最后的一点权力,禁卫军军权难保。
“他还想怎么着啊?这朝廷已经是他老袁作主了……”载沣喃喃自语,最后他淡淡一笑,无比的苦涩,也就是嘴角牵动一下脸皮:“好吧,你们商量着办。”
奕劻的脸色也好不到那里去,脸色越来越阴沉。到了这个地步,载沣没有退路,他奕劻也没有退路,大清国也没有退路。让袁世凯篡了清,而北洋上下毕竟是受过满廷的恩,他们这些前朝遗族还会有一个下场。如果是南方革命党人推翻满清,那么他们旗人还有生路?在武昌,西安,南京,不知道有多少国族殉了清?那些汉儿可是把他们这些统治他们两百六十余年的旗人恨绝了的!南方党人吼得最响亮的口号就是“驱除鞑虏,恢复中华”。
既然无谓的坚持,都不知道死所在哪儿,这个时候,唯有乞求袁世凯能给他们旗人争取到一条生路。他用低而阴冷的声音咬牙道:“王爷交出监国摄攻王的大印,退回藩邸。太后申明家法,亲贵不得预闻政事。朝廷用人行政,均归内阁。”
一语既出,震得载沣身子又是一抖,真想就这样抽风倒下去,可是两只鸡爪似的双手抖个不停,人就是无事,清清楚楚的看着,听着。隆裕摸个不停的眼泪,直欲晕倒,小皇帝更是哭得没有道理。
没有谁想到奕劻竟然敢疯狂若此!所有人只觉得玉澜堂内比起置身外头风雪里更冷。
良弼猛的嘶声力竭的狂吼道:“老庆,你疯了!王爷掌着禁卫军,这是我满人最后的一点兵权。王爷退归藩邸,我旗人还有什么依靠?亲贵不得欲闻政事,这个国家还姓爱新觉罗吗?”
奕劻回头,脸上肌肉都抽搐在一起:“连东郊民巷都传出话了,朝廷再制肘袁世凯,局势彻底失控,就不只是失南京这么简单了。难道你要看着大清亡国?”
“让袁氏当国,难道不是亡国!”良弼连连大吼。
奕劻同样大吼一声,打断道:“海军尽叛,天险已无,仅靠禁卫军,无法防卫京津,也无法抵御南方匪党。这等朝代更替,史书斑斑有载。哪个朝代,有好下场了?难道你就看着我爱新觉罗家去扑前明的后尘,等着被南方匪党杀到京城,爱新觉罗家从此断子绝孙……袁世凯当国,咱们至少还可以谈谈优待皇室的条约……”
这句话说得是如此之放肆,这一句话也是如此之有力量,震得良弼腿一软又跪在了地上,他知道,这是再现实不过的事实,他们拒绝承认而已,被奕劻赤果果的撕开,他们一时又该如何承受得了?载沣大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大清早就不姓爱新觉罗,从洪杨之乱那会儿开始。”奕劻凛然的站在那里,冷冷道,“我们没有选择了!”
玉澜堂内安静了半晌,最后才传出了隆裕泣不成声的声音:“一切就托付给袁总理内阁去议吧……只要能让咱孤儿寡母有个下场……”
良弼无神的望着屋顶,似乎想要看穿屋外的风雪。
载沣浑身冰冷,已经说不出话。
紫禁城中大雪在纷纷扬扬地下着,万物都在寒冷的夜中冻僵了,凝固了。
第一百四十一章 烽烟再起(三)
武昌,清晨。
就在昨天晚上,蛇山下的红楼,武昌军政府办公室传出向汉口冯国璋求和的消息。像是瘟疫一般的迅速蔓延开,到第二天早上也是满城皆知。
军政府求和的消息,如同沉沉的乌云笼罩在这拉开辛亥革命的首义之地,这全国瞩目的革命中心。就连往日总是显得天高云淡气候温暖的江南冬日,都显得是如此的沉闷阴冷,如此的让人喘不过气来,似乎冬天也要比往年来得更是寒冷。
南方已有十三省独立,满廷只剩下直隶河南两省苦苦支撑,天地怎么就这样忽然翻转哪?一代名将黎督怎么就降了呢?当年南北秋操,冯国璋不是黎督的手下败将吗?武昌军民,真是一万个想不明白。
冬日难得的阳光洒在武昌街头,街上却是人迹寥寥,空荡荡的大街说不尽的悲凉寂寥,没有因为前些日子冯国璋炮轰武昌城逃难的人都五心不定的蹲在家里。
从武昌光复,到汉口光复,李大帅宣布废除满廷苛绢杂税,再先后大败清军张彪,夏占魁,张锡元,南方各省群起响应,同盟会的巨头,革命党人中传说的第一战将黄兴也到了武昌,满城军民的欢喜也达到癫狂的沸点,似乎革命就要在眼前成功,党人宣传的种种美好就要在眼前实现!
就在所有人都憧憬在喜悦的癫狂之中时,一个个坏消息接踵而来,总司令黄兴在孝感大败,冯国璋纵兵焚城,十万的难民涌入汉口,汉口一战,革命联军总新任的司令张景良临阵叛变,汉口失陷。革命军一连串的失败,北洋军一路南下的凶狠残忍,将所有人惊愕的目瞪口呆,就在这让人喘不过气,哭不出声,杀得死人的悲愤当中,传出黎元洪投降求和的消息。
往日人潮涌涌的茶馆,都冷冷清清,只有说书先生沙哑的嗓门儿在空荡荡的茶座周围回荡。往日繁华的码头,看不到一个走江湖的艺人,这种萧条,不只是因为战乱。
今日,街头巷尾,就是前些日子备受爱戴尊重的革命军官兵,更不知道招惹了多少白眼。从小胡同里面,还有人偷偷的扔砖打瓦。这些跟着黎元洪的革命军官兵,也跟觉着自己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见人绕着走,耷拉着个脑袋,只是忍受大家的白眼。
这时候大家都想起来了,自打李大帅一走,革命军尽吃败仗!
一大早上,各种传言沸沸扬扬的开始传遍街头巷尾。不仅在百姓口中口口流传,更在武昌革命军当中偷偷散布。
当初,光复武昌第一功,不是现在的黎督,而是如今不知去向的李大帅!举义当晚,李大帅亲帅三百猛士,攻打八镇司令部和总督衙门,前些日子说书的说李大帅马踏八镇司令部,确实真有其事。举义当晚黎元洪非但没有出任何的力,还杀过革命党人!
这件事情传得有鼻子有眼,有人物有地点,绘声绘色。
都说,举义当晚,晚上9点,黎元洪本人在黄陂司令部。他接到督府方面的电话,告知他所统二十一混成协的工程营二十队、辎重二十一标发生兵变。
当时,他十分着急,马上指示邻近的炮队第二十一营去镇压。但是,炮营很快也反正。过了仅仅半个小时,消息传来,隶属第八镇的南湖炮队已经入城,在楚望台上架设大炮,猛轰督署。当晚十点刚过,湖广总督瑞澂本人逃往楚豫舰。
大概在11点半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