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的他,该是娇妻在怀,享受着他牺牲了爱情换来的名誉地位,功成名就!十多年了,这时候的他,恐怕早已经忘了他的身边曾经有过一个叫元荞的女子。
而她,却仍旧将自己禁锢在了他的阴影之下。
或许,这便是男人跟女人的不同,即便是在前世所谓的男女平等的年代,情爱对女人的杀伤力重来都是大于男人。
沈泽,即便隔了一个时空,隔了十多年的岁月,却还是仅仅地束缚住了她。
手中的刺痛更重。
荣华甚至感觉到了掌心渗出了湿润的液体。
她转过身,像是想逃开什么似的,带着决绝,开了门,出了天井。
天井中,月光皎洁。
落在了梧桐树下,照出了一地斑驳的亮点。
秋风拂来,凉意入心。
风中,隐约传来了一阵箫声。
宛转悠扬。
荣华侧耳聆听,然后缓缓踏步上前,她不想被禁锢在这四方天中,更不想继续被他的阴影笼罩。
她不再是元荞。
她是温荣华。
出了院子,不知何故,循着箫声而至。
直到她见到了那吹箫之人,方才回过神来,随后,萌生悔意。
箫声出自观景亭中的男子。
而此人,目前在她的心上的黑名单中。
“温姑娘?”箫声停下,而箫声的主人却开了口,齐怀若站起身来,俊逸的面容上有着明显的讶然。
观景亭的四角上都悬挂着灯笼。
荣华能够情绪地看见里面之人的神色,呆愣了会儿,然后,便要转身离去。
“温姑娘!”齐怀若快步上前叫道。
荣华吸了一口凉气,然后,回过身,从容而淡漠:“齐公子。”
“这般晚了,温姑娘缘何会在此?”齐怀若温和说道,月色下的眼眸更是幽暗,隐约见,声音中似乎含着一抹欣喜。
荣华淡笑:“夜色皎洁,便出来走走。”
齐怀若沉默会儿:“寒山寺虽然是佛门圣地,但是温姑娘这般晚出来总是不妥。”
“多谢公子关心,只是,既然寒山寺是佛门圣地,公子却再次鸣音奏乐,却也似乎不妥。”荣华不知何故,反唇相讥了起来。
齐怀若一愣,随即道:“可是在下箫声惊扰了温姑娘了?”
“齐公子萧技高超,岂会有惊扰一说?”荣华回道。
“温姑娘懂音律?”齐怀若接话道。
荣华轻笑:“公子太过抬举小女了,小女不过是一介商贾庶女罢了,如何懂这些?”
“温姑娘秀外慧中,何必妄自菲薄?”齐怀若正声道。
荣华看着他:“小女原先以为齐公子虽然爱多管闲事,但是却也并非那等油腔滑调的贵家公子。”
“在下所言皆是实话。”齐怀若声音认真。
荣华看了他的神色,却不禁失神,他的神色认真严肃,若不是他是戏中高手,便是真的,只是……她想不通,为何一个贵家公子会对她这般态度,“齐公子,小女有一事不明,不知齐公子可否解答一二?”
“温姑娘请说。”齐怀若道。
荣华凝视着他沉吟会儿,然后正色而坦白道:“公子究竟想从小女身上谋求什么?”
齐怀若一怔。
“小女相信公子对小女并无恶意,也并非如同那等纨绔子弟一般想戏弄小女。”荣华缓缓说道,“可小女想不通,以公子的身份,即便是路见不平,却也不至于对小女关怀至此。”
齐怀若沉默。
荣华并不介意,继续道:“日间之时,公子的下人对小女所说的那些话,的确是让小女认为公子不过是将小女的事情当做是这暮鼓晨钟的枯燥日子中的谈资笑料,只是如今小女深想一层,若是公子真的只是这般,又怎么会连公子的下人也来小女面前送上忠告?”话顿了顿,然后正视着他问道:“齐公子,我身上究竟有什么是让你如此纾尊降贵?”
033 是你
齐怀若仍是沉默。
荣华也不急,神色淡淡地等待着。
一个男人对一个女子这般维护,除了贪恋其美色之外,那便是有利可图。
她的容貌是不错,只是,她在眼前之人的眼中看不见一丝的色欲之色,不是色,那便是有利可图,可是她却想不到,她身上有什么利可以为他所图。
便是温家也未必有利值得他图。
半晌之后,齐怀若开了口,只是却未曾回答荣华的问题,“温姑娘可知我为何在此处奏萧?”
“小女自然是不知。”荣华神色不动。
齐怀若淡淡一笑,“我母亲很喜欢萧,因而,自幼便要我学萧,只是幼时我却极为的抗拒,我不喜欢音律,或许该说,我不喜欢被人强迫着学习音律,只是不管我如何反抗,最后,却还是不得不学。”话落了之后,他凝视着荣华,眸子中泛起了一层如水般柔和之色,“十年前我曾经在这里答应过了一个人,若是有机会,我便亲自为她吹奏一曲。”
荣华脑海中似乎闪过一段朦胧的记忆,神色诧异:“你……”
“温姑娘许是忘了吧。”齐怀若声音轻缓地说着,“十年前,就在这观景亭中,也是这样的月色。”
“你——”荣华更是诧异。
十年前,就在这观景亭中,也是这样的月色……
十年前……
便在十年前……她在这里,遇见了一个男孩。
那是她第一次来寒山寺。
也是第一次做出出格的行为。
夜半时分,她偷跑了出来,为了印证内心的猜测以及疑惑。
那一晚,她失望而归。
而在那一晚,除了失望之外,她还遇见了一个人。
一个大不了她多少的男孩。
一个一身华贵服饰,但是却有着与年纪不符的忧伤的男孩。
荣华眼眸睁大,盯着眼前的伟岸男子,即便事实已经很明显,但是她却仍是不能相信。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直至一声肃穆的钟声传来。
“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父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齐怀若缓缓低吟,眸光温和如水,“姑娘可还记得这首诗?”
到了这一刻,荣华已经是完全确定了,眼前之人便是当年的那个孩子,这首诗,前世是名诗,脍炙人口,而今生,却未曾出现过。
那一晚,她吟过,而当时,只有那个孩子在场。
记忆渐渐地清晰。
十岁的荣华站在了观景亭内,双手紧紧地握着栏杆,而眼前,便是大运河的夜景,没有白日的川流不息的壮观热闹,有的只是远远相隔的几盏船头灯火。
孤寂弥漫着在异世飘零无依之人的心。
绝望开始从心底升起。
即便前世了无所恋,可是,她仍旧是希望能够有所牵连。
可是,她最后的希望还是落空。
身处之处,并非她所想之地。
前世今生,除了尚未来得及的抹去的记忆之外,没有任何的联系。
“你为何大半夜的在此?”
一道童声响起。
十岁的荣华转过身,便见了一身华贵服饰的男孩,男孩板着脸,像是一小大人模样,而眼中,却有着与年龄不符的哀伤。
她愣了愣,随后,笑着说道:“此处又不是你家的,我为何不能在此?”
笑容,同样的悲伤。
男孩一愣,随即怒起:“放肆!”
“放肆?”十岁的荣华笑道,“那你便说说,我如何放肆?”
她只是将他当作了孩子。
忘了自己也是一个孩子。
男孩更是恼怒,言语随即激烈。
她也未曾示弱。
两人便像是针尖与麦芒一般,争吵了起来。
那晚,她失望忧伤。
而那孩子,亦是如此。
两个同样忧伤的人凑到了一起,便仿佛得到了共鸣一般,虽然共鸣的方式有些不愉快,只是最后,却还是平静了下来。
争吵结束了。
她以活了两辈子的优势占了上风,在见了男孩眼中的不甘以及屈辱之后,转了语气,“你想知道我为何在此?我告诉你便是了,何必这般?”
男孩咬牙切齿,却没有接话。
“男子当顶天立地,你的家人该也是有教过你。”她继续道。
男孩却忽然间暴怒:“不要跟我提家人!”
她一愣,随即明白,男孩的悲伤来自于家人,“你在生你家人的气?”
男孩抿唇不语,但是脸上的神色已经是给出了答案。
“我不知道你和你家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是,我很羡慕你。”她轻笑道。
男孩的脸上露出了不明之色。
“至少你还有家人可以让你生气,可是,我却什么没有。”她忧伤地笑着,“所以,你比我幸运,若真的要论输赢,那你方才是最后的赢家。”
男孩神色一愣,许是惊诧。
“能够拥有家人,不管是好还是怀,都是一种福气,是上天赐予的福气,而这种福气,并不是所有人都有的,孩子,你该珍惜。”
“你不也是孩子!”男孩咬着牙道。
她一愣,随即笑道:“是啊,我也是孩子,我也有了家人……”
“你不是说你没有家人吗?”男孩又怒道。
她未曾回答:“你为何生你家人的气?”
男孩脸色变了几变,很是难看,随后许久许久未曾言语,便在她以为他不会回答之时,咬牙切齿的话从他的口中传出:“我不想学萧,可是她偏要我学——”
她一愣,随即失笑:“便是这样?”
“不可以吗?”男孩咬着牙道。
她笑道:“可以。既然你不喜欢,那便不学就是了。”
“不能不学!”
“这样啊,那便找一个目标吧,在心里定一个你很像吹奏给他听之人,或许这般,便不会这般的难受。”
“吹奏给她听?”
“是啊,有了目标,便会走的更加的容易。”
男孩沉默许久,然后,盯着她决绝道:“我吹奏给你听!”
她讶然,“好啊,那你学好了便吹给我听。”
“你还未告诉我,你为何在此?”男孩沉默半晌,然后道。
她没有隐瞒:“我想起了一首诗,便想来印证一下诗中的内容。”
“什么诗?”
“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父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她幽幽地低吟道。
“这是谁的诗?我为何从未听过?”
她笑了,是啊,没听过,他怎么可能听过呢?“我忘了,想不起来了。”
记忆中断。
荣华回过神来,然后凝注着眼前的男子,眼中仍是带着惊愕,不过是六年的时间,便让那晚的那个任性别扭的男孩变成了如今眼前这个温文贵气的伟岸男子。
许久之后,她轻轻地吐出了两个字:“是你……”
034 坦白
十年前那晚上的那男孩,在荣华的记忆当中留下的不过是一个浅浅的印记。
她记下了那晚的悲伤,却遗忘了那真实的人。
她更是没想到,十年之后,她会有机会再见到他。
“是你……”
这就是他对她这般多异常举动的原因吗?
因为是旧识?
“温姑娘忘了。”齐怀若轻缓道,语气中似乎弥漫着一抹怅然。
荣华眼底闪过了一抹颤抖,袖中的手,缓缓握紧,“抱歉。”
“温姑娘不必道歉。”齐怀若温和如初,“毕竟是十年,温姑娘忘了也是理所当然。”
荣华看着他,沉默半晌,然后低头:“先前是我误会齐公子了,还请齐公子莫怪,当年……当年之事,也请齐公子莫怪。”
“这些年,温姑娘过的并不好。”齐怀若开口,不是疑问,而是肯定,“我还记得那晚,温姑娘的犀利。”
荣华抬头,却见齐怀若嘴边泛起了一抹淡淡的笑,不是嘲讽,而是很温暖,带着追忆的笑,“不过是年少无知吧了。”
“年少无知?”齐怀若咀嚼着这个词,随后笑道:“没错,是年少无知,只是,人生仿若便是年少无知之时最是快乐。”
荣华一愣。
“既然温姑娘来了,那不如今晚,在下便履行迟了十年的承诺?”齐怀若道,神情淡淡,却是让人读出了坚定。
荣华凝视了他半晌,不知为何,她从他的笑容当中感觉到了一股悲伤,便如同十年前一样,只是十年前那孩子可以因为不愿意学箫而悲愤忧伤,可是十年之后的他,该是意气风发之时。
“温姑娘连这事也想不起来了?”齐怀若微笑问道。
荣华摇头,“我只是不明白,为何齐公子总是多变。”
齐怀若一愣。
许是因为十年前的事情,荣华并没有一开始的拘束,“十年前便不说,便说那日禅堂内的一见,那时,我见到了的是一双清澈明净的眼睛,之后,观景亭再见,眼眸之中清澈明净了无踪迹,只有一片氤氲,下午之时三见,亦是如此,而如今,四见,氤氲褪去,换做了忧伤,世人说女子善变,为何齐公子也是如此?”
齐怀若一愣。
“或许是我多心。”荣华没有在意,微笑道,“只是,即便有了十年前的初见,齐公子于我,也只是一个陌生人。”
既然是陌生人,便该谨守陌生人之间的客气。
客气就好。
她看不透眼前的男人,即便她比他多活了一辈子。
即便有了十年前的事情,但是,他对她所做的,似乎也过了头。
“温姑娘还是怀疑我别有用心。”齐怀若缓缓道。
荣华没有回避,“我的处境,相信齐公子也知晓,我承受不起更多的算计。”
“今日种种,的确是源自于十年前的那晚这观景亭内所发生的一切。”齐怀若环视了眼前的观景亭,他的面容被亭子悬挂着的红灯笼笼上了一层淡淡的红晕,“或许当年于温姑娘来说不过是一间转眼便可望的小事,只是,在我的心里,却是改变一生。”
荣华眼眸微睁,心头诧异不已。
齐怀若目光再一次注视着她的眼眸,“当年我并未说真话。”
荣华安静地等待下文。
“那晚我出现在这里,是要……”齐怀若的话顿了顿,沉默半晌,方才溢出了最后两个字,“寻死。”
荣华更是诧异,“你……”
“所以,温姑娘救了我一命。”齐怀若却微笑道,笑容中带着沉淀着的悲伤,“今日我为温姑娘所做的不过是微不足道,因为我欠了温姑娘一个救命之恩。”
荣华的心有些乱,因为齐怀若所说的这些话是她怎么也想不到的,似乎在她的心里,像齐怀若这样的男子,不该说出这般感性的话。
也因为如此,对于这些话,她存了疑惑。
“十年前,我知道了一件事,一件让我的人生天翻地覆的事情。”齐怀若继续道,“寻死,是我当时唯一可以想到的解决办法。”
该说的不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