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明玫“哼”了一声把头扭向另一边去。竟是连郡王的面子也不卖?贺老爷正在再发火,谁知明玫却越想越气的样子,一下子发起疯来,竟把桌上的笔墨纸砚全部挥到地上去,把榻上的枕头靠垫什么的也全部摔到地上去,把架子上的花花草草也好,小小摆饰也好,反正有力气动的,都摔了个乱七八糟。倒把贺正宏气了个目瞪口呆。
想要抬脚再踹,那边那女继续跑开躲着,这边又被承福郡王拉住了。自己想了想这妞估记也抵不住他一脚,便横眉竖目起对着她口水乱飞地又大骂了一顿,最后道:“如此野性不受教的女子,给我禁足好好学学规矩才行。关起来!”然后怒腾腾地摔袖去了。
旁边那承福郡王就对着明玫同情地“嗨”了一声,也转身跟着贺老爷而去。
贺老爷没有带小厮进内宅,他一个人进来,说要关人,不过徒呼而已,并没有婆子应他。明玫看着满室零乱,和那个在坐垫上滚着的玉瓶,发了许久的呆。然后想了想,自己个儿关着吧。便让西厢的众人都在门口守着,掂了本书,掩了门足不出户了。
贺正宏老爷发了一通脾气,转身又径直出府去了。就在他走后没多久,贺家大门被围。
二皇子亲自带队来的,大兵一队队地进来,控制了各个院落,合府人众被要求各自原地呆着不得随意走动。
然后便是抄家,啊,不是抄家,是搜查。一样的理由:接到密报,查找违禁用品。
那些兵头子们大概对贺大人家还算客气,虽然一处也没放过,但倒没有肆意损坏东西,当然值钱的小件,被谁偷夹私带走是再少不了的。
明玫这里尚未收拾,门口丫环婆子把着,自己坐在软榻上哭得眼睛红红的。二皇子带人搜到此处,看着那一室的乱糟和哭鼻子的小姑娘,基本明了是个犯了家事儿的。三姐夫竟然还在,与二皇子十分有爱的样子一路跟着,此时更当了一回现场解说员。嗯,很好,二皇子点头。带队的兵头子也高兴:这里既然本来就是乱的,那就可劲再翻找一遍吧,若小姑娘是个私房多的贺家闺女就太好罗。
那天的最后,一家子女眷被集中到熙和堂院里去。明玫到时,其他人都已经在那里了,一队大兵端着大刀,虎视眈眈盯着靠墙边站成一堆儿的女眷。丫头仆妇和姨娘们被看在另一堆儿。
老太太起初还以为以前的苦日子要再来一遍,吓得面如死灰,但没多久就镇定下来了,虽然脸色依然难看,但到底还有着当年的血性,两臂一张就把大家护在身后。
大太太也没经过这样的事儿,但她十分牛气,硬着脖子错前半步,把老太太也半掩在身后,站在最前面和大兵对峙着。从后面看起来,倒象是两婆媳搭背而站,那背影,真是十分的亲切和高大傲然。明玫第一次,受到了震动。真的,虽然现在只有她们娘儿们六个,形不成个什么保护圈,谁站前面也实在意义不大,但她依然很感激。
贺老太太此人,在府里一向不受人待见,看看她们这帮人,相信没有谁真正喜欢这位老太太的,包括明玫自己。虽然她时常奉承她,虽然她知道,这老太太一向不过是刀子嘴豆腐心罢了,向来都没见过她下重手处置下人的。所以在熙和院里做事的丫环婆子,一向行事作派尺度都相对宽松很多,连说个闲话,都不知避着旁人的。但明玫一向觉得,不是说年纪大了脾气小吗?若也长个豆腐嘴或者蜜糖嘴不是更喜乐么。
还有,最主要是,这老太太吧,属于金钱没有,慈爱没有,物质和情感双重不投资类型,如今单纯地依仗着位份要回报,自然只能看子孙们孝经学的好不好了。就象农民种庄稼,当年撒过把种子便不管了,如今你想得多大的回报呢?
社会学家说,人是被需要的动物。明玫觉得吧,老太太生生把自己置在了不被需要的位置上,不受人待见也怨不得别人。她能过到现在这样金衣玉食金尊玉贵的份上,主要大概就是娶了个真正不差钱的儿媳妇,又冷艳高贵派地不爱理她,不然象她这样的,被找个理由扔回老家那旮旯里发霉去也不是不可能。当然,她一向和自己儿子互动的很好,亲切关爱,笑口常开,但问题是,你只指着自己儿子过日子么,不和别人共存么?
但是今天,明玫终于看到了老太太的正能量,不是面对七姑八婆的唾沫乱飞,叉腰跳脚,是在天降大祸时,她虎躯一震,选择了保护家人。
还有大太太,也许她仍不喜欢她们这些庶女,也许她只是因为自己的身份教养不容她退后,也许事过天晴之后,她仍会给她们脸色瞧给她们不痛快。但此时,她挺身站到了最前面,这是气魄,这是胆略,这是她的尊严骄傲。
虽然明璇和明琼互相护着使劲往后墙上靠,把明瑾和明玫往身前拱。但明玫还是觉得,这就是一家人,两个小女孩只是窝里小斗,而大方向上,不管谁痛不痛快都不重要,因为必须共患难,所以只能同进退。
其实明玫心里并没有多害怕,因为那些大兵们并没有为难她们,只是看着她们不让自由活动,还有看到漂亮丫头时,就会多看几眼而已。杨家被抄家下狱,因为杨家是皇子外家,又因为杨家没有兵权,二皇子可以很利落地收拾他们。
但贺家,别说皇上现在只可能是病势深沉,贺老爷大概仍要时常圣前行走,但说二皇子这样子想占个名正言顺不肯落人话柄的,他不会把手握京卫兵权的贺家往绝路上逼。何况此时此刻贺老爷没准还自由来去着,如果动起兵来,二皇子手下的兵将,断断是干不过贺指挥史的。最多算他一招打草惊蛇都勉强,更谈不上敲山震虎了。
大家默默待到傍晚,二皇子的人马再四翻检之后,并无所获,便带着人扬长而去了。
到晚间,贺老爷竟然跟平常一样下班赶点儿回家来了。一家人平安无虞,只道晦气,重整宅院,又平静过起了日子。
可外表平静的贺老爷其实很愤怒,大概新的愤怒很巨大,早忘了明玫该关禁闭的事儿了,倒在某天请安时,问起明玫学业,敦促她去私塾念书,不得有误。
明玫点头称是,忙忙去报道。
私塾里现在不同往日,一是明璋同学不再旷课了,每日必到的结果是简夫子以他为主了,也不对姐妹们区别对待了,大家跟着明璋的进度开始大锅饭,你捞着一点儿是一点儿,捞不着就饿着。二是因为大哥二哥都是进士出身了,偏还在等殿试中,所以属于那种又要不停温书,又不必拘尼于某书的那种,虽然大多还是跟着赵夫子在外院,但也有不少时候来跟简夫子神辩以开扩思路言路。于是简夫子这种大杂烩便马力十足,常常在提及某篇的时候,由一段一句说开去,直接可以开挂到天文地理蜘蛛蚂蚁上去。
唐玉瑭曾经闹着要来贺家上学,长住贺家的那种。唐四太太眼见着儿子去了贺家一段时间之后,开朗爱笑了,身体见好了,整个一活泼可爱状态中啊。唐四太太很愿意儿子继续去贺家就学,于是与儿子商量,去上学可以,但每日备舒服的马车接送,不要长住了,娘会想念你啊,唐玉瑭很开心地应了。
人送过来,贺大太太坚决不同意。“如今非常时期,我们贺家前不久还被围过呢,怎么能再接侄儿来住,负责不了他的安全啊。”明玫觉得甚对,唐玉瑭那家伙,单纯稚嫩,各方面都太经不起摧残了,不适合上贺家门儿来。
于是唐玉瑭又哭着回去了。
十一月底,明珠有孕,喜信儿报来,大太太总算露出了久违的笑脸。只贺老爷依然不开怀。不只不开怀,并且在某天这种不爽达到了极点。
这天,简夫子给大家放假。明玫终于盼开这一个毫无规律的假日,美美窝在西厢里。天已经很冷了,但明玫最近都很乖,孝敬长辈,关爱姊妹,虽然从来不主动,但却多了不少真心,并且再没有以体弱体寒随意告假不请安不上学的,真算得上是个勤勉的好孩子了。
自贺家有惊无险出事儿之后,三姐夫承福郡王便时有上门,游说岳父大人:“岳父大人一向不与人结党,可是如今这形势,人在家里坐,祸从天上来啊,倒白白的让一家老小遭这么一场折辱。如果岳父大人亮明阵仗,谁敢这般不敬?”
贺老爷打断:“此事非同小可,贤婿不必再说。我须等待时机,而你,郡王之位,富贵清闲,万不可往这是非里淌才是。”
策反不能被反策,郡王爷不悦了:“大男人岂可坐而不行,虚度光阴。何况难道本王就可以置身事外不须自保?”
以本王自称了,贺老爷不吭了。
但贺老爷能沉得住气,郡王爷不能,于是没几天又来了。贺老爷依然挡回去。
这天,明玫放假这天,承福郡王又上门来亲切会晤岳父大人,贺老爷不在,于是郡王姐夫很闲地度去了明玫的西厢。
明玫正在榻上,靠着软垫,捂了两床被子在身上,面前摊了本杂谈闲记。被窝刚睡热,连翻书都是司茶代劳,正舒服着呢,忽闻姐夫驾到。
明玫:姐夫可以随意出入小妻妹闺房的吗,这是谁家的规矩?这要传出去,算个什么事儿啊魂淡。府里的丫头婆子是死的吗,为什么没有人死劲拦着的?
一边迅速蹿起来整理衣衫。
承福郡王进来,满脸堆笑,一副和蔼可亲的样子,全然不理会西厢众人如临大敌,列队以待的架式。
“妹妹今天不用去私塾念书吗?”
“是。”
“妹妹这屋里十分冷清,用不用姐夫给你送几件摆件来赏玩?”一边要招手叫他的随行小太监。
“不必,小七这里放不了好东西,不是被踢了就是被翻了。”
承福郡王笑起来,毫不在意明玫那并不十分恭敬的态度语气:“那倒也是。”然后看了眼那个摆着的玉瓶,“差点浪费了,挺好的一个瓶子,听说还是御赐的呢?”
“是。”
“此玉瓶厚而沉重,有些笨实了。不然姐夫给你淘置些适合女孩儿家赏玩的物件来摆着吧,算是与妹妹换的,如何?”
这,是此行目的吧?
明玫看一眼那个玉瓶,为难道:“前儿个太太还说,今天新年的时候,大家都不再添置新衣裳了呢。经由上次之事后,府里现存银子银票莫名丢失不少,如今合府里都要节衣缩食了,小七怎么还敢用心思在什么摆件赏玩上去。”
这事儿确实有。往年几姐妹都在时,冬季衣服一人两套。如今七个少了仨,那时大太太又心情好,于是剩下的四姐妹每人做了四套冬装。现在有事发生,大太太没有心情再置办,就让大家把冬装留套新的下来,今年就低调过年吧。
但郡王爷不介意怎么个来龙去脉,一听明玫如此说,他很惊讶地表示:“怎么能够这样啊,怎么可以让妹妹们连新衣服穿都没有啊。啊,我府库里现有现银和银票,就让我悄悄帮一帮府上吧。”
明玫:“那怎么好意思,家里长辈和姐姐兄长们知道了,定会骂我的。”
“唉,妹妹怎可跟姐夫如此客气生疏。咱们是一家人,怎么能有难不伸手相帮着,让姐夫我心何安哪?”于是他给明玫约定:咱不告诉任何人,做好人不能留名啊。也别说我帮府上了,就当我买妹妹的玉瓶吧,图个两相心安哪。
明玫迟疑推辞:这玉瓶可是御赐的,万一将来皇上问起,不知道玉瓶去向,万一圣上生气可不得了。
然后又一番你来我往的舌战,最后郡王爷自己开了个好价,颠颠把明玫的玉瓶给弄走了,还正经八百给留下了份说明,表示玉瓶是承福郡王大人我自己要走的,不是贺家人弄丢的。然后心满意足地去了。
68第 68 章
贺老爷知道玉瓶被弄走后;气得捶桌子。
女婿不错啊,原来看着有文材有人才,不过跟着五皇子闹闹,年轻人的冲动罢了。不过怎么现在觉得挺单蠢啊,还掰不回来了这是?上次二皇子抄家一路跟着瞧热闹,也没见他尽力帮扶贺家谁。你是郡王呀;虽然那是皇子,但你整不过皇子整不过大兵么;往那儿一坐气势拿出来;皇子敢把你怎么样?至少也可以让贺家少些损失让贺家女眷不用站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众兵头子阅目吧。好吧;竟是一点忙也不见帮,然后还来挤兑着“你看你家受辱了;你快站队吧。”敢情他没准想着你再受辱的甚点儿,好站队得速度点儿是吧?
现在更好,直接算计到贺家头上来了。帮衬,帮你妹,要帮早干嘛去了,当初抄检时怎么不帮。现在帮衬着外人算计岳家,你行啊你。
然后又得意自家小女儿:给她三分颜色,她麻溜将染坊开起来了。嗯,是个聪慧的,果然堪大用,以后继续给颜色。乖乖的,又赚了二万两银子交公了,还盛情难却才收的!老子都有点儿不好意思啊,她咋毫不手软啊,不手软好!
这个新年,贺家过的冷清又沉闷。不只贺家,京城里许多人家,都是这么闭门谢客地过的。
然后才出正月,大权在握的二皇子又一轮发疯,竟然把被搜查过的六皇子外家杨家再次围上了。这一次极不温柔,家产抄没充公,杨家落罪下狱。
杨家老爷子在贺正宏刚从军的年代,就是带兵的将军,是比贺正宏牛叉的一代英雄人物。据说当年,西羌入侵,西南告急,尚是京卫指挥司副指挥史的杨将军被急调援驰,随后在与西羌人的数十次战役中无一败迹,战功剽悍。结果却在最后,遭遇了西羌兵集结起来的最精锐部队孤注一掷的包抄偷袭。这场战役中,西羌兵被全歼,也宣告了西羌国整场进犯的惨败。而那场殊死撕杀中,杨家父子齐上阵,四个儿子死了仨,唯剩家里一个小小的刚能提枪上马的小儿子和一个小女儿。
彼时圣上大赞杨家忠勇,结果老将军辞赏不受,并自请降职。说痛失三子实非功,乃为过。此战我军死伤残重,我当对所有阵亡的兵士负责。并当场对死难兵士行叩拜大礼。金殿之上,众臣落泪。随后杨老将军才从京都副指挥史位置调离。
圣上一直感念杨老将军忠义,多年之后,纳了杨家长大的女儿进宫为妃,育有六皇子。
六皇子今年十三,之前一直和其他小皇子皇孙在太学里读书,并未参政议政,所以若说大位之争,似乎不该和他有什么关系。如今二皇子第一炮偏就轰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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